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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

作品:沉秋|作者:axsdr|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2:14:33|下载:沉秋TXT下载
  炎绥道:“林相居然和我这个武夫说不战而胜?”

  林层秋淡淡一笑:“何为武?止戈为武。殿下,层秋不求您现在明白,只希望将来陛下对外用兵时,殿下能想想层秋今晚的话,那时该如何做,皆在殿下了。”

  炎绥眉骨耸动,正待说话,林层秋却先开口道:“昨日潜辅与我提及三江水患之事,沣江、孝江、岑江,每隔三五载,便要轮番泛滥一回,历代以来,能做的只是善尽赈灾之事。然而古人尚能疏浚河道,疏导洪水,何以今人反不及之?我仔细想来,许与朝廷擢拔人才之制有关。凡欲为官,必经州府考试,考的多是官面文章,题域宽泛,务实专精的文章一则难以出众,二则少有伯乐赏识,如此周而复始积重难反,以致朝廷之中泛才济济,专才寥寥。”说到这里,他气息已是低弱急促,合眼休息片刻方接道:“欲除此弊,必须革新朝廷擢才之道,或开专科或另设他途,层秋才识有限,不能尽言。此番言语,也请殿下代为转达潜辅。”

  炎绥只看着林层秋,默然良久方开口道:“林相可是在……托付后事?”

  林层秋闻言毫不避讳,微微点头:“食君之禄,完君之事。层秋自知不久于人世,有些事不得不托付他人。”

  炎绥深深吸了口气:“陛下可已知晓?”

  “尚未知晓,”林层秋轻轻一叹:“层秋并非着意隐瞒,只是,不知当如何说。”不知如何说,才能让炎靖的心少痛苦半分。打碎他的天伦美梦,告诉他,自己再不能陪他走那孤寂的帝王路,他,又将是一个人,终将是一个人——

  “我这就去告诉陛下——”

  林层秋一把拉住他:“殿下不可!”看着炎绥不赞同的神色,林层秋微微叹息:“殿下,我很累了,再承受不起激烈的情绪。我这样做也许很自私,但是,我不想孩子们与我一起死。最后三个月,让我平静地度过,让我把孩子平安生下来,那么,层秋虽死亦无憾了。”

  他神色平静如水,但这种平静却揪痛了炎绥的心:“如果你死了,他在这个世上,永远都只能是孤家寡人了。”炎靖对林层秋用情之深,他看在眼里。他明白一旦林层秋死了,纵使有一百个孩子也不能温暖他的心了。

  林层秋微微摇头:“不,陛下还有殿下您。”他微微一顿:“层秋今晚,还有一事要告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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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初明,映着琉璃瓦上薄薄的霜华,冷冷地落在炎靖的眼底。

  苏福远远看着青石微霜上浅白的足迹,心下叹息,终慢慢走过来道:“陛下,林相已经离宫了。”

  炎靖望着远方,似乎没有听到一般,良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朕不是叫你跟去吗?”

  “林相说,宫外役使内侍,有违朝制,于理不合。还说林府刘伯待他如子,请陛下放心。”

  炎靖沉默着。

  苏福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并无不悦之色,又道:“林相有一句话,要奴才转告陛下。”

  炎靖骤然发怒,一掌猛地拍在冰冷的石栏上,厉声道:“你去告诉他,有什么话,就亲自来对朕说!朕等着呢!”

  苏福一哆嗦,跪了下去,不敢言语。

  过了许久,炎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他让你转告什么?”

  “林相说,他曾对陛下说过:爱您的人,纵使欺骗了您,也是为了爱的缘故。他请陛下记得这句话。”

  炎靖的脸微微一僵,手扶在凝霜的石栏上。袖袍在晨风里微微地飘。

  朝阳慢慢升起,霞光万道映着青年帝王的脊背,却是无限寂寥。

  苏福蓦然想起,炎靖眺望的方向,正是林府的方向。

  秋雨缠绵,沥沥而下,打在残荷上,溅起一种很冷的声音。

  炎靖负手,慢慢走着,又走到了太液殿。

  林层秋离开已经整整十五日了,炎靖立在太液池前,望着一池枯残,内心的愤怒淡成了忧伤,就好象太液池上蒙蒙的雾,淡如云烟却无孔不入。

  十五日了,自从相识以来,不曾有过这么久的分别。记得他十六岁那年,林层秋代天巡狩,巡视嘉云六州,也只分开了十四日而已。那时,每日都会有千里加急奏表递到京里来,每份奏表里都夹着林层秋写给自己的信,写沿途见闻人情风物,比奏表不知有趣多少。有一封信里,还夹着一片火红的枫长的阴影。

