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18部分阅读

作品:春色和夜色|作者:语文教师刘|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2:33:22|下载:春色和夜色TXT下载
  “比如,比如同性恋呀、变性人的爱情。”她认真地说。

  “你小说中好象写有同性恋,我想,我站在作者您的角度上能够理解。当然,是受了您的好的故事的引导才做到理解的。您写这样的小说不就是为了寻求众多的读者理解么?”她微微点头,表示同意。我沉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至于变性者的爱情,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能假设,倘若我身边有这样的爱情,我想,我中做不到象理解同性恋一样坦然,但是,我会努力做到理解。”我觉得我回答得非常精采,微妙。

  “那么,”她又重复地问,并含着几分严肃认真的想知道我的回答的态度,“如果你遇到一个隐埋你的做个变性手术的情人,你能接受么?”

  “这个,我没有体验过,我说不好呢。即使我现在告诉你答案,也许只是一个假象。”我如实的说道,然后我笑她非常有趣,拿她小说里的事来正而八经的谈论。拿她关于爱情的那句充满矛盾但叫人喜爱的句子谈论着。看到她表情依旧严肃,像专业人士研究他们的课题一样认真。我不免转换我们的谈话内容,夸赞了一番她的文笔及她笔下对人物的个性,尤其是心理描写很有功底。

  “柳迎风。”她眼睛望着别处对我说。

  我听得十分清楚,举到嘴边的咖啡杯突然就那样一动不动的悬在半空中,遮住了我的整个下巴。我的手冷不丁地又抽蓄似地动了一下,像被烟头烫了一下似的,最后手和杯子又在空蝇僵硬的晃了一晃,滚烫的咖啡从杯子洒出来,一直洒到我的衣服上。我惊异地望着章言,好半天,明明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知道章言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却还要问道:“你说什么?迎风是什么?您在跟我开玩笑?”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只不过是你现在无法相信。我能够理解,这必竟是不为世人、至少是不为广泛的人类及社会所认可的恋爱方式。”

  “您有‘缺陷癖’吗?从您的那一部小说里我就怀疑您患了‘缺陷癖’。您瞧,您小说中的人物,没有一个是没有点‘毛病’的,从生理到心理,没一个是正常人。”我冷冷地,不无无嘲讽,“您不绝得您开玩笑开得太过份了吗?我和迎风那么久……”

  “看着我,洛科!我知道你相信我没说谎。”章言强调道。

  我确实相信章言没有对我说谎!本能的反应是,我脑子里填满了我从前并非同柳迎风而是在同一个男人恋爱、上床的情形。我彻底的沉默了,因为惊愕。不知怎的,连自已的情态都有些把持不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胃肠里一阵莫名生起的绞痛,象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使人难受。我立马起身,向章言谎称肚子疼要上卫生间一趟。我一进卫生间,把门关得死死的,用毛巾死死顶住喉咙处,不让我的呕吐的声音由卫生间传给章言听到。

  这就是关于她的一切?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不是已经结束了么?不,这是柳迎风故意杜撰出来的故事,一个抛弃她情人的借口?我和一个变性的人有瓜葛?我曾经想过我和年长二十岁的上一代的女人、或小我二十岁的“下一代”谈恋爱的可能性,也设想过我可能也闹一场同性恋或同有双性恋的女人搞恋爱的可能性……我就是从设想过和一个变性的女人相爱的情形……长达这么久和一个变性人恋爱,不可能一无所知,不可能的?……一连串的问题把我的神志搅得混乱不堪。

  “您在跟我开玩笑。您这玩笑一点都不幽默,您不觉得您这是在污辱迎风吗?”我气匆匆地、头也不回的甩门而去。谁都在撒谎,谁都在绞尽脑汁地编织谎言来骗我?我在心里对自已说,我再也不回到章言那里去了。

  从章言的公寓出来,已经是夜晚了。城市华灯已上,愈夜越辉煌。缺乏底气的辉煌,或是给人以妖媚与娇柔造做的姿态。勾引世俗的灵魂。支解着脆弱不堪的意志。城市的夜对每一个失落的人说:堕落吧。自毁吧。回到你的本性上去吧。

