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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阅读

作品:卧底|作者:bian199098|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2:23:41|下载:卧底TXT下载
  「废话!」澄六牙应声把禾学序摔回椅子上,「竟然用功绩来衡量一个人的生命?那请你马上批准我去杀掉路边没有贡献的乞丐!」

  「……我不是……」禾学序刚好撞上椅背的腰椎,疼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就是因为未能出口挽留,他只能眼巴巴看着怒气冲天的澄六牙向房门一步一跺的走去,当他绝望地闭上眼眸,不远处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卫警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奋战不懈?他们到底还能为什么而勇往直前?……他们不要求自己爱的也爱自己,他们只希望所爱的知道自己正爱着她!禾学序,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明白。」

  你明白吗?立允哲什么也不曾奢求,他只希望大家知道,他是真心的爱着她——「桃源」!

  啪!

  直到门被悲愤的甩上,禾学序也说不出一个字。

  腰椎的疼痛,不知为什么良久也没喊轻下来,也许是澄六牙的愤怒不容许它复原。

  禾学序伸手掩着耳,不能忘记刚才澄六牙那番严厉的责备……不过与其说是责备,倒不如说是悲鸣。

  澄六牙在残忍的漩涡中迷失了,他不仅是心痛着桃源的卫警,他亦把自己重叠了上去。

  无论是立允哲还是他,都是一个单恋者,不断付出一切去爱,不断的、不断的……直至连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再付出什么。

  不幸地……他们单恋的是一个国家,而卧底的感情就更要将之藏到地底深处。

  正因此,澄六牙的责备才会显得那么刻骨铭心的凄厉。

  禾学序一直都知道,澄六牙的心理由当上卧底的一天就承受着畸形的压力,连睡眠也要演着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正常……如果不是依赖着十五岁的他那对桃源的使命感,那是什么来维持着他的生命呢?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只是以为自己所做的都值得,才会勇敢地肩负起一切,忍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的生活,可是……经年累月的压力,这份成果远在消失点外的工作,始终令他起了疑惑,疑惑到底这是「长线成果」,还是「没有成果」。恰巧立允哲这事,把心底里一层层加厚的沉淀物都翻出来。

  他不住在漩涡中悲鸣、求救,禾学序却伸不出自己的手,抓不住对方的肩。因为……作为一手把这位少年带进如此困局的人,他根本没有立场。

  禾学序,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明白。

  他在求救,他在撕心裂肺的向禾学序求救……

  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明白……

  禾学序咬紧牙,腰际的痛楚越来越明显……

  *

  居住在不夜区的澄六牙,一直睁眼到天亮才等到宁静的时候。

  难以置信那么幸福地,今早他竟听到晨鸟的拍翼声,可是他看不见鸟儿。就像立允哲一样,澄六牙看不见他的脸,却夜以继日地听到他的声音徘徊在耳际。

  一起去成为出色的卫警吧!

  澄六牙伸手乱抓,想找些什么塞住耳窝,可是他失败了。

  更甚的,当他闭上了眼,便立即在脑海中浮现一个出色的卫警——禾学序。

  想到昨晚竟然对自己的上司动粗,澄六牙就蹙起了眉。

  去年,他才紧紧拥抱过他这个上司,那种柔软的感觉至今难忘,甚至昨夜把他摔下时,也有摔下一团棉花的错觉……

  本来自那,澄六牙对禾学序一直有种似有若无的珍惜,因为他以为禾学序算是这世上硕果仅存会关心他的人……然而过了昨晚……

  这程度的嘉许,是适当的。

  那个冰冷得桎梏别人心跳的眼神,吹走了澄六牙眼中的迷雾,让他把过往那些几可乱真的关心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认定禾学序会担心他,只因连自己也死去的话,就会证明卧底计划彻底失败,禾学序只是不想承认失败!

  为什么连世上最后一个我觉得温柔的人也不过如此?!

  他心痛得无法呼吸,无力呼救,仿佛被拴在四柱亭的中央,看着一根接一根柱折毁,无助地等待着亭顶塌下,等那排山倒海的寂寞向他袭来。

  寂寞明明无形无影、无声无色,现在却那么致命的清晰,澄六牙仿佛已经摸得到它,甚至被它勒住脖子了。

  「……立允哲……」

  眸子酸楚间,澄六牙把这名字沉吟出口。

  初认识立允哲那纯净的笑脸,澄六牙还觉得他是那种打不死的人,因为他那绝对正义、别无杂质的心,教人以为他会似卡通影片中的超人,有用不尽的仁者运气,并能以「令大家都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类似的句子作为生命得结局。

  澄六牙当然知道那个平庸的呆子不可能是超人,可是就算事实是有落差……也不至于是这么强差人意吧?!