  “哐——”极远处的一道铁门骤然打开,声响如箭直直射入天牢最深处,拙尘猛地睁眼。眼前烛火骤然一跳。

  仿佛有千百人从那狭长走道奔来,脚步急错纷杂,整个天牢也隐隐震荡。

  拙尘站起,转身来到栏前,直直看着铁栅外狂奔而来的人——帝王炎靖,眼底波澜激荡之后是浓浓的嘲讽。

  “阿弥——”未待他佛号宣完,炎靖已扑到栏前,双臂伸出,竟一把把他拽住,手臂猛收,拙尘整个人狠狠撞在铁栏上:“说!你把层秋弄到哪里去了!”

  拙尘额头撞破,立时鲜血长流,漫过左眼,一片猩红。他望向炎靖,无限惊疑:“林相失踪了?”

  炎靖双眼通红,砰——一声提着拙尘又撞上铁栏:“你说不说!说不说!”

  已有侍卫开了牢门,劝道:“陛下,您放开他,他才能回话啊。”

  炎靖哪里听得进去,拎着那拙尘砰砰又撞了几回,才猛地甩开。拙尘踉跄退了数步,抬起头来,已满面鲜血。

  炎靖立在那里,半俯身子,手撑在膝上,喘息不定。衣发俱已湿透,吧嗒吧嗒地往石板上滴水。只一双眼尤死死地盯住拙尘,凶光里勃勃杀意。

  拙尘先缓过一点气来,道:“林相决非贫僧劫走。”

  “那你让谁劫走层秋的?”炎靖冲到拙尘身前,五指扣紧了拙尘的颈项,大力收紧:“把他还给朕!否则朕马上杀了你!”

  拙尘满面血红,也看不出脸色如何,但双眼却渐渐瞪出,艰难地道:“不——是——我——”

  炎靖一把扔开他,却抬脚狠劲一踹,将他踹倒在地,又是三两脚:“不是你是谁?是你说要朕后悔!不是你还能有谁!”

  “他快要死了!”拙尘终吼出一声来。

  炎靖刹那僵立:“你说什么?”

  拙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林相快要死了!他活不过这个冬天!就为了你,为了你的孩子!”

  炎靖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猛地一脚踢在拙尘心窝:“你胡说!”他竟似疯了一般,连着几脚,脚脚往拙尘胸口踢去,脚脚往死里使劲:“你敢诅咒层秋,朕杀了你杀了你!”

  拙尘也不反抗,任他踹着,连挨了十数脚,呕出一口血来。他张开眼,精芒暴射,突然伸手一把抱住炎靖的腿,双臂一合,猛地将他摔了出去。

  侍卫们大惊失色,刀剑闪亮,一时全朝拙尘后背招呼去。

  拙尘微一侧身,僧袍激荡,一拂之下,刀剑纷纷断落,丁当声中,拙尘已掠至炎靖身旁,五指如钩锁死了炎靖的咽喉,沉声道:“退下,谁敢上来,贫僧就杀了他。”

  那些侍卫眼见皇帝落在人家手里,哪里敢不听命,退至了牢外。

  拙尘低头看着炎靖冷哼一声:“陛下,贫僧要杀你,易如反掌。但是贫僧不会杀你,因为我不希望林相的孩子将来恨贫僧杀了他的父亲。”他看着炎靖,充满怜悯:“你那么爱他,却连他快要死了都不知道。如今他失去踪迹,对你来说,不仅是生别,更是死离。即使他现在还活着,你炎靖却已经永远永远地失去他了——”

  炎靖只觉得整个人都埋在了冰雪里,最冷最寒的冰却是从心底蔓延滋长。脸色煞白,唇齿开合只喃喃地道:“你胡说——朕杀了你——你胡说——”