  我沿着马路边上暧昧的街灯,像一只无头的仓蝇,一直向前走,直到撞进一家连名字都没弄清楚的酒吧。然后,没命地灌酒,喝得很有几分头重脚轻了。这一夜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第二天,我莫明其妙地被关在警察局里。一个人被反铐着手坐在一间只有八平方米左右的单间里。九点刚过,门被打开了,我看见章言正和一个警察微笑着点头说着或保证着什么。然后,我的手铐被摘除,我的手指被强拉着在一张纸上按了一下。我几乎被这一不可理喻地事情弄蒙了。我想反抗,但章言不停地拿眼示意我保持冷静。我也便作罢。

  出了警局,我依然感到浑身没劲儿,头重脚轻、胃里难受得很。干呕了几下,没吐出一物来。我肚子里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东西让我吐出来的。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那些混蛋凭什么把我关在那里?……”我一路喋喋不休的发着脾气问章言。

  “现在都快十点了,先去把今天的早点补回来,填饱你的肚子我再告诉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现在你问我什么我也不会说出半个字来的。”章言语气坚定,执着,然后有些生气地径直向前面的一家小面馆走去,也不看我,边走边说,“你不知你的脸色煞白得有多难看,简直白得象木乃伊。”

  我能够从我有气无力地身体里感觉到她说的是真的。早点吃得可真是多得让我惊奇。一海碗牛肉粉,一个煎蛋、二两狗不理,两根油条。我敢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多的一次早餐。我看到章言看我吃的样子,也吓坏了。但眼里潮潮的。这女人,不知怎的,特容易感动。这可难得从她庄肃的外表看出来。

  吃过早餐之后,我和她一起回到她的公寓里。她帮我将背包拿到家里。

  “你坐下来,我告诉你。”我准备到我的卧室去换上舒适的拖鞋,章言将我叫住。我坐在沙发上,她靠站在她卧室的门框上,看着我,“你在路上想起来了么?”

  “大致上想起一点来了。”我身上还有一些斑斑血渍,我肯定这血渍不是我的。因为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我知道我跟人打架了。我不安起来,说,“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还让你……”我真的感到很惭愧和羞耻。沉静了一会儿后,我便支支唔唔地说,“但不知为何打架。你大概知道原因,对吧?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将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打了。”章言说。

  我记起来了,我的确用脾酒瓶打过一个男孩儿。可仍不知为什么。我莫明地望着章言,想知道原因。

  “你强行要和那男孩的女朋友唱卡拉ok,那女孩儿虽然并不反对,可她的男朋友吃醋。也许那男孩的言行激了你……”

  “我想起来了,你别说了。”我脸已经通红,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是的,我知道我做得实在过分了。我借着酒劲,在酒吧里撒野,强行和别人的女友对唱情歌,受到阻止后,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力将女孩顶到墙壁上,吻她。那女孩有没有反抗,我没什么印象。好象没有?若是反抗了,也许我会放手的。是的,她没反抗,我觉得我得到了优势,所以才放心大胆地、粗野地吻她。当自已的女友被陌生男子粗暴地吻着,是个男人也会气得心都发绿呀?那男孩个子没我结实高大,瘦瘦的、不高,一脸的柔弱,我拿定他对我不敢怎么样,但我想错了,他混身都是劲儿。他粗暴地推搡着我,就像撕一块旧衣服当抹布那样粗暴、有理。我身上的衣服的扣子全让他给拉掉了。扣子哗哗往地下掉,无声地。我放开女孩,顺手将别人桌上的啤酒瓶朝他的头部打过去。

  “太过分了,对吧?”我无地自容地自言自语道。

  “你受了点刺激,以后注意就是了。”她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手压在我放在膝上的手,“哪里都可以去,但最好别去警察局。那可不是个好去处。”她很幽默地笑着,“敢跟我拉勾作保证么?”

  “你说话的语气可真有点像我妈。”我笑着说。然后我伸出右手的小手指,和她拉了勾,“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了。”这时,我不经意地看到我的白色旅游鞋上有暗红的血迹,问,“那男孩怎么样?我想去看看他。”

  “没问题,只是一点皮外伤。幸亏那男孩躲得快,酒瓶砸到墙壁上去了。他的手背让玻璃碎片给划破了。不过,流了不少的血。”她接着说,“报案的不是那男孩和女孩,是酒吧老板。”

  我低着头,不停地交叉着绞着手指,不停地将手指关节掰噼噼啵啵脆响。

  “你累了,赶紧去睡吧。”她温存地说。她的温存躲在她永远看似波澜不起的表情后面。

  我走进她指的那个房间。我曾经和迎风一起住的那间房。我关上房门,躺在床上。我和柳迎风从前一起睡过的大床。我躺着一动不动,很快地,睡了。闭上眼睛全都是梦,白天也是能够藏得住梦的。梦里,有我妈妈,更多的是柳迎风。她浑身透着女人的气息,气质、那挥之不去的美妙的身影、那完美的曲线……她朝我抛媚眼,同我调情、在天台上目空一切的做爱、她走路的姿态像摆动的绸缎一样自然、飘逸、流畅……

