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
饭毕,白琯练习吐纳,我跟乐青学做饭,忽而,隔壁院子传来走古琴声,曲调时高时低,指法闻所未闻,我侧耳细听,又与乐青猜测许久,才猜出是大家耳闻熟详的凤求凰。琴音中还混合着周少爷饱含感情的歌声:“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在情深意切的乐声中,恍惚可见一双猥琐的眼睛在伊人身上游走,让伊人甘愿自挂东南枝,恨不能孔雀东南飞,阳两隔与君绝
包黑脸赞道:“能将诗经唱得像十八,也算难得人才。”
我不解:“什么是十八凡间小调吗”
乐青脸红了,他不停点头道:“是,是凡间男女打趣的民歌小调。”
师父最爱新曲,若我能学会十八回去,唱与他听,必定欢喜,于是虚心好学,让他给我曲谱,学习弹唱。
包黑脸欢喜地搓着手道:“仙子也好这口太好了。”
能让猥琐妖怪欢喜的肯定不是好东西,我正欲拒绝,墙那头又丢过一个香囊,一把扇子,周少爷文绉绉地问:“姑娘,我的东西不小心掉你家了,能过来取回吗”
白琯给吵得不耐烦,快步走出房门,将东西丢回去道:“师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见过你男装打扮,又知道你女装扮相,若起疑心,可能会揭穿你仙人身份。”
乐青也道:“现在仙魔大战虽息,凡间还是不太平,那周少爷看着不是好人,若让他知道你仙人身份,恐有祸事。”
我觉得众人说得有理,沉吟片刻,问:“应如何是好”
包黑脸拍拍脯道:“把想吃豆腐的家伙拖过来,狠狠揍一顿,打到他不敢乱说话为止。”
乐青摇头笑道:“万万不可,滥杀无辜回天界会受罚,不如找几个凶神恶煞的妖怪去吓唬要吃了他。”
白琯说:“你们太残忍了,师父心肠最是仁厚,还是用魂丝锁去他三魂七魄,让他变成白痴,说不出话,待回归天界之时再解开,也就罢了。”
他们七嘴八舌,意见不一。
我想起师父曾厉声说过:“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吃自家人的豆腐不算什么。吃别人家的豆腐,万万不可若被人吃豆腐占便宜,一定要告诉师父,我去将那个不长眼的登徒子打死。”
我生平最听师父的话,师父说吃豆腐要挨打就是挨打,不能妥协
待大家吵得差不多后,我谨慎问:“他的行为举止,算吃豆腐吗”
白琯说:“算”
乐青说:“不算”
包黑脸说:“算想吃豆腐未遂”
到底是吃豆腐还是没吃豆腐打还是不打
我更迷惘了
周少爷吵闹不停,带着满脸乌青,爬墙数次,嬉皮赖脸地讨好,闹得我烦不胜烦,最后决定采取白琯的办法,用魂丝修改周少爷的记忆,让他忘了我的容貌。
胡乱与男人接触有失谨慎,我先赶白琯去睡觉,再派五只小鬼半夜去周家将少爷连人带被子一块儿偷回来,摔落床板瞬间,他终于醒了,从被窝里缓缓爬出,腰带半解,蓝绸袍子下露出大片白皙肌肤,迷迷蒙蒙地睁着眼,揉了揉,不敢置信地问:“美人姐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擅改凡人记忆,有失厚道。我轻咳一声,羞愧解释:“我乃天上仙人,今日见你的行为举止实在”
“仙仙人”周少爷兴奋了,他不顾衣冠不整,迅速从床上蹦起,“我就知道美人姐姐那么好看,定不是凡人。既然仙子被我的风度和诚意感动了神女有意,襄王怎能无情虽然我年纪不大,却是懂事的。良辰苦短,来吧,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做什么都可以”我为他的宽容和大度震惊,连下一步动作都忘了。
周少爷兴奋道:“当然”
我施礼,犹犹豫豫让指尖飞出三银丝,在昏暗灯光下,灵蛇飞舞,若隐若现,然后靠近他身边,轻轻在脑门上点了一下。
周少爷红着脸,闭上眼,仿若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我是记忆的刽子手,银丝已在手中舞动,就是迟迟无法对这老实厚道的孩子刺下去。
周少爷拉过我的手,轻轻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指尖,柔声细语道:“美人姐姐,你相信命中注定吗我第一次见到你,便知道你是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追逐的人。你相信情有独钟吗看见你的眼睛,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得要死了,只想不管不顾地跟你走,好姐姐,让我亲亲你,死了也愿意。”
我从未听过这样直白的情话,闹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急抽回手道:“别闹。”
他拉着我的袖子不放。
