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了葛兰第斯。她是个美得让人不知所以的女人,有张圣洁的脸。如果有谁问我,什么叫迷人的女人味,我会回答说,看眼葛兰第斯的笑就知道了。世上竟会有这么迷人的女人,我真的觉得不可思议。 软弱,人性的软弱,而且是那么瞬间的软弱,让我犯下了过错。不管怎么说,葛兰第斯也爱我。我们在后花园幽会,在干草堆里度过欢爱的时刻。 葛兰第斯有了身孕,我无法同她结婚,因为母亲要我做神职,我没有违抗母亲心愿的勇气。我申请修会批准我去中国最贫苦的山区贵州传道。我想靠苦行来涤除我的罪。从中国回来,葛兰第斯已病逝。自我们的事发后,她就患了恐惧症,后来嫁给了勃尔顿,但健康天天坏下去。亚瑟虽然名义上不是我的儿子,但事实上是我和葛兰第斯的儿子。我也直把他视为自己的儿子,但我不能让他知道。亚瑟很爱我,这是对个神父个教会中德高望重的长者的爱。我知道他参加革命组织后,非常不安。我能理解这种革命的愿望,但太危险。我担心亚瑟出事,我已失去了葛兰第斯,不能再失去亚瑟。 命运再次打击我。亚瑟从牢里出来,是我出的力。但他的同父异母兄弟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亚瑟受不了,投海自杀了。实际上是我杀了他,杀了我的亲生儿子。 这当然不是上帝的过错,而是我的过错。亚瑟知道真相后,拿铁锤砸碎耶稣蒙难像是不对的。他受的屈辱是我个有罪的凡人造成的,不是耶稣造成的。亚瑟还没有懂耶稣受难的意义,这也说明我的神学教育无方。耶稣就在羞辱污秽屈辱苦楚之中。亚瑟在给我的临别信中说:“我相信你跟相信上帝样。”亚瑟这样说,表明他在神学院学了几年,还没有入门。我当然不跟上帝样,怎么能相信我就等于相信上帝呢恨我怎么就要恨上帝呢没有上帝,我这罪人怎么活下去亚瑟还不能区分人的罪与上帝的义。这不能怪他,他太年轻。是的,我没有亲自告诉他事情真相,是我的过错。如果我向他忏悔,也许会好得多。亚瑟认为我向他说慌欺骗了他,对我是不公平的。我没有说慌,因为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特别地关照他。 亚瑟死后,我的心碎了。我觉得主的手太沉重。我常常个人跪在祭坛面前忏悔祷告,无泪地呜咽。幸好经上写道:“你不该蔑视颗破碎的痛悔的心。”牛虻出现时,我完全没有想到他就是亚瑟。这是个刻毒的人,声称自己偷运军火是为了“杀老鼠”。好像他的邻人在思想上与他不致,就可以把他们当老鼠来灭除。据波拉太太琼玛说,这个人蔑视人性的神圣,看来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因为他的心被别人伤害过,他就可以这样对待世人对待生活 牛虻好像对我怀有种特别的怨恨,好像他对教会的仇恨,都是由我造成的。他嘲讽耍弄我,私自闯入我个人伤痛的深处,把我破碎的心当作嘲笑和戏谑的佐料。事实上,我觉得他的品性本来并不坏,他是个勇敢无畏的人。但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刻毒 牛虻因偷运军火被捕,我去监狱看他,这是我作为神父的职责。啊,我的上帝他在囚室里告诉我,他就是亚瑟上帝啊,请不要这样。 这是事实,这是命运。我想帮助他逃跑,我想再次救他,他是我的儿子。可是,他要我在爱上帝与爱亲生儿子之间做出选择。他对我说:“你说你爱我你的爱已经使我够瞧了你以为我听了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把前账笔勾销,重新做你的亚瑟吗”他激动得不能自已,好像终于有了机会当面控诉我,说他受的苦足够使我放弃我的主,我的上帝是个骗子,上帝的创伤是装出来的,上帝的痛苦完全是作戏。他质问我,复活的耶稣到底为我做了什么。 