  我一直睡到晚上十点多钟才起床。这个时间里,倘若不是我的手机响了,我也许还要再睡下去的。睡眠的感觉或意义其实有点暧昧,我常将它理解为介于死亡与活着相交的那条缝隙之间。或者再具细一点地说,睡眠就是带着呼吸的死亡。管它是什么,我只管用它依赖它就行了。睡眠对失恋或失意的人,永远都是最好的一种“物疗”。

  我懒洋洋地把手机盖掀开,又懒洋洋地去查看是谁发来信息了。又是那个为结尾特别好记的136*34567的一串熟悉而陌生的号码。一个很陌生但又很熟悉的数字。一条一成不变的、没有新意的“喂,今天过得好么?!”的问候。

  我这才想到,原来我每个月的这一天,也就是十五号都会准时收到这类的信息,总是晚上的这个时间。已经有半年了吧?我曾经试过好几回打过去,对方的手机通了,但却一次也没有给我回音。我听到最多的只是一阵轻而有节奏的呼吸声。

  谁这样认真并执著地对我开玩笑?我想,不是仁慈的上帝就是多情的疯子。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现在这年头,似乎只剩下上帝和疯子使人感到温情的了。

  我没打开短信,看也没看地直接将短信给删除掉了。对于这样的信息,我还是能够认真的加以回复的。而且,都是按当天心情是否好和坏的实际情况来回复的。因为怎么说,仁慈和多情都是向善的。说真的,我是将这个陌生的问候当作上帝的时候远多于当作是疯子的时候。我尽量不说谎。我不信仰上帝,但我不允许自已否认上帝的存在。人心里有点什么,总比空荡荡的要好。

  也许章言听到我房里有了动静,便过来敲我卧室的门,隔门问道,“吃晚饭吧。”我说不饿,你忙你的去吧,别管我,我会照料自已的。门外便有便行便远的脚步声了。

  我对着手机看了一分钟,然后关上,接着睡。从头天的十一点多睡到第二天的早上九点,时间之长,也是此生少有的。

  今天才开始,才开始的今天我就感觉身心不怎么爽。这不再是酒精在体内作邃的缘故了,而是睡眼过长的缘故。睡得太久了,头会重得厉害,沉沉的,浑浑然的。走路都有点象是踩在云堆子上似的,才走出两步,就一个趔趄。简直迈的是十足的醉汉子的步子。

  “噢,你起来了,睡得可真够长的。”章言轻声细语的问道,生硬中夹带着关切,接而抱歉地说道:“实在对不起,我太直接太冒昧了,应当晚些时候或换另一种方式告诉你的,至少让你心理上有所准备、有承受它的能力……”

  “您过虑了。”我的精神并没有因为睡眠增长而增进,我声音有些喑哑,不想说话,但不得不说,“也许于我来说,遇到这样的从未经历过的事儿的确感到太突然了。可是,这不关您的事,您做得一点都没错,早一点知道跟晚一点知道并没有什么区别,也跟以直截了当的方式或以间接的引导的方式也没有联系。”

  我同章言在一起,她的多出我十余年的年龄,始终清晰明了地站立在我的心里。虽然我不知道是叫她阿姨还是叫她大姐哪样好,但我每次都称她“您”而不是“你”。您和你是不一样的。想想,不一样之处无非就是“你”字下多了一颗心。就是这颗多出的心或加进去的心,更强调了尊敬的意味。当然,也不是不隐匿着某种陌生感。

  “可是,你的脸色很苍白……”章言脸上带着淡淡地忧愁,忧愁中依然有着怎么也抹不掉的平静。极像我小时候生病时妈妈守候在我床边时的神情,温暖,坚实,又可靠。

  “您放心吧,我没事儿。”我努力地笑了笑,“这么多年,我只身在外,从来就没闹过什么病呢。”

  “这样就好。”她放心地笑了,假装作突然想起来了早餐问题,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或者已经盘算好了这个问题。我早看出来了,她不是挺会“作假”的女人,即使是美丽的假。她问,“早餐想吃什么?”