  拙尘冷笑:“林相本想在中秋之后,将此事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他眼底波光如水:“他说你最怕寂寞,中秋是你心底极重的日子。他想给你一个美好的回忆,因为来年的中秋,无论如何月圆月明,他都再不能陪着你。”

  炎靖伸手捂住了脸:“今日,就是中秋——”

  拙尘挑眉,方知自他入狱,已经过去了十五日。看着炎靖指间泪水渗流,却毫不能同情他:“你炎靖上下三代,全都有负于他——”

  炎靖猛地放开手掌,也不顾自己咽喉被锁着,一把抓住拙尘:“层秋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会死?告诉朕!”

  “陛下应该去问炎浩,为什么要对林相下毒?”拙尘冰冷地笑着,目中却滚下泪来:“你口口声声说爱他,你陪了他十年,难道就没有发现他一日日地苍白衰弱下去?你抱着他的时候,竟从未察觉他一日比一日地轻了?他就睡在你的枕边,你居然看不见他的发早已白了那么多?他还未到三十啊!”

  “朕以为——以为——”炎靖发着寒颤,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是太累了——”

  “他是累了!”拙尘冷笑:“炎靖,累也是会死人的!炎浩下毒,累的是他的身;而你,累的是他的心!他守着你十年,身心早已被淘空,你却还让他怀上你的孩子,生生榨干他最后一点元气!”说到这里,微微一叹:“我一直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炎浩对他下毒的——他只是说他并不怨恨——真不知他前世是欠了你炎家什么,这辈子叫你们这样折腾还甘心情愿!”

  炎靖喃喃道:“是朕负了他负了他——”他挣扎着爬起来:“朕要去找他——他不见了——离开皇宫就不见了——朕要找到他找到他——”

  拙尘的手猛地收紧:“是你把他赶走了?他离开多久了?”

  炎靖被他勒住喉咙,几乎不能喘气:“十五日了——”

  “该死!”拙尘提着他,将他的头猛力撞在石地上:“炎靖,你不是很爱很爱他吗?为什么过了十五日才知道他不见了?你这是爱他吗?”

  炎靖只觉得后脑一阵火辣的痛,眼前一黑复一亮,交错之间似乎看见林层秋白衣如云,微笑着立在身前,陡然伸手去抓,却是砰一声后脑再次撞上地面的疼痛。

  那些守卫们全堵在牢口,眼见拙尘的疯狂,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炎靖从剧痛中猛回过神来,死力推开拙尘:“放开朕,朕要去找他!不想他死就放开朕!”

  拙尘猛地收手:“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但是,”炎靖深深吸了口气:“朕一定会找到他,他若不幸,朕就给他陪葬!”

  他眼底的决绝灼烈让拙尘微微一愣,炎靖已站起身来,侍卫们蜂拥而入,团团围住了拙尘。

  炎靖居高临下地看着拙尘:“朕早已赦免了离氏遗族,你也不例外。朕要你回太液殿去,层秋回来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他微微一顿:“朕再不能伤他心了——”说罢大步出了天牢。

  眼望炎靖身形远去,拙尘双目充血,望去只觉得他走在一片血海里,心底冰凉。仿佛看见林层秋躺在那里,身下的血漫漫蔓延,将炎靖完全湮灭。

  ※※※※z※※y※※b※※g※※※※我们总是老得太快,聪明得太迟※※※※z※※y※※b※※g※※※※

  炎绥静静仰望着壁上的挂像。正中是他的父亲——大烨的开国帝王炎逊,画里的炎逊瘦削威严,眼角微微下垂,烛光跳跃中,仿若正慈祥地注视着他。

  他独居逾山十九载里,再没能来这宗庙。父亲的音容笑貌在记忆里已经淡如云烟,却在再次瞻仰的瞬间让他落下泪来。有些东西,以为已经忘却了,其实只不过是埋得更深。父子天性,血脉相承,是怎么也不能割舍的。

  炎逊的像下供着一把剑,名曰止戈。炎逊自马背上得的天下,沙场征战武功赫赫,但炎绥知道,其实父亲并不喜欢血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使得父亲最终选择了君子一般儒雅的二哥炎浩,而不是自小就渴望沙场的自己。