  那第一个鼓励他当卫警的人,那古道热肠的平凡好人……澄六牙实在不甘心他有如此的结局。

  突然,歌曲「扮装蛉蛭」的旋律响起,那是澄六牙的手机铃声。

  「喂。」开了口,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沙哑得犹如声带铺满了沙砾。

  「牙……」

  是沙腾的声音,澄六牙几乎想立即挂线。

  「我昨晚没睡,很累了。」

  「慢!先别挂!」

  「你有什么要说吗?」

  「昨晚交易的那些毒品,全部丢了。」

  「……这种事在电话中别说那么直接。」

  「呃呃!也对……」

  澄六牙换了左边耳听,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才心中有数的问:

  「为什么会丢了?」

  「不知怎样泄露了风声,昨夜一大群卫警在潜伏,本来连人带货的逮到了,幸好……后来货被抢回亦抛到海里。」

  澄六牙苦恼地攒紧了眉,然后很快又像怕被电话另一方看见的放松了。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告诉我这件事?」

  「还有……」

  「那就快说。」

  「星北哥……死在卫警枪下了。」

  刹那,好像有什么从床头柜上掉了下来。

  「……就是他从卫警手中抢回那些毒品,丢进海里,让卫警没办法起诉大家……」

  接着,沙腾还喃喃的说了许多话,但澄六牙都听不进多少了,甚而对方何时挂线的也不知道。

  星北,是「域联」内一个很照顾后辈的大哥,也是唯一一个告诉澄六牙……自己在「域联」里混之前其实是想当卫警的人。他很爱亲近沉默寡言的澄六牙,常说后者像自己年轻时,谈话间似个老爷爷对孙子一样,所以他一定料不到……向昨晚要了他命的那群卫警通风报信的,间接来说就是澄六牙。

  因为交易的消息,就是由澄六牙口中传达到禾学序处的。

  由差不多两年前起,澄六牙的生命就由出卖背叛身边的人堆砌而成,他的前途有多光明灿烂,将来复职后有多趾高气昂,就看现在有多少人在他脚边倒下。

  没错,这就是卧底的工作。

  立允哲……这是你支持我当卫警的意义吗?

  明明就并不如此。

  但到底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他们两个明明都很尽心地想当一个出色的卫警,一直心无旁骛地向这目标进发,但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的前方只剩下令人失望的陷阱,而距离目标旗杆则越来越远……到底是哪里出错?

  回家不会有人在,梦呓也要受到抑制,朋友都是必须出卖的对象……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断……不断无知无觉的向前走,一直也什么都不曾留意到,什么都不曾顾虑到,偶尔一个回首才发现,原来……一直都是孤单一个。

  一曲「扮装蛉蛭」突然又响起,但澄六牙听到那旋律已不想接电话……

  蛉蛭,是一种外形极似蚁的昆虫,它们的生存技巧就是混入蚁群,然后在蚁的食物上排出迷药,待整个蚁窝的蚁陷入瘫痪后,它们就会呼朋引类,吃掉所有失去活动能力的蚁。而负责混入蚁群的蛉蛭,会得到更多的食物作为奖励。

  简直像把人类的卧底制度抄了下去……抑或是桃源的卫警以蛉蛭作参考?

  无论如何,澄六牙确是正因如此,才选这曲子作为电话铃声。他实在觉得自己跟蛉蛭是出奇的相配。

  *

  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还有就是终于有个清晰分界的银蓝头发。

  澄六牙今天穿得一本正经,这是他有生以来,除卫警制服外穿得最认真的一次。因为,今天他有两个重要的丧礼要参与。

  他——刚刚离开星北的灵堂,刚离开那群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能复职的人,他们之间不是哭得死去活来的,就是沉默如死了一样。他们伤心的是「域联」内的手足——星北之死,却拥着间接把星北杀死的人——澄六牙痛泣,更讽刺的是……这个杀害星北的人,居然也揪心得仿佛经脉尽断。

  他痛的差点以为死去的是自己的亲人,然而即使如此,他始终明白自己压根儿不属于那个灵堂,那儿并不可以存在真实的自己。

  于是踩着云端一般的轻忽步伐,就摇摇曳曳的把澄六牙送别另一个要溢出眼泪来的地方——立允哲的灵堂附近。

  举目看见那些令场面显得更冷清的零星记者,澄六牙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架上,并伫立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遥望着灵堂的方向。他当然不可能走进去,就算只是再多走近一步也不行。