  我说,随便吃什么都行。

  她进厨房去了,我坐在茶几边看当天报纸,只是拿着作样式,并没有真正看进去。我满脑子还是柳迎风及她的性别问题。我还没有从心底真正肯相信这样的一个事实。但同时,我又准确无误地告诉自已,我这是在自欺欺人。

  才五分钟的功夫,章言给我的早餐已经做好了。我能肯定,她给我的早餐果然是早就做好了。早餐很丰富,两个煎蛋、一杯牛奶、一块蛋糕,一根火腿肠。昨晚到现在,我几乎什么都没吃,肚子已然有些饿了。很快地,我就将这些食物一扫而光,并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儿。

  章言拿出一张餐巾纸巾递给我,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那笑容很特别,既包含了母亲般的缱绻之情,又饱含青春少女的矜持,很能感染和打动人。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脸涨红,孩子般地不迎风起来。

  她看出我的不安,问了一句多余的话,“吃饱了?”之后,忙于清理桌上的空碗筷。

  我这时从她那扇虚掩的书房兼卧室门缝里,看到了它的电脑已经进入屏幕保护状态。我知道她早上肯定起得不晚,忙于写作。我略带不安地说,“您去忙您的写作吧,打扰您这么多天,我很有些过意不去。我想,我也该走了。”我起身去拎我的帆布背包。

  “不是说好了,你想在这儿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的吗?”她说,“反正我这儿空着。”她说话的时候,已经伸出手来握住我的背包的背带了,这是一个亲切友好、热情的挽留的动作,而且,眼里盛满了无限的诚意,“就只当是给我作个说话儿的伴儿,同意吗?”

  我松开了拎起来的背包。我实在是不能拒绝这样一番盛情。我也无处可去。还有,我也觉得我需要一个象她这样的说话的、阻挡寂寞的伴儿。我失去能够说得上一连串的话的伴也实在太久了。从第一印象中,我信赖这个女人,信赖这个将美隐藏在寂寞、冷傲、孤僻后面的女人。

  还有,关于柳迎风为什么会做变性手术的前因后果,我也想知道。但是,在我冷静的时候,我又不太想知道。因为许多的事情发生改变时,都是有一个故事一个动机或一千条理由的。我想,柳迎风好好的为什么会去做变性手术?这其中必然是有一个故事的,故事的底料也必然是以心酸作为底料的。我在脑海里大约列举了几种可能性。想到这几条可能性后,我不屑的撇了撇嘴。

  我得出去走走。我必须出去,我快要被我脑子里塞得满满的、乱七八糟而又寻不来一条头绪来的东西给弄疯。

  章言需要写作。章言是自由撰稿人。我从前从柳迎风口中得知,我也写过文字,发表过豆腐块儿,对于自由撰稿人的生存的艰难也是知道一些的。一个自由撰稿人能够生存下来,得付出很大的代价:健康和体力,还有脑力。章言若不是长期趴在电脑前熬夜写作,又极少出门的缘故,她的脸色应当不会这么苍白,蜡黄。至少会看上去红润一些。红润的脸颊是年轻的最可靠的实证和依据。她这样小巧玲珑的个儿和气质,天生就不易显老的。我的心里对章言产生一股莫名的怜悯。

  我有时候就用那种充满怜惜的眼睛盯着她看,也许她整个的沉浸在她编织着的美丽的爱情故事里当中,似乎我根本不在她面前存在。反正,她就那样目空一切、大大冽冽地穿着宽大的灰色男式t恤衫,光着脚板在木质地板上走来走去,猫样的,一点声息都没有。t恤衫长得跟睡裙没什么区别,她那被宽松的t恤衫笼着的肉体,也显现不出什么形迹和动静来。我必竟是个男子,或者说,章言也毕竟是个女人。男女之间总是能生出无端的好奇心来的。有时,我坐在沙发上看报时,看到她从我面前走到客厅角落摆放的开水器打开水时走动的样子时,我就会从报纸的顶端抬起眼皮,死死地盯住她的身体,在脑子里猜想着她的身体好不好看、乳房丰不丰满、臀部是不是那种往下坠的一类……?等等。但我难以得出结论。

  我一早出门去了,瞎逛。原先的租房、找份工作的计划暂时搁置了。至少,今天我这样在街上逛荡着的时候,是将这计划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午饭没有吃,一直逛到傍晚。因为手机、钱包什么都没带,既不能给章言打电话说一声,又不能去酒吧喝杯酒。但又不想过早的回去。