  而父亲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拼命学习武艺钻研兵法,并不是生性噬血好杀。他只是想代替父亲征战天下,这样,父亲就再不用做他不喜欢的事。可惜,未及他立下多少战功,父亲就驾崩了。他成了温文儒雅的二哥手中的利剑,为他荡平天下,最终换来一纸圈禁。人世浮沉莫测,莫过于此。

  炎绥望向炎逊画像右侧的炎浩,长他甚多的炎浩在画中依旧秀逸隽美,虽一身龙袍,依旧斯文清雅如个秀士。凤眼狭长,微微上挑中透出帝王的尊严。炎绥静静望着,心下五味杂陈,终是低低一叹。

  雨水顺着宗庙的瓦檐线一般地落,间或风急,吹得宗庙里的长明灯闪闪烁烁,一幅幅挂像在影影绰绰间竟似漂浮起来,悠悠荡荡如百鬼夜行。

  炎绥心无所惧,正欲盘腿坐下来陪先人们共度中秋佳节,猛听得遥遥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久经沙场,听得出那是在雨中不顾一切狂奔的脚步声。他在追击溃退的敌军时听过,很虚弱然而很疯狂,因为只要慢上半步,就会被踏死在马蹄下。那是一种挣命的声音。

  深夜宫禁,能如此肆意狂奔的天下只有一个人,炎绥背手转身,嘴角不由带上淡淡笑意。

  炎靖浑身湿透,奔入宗庙,带进一霎秋风秋雨。长明灯一时明灭不定,映在他面上,雨水滑过他俊朗的眉棱,坚毅的下颌沉沉滴落。“你知不知道层秋去了哪里?”

  炎绥一切安逸神色立时消散不见:“林相不在林府?”

  炎靖雨湿的面容一片惨白:“他根本没有回去林府,也没有回入月山那里。他离宫之后,再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朕命京兆尹彻查帝都,方才他派人来报,说——”他容颜几乎有些扭曲,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难以言语,深深吸气,一字一顿地道:“发现了宫中的马车,还有六具尸体。朕让人去看过了,正是层秋离开那日乘的马车,那六人是随行扈从,皆是一剑封喉当场毙命。马车和尸体居然是被抛在逾山,直至今日才被发现。”

  炎绥闻言也不由冷抽一口气。逾山外围虽然守卫森严,内里却几乎无人走动,只要能避开守卫耳目,将尸体扔在逾山,若非炎靖下旨彻查,就是一年半载也决不会有人发现。看来劫走林层秋的不仅是江湖好手,行事更是缜密周严,滴水不漏。

  炎靖死死盯住炎绥,不放过他脸上丝毫表情,沉声道:“皇叔,层秋离宫之前,最后只与您说过话。”他从未唤过炎绥皇叔,炎绥听得心下一颤,面上掠过一丝波澜。

  炎靖冷冷看着,眼底益发噬血:“皇叔,层秋都与您说了什么?”他话里恭谨,语气却是寒冷异常,好象冰雹一般,重重击打在炎绥心上。

  炎绥看着他,终缓缓道:“我不能说。”

  炎靖冷冷看着他,从他身边走过,走到炎逊像下,静默不语。

  炎绥转过身来,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波澜跌荡。

  噌地一声,一道光华突起,整个宗庙骤然一亮。炎绥只觉得心口一凉,垂首见那名剑止戈静若秋泓,抵在自己心口处。剑上光华映着炎靖的眼,一般无二的冰冷无情:“皇叔,不要逼朕。”

  炎绥微微眯眼,看着持剑的炎靖,带着奇怪的笑容:“陛下以为是我劫走了林相?”

  剑尖刺破衣袍,刺进肌理,血微微渗出,在深青色的衣袍上开出黑色的花。炎靖的手稳定如恒:“朕并不介意在列祖列宗面前弑杀亲叔。”

  剑身一分分递进,剑尖已埋入身体数分,黑浓的血花狂肆地绽放着。就在剑尖几乎刺穿心脉的瞬间,炎绥出指如风,食中两指夹住了剑身:“陛下,你不介意杀叔,难道也不介意弑父吗?”