门一下被踢开了,白琯气势汹汹闯进来,抓开他的手,按住道:“师父,快动手”
“你要干什么”周少爷意识不妙,推开白琯,尖叫道,“美人姐姐救我”
白琯身手不错,先狠狠一拳砸他脸上,再转身对我吼道:“快动手,惊动人就不好了”
我赶紧施展地缚法,召出五条藤蔓,将他按在床上,手脚捆得结结实实,周少爷吓得脸色都变了,不停扭动身子,哭哭啼啼道:“美人姐姐,你要做什么”
我狠下心肠,一边将银丝伸入他脑内,一边安慰道:“别怕,我不想伤害你,只借魂丝法术,让你忘了我。你放松,慢慢睡去就像做一个长长的梦,等梦醒了,你还是你,只是记不清梦里见过的那个人的脸。”
周少爷脸色变得更厉害,他拼命摇头,挣扎道:“不我不要忘了你”
白琯嗤道:“美人比小命还重要,好色好到你这地步,也算天下奇葩。”
周少爷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我唯恐心软,扭过头,不忍再看,手中魂丝渐渐侵入他魂魄,里面是一片漂亮的蓝色,纯净无暇,就像龙赴宴时见过的大海,记忆像海中七彩珊瑚,肆意蔓延,美丽绝伦,我找到关于自己的那颗记忆珊瑚,试图将其改变,海水忽然暴怒,汹涌反扑,将我狠狠推出沙滩,垒砌出一道坚实的水晶壁,不容进入半分。
师父啊,普天之下,唯大善之人和大恶之徒的魂魄无法触。
我补魂三千年,方得一遇。
周少爷,究竟是什么人
我松开周少爷的脑袋,收回指尖魂丝,叹了口气。
白琯欢喜地问:“成了”
周少爷转转眼珠子,迟疑半响,忽做出夸张表情叫道:“美人姐姐,你是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美人姐姐呢,你装失忆也不装像点”我满额黑线,往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我压儿没下手。”
白琯无奈道:“师父姐姐真是心慈手软。”
周少爷大喜:“我就知道美人姐姐不会害人。”
白琯冷冷瞧着他,伸手往怀里去:“你这无赖留着也是麻烦。”
周少爷吓得脸都白了。
我赶紧拦下白琯,斥道:“小小年纪,怎能如此歹毒”
白琯身子微微一僵,回头已露出可爱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糖,塞入周少爷口里,像小大人似的气鼓鼓训道:“吓吓他而已,他调戏我家师父姐姐,我要天天喂他吃好东西,让他说不出话”
这番话是我前天训他的,今日他活学活用教训周少爷,真是孩子气。我笑着摇头道:“你还敢说别人,偷偷将糖藏怀里,是想睡觉偷吃吧”
白琯忙解释:“哪有包黑脸天天和小孩子抢饭吃,我本想在糖上涂黄连,苦死他今天看见这小子不识抬举,便宜他了”
“苦,苦死我了美人姐姐快给我水”周少爷苦得眼泪都出来了,想呕又呕不出。
我忙倒杯水,让他清除黄连残味,回头逮到空隙,又训斥白琯:“你这孩子,尽爱恶作剧,瞧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
周少爷可怜兮兮地依偎着我的手臂,又可怜兮兮地看一眼白琯,活像被虐待的小媳妇。
白琯气鼓鼓站在旁边看我忙碌,又狠狠瞪周少爷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吃点苦算什么,竟害我挨骂”
周少爷回他几声干呕。
白琯记恨周少爷在桥头调戏我,周少爷讨厌白琯天天粘在我旁边卖乖,两个冤家,谁也看不顺谁,竟你一句我一句斗起嘴来,听得我头大,最后还是周少爷落了下风,可怜巴巴向我求助。
我头都疼了,哪里顾得上他们,顺手点了他的睡,带着白琯去正房,使五鬼召来乐青,让他去阎王殿查生死簿,看这个周少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琯听完我的分析后,肯定说:“那家伙贼眉鼠眼,强抢民男,定是大奸大恶之徒,师父应为民除害。”
我替他拢起鬓边散下的几乱发,指尖滑过他发红的小脸,觉得白琯有和师父同样的俊秀外表,同样的墨玉瞳孔,偏生没师父对世界万物不放心上的淡雅气质,倒有几分嫉恶如仇的江湖游侠作风。若不是长相差太远,我非得怀疑他是吕洞宾的儿子。
怅然中,发现白琯一直盯着我看,烛光将他身影映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屋外梨香随风飘来,恍惚让我有师父回来的错觉,可就算他回来,解忧峰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儿时诺言不过是玩笑。
从今往后,我要记清楚,和师父琴瑟和鸣的是她,举案齐眉的是她。
他不能宠我了
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徒儿啊你娘是个又漂亮又厉害的侠女吧”
白琯摇头:“不记得了。”