  我还是钻进了一间酒吧。一间我曾经在那儿唱过歌儿的酒吧。老板显然不记得我,还好,调酒师认出我来。经他的引荐,老板总算记起了我。

  我拿起麦克风,唱了几首歌,还是最拿手的齐秦的老情歌儿,半小时的功夫,把付啤酒的那份钱凑齐了。我拿着钱,递给调酒师,“照老样吧,冰镇啤酒。”那长相英俊的面孔朝我绽开英俊的微笑:“瞧,你可真能耐。世界在你眼里真是满地都是经济。”

  夜里九点钟,我踩着星星和苍白的月光朝章言的公寓的方向走去,嘴里还哼着歌儿。唱的是张学友的《吻别》,歌词本来就不记得,由着性儿瞎哼哼。我有些醉了。但再怎么醉的人,都能找得到回家的路。章言的公寓虽然不是我的家,但是,那里的确是我唯一的去处。

  我没乘坐电梯,是由楼梯一级一级的往上爬的,直到上到十七层,汗涔涔的,身体有些失衡地立在她的门前。

  这时候,门不打自开。我一眼就看到了门的中央直立立地站着的披着穿着睡衣的章言。依旧套着一件白色的、男式的、长过膝头,宽松地搭在她的身体上。她的每一件衣服似乎都没什么差别。只是颜色的不同而已。她的身材整个的藏在宽大的t恤衫里,始终象男子一样,形同段木。我猜不准她的身材是姣好还是普通的那一种。

  她说:“你回来了。”

  “您还没休息么?”我开口问道。她不回答我,转身走进浴室,接着我听到哗哗啦啦的流水声。一会儿,淡淡地说,“水已经放好了,你去吧。”然后,走进她自已的卧室,关上门。屋子里迎风静了,这才有了夜晚的样子。

  洗完澡,我头脑清晰多了。三杯啤酒不会使我醉得不成体统的。我刚才多少有点在章言面前装腔作势。因为这么晚,回来的时候都夜里十一点了,而且她显然还是在特地等我。我觉得很过意不去。我料想我使她不高兴了。

  由那天喝酒晚归的第二天起,章言就变得不爱说话了,也不怎么答理我,这使我有点突然。不过,她的面容平静,又叫人难以捉摸。我只能将她的突然缄默归咎于我喝酒一事上。我想跟她说些道歉之类的话,可总寻不来机会。因为她总坐在电脑旁敲打个没完,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房间。偶尔起身,也不怎么到客厅里来,只站在她的房间的窗户边儿上,端着茶杯喝水、沉思或者拿一本厚书翻阅着。

  我想跟她说说话儿,可又害怕打扰了她。她看来很忙,又象是故意在躲着我,象躲着一个闲人。我想,章言肯定是将我那次因喝酒晚归和从前因喝酒打架被关到警察局里的事搁到一块儿了。她这么想,也是有道理的。

  我的心又陷于孤荒的境地之中。晚上,我躺在床上,常常不自觉地想起章言来,想的过程之中,带着某种经过研究之后并产生结论的味道。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小姐,一本越翻越难懂却又不想很快就弄懂的书;一首蒙胧的越读越能激起人兴致的诗篇。

  章言带给我的就是一种朦胧的时淡时浓的好感。是的,话语不多,善良、温柔,体贴,外表总给人一种因为不被人了解的冷傲的感觉,而一旦了解了她,你就会感觉到她的高尚和圣洁的修女般的品质。她将自已严密地尘封在一副尖硬的壳里。

  但是,再硬的壳,时间久了,你依然会感觉到她也有着虚伪的心。女人天性里的虚伪或虚荣,就像男人天性中滋长出来的性欲一样牢固得可爱或可恨。即使做了修女,也一样要被带进她所在的教堂里去的。

  当然,章言不是修女,只不过她过的近似修女般的生活。这繁华的大都市里还有人抵得住万花筒般的夜生活的诱惑,独自从热闹喧嚣的地段里撕开一方静谧藏匿起来,过着修女般的生活,简直太有些令人不可思议。

  倒过来想想,结果不过是将自已的心撕裂一块静谧。还不是拿自已的一小块静谧抵抗着庞杂的城市的纷杂?!那一天,突然下起了太阳雨,雷声炸雷般的轰响,正站在窗前沉思或者在构思她的作品的章言,吓得几乎整个倒在我的怀里。可见,那一处被精心守护的静谧,比不上她的脆弱坚实。它守候的也是她的孤独。