  再一次经历那种不着天、不着地的感觉,他不是属于另一个灵堂的,却一步也不能走近面前的灵堂。

  不可以只选一样吗?纵使不让他冲上云霄,要他跌至粉身碎骨也比现在强。也许心脏长期悬在凌空,端的已到了临界点,尽管破坏承诺有多卑鄙,他也想挑一个角色……是只挑一个,让他专心演下去,这样要演一辈子也没关系……

  「嚓!」

  镁光灯闪过,快门的声音细碎地响起、澄六牙抬起被墨镜挡隔的视线……!

  眼睛有毛病了吧?

  如蔚蓝天际的瞳孔扩大着。

  虽然为墨镜所挡,可是视线却如此如此地清楚明确,让澄六牙连欺骗自己的余地也没有……

  的确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他来了。

  一大群跟穿制服差不多的「黑西装群」从灵堂的出口步出,有一个成熟的男人领在前,跟记者呢呢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连他身后的两、三个人也不时七嘴八舌的把声音加上去……只有其中一个保持着沉默。

  笔挺的西装把他的身躯衬得比实际高大得多,还有一双安静的眸子……那是人鱼夜半在湖畔哼歌时的眼神,那俊美如文艺复兴时代雕像的外形,焦点正在那对青绿的眼瞳。

  明明跟往常一样朴实的打扮,澄六牙却着迷了。

  而且还牵扯出一阵愤恨……

  他这种人……!

  没错就是他这种人,可恨得该被剁成肉酱;没错就是他这种人,魅力四射得澄六牙不能自拔地在意。

  倏地,不远处那尊石像幅度不大地昂起了头,平静的眼眸轻忽地向四下望了一下,便又垂下目光……那视线并没有落在澄六牙身上,可是他的心已经跃出胸膛。

  因为那故意轻忽的眼神已让澄六牙看穿,他知道禾学序刚才是在寻找。

  寻找什么呢?

  禾学序是别区的卫督,不可能认识阶级差一大段的立允哲,更没必要参与别区卫警的殉职丧礼……不可能有人要求他这样做,那么……他来就是自己的意志了。他为什么要来?

  想……见我吗?

  澄六牙差点没被这令人窒息的想法给噎住了。

  会吗?他会是想见我吗?

  这三个星期,澄六牙完全拒绝跟禾学序联络,也许后者会感到焦急、感到……挂念?

  明知想法很无聊,但澄六牙就是没办法制止自己血液中的兴奋。

  他又抬起头了!

  灵动泛绿芒的明眸,又故作轻描淡写地四处浏览着,可是这回眼中的神韵更掩不住……是那焦躁的神韵,那欲与谁见一面的神韵……澄六牙几乎要扑出去了!

  「禾卫督,我们再进去吧。」

  「嗯……」

  禾学序的背影就这样在门缝间消失,可是澄六牙紊乱的心跳并没有一同消失。

  *

  醒来……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是一个光明止步的地方。

  还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只有无尽的耳鸣,澄六牙就像失聪一样,连自己奋力的呼救声也听不见。

  倏地!恐怖的下堕感觉袭向他,地底吸力抓住他的脚跟,把他拉向未知之境——

  不要——!

  拉!

  澄六牙不懂得如何形容那股力量,就是拉吧!强劲的气势把他整个人往上扯,然后……不可思议的,他双脚竟然着地了。

  接着,洁白的光芒照亮了他身处的空间,在眼睛所及的地方……他看见了大天使。

  不寻常的欲望由下腹窜起,他试探一般战战兢兢把手伸向对方,结果竟真的换来一个沉静的笑颜,温柔得可以融掉他的骨头……

  深深吸了口气,他终于不顾一切扑向前,一把搂紧不该属于人间的美丽生物,满脑子想的都只是占有——

  当强制的吻重重亲上去时,澄六牙才知道自己亲上了粗糙的枕头。

  脸红耳赤没有消去,紧紧抱着枕头的他,干脆把脸埋了进去。

  「……怎么回事……」

  *

  跟上回不一样的「繁荣饭店」,却同样是1346号房,禾学序站在门前,迟疑着。

  明知他根本不会出现,双脚还是不听使唤的来了。

  禾学序把目光垂至脚尖,才开门——

  漆黑一片,完全没有人的气息,即是……他的确没来。

  迅速地关上门,背靠在门后,接着仿佛力量往地上泻的,慢慢滑了下去……禾学序感到的缺氧,一次比一次厉害,他知道在这尚未能回复理智的五分钟,为了见澄六牙一面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明明没有完美的解释或安慰,他明明无法正视现在的澄六牙,他明明只消嗅到澄六牙的气味就会全身乏力……然而不知是哪来的欲望,他还是亟欲相他相见——就算是到约定的地点扑空、就算是到一个不认识的人的丧礼、就算是——是什么也好,只要有机会看见他,他就会做。