我更惆怅了。
白琯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我心虚,狠狠瞪他,“身为徒儿,怎能笑话师父”
白琯垂下眼,黑色眼睛里满是笑意,他看着袖口绣上的梨花,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烦恼的样子,真好看。”
我恼了,这不是笑话,还有什么是笑话
白琯却一直笑,见我要训他,急忙恢复正经,眼观鼻鼻观心道:“徒儿知错,师父烦恼的样子很丑,一点也不好看。”
我被呛到了,正欲开口,白琯自动自觉拿出道德经背诵。
他约莫背了两盏茶功夫,乐青匆匆赶到,还未进门就喊:“仙子,周韶动不得”
我莫名其妙,白琯也停下背书,一起疑惑地看着他。
乐青拿出抄来的生死簿,恭恭敬敬递上:“周韶是天帝亲批的十世善人。”
“竟有此事”我迅速翻阅生死簿,越看越目瞪口呆。
周少爷全名周韶,他的命真是不简单。
第一世,他的名字叫王家宝,是贫穷的卖油郎,平生行善无数,恋上青楼花魁,为救花魁出火坑,却被有权有势的恩客活活打死。第二世,他的名字叫许昌平,是小衙役,平生行善无数,为救狱里被冤枉的小寡妇,舍命告御状,成功后被陷害死。第三世,他的名字叫黄三郎,是财主,平生行善无数,路遇土匪,为同行的小姑娘挡刀惨死。第四世,他的名字叫谢长安,是书生,平生行善无数,高中举人时,为救落水小尼姑而亡。第五世,他的名字叫常贵,是将军幕僚,平生行善无数,为制止城破后奸杀妇孺的将领,被诬告而死。第六世,他的名字叫
阎王给他的每一世都是富贵命数,甚至有王公贵族,理应尊享天年,可每一世他都会为救美人短命早死我可以想象他每次去地府报道时,阎王那张扭曲郁闷的黑脸。
最后,他的功德像滚雪球似的积下去,转生成皇帝都报不完。大家只好将此人上奏天庭,天帝回复,务必让他今生享尽荣华富贵,妻妾和美,儿女满堂,无病无愁,百岁善终。还用朱笔在旁边重重标注:务必与他温婉美人为妻。天后又将这条批注下附加:命月老将他看上的所有美人都给他做妻妾
天帝御旨,天后亲批,不容逆改。
满天神佛奉旨,护着这十世善人,他就算纨绔一辈子,也能过上吃喝不愁,美人在怀的好日子。
可是,被他看上的我,毛骨悚然了
乐青安慰我:“天帝指的是凡人,玉瑶仙子不在其列,别担心。”
白琯安慰:“月老就算眼神差,乱拉红线,也不会将那猥琐家伙和师父姐姐凑一对的。”
屋内,周韶悠悠转醒,情意绵绵地呼唤:“美人姐姐,我身子很疼,美人姐姐,快来给我揉揉,美人姐姐,你在哪里”
师父啊,雪燕仙童说我红鸾星动,不是指这件事吧
我我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要他
春梦
在天界,我是遵纪守法的好仙女。
在人间,我是遵纪守法的好良民。
周韶是神佛庇佑的好人,杀人灭口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可他已知我的身份,就算不敢强娶仙女做媳妇,万一嚷嚷出去,也是场天大的麻烦。
我长吁短叹,蹉跎不已。
乐青提议:“找妖怪吓破他胆子吧。”
白琯鄙夷:“那家伙为美女连死都不怕,还怕区区妖怪”
我病急乱投医,同意乐青去试试。
乐青顺势一滚,浑身冒出缕缕黑烟,烟雾凝聚,慢慢浮现出一头身高三尺的大黑狗,他抖抖乌油油的皮毛,瞪大血红双眼,亮出尖尖獠牙,摇摇尾巴,恶狠狠冲进屋内,扑入周韶怀里,猛地吠了三声。
好凶猛的恶犬,我暗赞一声,隐身和白琯躲在帘后偷看。
周韶被狗扑到地上,愣了片刻,露出灿烂微笑,乐青的脑袋,顺了顺毛,赞道:“好狗啊好狗高大威猛,毛色光泽,一看便是千里挑一的好狗,有你为美女姐姐看门,保管没有宵小敢进来盗窃。”
乐青狗太重,被人夸两句就飘飘然,竟摇起尾巴,幸亏有我在窗后给他打手势做暗示,他想起此行目的,再次凶神恶煞地吼起来。
周韶眨巴眨巴眼睛:“狗狗,你饿了吗”
“老子要吃你”乐青吼完最后一句,狠狠扑过去,利爪撕碎了绣花床罩,心疼得我眼皮直跳。
“妖怪美人姐姐有妖怪你快跑”周韶终于被吓到了,他起身往门口跑了两步,忽而又停下脚步,退了回来,颤抖冲上去抱住乐青,高声大叫,“妖怪,我的比较好吃,你吃我就好,别碰美人姐姐。”
我傻眼了:“这家伙真是呆子”
白琯傻眼了:“他真要美人不要命”
乐青也傻眼了,他伸爪子戳戳周韶,周韶禁闭双眼,慷慨就义。乐青无奈,只得用法术传音入耳问我:“玉瑶仙子,怎么办我不想吃人”
周韶见妖怪迟迟不动,迅速摊开身子,壮烈道:“吃我吧”
乐青:“我不吃”
周韶英勇道:“不要伤害别人,随便你怎么吃我”
乐青不停摇头:“我真不吃玉瑶仙子啊,这小子”
周韶急了,揪着他的毛叫:“别碰美人姐姐,你吃我吧,我不会叫救命的”
乐青哭丧着脸:“玉瑶仙子救命啊我不要吃他”
“”
身处险境,小小凡人,竟能舍命相救。
我不能不感动,在暗处现出原形,缓步走到他面前,安抚紧张情绪,笑道:“你不要害怕,这不过是场考验,考验考验是否要收你为徒。”