  我不相信人可以毫无内心负担的,比如说完全的抛开恐惧和怀疑来坦然面对孤独。有些人的职业是需要孤独,比如写作这项职业。但仅只是需要,并没有人出自真心地喜欢孤独。

  在章言的居室门前,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在她的门前的小方块擦鞋垫子上始终摆着一双男用拖鞋。起初,我感到纳闷儿,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才明白在门口摆上男用拖鞋是为了她的安全起见使用的一种巧妙的花招。意思是她家里有男人居住。独身的女人实在是聪明。她的聪明未免有些使人觉得悲哀。我决定留下来住下,也不是没有受到那双男用拖鞋的影响。我心知肚明,但决不挑破。

  还有,柳迎风说得没错,章言的深居简出的生活习惯、她的怪异得让人捉摸不透的个性、她的室内的素淡的布置、她的墙壁上挂着的发黄的《镜前的维纳斯》、她的严肃的不轻易绽笑的表情、仿佛天生惧怕和随时要防御男人的入侵的鬼鬼祟祟的情态、她的走路的无声无息的姿态、她在电子琴上弹出的令人伤感得让人受不了的曲子、她的对世事的漠然置之的态度、几乎不怎么出门,爱上网,爱电脑,整天也不知在电脑上噼呖叭啦的写些什么。她几乎没有朋友,但常有信件。几乎每天都有信件。

  也许因为那一次酒后晚归,她把我当作酒鬼来看待了。没有女人不憎恨酒鬼的。我不怪她。尽管她变得不怎么爱搭理我。

  我觉得全都是我的错儿。连续三天,我没再出去喝酒至夜归,我想向她证明我不是酒鬼。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她的家里,翻看她那一人多高、摆得满满的一书架的书。几乎千篇一律是文学书,有小说,散文、诗歌,还有各类文学期刊。

  渐渐地,过惯了“笼外”生活的我,有些闷得慌。尤其是晚上,十一、二点之前,我没有睡早觉的习惯。这使我感觉到我就像是掉进了一个看不到底的深邃的洞里。或者更形象一点的说,像是掉进了一个坟墓里。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她及她的居室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我晚上又出去喝点酒,唱唱歌,吸吸新鲜空气:无非是感受城市的现代化、现代人的气息。我跟现代化必须保持联系,比如夜晚的霓虹灯、喧闹的午夜广场等等。

  我一次也没有因自暴自弃而打算离开,至少目前是这样。虽然章言给人的感觉怪异了点,但也有值得让人喜爱的优点的。她常常把煮好的咖啡为我倒上一杯搁在茶几上,我不在时也为我留好洗澡水,厨艺不怎么样的她,偶尔变着花样烧几道好菜,我不回来她是不关电视或电脑的,这是她等着为我开门的缘故。

  这天的晚餐是我做的。我这不是第一次为女人做菜,但是,算是第一次为章言做饭。做饭算得上是一次诚心诚意的道歉或勾销彼此的不自在感。我请章言吃饭的时候,她看到一桌我做的菜,简直有点不相信,“你,你会做菜?”

  “是啊,尝尝看!”我递给她筷子。她尝了我做的番茄煲猪排,又是一阵惊叫,象个没发育好的孩子,吮得嘴唇叭答叭答地闷响。没结婚的女人,永远都是孩子;男人不!男人是结了婚后,才更象孩子。换言之,女人的孩子气是爱情宠出来的,男人的孩子气是婚姻给宠出来的。所以,为什么大多数男人更愿意急着结婚?!

  她说,她从来就没有吃过这道菜,连听说也没有过。

  其实呢,番茄煲猪排也是我头一遭吃。我没说,怕她会因为我的乱“创意”会导致中毒而尖叫。

  “这些日子,我惹您生气了吧?!”我乘机解释,“我,我虽然爱喝酒,但决不是你想象中的酒鬼……”

  “什么生气?什么酒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章言莫名看着我,之后才拍着脑门儿突然笑道,“噢呵,洛科你误会了,我这些天在赶写两个中篇,参赛的那种。所以我必须要集中精力。我这么做,是想得奖呢,一万元的奖金,不是每个搞征文大赛的主儿都这么阔绰的。懂么?”章言脸上洋溢着胸有成竹的喜气,得奖是有望的那种喜气。