  一阵疾风扑卷而来,长明主灯折焰而灭,宗庙骤然一暗,仅只堂中两人四目相对,灼灼如星。

  “那一晚,林相对我说了三件事:一是边境战事,二是三江水患,最后一件事就是陛下你的身世。”犹记得其时,林层秋握住他的手:“殿下,此事本该随层秋永埋地下。但我去后,孩子尚小,无人可开解陛下情怀。每思至此,夙夜忧伤,不能成寐。唯有托付于殿下,方能略安我心。殿下可知,陛下并非先帝之子,而是您的亲生骨肉。”他的手冰冷如雪,但那眼眸之中却是至暖至热,燃烧着希冀与牵挂,仿佛他生命最后的光热在璀璨地燃烧着。那眼神让他想起了炎靖的生母,那个美丽的少女也曾立在梅花树下,用这样的眼神望过他。

  炎靖松开剑柄,退了一步,撞在供台上,烛台倾倒,铺着的明黄锦缎刹那燃烧起来,火舌倏忽舔上炎靖的衣发。炎绥一把拔了剑,猛力将炎靖拉了过来,合身铺上,扑熄了他身上的火星。

  炎靖突地拉住炎绥:“那他去了哪里?谁劫了他去?”供案上火犹在烧,炎靖的脸在那通红的火焰里白得碜人。

  “陛下,臣妾知道林相在哪里。”

  炎靖炎绥一时俱往宗庙外望去。但见赵葭韫兖服华衣,立在殿下。姿态娉婷幽静,在凄恻风雨中犹难掩一身的雍容端庄。微微屈膝见礼,她抬起头来,便如暗夜里幽幽开了一朵玉昙花,清华流转风姿夺人。

  “劫走林相的是明王炎瀚。若臣妾所料不错,林相此刻当在向州。”

  炎靖快步奔到她身前:“你是如何得知?”

  赵葭韫淡淡道:“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臣妾与炎瀚当年本相互倾心。他周密布置,原本想劫走的是臣妾。只不过林相的离宫,让他改变了计划。”

  炎靖闻言一把捏紧她下颚:“你知道他的计划?你是故意让他把层秋劫走的,对不对?你们想拿层秋来要挟朕?”

  “陛下还是不懂得林相。陛下以为林相会放任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留在您身边吗?臣妾此来,为的是竭力帮助陛下。”赵葭韫微微斜眼看着炎靖,她能感觉到炎靖内心的痛苦惊惶,他捏着她下颚的手在微微发颤,他在害怕。“炎瀚曾对臣妾说起,他手里有先帝留给他的一枚绝妙好棋,可惜这枚棋子却永非他能所用。陛下可知这枚棋子指的是什么?”

  炎靖放开她,背手望向壁上的挂像。火已渐熄,烟雾迷离,炎浩秀雅的容颜在袅袅烟雾中微微有些扭曲,那挑高的眼角似乎在嘲讽地看着他。

  烟雾凝结成团,仿佛背后马上就要浮出什么魑魅魍魉来。就好象他曾经的那个梦,悬崖,白骨,鬼手——层秋握住了他的手,雾气散去——

  棋子——炎浩预备下,炎瀚却不能用的棋子——

  他的脑海里突然掠过千百思量,却一个都抓不住,只有断续的片言只语浮凸出来,异常清晰。

  陛下应该去问炎浩,为什么要对林相下毒——

  我一直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炎浩对他下毒的——

  他只是说他并不怨恨——

  林平冉叛逆通敌,暗杀凤崖,泄露军机,你居然敢一手遮天,结成无头天案——

  臣无话可说,臣知罪,听凭陛下处置——

  他突地睁大了眼,死死盯在炎浩像上,几乎是呻吟了一句:“朕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

  炎绥赶到他身边:“棋子是什么?”

  炎靖侧过脸来,脸色雪青,突地惨笑一声,两手死死揪在心口上,呻吟了一声:“层秋——”一口血喷出来,湿了炎绥一头一脸,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炎绥痛骇欲绝,一把抱住他,大叫一声:“陛下!”