白琯怒极,脸色都变了,愤愤然扭头不理我。
我欲哭无泪,这凡人动又动不得,吓又吓不怕,左右为难下,除了收他做徒弟,将他牢牢看在自己眼皮下,还能做什么何况有了师徒名分后,他想乱打主意,我也能以师父名义制止他。
乐青匆忙变回原形,愧疚道:“玉瑶仙子,在下无能,可是”
周韶睁开眼,见自己怀抱一个大男人,姿势暧昧,急忙甩开,还“呸”了两声,义正词严对我说:“美人姐姐,我对你一心一意,绝不喜欢男人”
白琯冷笑两声,问:“你当街调戏我师公,还敢说自己一心一意不喜欢男人我看你是有龙阳之癖,断袖之症”
我困惑:“龙阳之癖是什么”
白琯抢着解释:“是不正常”
“谁不正常了你师公太好看了而已,”周韶犹豫片刻,决然道:“还是美人姐姐更好看,我要对美人姐姐一心一意,绝不更改”
“你错了,”我变化成师父模样,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细细解释下凡收徒之事,然后叹息道:“我师父是天界第一美男子,只要他略微回眸,天界所有仙女的小心肝都要乱跳三天,他吹起玉笛,凤凰甘愿堕下凡尘,那种风韵气质,难以描绘,只惜你们无缘得见。”
周韶听得悠然神往,最终咬牙道:“师父再好看,也是男人,还是美人姐姐最好你定是天界第一美人,我不要你做师父,我要追你做”
“你错了,”我摇摇头,打断道,“天界仙女容貌都端庄秀丽,难分伯仲,玉瑶算不上什么”
话音未落,周韶立刻跪倒在地,磕头高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看着他目标明确的色狼脸,我后悔莫及,不知天界好友们被吃豆腐后,会不会说我教徒不当,把我当场用捆仙绳绑去用雷劈死
乐青弄不清形势,还在恭维:“玉瑶仙子过谦了,我在地上也听过你的传闻,说是肤滑胜玉,肌含暖香,常年”
周韶眼睛又亮了。
“胡闹是谁在乱嚼舌说这等不干不净的话羞辱我”我面红耳赤,又急又怒,恨不得立刻拂袖离开。
白琯悄悄伸出手指,在我手背上了一下
周韶也色迷迷地跟着想,被白琯一脚踹开。
乐青垂拉着耳朵,不停道歉:“我是黑狗成仙,不懂女人心思。咱们男人聚一起总是乱说话,不是评论东家仙女美,西家狐妖妙,或是说龙蚌身段好我很少和仙子打交道,只道是好话,说出来你定会欢喜”
修行最忌动怒,我清心寡欲多年,不能一朝尽毁。
“算了,这种事以后休提,”我深呼吸,平息怒气,定定心神,教训道,“周韶,你要记住,美人不一定是好人,或许是蛇蝎,为人处世重德为上。”,我见他不信,举例,“正如十天八荒公认的第一美女,是魔界的苍琼女神,她容貌美得勾魂夺魄,却无情无欲,嗜好虐杀,前仆后继为她去送死的天界仙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周韶悠然神往:“天下竟有如此美人,只恨不能相识。”
我差点被噎死,顾不上淡定风度,拍桌怒问:“若美人让你去死呢”
周韶答:“定是在下该死。”
我问:“若美人为好玩,丢你入蛇窟呢”
周韶正色道:“为博美人嫣然一笑,万死不辞。”
我:“”
白琯扶额:“师父放弃吧,这登徒子没救了。”
周韶虽不肖,我却要守德,既答应收他为徒,就应学师父当年待我般,不嫌驽钝,悉心教导,设法慢慢磨去他好色本,否则在天界被众仙耻笑,丢师父的脸是小事,万一他学天蓬元帅调戏仙子,被打下红尘做畜生,或是压下五行山六行山,我岂能不愧疚
白琯见我踌躇,笑道:“纵使你尽心教导,他的子也未必修得成。”
我顿悟,周韶今年十五,又是富贵人家的嫡孙,马上就要议亲。待三十年后,他人到中年,娶了美貌妻妾,生下儿女,子也该沉稳了,怎能舍下凡尘荣华,血缘亲情,随我上天界过孤单寂寞的日子我可教他仙家秘法,修心养。若他吃不了苦,没造化,待回解忧峰后,乞来青春不老仙丹和长生果赠予他,助他延年益寿,在凡间做个富贵闲人,香玉满怀,受人尊敬,也不枉师徒一场。若他有造化,便带回天界,脱胎换骨,羽化飞仙。
定了主意后,我细细叮嘱周韶,万不可将我仙身四处乱说。
周韶毫不犹豫道:“我才没那么傻,若大家都知道师父好看,定会和我抢的。”
我听得嘴角直抽搐,再次默念清心经三次后,将瑾瑜师父的事情一一细说,并嘱咐:“你们师父的师父,自然是师公,你们要尊师重道,无论师公说什么,都要听的。”
周韶拍着脯应:“美人师父放心,师公如此天人之姿,保证叫我去跳井我就去跳井,叫我撞墙就撞墙,绝无二话”
他的眼睛很澄明,我决定相信他,派五鬼将他偷偷运回房间。
白琯对这个师弟极不满意,愤愤然道:“就算他色胆包天,愿为美人抛头颅洒热血,可他那么愚蠢,万一被人哄骗几句,不小心透露出去怎办”