这些话未免太过分了。牛虻要我的人性的软弱变成反抗上帝的坚毅啊,我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把我早已破碎的心放在个小盅里像捣蒜头那样捣。他是为了践踏我已破碎的心才回来的吗我突然感到心里阵绞痛,剧烈的绞痛讲革命故事的丽莲以为我开始憎恨上帝了,以为我在牛虻的质问面前理屈词穷了,以为我开始觉得上帝只是用“两片染满鲜血的嘴唇微笑着,俯视着人类的苦难和死亡”。这话是丽莲编的,不是我说的。丽莲与牛虻样,把人的罪过嫁祸于上帝,把人类相互残害的鲜血归罪于基督。他们都错了。基督的鲜血是为了赎人类相互残害的鲜血的酱色使之重新变得鲜红而流的。 更可笑的是,丽莲把我的悔罪变成上帝的悔罪,似乎上帝对人类犯下了滔天大罪。这是种夸张的混乱得塌糊涂的无神论思维。不,这是种新的有神论牛虻觉得自己才是上帝,我的上帝占据了他应占的位置。牛虻竟然说,耶稣只在十字架上被钉了六个小时,他在十字架上被钉了整整五年,他比耶稣还要伟大,就像罗伯斯庇尔要疯之前说的:“我和耶稣比起来,谁的牺牲的精神更大呢”的确,我的儿子死了,我的丧子之痛令我能够体会到让自己的儿子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圣父的苦楚,看到圣父竟丢开自己的亲生儿子,让他去遭受悲惨的命运,为人类赎罪的血就在圣子耶稣身上。我不明白的是,有的人因为自己个人的痛苦而信了主的救恩,有的人因为自己个人的痛苦成了主的仇人。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也许是因为个人偶然的性情。个人的性情是自然而然地被造化出来的,上帝管不了人的性情。上帝造人的教义说的只是,人的生命的神圣性是上帝的受死造就的;无论人的自然生命如何的偶然,都不应该蔑视个人生命的脆弱。 牛虻的怨毒既是我的罪过造成的,也是他的性情造成的。但他毕竟是我的儿子,因此是我私人的痛苦。牛虻不仅觉得我欺骗了他,也觉得他的母亲欺骗了他。他的怨恨是对我和葛兰第斯的爱情的嘲弄。我因为这爱而铸造了无比的怨毒。他毕竟是我和他母亲的爱的结晶。我生都爱葛兰第斯。我老了,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我多么渴望能进入安葬葛兰第斯的墓岤,与她长眠在起。啊,我的胸口为什么那么绞痛&b&b
我就是无辜的人民
事情是这样的。 本来我可以过好端端地生活,却被那个神父骗了。我喜欢琼玛,波拉却老是围着她转,我妒火中烧。其实,我们都是个镇上起长大的伙伴。那时,我在神学院念书,琼玛和波拉刚从中学毕业,准备上大学,我们起参加了个革命团体的活动,只不过琼玛和波拉比我参加得早些。 虽然波拉是我的革命同志,并不等于因此有权利围着我的琼玛转,我产生醋意也是太自然不过的事。鬼使神差,我却要为这事跑去向神父忏悔,喜欢个女孩子有什么好忏悔没想到这神父告了密,害得波拉和我都入了狱。同志们还以为是我出卖了波拉。为这事,琼玛打了我耳光。多可怕的事我心爱的人打了我耳光,而且是为波拉打的。在我心中,琼玛是温柔可爱的圣女,我竟然因为波拉挨了她耳光。 更可怕的是,从狱里出来,我的异母兄弟勃尔顿告诉我,我是私生子,我的亲生父亲就是我无比敬爱的蒙太尼里神父。什么叫私生子这是耻辱的印记,高贵身份的剥夺,终生受人蔑视。我极为敏感,自尊到有些神经质的地步,有什么不对吗我能决定自己的性情吗显然,我的血液里有高贵的血统,我的母亲是英国贵族。私生子的标记使我高贵的血统全都化作泡影。为什么偏偏我成了私生子他们有什么权利让我成为私生子,我同意过吗为什么他们要让我生下来就带有羞辱的胎记你不妨想想,带着私生子的标记怎样生活 我不得不出逃,逃离这个耻辱之地。我宁可在谁也不知道我的底细的异乡当乞丐,也不愿在耻辱之地让人在我背后叽叽喳喳,说三道四。