  赵葭韫奔了过来,灯烛明灭下,只见炎靖伏在炎绥臂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呕血,地上已是一片湿红。

  而泪,一滴一滴地落进那湿红里,伴着一声又一声的呢喃。

  层秋——层秋——层秋——

  清秋长天,碧无丝云,分外高远辽阔。庭院中遍植木樨,正值时令,葳蕤绿长烛焰下,炎靖脸色惨白清冷如残荷上的秋霜,静静倚坐床头,微微合着眼,似已平静睡去。但手上却紧紧攥着一件染血的缁衣,用力到指骨突出,以至于微微发颤。

  炎绥打破长久的死寂,沉声道:“陛下,林相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了他而以身犯险的。”

  听到那两个字,让炎靖的手猛地一颤。却依旧沉睫,只冷冷道:“安王,不要以为朕是你儿子,朕就得听你的。就算层秋不愿意,朕也要他亲自来教训朕。”

  炎绥本是故意抬着林层秋的名头来劝,却被一棒子打了回去,当下闭口不言。

  一旁拙尘冷笑一声:“安王,他若能听得进你的话,林相就不会有今日之危了。”

  炎靖猛地睁开眼来,清冷如冰锐利如剑,盯在拙尘脸上。就在炎绥、赵葭韫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却深深一叹,又闭上了眼,淡淡道:“大师说得不错,是朕害了层秋。他中毒、病危、遇劫,都是因为朕的缘故。可怜他一心为朕着想,朕却还在猜忌他。”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就和他脸色一样苍白悲凄,带着浓浓的自嘲:“为什么容不下丁点欺瞒?说到底,是不信任。层秋曾对朕说过,帝王之路注定是一条孤独之路,因为帝王对任何人都不会也不能拥有全然的信任。他早已看得明白,可笑朕还一直自以为是着。”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轻淡之间有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炎绥想起下山不久与林层秋谈起炎浩圈禁他的事时,林层秋慢慢步出昭华殿,立在白玉雕栏前。从那里,可以俯瞰大半宫禁,一重一重的殿宇,整肃辉煌。他一身素衣,却望向远方天际:“人总说自古才大难为用,总说臣贤君嫉,然而反过来,这也正是帝王的寂寞,要提防着所有的人,独在高处不胜寒。”却原来,他那一番话并不仅仅是劝慰自己,也在暗示着他自己最后的结局。

  一直静默无声的赵葭韫突然开口道:“陛下不必过于自责,林相曾对臣妾说,他能为陛下重用这么些年,得以放手做一些事,已然铭心感激。”

  炎靖闻言,心下更是痛得荒凉:“正因为他不会怪朕,朕才更痛恨自己。”眉头一蹙,一口血就呕在那缁衣上。那缁衣正是炎靖醒来去接林层秋回宫时,林层秋身上穿的那件,早叫血染透。炎靖不叫洗,就这样收了起来,如今血迹干陈,在那缁衣上,斑斑驳驳地黑紫着。炎靖一口血呕在上面,微光下沉沉地湿黑着,令人一望触目惊心。

  “陛下!”炎绥一声惊呼。他本以为此生无妻无子,注定孤寂终老。不料突然跑出一个儿子来,父子情分虽尚需培养,但满腔关切之情已压抑不住,急痛之下不由望向拙尘。

  拙尘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不紧不慢地拨过佛珠,冷冷道:“他急痛攻心,血不归经,大约还有几口血要呕。阿弥陀佛,你们尽管说些林相的事刺激刺激他,把那些郁血呕光了,也就好了。”

  殿内刹那沉寂无声。

  拙尘一声冷笑:“阿弥陀佛,既然安王、皇后都不愿说,那就由贫僧来说罢。”他冷冷望向炎靖:“贫僧只说两事。在入月别院时,贫僧曾经问林相:你为了炎靖,当真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么?他说:我原以为自己是为着百姓,但如今——”他微微一顿,才道:“但如今之后,林相的意思,陛下应该明白罢?”

  炎靖合上眼,想起那日太液池上水阁之中,林层秋望着自己,对自己说:陛下待臣至深,臣心亦然。眸光清澈至真至诚。此刻回想起来,彼时欣喜似犹在心底,但这太液殿中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