皎洁明月渐渐被乌云掩盖,院内满树梨花,暗香浮动,随冷冷的风穿过窗隙,笼罩身边,让人恍惚间分不清天上人间,我想起师父往日教导,柔柔拉过白琯,搂着他可爱的小脑袋,低声劝道:“傻孩子,你师公曾说,无论天界、凡间、妖族还是魔界,做事都要讲究一分投入一分收获,我美貌比不过苍琼,聪慧比不过百花,气质比不过嫦娥,无权无势,朋友多是水酒之交,在师父走后,除同样无权无势的藤花仙子,谁会在乎我就算绑架带走,也没任何好处。我得瑾瑜真传,又有魂丝绝技,纵使被封了大部分法力,寻常低阶魔将依旧不是我对手,上位魔将不屑动我,就算真倒霉,若遇上实力差不多的魔将,我便逃跑。所以,你不需担心。”
白琯伸手抚过我的脸,良久,苦笑道:“师父,你太妄自菲薄了。你比苍琼善良,比百花温柔,比嫦娥大度又怎知没厉害妖怪或魔将看上你的好”
我微愣,皱眉问:“你怎乱编排长辈仙子你又怎知她们不好”
白琯满脸天真,扳着手指,自信数道:“你说过苍琼残忍,子恶劣。其余我是猜的,那百花仙子是群芳之首,被众星拱月惯了,子多半高傲,纵使她愿意放低身段,也不能和藤花仙子等人一样言行。而嫦娥弃夫奔月,天下皆知,她独居广寒,心中有愧,怎能合群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师父的子更可爱”
“你猜得一点也不对”我迅速打断他的话头,斥道,“你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哪能乱说自己师父好的你师公常说人无完人,人贵自知,而我天生驽钝,更应有自知之明。万万不敢与众仙争风,我对她们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你不应随便说长道短。万一给别人听见,便是我轻狂无礼”
“不说就不说,”白琯扁扁嘴问,“难道师公也不好吗”
“胡说”我斩钉截铁道,“你师公是全天下最好的”
白琯看着我的眼神很诡异,过了很久,他无奈道:“喂喂,哪能乱说自己师父好”
我发现自相矛盾,结结巴巴道:“师公师公是不同的大家都公认他好,他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会,不能相提并论”
白琯体贴地我的脸,安慰道:“没事,我理解,以后你夸你师父,我夸我师父,各不相干。”
我咬着唇,不知怎么反驳。
白琯笑嘻嘻地强调:“我最喜欢师父我师父最漂亮,最可爱”
“别闹。”我给夸得双颊发烫,手不知往哪里放。
白琯一头钻进我怀里,坏笑着问:“我发现师父你事事都依着师公教导而行,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解释:“你师公样样皆能,对徒儿极度宠溺,做事从不出错,所以我自幼就听他的话,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白琯不高兴地问:“样样都听师父话,难道他让你去死,你也去死”
我毫不犹豫答:“如果师父要我去死,定是我有该死的理由,自应受罚。”
话音未落,白琯已目瞪口呆,他讪讪道:“师父你你这话,和周韶有什么区别”
莫非我对师父的心,和周韶对美人的心是一样的
太无耻了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窘得想找地洞钻下去,急忙和白琯解释师父是如何温柔,如何能干,如何好。
白琯越听越沉默,眼神黯然。
我以为他明白了,见夜已四更,便吩咐早点安歇。
白琯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忽而回头问:“师父,若天下有人比师公更能干,更温柔,待你更好,你会像喜欢你师父一样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不由哑言。
隔了半响,我摇摇头,勉强露出微笑,用极细微的声音答道:“夜深了,早点睡吧。”
白琯不再追问,快步回房。
我疲惫倒在枕上,静静地看着屋顶横梁,脑中一片空白,直至蜡烛燃尽,周围陷入黑暗。
我的眼角终于缓缓横过一滴清泪,又悄悄消失不见。
天下或许有比师父更好的男人。
可他们终究不会是我最喜欢的师父。
蜷缩在被子里,渐渐睡着,迷糊间,黑暗里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吻我的脸颊,带着湿热的气息,吻去泪痕,仿佛在触碰最脆弱的花瓣。
又是梦吗
我渐渐苏醒,挣扎想动,却发现全身和上次一样,似乎被无数条柔韧丝线,死死锁在床上,连指头都动弹不得。
强大恐怖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男人丝滑的长发,滑过我额头,似乎带着靡香味。
他轻轻撩开自己的长发,单手微微抬起我的肩,吻上双唇,品尝些须,再将灵蛇似的舌头滑入,撬开牙关,肆意侵略,另一只手在搂在腰间,探入单衣,带着凉意,任意游走在肌肤上。
我被彻底惊醒,张口欲咬。
牙齿刚碰到他的舌时,他忽然抓上我前,揉着红蕾,猛地用力捏了一把。