我制造了自杀的假相,爬上艘远轮让自己消失了。十几年来,我四处流浪,身上印满了受苦受辱的瘢痕。这切当然都该算在蒙太尼里神父和琼玛账上,尤其要算在蒙太尼里账上。我的受苦受辱都是蒙太尼里的罪过,不,是他的上帝的罪过。我要报复。所有的教士都是伪善者,对付他们,最好用短刀和尖刻的嘲讽。 机会来了家乡的同志聘我去写攻击教会的小册子。十几年的流浪已经改变了我,他们没有谁还能认得出我,况且他们都以为亚瑟早就死了。当然,我已经不是亚瑟,而是牛虻,是让上帝人性爱宽恕教会感到不舒服的牛虻。琼玛见我就觉得我太冷酷,甚至残酷。她懂什么残酷她对什么都慈悲为怀,却从来不知道灵魂个挣扎的人的灵魂受辱。 琼玛似乎有点疑心我就是亚瑟。我已经知道,当初她并不爱波拉,而是爱我。她打我那耳光是误会,她为此直悔恨得要命。就让她悔恨吧,让她尝够悔恨的痛苦,让痛心的悔恨啮噬她的灵魂吧,为什么不呢同情谁同情过我 我的心也有脆弱的时候,看到琼玛实在痛苦,也于心不忍。有次,我竟然在她跟前跪下来,把脸埋到她的裙裾里,心里喊道,只要不再让我遭受祸害和受委屈,我就会重新变成她的亚瑟。 “啊,不,不我怎么能忘掉这切把我推到地狱里去的不正是她用自 己的右手打我耳光的不正是她”我心中的另个我,永不宽宥受伤害的我如此喊道。 对蒙太尼里也是这样。有次,我无意中偷偷看到他在忏悔,不,是痛悔。他那断断续续的低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最终沉入听起来让人心颤的无泪呜咽。我不该蔑视颗破碎痛悔的心吗它还在流血啊其实,要治好这颗破碎痛悔的心,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还有琼玛,那头乌黑的秀发中绺白发正在蔓延。只要我能够宽恕,愿意宽恕,能够从自己的记忆中剜除那受辱的瘢痕那个耳光私生子的标记,以及随之而来的拉斯加甘蔗地杂耍班的屈辱。 不,不能宽恕,不应该宽恕天底下没有比我所经受的更悲惨的事了。 的确,要不是旧恨每每在我心软的时候涌上心头,我就动摇了。这就是我的坚强的革命意志。 我受的最后考验是在死囚牢里。我已被判了死刑,蒙太尼里来看我,我已把脸埋在他的臂膀里,从头到脚都在发抖,我差点又动摇了。 幸好,他竟然对我讲起什么要避免暴动和流血,讲什么保全无辜的人民。谁是无辜的人民我就是无辜的人民说我手上会染有他人的血,难道你蒙太尼里手上没有染上我的血我们无神论者不像你们教士那样虚伪,我们敢担当手上染的血。手上有别人的血,有什么不得了人类的进步就是人血划出来的历史曲线,为什么耶稣在十字架上流的血就是宝血,我们为了历史的进步人民的解放事业让人流的血就是无辜的血教士的逻辑多么可笑 我干脆告诉蒙太尼里,我就是亚瑟。 看他那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既让我可怜,又让我愉快。其实,只要他放弃基督教信仰,成为我们样的无神论者,我就可以再认他为父,那样才证明他认同了我的受苦。我对他说:“你和我站在个深渊的两边,要想隔着它俩人携手是办不到的。如果你爱我,就把你脖子上的十字架取下来,我不接受你那上帝的唾余。”与我起做虚无主义者这样就会重新成为我的父亲,还是继续做神父,由他自己选择吧。 啊他说什么我把他的心撕成了两半要逼他发疯他不曾把我的心撕成两半他不曾逼我发疯是他先把我的心撕成两半。我对他正言道:“什么,你有什么权利说我好像是要对你复仇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只是要救你吗难道你永远不明白我是爱你的吗”可怜的神父,念了十几年神学,讲了辈子道,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得救和爱。