  也许这是内疚情绪作崇,他无法接受自己是如何彻底伤害了澄六牙——他唯一的卧底,他明知一个无法令卧底信任的上司会引发多大的危险,却依然当上了一个最坏的上司……他现在只希望见他一面,不求原谅的、纯粹的一面……

  然后——五分钟过后,禾学序颀长的手臂往上伸,「啪」的一声俐落地开了灯。

  刹那的光明令绿眸不习惯地闭上了一秒,然后下一秒——睁开的眼睛却呆着了。

  浅红色的床单上,放了一个雪白得刺眼的一封信?

  禾学序迫下及待去确认,紧急又小心翼翼,想立即读取信的内容,又怕会损毁了它。

  终于成功拆开,难得地与本人不相衬的娟秀字体跃入眼中——

  这是最后一次,下星期四——美好码头——软性。

  然后再多一个字也没有。

  但禾学序依然把信如像什么珍宝一样,用力揣在怀中,按下澎湃的心如刀割。

  *

  「六牙!你干嘛答应去接头嘛!」沙腾气得眼睛也红了。

  「活腻了才会拒绝直哥吧?」澄六牙横沙腾一眼。

  「你这样爽快答应才是活腻了!只要垂垂头,跟直哥比个『抱歉』的手势,他就会明白了嘛!你这是干什么的?!」沙腾搓拳擦掌,「不久前才被卫警抓到了一次,你到底知不知危险!」

  「每个人也只加道自己危险,那『域联』怎么办?」

  「哎!不是说以后也不管,只是等没那么紧张再去干啊!」

  「那这段紧张的日子,我们吃什么呢?」

  「……」

  沙腾无话可说,蹙紧了眉,闹别扭一样背向着澄六牙坐。

  「沙腾……」

  「你跟星北哥都一样。」

  「……什么?」

  「你们都以为这样很帅是吗?虽然……你们真是挺帅的……可是!」沙腾的肩大力地抖着,倏地转过身来,「哎呀!算了啦!我知我是劝不动你的,不过……要小心!听到了没有?」

  你要谨慎些。

  相近的关心导致短暂的错觉,澄六牙的眼睛中又看见那道身影……

  「嗯,我当然会喽。」

  「如果……」

  「什么?」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杀了那些狗杂种卫警来替你报仇!」

  听罢,澄六牙友善的笑容僵住了。

  他没办法为这句说话感动,可是这话实在的动摇了他的心。

  「好啊,是你说的。」

  「其实……这只是万一啦,你……不会死的吧?」

  「当然不会。」

  澄六牙一边在俊美无俦的脸上绽放出童叟无欺的笑容,一边……撒着谎。

  *

  美好码头——

  满心都是苦涩,如快要从杯缘溢出的水一般,尤其是此刻向着黑暗大海的澄六牙。

  那天,分别在星北和立允哲的灵堂附近徘徊至像现在那么深的夜,当偶尔抬头看见没有众星拱月的漆黑天空时,他的意志无由地粉碎了。

  「干不……下去了……」

  仿佛似申明什么一样,他在墨黑的天际下沉吟着。那一刻,他清楚感到自己的心脏少了些什么,那是导致他无法再为伟大的公义去出卖身边的人,又同样狠不下心背叛当天跟立允哲共同定下的目标的东西,所以这个卧底……他干不下去。

  同时,他知道必定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而当琉亨直提出要他今天来接收这批软性毒品时,他就想到了,所以他答应,而且旋即留下了讯息给禾学序。

  他自问已没能力再去苦恋桃源,也更没法切换灵魂上真心投入「域联」,故至少……他希望以卫警的身份死去。

  这批软性毒品,无论如何也要交到卫警手上,这是作为卫警的澄六牙对立允哲的一个交侍,是对他的热血的回应。除此,澄六牙更决定,这夜卫警的子弹也是无论如何都要穿过他的身体……如同穿过星北的身体,这就是对星北的补偿。

  而且……可以回复桃源卫警这个真正又单纯的身份,死也不惜。

  不过有一个小问题,那就是……作好了决定后,澄六牙总是偶然会想起禾学序。

  那个人……正准备着领功吧!