敏感地方受袭,我不及细思,疯狂惊叫起来。
他慢悠悠地收回了吻,用指尖止住我叫声,缓缓说了五个字:“我等到你了”
那沙哑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却有无限温柔和诱惑。
黑暗中,我感受到他烈焰般的视线,如张开陷阱的蜘蛛,找到猎物的饿狼。
让我毛骨悚然,不停发抖。
他对我的反应很满意,轻笑两声,不紧不慢地着我的脸,极有耐心。最后用指尖依依不舍地在锁骨处停留两圈,替我拉上凌乱的衣襟,起身消失不见。
亲事
“师父姐姐,你还没起床吗”
白琯在门外敲着房门,不安叫唤。
我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被正午阳光透过未掩紧的窗缝,刺得眼睛发疼。头脑再次空白,隐隐约约记得昨夜之事,如梦似幻,恍若昙花一现,无半分真实。
我是不是又做春梦了
“等等我这就起来。”当着徒儿面睡过头,实不应当,我亡羊补牢,一边大声应道,一边迅速从床上跳起,整衣梳妆,叠被时,一片洁白梨花花瓣偷偷从床上闪出,轻飘飘滑落地面。我惊诧地拾起花瓣,却见花瓣鲜嫩,断口处极新鲜,不像落花,倒像是有人从树上摘下来的。
莫非这不是梦
我等到你了
恶魔般的男人,他按捺着欲望和诱惑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脑际浮现,却不真实。倒像是施展了变音术改装后的声音,这是最基本的小法术之一,无论神仙妖魔鬼怪,几乎人人都会,很难辨别,我和藤花仙子也经常用这种法术捉弄彼此。
我独居解忧峰,深居简出,从不认识魔族之人,他何须用变音术呢
此魔法力高强,三招两式,竟能将我克制到绝境,凭他的手段,若真要侵犯我,轻易便可得手,何苦要两次调戏相逼,却按兵不动
想到昨夜他的举动,我口有些疼痛,只觉那微凉而糙的大手,依旧在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带来被蛇束缚的可怕。他结实坚硬的躯体贴在我身上,如岩石,如铁块,令人战栗,吞噬一切的欲望,让我第一次意识到男女之别,意识到实力差距,意识到他举手之间,便能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魔族嗜血好杀,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这头像狼一样的强悍男人,定是魔族上位者。
如果他不想要我,为何夜夜相逼
如果他想要我,为何不下手
更重要的是,我从未下过凡间,甚至极少离开解忧峰,他为何认识我为何要等我
矛盾重重,如理不清的绣线,我觉得这件事没有一样说得通。
莫非
这还是梦
我沾着梨花瓣,脸上燥热,既恐惧又怀疑,迟迟做不出决定。
屋外白琯又催了:“师父姐姐,周韶那混小子又爬墙了”
我匆匆穿上衣衫,简单将长发拢在脑后,冲出房门,取青盐漱口后,用凉水狠狠洗了把脸,强行将不自在尽数压下,恢复镇定,变做师父模样,去看墙头。
周韶正手足并用地翻墙,还时不时对墙那头怒吼:“你们几个吃饱饭没有用点力再托高点否则爷翻不过去了”
他的手下有气无力地答:“少爷,老爷关你禁闭的时候可是连我们一块儿罚了,每人板子挨了三十,伙食里的鱼也减了,也裁了,这几天哪里吃得饱饭而且咱们举得已经够高了,你再自己往上头窜一下。”
周韶怒道:“一群不中用的家伙再不使点劲,待爷爷走后,甭想爷再带你们去楚歌楼风流快活”
群仆闻言,立刻齐心协力,又将他托高了些,助他爬上墙头。
我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白琯护师,立刻举着扫把冲过来,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不停拍打周韶的脑袋:“不学无术的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鱼乡里,欺男霸女的丑事,你滚回去别想吃我师父的豆腐”
周韶死皮赖脸道:“我就是不学无术,才来和师父好好学习,定要洗心革面,改过向善,从此不再欺男霸女,鱼乡里。”
白琯骂道:“你就想鱼我师父”
周韶纯良无比摇头道:“没有的事,小孩子别乱猜,待会师兄给你买糖吃。”
白琯气得脸都青了。
我立刻现身,纠正周韶的错误:“白琯入门比你早,他是你师兄。”
周韶灿烂无比笑道:“原来如此,是师弟失礼了,请师兄见谅。”
白琯见到我,迅速丢下扫把,鼓着可爱的包子脸来告状:“他欺负小孩”
周韶不甘示弱,他眼一闭,颤巍巍地跳下墙头,也扑过来告状:“他欺负师弟”
白琯:“我听见他说想吃师父姐姐的豆腐”
周韶:“我还没下手心里想想也不成吗”
白琯:“师父姐姐高贵端庄,你这猥琐念头快快收起”
周韶:“圣人有云,食色也我本凡人,你想灭绝人吗”