  我挠挠头发,祝福她顺利拿奖。章言变得热情洋溢多了。少有的热情洋溢。但是,只在她的两室一厅里,只在我的面前。热情就同她说话一样简单、干脆,表情里依然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果决。天然的,没办法。据我观察,她与左邻右舍几乎没有什么来往。独来独往,目中无人。偶尔有电话来,不多,全都是与写作有关的电话。

  现在,我的世界里只有章言和柳迎风两个人在晃。章言在明处,在眼前;而柳迎风在暗处、在梦里。

  我一直在暗中等待着章言讲柳迎风的故事给我听,却又害怕听到。因为一提到迎风,我就难以抑制住要呕吐。这只是一种来自生理上的本能反映,并非我所愿的。也并非我厌恶或反感。毕竟,变性者是个行走在边缘上的类群。在国内,更是边缘上的边缘了。我自认为时髦、现代,思想不拘小节,现在突然就有了身心上有哪根软脉被堵住了。何况他人?

  章言有几次同我谈话的时候,试探着向我提到柳迎风,我总是借故将话题转移开。我尽量装作把过去忘掉的姿态。

  章言喜欢电影,但从不去电影院看电影,常常在电脑上下载各类电影看。我带她去电影院看了几次电影。我告诉她我从前拍过电影,做过演员,因为某种缘故所以离开电影圈。和她一起看电影时,我常常边看边跟她介绍些拍摄技巧方面的知识及乐趣。

  她逐渐地信赖我、对我产生好感。这主要体现在她越来越愿意和我交谈了。从与她的交谈时,我觉得她好单纯,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以致于我这个比她小十一、二岁的大男孩在她面前仿佛就跟熟透了似的。她的单纯是由长期不与异性交往或只是泛泛而谈的结晶。也就是说,她的单纯是她性格上的一个缺憾,直接影响或破坏了她的与人交际的能力。这是个类群的社会,人与人之间不能不保持联系,男性与女性必须要进行互补。这既符合社会的要求,也符合上帝的要求。

  当然,她也并非我想象中的那样单一的单纯。她的思想跟她的行为是完全的背道而驰。她的思想比她那个年龄的人要开放得多,甚至于沾染了我们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青少年的前卫。思想前卫,多半指一个人敢于谈性。

  章言谈性时,大出我的意料。相反,她谈论这个“私话”时,一点儿也不拘泥、羞涩,就象她在她的小说里写性爱场景一样,自然,流畅,淋漓尽致,使读者相信那必定是作者本人的亲身体验。可是,谁能相信,经典的性爱描写只不过是章言做了一次又一次望梅止渴的爱。每个作家都习惯以小说的形式做一次完美的类似柏拉图式的爱么?这个我无法考究。反正,我的第一次遗精就是由一本小说引起的。

  那天晚上我和章言去电影院看了一个相当激情的片子。回来的路上,章言不停的问我,一点都不忌讳她的问题让旁人听见:“洛科,男女主角都那样赤身裸体的贴在一起,会不会那玩意儿一不小心就碰在一起又无法收拾?”

  “有可能。这正合男演员的心意。”我笑道。虽然明知道电影上的许多场面都是虚而不实的。

  “呵呵!也一定是你求之不得的事儿了。”章言调皮的样子叫人忘却了她的年龄。

  “是不是每次做的时候都很痛苦呢?”她补充道:“每次都看到当事人很痛苦的样子。”这是个有着使人肃然起敬的研究生学历的知识女性的疑问,幼稚得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又使人觉得悲哀。

  “也不一定。”我虽然觉得不应当是一个研究生问的问题,再退一步讲,这问题不应当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问的问题。这问题太幼稚了点。但从这幼稚的问题里,我能够猜想得到,她还是“处女“,至少一次成功的性生活也没有享受过。我很平静地说道:“初夜一般女孩会痛一点。日后就好了。性爱也是一种享受。那许多看似痛苦的情态,很多时候是一种假象。”

  她的脸这会儿红了,不只是羞涩,还有她从未有过性体验的经历的尴尬也被无意中说出来了。

  “谈谈你吧,怎么样?”章言始终是我渴望解开的谜。我终于按耐不住地、大胆地说。我一直猜想章言很可能患的是自闭症,而且相当严重。搞写作这项工作,患这种病的可能性很大。还有,她是真的恋过爱呢还是说假话?这个问题,我自然是不能当着她的面儿直言不讳的问的。这问题极不礼貌,就像一个男人问一个女人的年龄一样使对方产生不快。

  “对我哪方面很感兴趣,问吧?”她也有吸烟的习惯,烟量不小,半个小时差不多就抽了三、四支了。我知道她心情有点紧张。她又掏出香烟,我立刻给她点上。

  “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一个人过么?”她吐出一个烟圈儿,问。

  我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我心里也的确对她的这个问题感兴趣,我并不想说假话。

  “我还从未让人碰过呢?”她补充道:“我那儿。你一定不相信,是吧?”