  澄六牙拧一拧眉,无所谓地啐一口,反正他是要死,亦只想要回自己的身份,这个功给谁揽了也没关系,但当然……在他心底深处,认为这个人最好是禾学序——是这个令他极端失望,却偏偏到最后一刻也能摇憾着他灵魂的人。

  就算是……报答那些几可乱真的关心。

  似乎想通了什么,又似乎在回避些什么之下,澄六牙捻熄了香烟。

  嘈杂的引擎声传来。

  「直哥的人吗?」

  循声看去,在船头上站了一个衣着随便的男人,他问罢瞄一瞄澄六牙,就跳了下船。

  「直哥的人吗?」他再问一次。

  「是。」

  「怎会只有你一个?」

  「一个不足够吗?」

  那些毒品又不会有多重。

  「那……」男人脸露难色,却还是说下去:「那钱我是带来了,货在哪?」

  看着男人一副急着货银两讫的样子,澄六牙的心感应到不寻常的跳快了一拍。

  「说什么?不是该你带货来吗?」

  「小子!」男人低骂了一句,「玩什么!今天我是来取你们的……这个!」

  时钟的齿轮仿佛在此刻停顿了,血液冻结的澄六牙随即倒抽一口凉气,因为男人说罢比了一个行内手势——军火!

  他是来取军火的!

  「小子!」男人的表情扭曲到异常挣拧,「我已付了两成订金,别想在这给我要花样!」

  海风不断窜过澄六牙抖颤的两腿间。

  滴、滴、滴……

  澄六牙凝望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左手,呼吸因为气管紧张收缩而变得急速,在琢磨着自己的呼吸之间,他心里狠狠地想着一个人名——琉亨直!

  半个小时之前,他还珍重着「域联」,觉得无力再出卖这个差不多跟他共存了两年的组织,然而……这样一个组织的龙头,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面不改容地出卖了他!虽然澄六牙不知目的何在,但可以肯定的是琉亨直没有把他的生命看上半眼!

  真的不能让这种人逍遥法外!

  那种熟悉的炽烈又在心中燃烧,也许……当天跟立允哲肩并肩立下的重誓,早就植根,不能拔除。

  「臭小子!」

  枪口在六、七步以外的男人手上,澄六牙却仿佛感觉到被枪口抵住额头的那股冷。

  「敢跟我耍花样!」

  逃跑的体力没有,连震惊的时间也没有,澄六牙以为下一秒就会看见残酷的枪火迫入眼中!

  ……但结果……他看到的却是一个黑影。

  *

  对方流出的鲜血很烫,可是体温却在不住下降……快要像六、七步以外那个男人的尸体那么冷。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来?你为什么不把全桃源的卫警召来?!」

  澄六牙紧紧搂着禾学序单薄的肩,更于事无补地捂着他左肩的枪伤,企图制止血液的流失。

  「我还以为……我会来不及开枪。」禾学序倚任澄六牙充斥着血腥味的怀抱里,边以淡薄的目光望向天际,边回忆着刚才千钧一发之下向男人开的一枪,老实说他不太相信一颗子弹就能击毙了男人,反而他更感恩左肩内的子弹连澄六牙的一根头发也没碰到。

  「我问你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来?!你没看到我在饭店房内留给你的信吗?!」

  澄六牙为对方回避他的问题而气愤不已,更为自己整个计划乱了套而气愤不已,还为对方的血丝毫未止而气愤不已!

  「……因为失去联络超过两星期,你早被判为变节……克童已取消了卧底计划,不会再有人听我的情报。」禾学序平淡如水的声线,衬着他没有看着澄六牙的眼睛,让心底的情愫欲盖弥彰。

  搂抱着的手臂变得僵硬,澄六牙整个人震惊得凝定了。

  卧底计划早已取消?那……不是已经证明了他的失败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救我?

  僵化的灵魂,开始发抖,科颤的心……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藏在三尺冰层下的温暖。

  「小混蛋……」禾学序包含了银河系所有星光的眼瞳闪烁着,「幸好没有其他卫警在场……难道你说的最后一次就是这个意思吗?想像星北那样死在卫警枪下?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

  又是那种命令口气的叮嘱,这次……也不过是「几可乱真」罢了吗?