白琯:“呸你能知道几句圣人的话”
周韶:“我还知道小人难养也”
白琯顿了一顿,抬头将他上上下下扫描一通,拖长语气,冷笑道:“原来你还是大人”
周韶挺了挺脯:“小鬼,我比你高一个头呢”
“别吵了,”我全身无力,制止他们胡闹。揉着额头,想到未来悲惨教徒生涯,坐在藤椅上,发了半响呆。最后拿出笔纸道,“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缘分皆天定,既然收了你们为徒,我自当一视同仁,用心教导。你们也应恪守师徒本分,尊师重道,不要有越轨之心,否则我决不轻饶。”
白琯神色一黯,低下头去。
周韶耸耸肩,无所谓。
我拿出笔墨,细细裁成两份,在桌上铺开,正色道:“师兄弟应和睦相处,吵架实属不应。以后万万不可,既然周韶有心向善,今日过来求学,那就和白琯一块儿抄书练字,修身养。”
周韶满脸苦相,搔头抓耳道:“修仙也要念书我我从来不爱读书,也写不好字。”
我解释:“自然,修仙先养,习字是最磨子的,你师公曾说,你要慢慢磨墨,细细落笔,耐着子打框架,全神贯注,一笔一划不能出错,这些都是水磨工夫,需要天长日久的研磨。人道字如其人,不如说是由字观心,字写得好不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让你的心不再浮躁”
周韶听罢,用壮士断腕的决心,接过笔墨,照我给他写的字帖,别扭地涂抹起来,每个字都写成圆乎乎的,不小心还撒上一滴墨。我在旁边看了会,有些惊叹,觉得书香门第的孩子,长到那么大,很少字会差到这地步,他不学无术的水平真高。
白琯鄙视地看了他两眼,很自觉地研墨,提笔,认认真真在白纸上写下几行很不错的大字。我觉得他的字体有些像师父,却没有师父的淡雅内敛,极为豪放,带着几分嚣张跋扈,锐气逼人。
不省心的孩子需要开小灶。
我来到周韶身边,取过他的笔,照着字帖,细细示范讲解,再将笔递还,周韶耐着子,又写了几个字,叹气道:“美人师父真厉害,写得比我爷爷的字还好,可惜我笨,怎么教都是不成的。”
我忍不住笑了:“我幼时学字学了三年,写得比你现在还差”
周韶不信:“你哄我呢,我天天玩,不念书,爹娘又宠我,从不强迫,字写得自然差,你那么认真,怎可能学三年还不如我”
白琯也将视线转过来,我玩着手中茶杯,羞愧道:“我天资真的不行,学琴学了二十年才分清五律,学字学了十年才辨出好坏。”
白琯说:“师父姐姐的笛子吹得极好。”
我摇头道:“我事事不行,只胜在有耐心。一年学不成便学两年,两年学不成便三年,只要坚持学上一两千年,天下便没有学不成的事了。”
思及往事,阵阵怅然,学什么都学不会,我当年天界第一钝仙童之称,非浪得虚名,也亏得师父好耐心,怎么也不肯放弃教导,我才能有今天。今日为师,我也不可能因徒儿笨拙,便失去耐心,定要更费心力去教导。
我拉过周韶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
周韶很是受用,写字越发认真,白琯沉默不语,改写小字,字越写越出框,片刻后道:“师父,我写不好小字,你也来教教我。”
我见他们俩都上进,安心去厨房,照乐青教导的做饭方式,先拿量具秤过水米分量,丢入锅内,打开他给我配搭好的调料包,认真给大家煮菜粥这是我目前唯一做出来能让大家吃入口的食物。
门外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周家老爷子的吼声如雷贯耳:“那小兔崽子呢他又去哪里浪荡了都是你们这不中用的,宠得他无法无天,将来丢尽我周家面子的只有他,倒不如趁早打死,以免后患”
后面跟着软弱男子声音:“父亲,我中年得子,周家就这一独苗苗,你打死他岂不绝后书这玩意不读也算了,反正我们家大业大,养得活他,将来指望重孙子便好。”
然后是女子的哭诉声:“公公,我就这个儿子,还指望他养老送终,你要打死他,还不如先打死我,子不教母之过。”
周家老爷子怒道:“放屁统统闭嘴”
管家愁眉苦脸,低声劝道:“老爷,别急,有话慢慢说,闭嘴放屁成何体统啊。”
七八个下人,四五个丫鬟,并周家老爷子和周韶父母,气势汹汹冲入我家大门,欲捉拿逆子,兴师问罪。
周韶正和毛笔奋斗,给吓得浑身一抖,身上又沾几滴墨水,也不敢擦拭,低头道:“爷爷”
飒飒冷风吹过。
来势汹汹一行人,化作石雕,嘴巴张得老大,几乎能塞进我昨天讨价还价用五文钱买的咸鸭蛋。
周氏夫妻揉揉眼,不敢置信,再揉揉眼,还是不敢置信。
周老爷子为官多年,经验老道,回过神来,快步走去检查,确认周韶抄的是诗经相鼠,不是诗艳词或春文,再次惊立当场,结结巴巴问管家:“他不是给鬼怪附身了吧
“老爷,你怎能这样说自家孙儿”管家也半信半疑地看了半响周韶,“要不,找个道士来看看”
周韶丢脸丢到姥姥家,表情很凌乱,他缩缩肩膀,又自己屁股,义正词严道:“我觉得自己平日浪荡,太伤爷爷和父母的心,决心以后跟宇遥师父好好学习,从此不为非作歹,认真念书。”