  “你不是说过你结过一次婚的吗?”我倒是有点弄不明白。不是不明白,而是根本就不相信。毕竟章言是三十好几的女人,虽然胸部小了点儿,人瘦点,但长得也不坏,而且还是个智慧型的女人,不可能没有男人爱。

  “哦,结是结过婚了。可新婚之夜我没让他做。我怕。怕痛,更怕脏,觉得好恶心。”这成为一种理由实在过于牵强了些。

  一切的恐惧都不是凭空而来,都是有来由的,这个来由就是纠集在心中的一个顽结,一个靠自我力量无法超越的死结,一个阴影。我果然没料错,章言内心有一个结在她的心里纠结着从未被解开。她迷恋这个结,却又害怕去触碰它。

  章言说,她读初二那年,也是她刚刚初潮的时候。每次来月经的时候,肚子疼得要命,说不出来由的坠胀的痛。她闻到那股味儿就觉得想吐。她还说那时候常常听到爸妈的房里总是有嘎嘎吱的床的响声,吵死了。她以为只有夜晚才会有。有一回她因为痛经从学校回来,一进屋就听到从爸妈的房间里传来嘎吱嘎吱的床的叫声,还有妈妈的叫声。她连书包都没放下,就偷偷地走到爸妈的卧室门前,就那么公然的站在爸妈面前。妈妈是一名小学教师。平时,妈妈在她的心目中,那么庄重,严肃……当那一幕出现在她的眼里的时候,她感到她受了骗。

  “妈妈的那叫声是那般的痛苦,简直撕人心肺。门没关,我推开门,简直不敢相信。我爸妈正赤身裸体的抱作一团。我当时吓呆了。冲过去推开我爸,还大声骂我爸爸是流氓。哈,你猜我妈怎么着?我妈妈由床上爬起来打我一巴掌,骂我是个不要脸的小东西,说我是有意偷看。”章言说:“我永远也没法忘记那一幕。真叫我觉得恶心。”

  “现在觉得那是一种需要。”章言问我,“太晚了,对不对?三十多岁才明白了这回事儿。”

  我想,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岁数才明白这自然的道理,真的是太晚了。不过,也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关于性方面的事儿。但比起章言那一代人来说,我们算是很幸运的了。性现在成为一门学科,堂而皇之的出版,又堂而皇之的被放在书架上。不过说起来,中国的七十年代前的男女,在性知识方面,大多都是“自学成才”和“摸石头过河”过来的。

  “当新婚之夜我看到我的男友也赤裸裸地立在我面前准备和我也那样时,我感到非常恐慌,骂他流氓和伪君子。并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连衣服都没拿一件就逃出去了,再也没回去。这事儿就闹得满城风雨的,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最后我们离了婚。他是我大学同学,非常优秀。我们很相爱。”

  “再也没有联系了么?”我觉得实在可惜。

  “出国已经好多年了呢。再没有联系了。”她淡淡地一笑,捻灭烟蒂,“他还在恨我。”话虽这样说,但我依然看到章言的眼里流露出难已掩饰的幸福的光彩。“他还在恨我”出自她的口,不能不无某种矫情的。意为,“他还在爱我。”

  “这说明他还爱你,”我象个情场上的老手一样,十分有经验的说,“没有爱,也不会有恨的。”

  章言眼里含着笑,很有几分妩媚。女人都爱听这类的话。

  章言每天至少要在电脑旁一动不动的敲打五、六个小时。据她自已说,她一天坐着十个小时不动也是家常便饭。一般都是早上十点多钟起开始,或者晚上十点多钟。早上一般起来得比较迟,但也不是死性的规定,根据心情来快定的时候更多些。她除了写作和看书之外,就是陷于沉思了。偶尔也在家散散步,算是锻炼身体。作家的生活就是如此,自由而局限,单调而丰富,寂寞而沸腾。

  “咱们出去散散步吧,怎么样?”她的声音几乎同人一起立在我的身旁了。我躺在床上,交叉着双腿,借着窗外的光看柳迎风的照片。傍晚了,天还象早上黎明来临时的粉亮。她的邀请更使我的心也明亮起来,也给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