  澄六牙住深夜转为幽沉的蓝眼睛中,锁不住那沉重的泪水,就这样……往禾学序的脸上滴。

  *

  遇上了立允哲,简直像上天安排的一样,寡言的澄六牙竟然跟他聊起来。

  「什么?你是因为憎恨自己的故乡才离开了那儿?」立允哲似有什么惊人发现的。

  「可以这么说。」

  然后,立允哲侧头想了一想:

  「那你会不会只是为了报复故乡才故意来桃源这里?」

  「……我不知道。」

  澄六牙仿佛不想谈下去的望向另一边,半晌,背后传来对方的声音:

  「……六牙,你像极伊基素!」

  忍不住回过头来,澄六牙问了一句:

  「那是什么?」

  「是一种只对人有毒性的药,毫无掩饰的、是为毒害人而制的药,一种因过份纯粹而变得多余的药!」

  因为不相信呆呆的立允哲会说这样损人的话,澄六牙雕琢了数秒,血气才上涌: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再做伊基素吧!」

  「我根本没承认过自己是……」

  「伊基素纯粹为毒存在,所以最后才变得让人如此寂寞。不然你自己想想看,在这段你光恨着自己故乡的日子,是不是都孤独一人?」

  立允哲烁烁闪箸光的眼盯着前方的人看。

  ——是。

  于是,从那天起,澄六牙下定决心……要爱桃源这个他将要待下去的地方,因为只有爱能让他有立允哲这种同伴。

  恨是一件寂寞的事……这件简单的事原来澄六牙早已知道,可是却依然没学乖地重蹈覆辙。

  摸着怀中人冰冷的唇瓣……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恨过这个为他挡了一枪的人。

  抱怨自己太孤单吗?

  「嘿。」

  澄六牙不禁对自己之前的想法冷笑出口。他低头看看很可能不能再跟他并肩的人。

  「我到底……以为自己是为什么会变成孤单一个的——?!」

  把脸埋在对方的锁骨上,微弱地呜咽着。

  他寂寞——

  他恨故乡,恨不珍重立允哲的桃源,恨冷酷如冰的禾学序,恨出卖朋友的自己——

  恨是一件寂寞的事,连这么简单的事……他都不知道。

  第三章

  和平世界历565年——

  虽然已踏进新的一年,然而在这一月初的时间,「去年」的感觉还是很强,尤其才两个月前发生的那宗轰动的码头枪击案,至今仍是城中热话。案中因枪杀贩军火集团一重要干事而受伤的卫督,因这次的功劳及综合了过往的功勋而获得「副总警司」这职衔的回报,痊愈后将立即就任。

  这宗案件如谜一样,其中一个疑问就是贩军火集团的主要干事,为何会只身出现在码头,而在现场并未发现任何军火,还有立了大功的卫督又何以会只身走到码头,更可疑的是有未经证实的传闻……说现场有非属于案中二人的血迹。

  种种谜团,恐怕只有在「域联」中才有真正的答案。

  事实上在那枪声之后大概一个小时,「域联」的人来「营救」澄六牙,并因以为是被澄六牙所伤的而把当时昏迷的禾学序留下了,而再一个小时之后到码头工作的工人就发现并报警。

  至于那突然变了质的「毒品」交易,琉亨直事后只字不提,可是枪伤了卫警这事,却好像令澄六牙更获得琉亨直的信任。

  「真糟糕!新闻说你伤了的那个卫警快出院了!」沙腾拿着报纸在发飙。

  澄六牙留心听着,然后把脸别到一个没人看见的方向,粉红色的嘴唇偷偷印上稍纵即逝的微笑。

  禾学序,快点好起来……我只剩下你了……

  澄六牙摸着口袋中一帧跟立允哲的合照,悄悄划开无奈中带点了然的苦笑。

  *

  鲜见吹着轻快拍子口哨的澄六牙,正站住全身镜前检视着自己的仪容,发型梳好了又拨乱再梳,衬衫多扣了颗钮又松开了一颗。跟他同屋共住的沙腾揉着惺忪睡眼经过看见,啧啧称奇地溜到他身后,绕了他几圈并上下打量着。

  「耶耶!我们平日三天不洗脸冲澡也会迷死女人的澄六牙,今天怎么注意打扮起来哩!」沙腾歪嘴一笑,凑近他耳畔,「把到可爱的小妞?」

  澄六牙白了对方一眼,就边把两边袖口上卷两折,边悠然地道:

  「没有,我还是在单恋。」

  「单恋?你也会有单恋的报应吗?」

  「嗯,不过嘛……」终于满意自己的外表似的,澄六牙最后架上蓝色的墨镜,回首向沙腾报以傲慢的一笑,「他早晚都是我的了。」

  被沙腾兴奋的口哨音簇拥着出门的澄六牙,走在喧闹的大街上,被墨镜挡着的天蓝眼瞳因高涨的情绪而左顾右盼,让每个途人也脸红心跳的以为自己被他看上了一眼。然而每位自作多情的途人均不知道,萤亮的蓝眼睛愿意看见的人,早已在「美丽新世界」中的老地方眺望着这烦嚣都市。

  临窗而立的禾学序,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让肺部充满着清凉的感觉,但料峭的春风又免不了让伤口有点刺痛。

  「不冷吗?」

  附有体温的皮革外衣突然披到肩上,左肩的刺痛被温暖了,禾学序自然反应的想回头一看,却科不到来者靠得那么近,故眼角一不小心碰到了对方冰凉柔软的嘴唇,刹那间触电般的麻痹促使禾学序的脸颊轻微发烫,有点紊乱的思绪让他忽略了身后陶醉地看着这一切的目光。

  「谢谢,我不太冷。」睽违数月,素白如昔的双手想推开肩上的皮革外衣,澄六牙见状快了一步把大手覆在小手上:

  「没关系,你就披着。你才刚伤愈,不可再加病了。」

  「……说归说,六牙你可否站开一点,我连转个身都不行,很难看着你说话。」

  「喂,当了副总警司也别立即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嘛。」

  澄六牙调侃着对方并扳过对方的肩,如他所愿地向着他而说话,不过距离没拉远半分。

  「当不当副总警司我也会如是工作,从来没有摆出一副不同的嘴脸。」禾学序冷下俊脸,澄六牙只是更欣赏,甚至摘下墨镜的盯着。

  蓦然「扮装蛉蛭」的旋律奏起,澄六牙迫不得已地退开了一步,腾出空间抽起手接电话了。

  「喂?」

  「六牙!约会中吗?」

  竟然是沙腾的声音。

  「明知还来打扰?我要挂了!」

  「我独个儿在家越想越心痒嘛,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让你栽进去啊?这样吧,我自己带女伴,跟你们一起来个双组约会好吗?」

  「神经病!」

  这一句澄六牙没让沙腾听见,因为他已经挂线了。

  他才不让其他人看光了眼前这张只属于他的脸。

  「什么人?」禾学序清扬的嗓音问。

  「社团的小喽罗。」

  「嗯。对了,刚才的电话铃声……」

  「古典乐『扮装蛉蛭』。」澄六牙摇一摇手中的电话,「你也知道?」

  「在社团中用这种高尚的铃声,不会太惹人注目了吗?」

  「你太敏感了吧。况且……没有另外一曲更适合找。」澄六牙清澈的目光往禾学序看,「你知道蛉蛭的特性吗?」

  禾学序拉一拉肩上的皮革,不含表情地道:

  「混入蚂蚁群的卧底,对不对?」

  「对,当卧底的那一个还总会分得更多的食物。」

  「就像我当天对你的利诱,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禾学序冷漠地望澄六牙一眼,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故意背向着他。

  「你又敏感了。我只是想说,虽然当卧底的一个可以得到奖赏,但蛉蛭从来不会因食物而当卧底,它们……只因奉所爱的蛉蛭女王之命,才会去犯险。」

  看见禾学序的背影仿佛有点颤动,澄六牙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我跟蛉蛭最相像的地方。」

  我只为了你,你听到了吗?

  「立允哲的事……你不再追究我了吗?」禾学序硬生生地逃避回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挑起他们之间这个带刺的话题。

  澄六牙蔚蓝的瞳孔刹那放大了……一句让人始料未及的说话,竟然出自禾学序的口。他期待着什么回忆了?难道是想自己骂他一顿?下一秒,澄六牙从嘴角漾出笑意:「没有什么值得追究你,我明明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之前是在闹别扭罢了。」

  不对。——不对,六牙。

  不敢从高傲的外表泄露不安的绿色瞳仁紧紧合上,无法肆意释放的感情在胸口不停搅动。

  「别说这些了,你受伤后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说取消了卧底计划,现在怎么了?」澄六牙仿佛看穿禾学序对立允哲这个话题的敏感,干脆转换。