白琯在旁边冷笑一声,并未答话。
周家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
管家抢先表忠,激动得不能自已,老泪纵横道:“老爷,少爷终于开窍了。”
受哭声影响,周氏夫人也“哇”一声哭出来,扑上前搂着周韶,开口闭口只有四个字:“我的儿啊”
丫鬟们忙陪着主母掉眼泪,还要不停劝慰。
周氏大爷也红了眼眶:“总算懂事了。”
我觉得自家徒儿没死,他们哭得不像话,急忙从暗处走出,像周老爷子行礼道:“我已与周韶详谈,他对往日追悔莫及,愿意好好向学,故过来求教,望老太爷成全。”
周老爷子看看我的脸,又看看自家孙子的脸,似有醒悟,忙请我去墙角,私下谈话。
两人先客套几句,他叹气道:“你甭提了,自家孙子是什么德,他为什么要过来老实学习,我能不清楚”
我坚持:“人非顽石,更何况顽石也有感化的一天。”我这块玉石不也成了仙
周老爷子点头:“他想什么我是知道的,可不管他抱什么目的,肯学习总是好事,说出去也好听些。既然他肯听你话,还请宇先生不计前嫌,多担当些,好好约束他,莫要使让他名声更恶劣下去。”
我赞同:“正是。”
周老爷子用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脸上堆笑道:“你做周韶的先生,此子又格外顽劣,自是不易。我定用最厚束脩谢你,还请你不要对他客气,严师出高徒,该打便打,该骂就骂,他若仗势欺人,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行为,万万别客气,来信告诉我,我给你厚赏,再命犬子好好修理他。”
“不合常理”四字他念得很重,似乎在强调什么,倒让我迷糊了。
周老爷子见我很不上道,咬咬牙,更强调地说:“我这孙子,虽无大的劣迹,但沾花惹草,当街调戏小媳妇大闺女之事是常有的,就连美貌男子他也唉,说出来有辱家风。”
我茫然点头:“确实挺不好的。”
周老爷子回头看一眼在父母怀里挣扎的周韶,皱眉道:“他是独子,素来被宠坏了。这方圆百里名声也坏透了,已到议亲年岁,但凡有头有脸清白人家,都不肯将女儿许给他,那些攀附或名声不好的人家,我亦看不上。所以我和他爹娘,为此事都快碎了心。年下我升巡抚,打算去地方大户人家替他寻一门亲事,求个厉害美貌的媳妇回来好好管教他,好歹求先生让他这两年收敛收敛子,让我在别人面前也好开口赞一句他已改过向上。”
他娶媳妇,我喜之又喜,立刻赞同:“他确实欠漂亮又厉害的媳妇收拾。”
大概是我反应得太爽快,周老爷子窒了一下,继而大喜,连连点头道:“先生明白事理,那就好了。回头我便让人送二百两银子做礼金。你在此镇行走,若遇到难事,也可上门说道说道,能帮的必帮,若能让韶儿考上童生秀才,我定向朝廷举你为官。”
我对钱没概念,并不放在心上,含笑应了,然后推道:“我收徒儿是与他有缘,周韶人虽懒惰,心肠却不坏,更得满天神嗯,他能学好,我便欢喜,哪有收钱的道理。”
周老爷子见我宠辱不惊,更加欢喜:“先生真名士也。”
我暗示,“周尚书请放心,周韶是个有福之人,这辈子必大富大贵,心想事成。”
周老爷子着胡子笑:“他确实是个有福的,出生以来,此地便风调雨顺,没遭过饥荒。”
我暗道,定是龙王爷奉命,格外看护的。
周老爷子又说:“他没出生时,周氏的身体有些病怏怏的,出生后,病立刻好了,我也连连升官,家境一日好过一日。算命的说是这孩子带来的福气,所以家里人对他特别宠爱,养成骄纵子。”
我知道,定是福禄寿三仙在暗中照顾。
周老爷子回忆往事,喜上眉梢:“他从小到大,连个风寒都没得过。”
我想,定是药师如来在护着他。
周老爷子谈甚浓,嗦嗦叨叨了半个多时辰才说完,周氏夫妻也过来千恩万谢,只有周韶愁眉苦脸,百般不耐烦地练完大字,在我严厉的眼神下,乖乖回家去了。
第二日,周家管家便送来了四百两银子束脩,硬逼着我收下。
我拜师的时候,可没给过师父半文钱,如今徒儿逼我收钱,是万万不敢的。
一个要送,一个要推,闹得不可交开。
白琯无奈扶额,拉我去屋内道:“师父,凡间收徒都要给钱,若你不收钱,他们会认为你不尽心。这四百两银子是二十户中等人家的一年收入了,不是小数目,显然周家为那登徒子,对你格外看重。”
我困惑:“凡人不是最爱钱吗为何我不要,他们还要往我手中塞”
白琯问我当时周老爷子的对话,然后用很诡异的眼神看着我,小声说:“周老爷子是怕你为钱勾引他孙子,或者受他孙子勾引,还不如先把窟窿塞上,也让你专心教书,万万别起其他念头。”
我喷了
师父啊,你不收我束脩,还给我那么多好东西,莫非另有居心
凡间收徒的规矩太奇妙。
我开个玩笑,你可千万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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