难怪马志尼同志说,应该让教士们学会真正的上帝崇拜,点没错。 蒙太尼里双手掩面,哭了起来。已经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竟哭得那么伤心。算了,我听都懒得听,干脆用毯子把头蒙起来。 其实,我心里也难过得要命,他毕竟是我父亲。他走后,我也哭起来。我拾起父亲失落在地上的手帕,在上面亲吻哭泣。讲革命故事的人不要夸张我的坚毅,我心里有时也很脆弱。 听革命故事的人们不要误以为我为了人民向教会宣战。我只为了自己未经同意的私生子的私怨,革命是为了要求赔偿我的生父带给我的受辱。不错,那是他偶然犯下的过错,生活中这类过错的确多的是。我自己也有过不那么光彩的事。但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承受他的偶然过错的后果我就是想不通。你说我的心态有毛病我倒想问,谁的心态没有毛病我多次说过,这是我“私人的痛苦”,革命理想为我这“私人的痛苦”提供了复仇的机会。难道切痛苦不都是“私人的”难道为了“私人的痛苦”去报复应该害羞自由民主人民的苦难,都是为了抹去“私人的痛苦”借来用的口号就像绮达是我在流亡中借来用的身体。我敢说,总有天,人们不再需要这些口号,就可以复仇。这就是平等我的自由制造流血,就是为了有天报复私人的痛苦不再需要害羞,不再需要像我这样乔装打扮,不再需要经过流亡。到那时,没有教会,只有人民民主专政的法庭。为了建立这样的法庭,牺牲我自己的生命是值得的。你们应该记住我的牺牲,永远纪念我这个革命烈士。&b&b
天亮以后
在玉米地里睡觉,与清晨相逢很特别。我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曙色抱在怀里。 没有想到,梦醒来,天地不同了。这是个全新的早晨,从来没有过的早晨。梦中牛虻和他的父亲情人和她的情人的诉说,唤醒了我的场大梦牛虻的革命神话的大梦,做了差不多五年的大梦。牛虻的父亲情人和默默爱她的情人都令我感动,只有牛虻不再让我激动,我觉得他有点可怕我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心中点感触而已。 要是能像玛梯尼那样去抱慰琼玛的哭泣,该有多好;要是琼玛早点从自己愚情般的痴爱中醒过来去抱住玛梯尼,该有多好&b&b
卡吉娅身体的丰盈和阿蕾特身体的沉重
大约三千年前,赫拉克勒斯r经历过青春期的情感马蚤乱之后,离了婚,过起自在的独居生活,以便把自己下步生活之路的走法想清楚。那个时候,还没有婚姻法类的法律,所谓离婚,不过就是婚姻中的任何方说句“我想离开你”。 赫拉克勒斯并没有打算过独身的生活,他不觉得那是完整的生活,而只是自己人生旅程中个临时的僻静处。 同年夏天,赫拉克勒斯坐在自己人生僻静处的树下读荷马的奥德修斯,见到两个女人朝自己走来。赫拉克勒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两个女人将是自己要面对的两条不同的生命道路,条通向美好,另条通向邪恶,尽管两条道路的名称都叫幸福。 讲这个“十字路口上的赫拉克勒斯”故事的希腊智者普罗狄科r说,赫拉克勒斯是宙斯不小心与某个女人在某个未经约定的沉溺之时偶然留下的道生命痕迹。由于赫拉克勒斯生得过于偶然,宙斯给了他项在世使命:消除人世的切不幸。这项使命艰巨得要赫拉克勒斯的命。为了补偿赫拉克勒斯生命的过重负担,宙斯赋与了他种特殊的魔力编织言语织体的能力。于是,赫拉克勒斯偶然地成了男性力量的原型。编织言语织体几乎成了男人的身体,或者说,男人的身体掉进自己编织的言语织体中被淹没了,只有个没有身体的躯壳在世间游荡,编织言语的世界成了男人的身体欲望。 两个女人的身体对于只有躯壳没有身体的男人赫拉克勒斯来说,正是自己渴求的体温。