  「没事,我立了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恢复这计划。」

  「那很好,我今天就有很多情报要给你。」

  「嗯。」

  太逼真了。丝毫不犹豫的回答,简直像事实一样告诉了他。禾学序开始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他不知道原来一个谎言叠上一个谎言的累积着,是一件如此窒息的事。

  *

  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禾学序随便挑一个位置坐下来。没声音的耳鸣,又让他的思路紊乱,

  根本没有取消过卧底计划——无法这样告诉澄六牙,让他的情绪不曾平复过。

  当日,他根本可以调配任何一支卫警轻易把疑犯制服,然而他却选择只身前往,还演出了一场挡子弹的壮烈的戏……一切都是安排。

  就这么一场戏,结实地把澄六牙的心栓住了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是预算。他一早向自己表明过,他说什么都不能再失去这个最后的卧底。于是,他牺牲了对方可以摆脱可悲命运的机会。

  到最后,竟然连放你离开的勇气也没有……因为我只剩下你了。

  「禾,你还好吧?」

  刚进来的克童,大概看见禾学序的脸色很难看。

  「没事,警司。」禾学序转眼修复冷俊的脸。

  「辛苦了,还没痊愈就要工作。」

  「没有的事。这是我的卧底给我的一张复制磁碟片的资料,还有另一些口头情报,就是琉亭直突然一口气结束了美好区北的一切业务。」

  「那不是他一半的业务也终止了?」

  「是。」

  「那实在……」克童一直说,眼睛一直没离开手上的资料,倏然震惊地稍为瞪大了眼,「禾,这些资科……」

  禾学序早有所料地合上双手,为克童续说下去:「这些资科,已经足够证实『域联』和几个主要乌托邦财阀的关系并且起诉他们,是这样吗,警司?」

  克童紧蹙的眉头,渐次放松。他盯着过份年轻的副总警司,仿佛看见一头已把猎物按在爪下的猎豹,清绿的炫目眼瞳散发着横天傲气。

  「干得好,你有出色的才能。」

  「谢谢,警司,不过我亦同时有一位出色的卧底。」

  「这个当然。距离你们可以同台受勋的日子,并不远了。」

  彼此有所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禾学序但愿这一秒,澄六牙已能坐在他旁边。

  *

  澄六牙白皙的手,紧紧握着厚重的玻璃怀。那是那种最适合盛啤酒的,特厚特重又老气的粗犷玻璃杯,正是牛仔电影中的西部酒吧用的,把里头的酒一饮而尽后大力敲在台面非常有型。

  可是此时的澄六牙,竟然只是温和地一口一口喝着,姿态高贵得像个王子一般。

  「搞什么……」

  突然得到琉亨直的召唤的他:心情有一丝紊乱……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上一回被他出卖,自己差点丢命又害禾学序受枪伤的梁子,他还是气着,他根本不想见那狡猾无情的男人。

  「六牙!你还在这干嘛?直哥回来了,他不是说他回来你就去见他吗?」

  他的心情,是这个单纯得不像黑社团的沙腾永远无法明了的。

  「我一会儿就去,罗唆什么?」

  「什么罗唆啦!连直哥约的也敢拖延,你是不想再在『域联』混下去啊!」

  对!就是不想混下去怎么啦?那种不知何时要人没命的反覆男人谁想要跟随?他澄六牙要的人,就只有那一个罢了。

  又是没法对沙腾解释的情绪,澄六牙拿他没辄,只有半推半就的被带到琉亨直的「御用」会客室,然后经沙腾自告奋勇的当通传小弟,琉亨直就从办公室中走出来。

  「直哥,六牙在这了,我先出去。」沙腾笑容可掬地对琉亨直点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地对澄六牙丢下一个「放聪明点啊!」的眼神,才退出房间。

  澄六牙暗里好笑,这个沙腾真是多管闲事得教人忍俊不禁,但搞不好……他是在这社团中唯一真正关心澄六牙的人。

  「六牙,要喝什么?」琉亨直非常亲切地问其实并不太相熟的澄六牙,教后者颈背一阵麻痒。

  「什么都没关系。」

  于是琉亨直为自己和对方都倒了一杯琴酒,把酒递给澄六牙时,顺便坐在他对面的沙发。

  「谢……」目光直接的对望,令澄六牙很有压迫感。

  「伤都好了吗?」

  「好了。」

  拜你所赐、托你之福,我才可以有伤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