没有身体的躯壳行动不便,活起来累得慌。这就是赫拉克勒斯不想过独身生活的原因。 朝着赫拉克勒斯走来的两位女人分别叫卡吉娅和阿蕾特。卡吉娅生得“肌体丰盈而柔软,脸上涂涂抹抹”,“穿着最足以使青春光彩焕发的袍子”,走路时女性体态的性征显得格外突出。用现代话说,卡吉娅生得颇富性感,副懂得享用生命的样子。 阿蕾特生得质朴,恬美,气质剔透,“身上装饰纯净,眼神谦和,仪态端庄,身穿白袍”。她自称与神明有特殊关系,是神明的伴侣,因为她浑身是偶然。两位女人都生得光艳亮丽,尽管是两种品质不同的亮丽,把赫拉克勒斯照得通体透明。她们盼顾着独坐在人生僻静处的赫拉克勒斯,想赢得有编织言语织体能力的这个男人。 卡吉娅紧走几步,抢先走近赫拉克勒斯,伸出丰润的手臂搂着他的肩说: 阿赫呀,我看你好踌躇,不知选哪条道路走向生活才好。要是你跟我好,我会领你走在最快乐最舒适的人生路上,你将尝到各式各样欢乐的滋味,辈子不会遇到丁点辛苦。比如,夏天我会为你找冰雪来降温,冬天为了你睡得舒服,我会寻找最柔软的被褥,即便你懒洋洋的时候,我也晓得如何让你想要和我做总之,你可以活得轻轻松松快快乐乐:随心所欲闻生活中的各种香味,欣赏自己喜好的任何东西,与任何个你喜欢的女人玩睡得舒舒适适,你还可以把男人当女人用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赫拉克勒斯问。 喜欢我的朋友叫我幸福,恨我的人给我起个绰号叫邪恶。 阿蕾特的眼睛天生带有湿润的忧伤,总好像刚刚哭过三天三夜似的。她站在旁,怯生生地对赫拉克勒斯说: 神明赐予人的切美好的东西,没有样是不需要辛苦努力就可以获得的;要是你想身体强健,就得使身体成为心灵的仆人。与我在起,你可以听到生活中最美好的声音,领略到人生中最美好的景致。卡吉娅只会使你的身体脆弱不堪,心灵没有智慧。她带给你的生活虽然轻逸,但只是享乐,我带给你的生活虽然沉重,却很美好。享乐和美好尽管都是幸福,质地完全不同。 这个名为“十字路口上的赫拉克勒斯”的故事,两千多年前就经过了三个人转述:普罗狄科讲给苏格拉底听,苏格拉底讲给自己的学生色诺芬听,色诺芬又讲给自己的学生听。 苏格拉底讲给色诺芬听时,没有讲普罗狄科如何讲赫拉克勒斯最终的选择,而是用“你应该与阿蕾特起”的道德指令结束了故事。 卡吉娅和阿蕾特本来都不是女人的名字,而是专有道德名词:希腊文 的意思是“邪恶滛荡”; 的意思是“美德美好”。本来,就肉身的天然体质来说,这两个女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差别。经过苏格拉底的叙事,卡吉娅的身体向赫拉克勒斯期许的感官的适意丰满和享受就成了“邪恶滛荡”,阿蕾特的身体期许的辛劳沉重和美好就成了“美德美好”。 女人身体的伦理价值是男人的叙述构造出来的 为什么同样是女性的身体,苏格拉底这个男人要通过叙事编织的言语织体来区分丰盈的轻逸和美好的沉重苏格拉底算是欧洲的伦理思想之父。什么叫伦理问题从苏格拉底复述的这则故事来看,伦理问题就是关于个人的偶然生命的幸福以及如何获得幸福,关键词是:个人命运幸福德行如何获得幸福的生活实践,都围绕着个人如何处置自己的身体。 伦理就是个人对自己身体在世的态度,伦理中的成文或不成文规例就是道德规范。世界上所有古老的道德规范都是男人按自身的意愿编织出来的。苏格拉底非常迷信天神,他把自己身体的幸福与神明联系在起,看不起身体自在的感觉的幸福。于是,他就让卡吉娅和阿蕾特的身体变得在伦理价值上有了天壤之别。苏格拉底看到,当时的希腊社会对于幸福的理解各说不,他想统希腊人的幸福观。 个人生命的幸福意味着不朽。所谓不朽,有两种意思。要么是说,我的身体感觉经历到的悲和欢要小心,不定只有欢属于我,不朽的意思不是不死的,而是属我的;要么是说,我的身体感觉经历到的悲欢只是感觉而已,我的身体必须紧紧拉住神明的衣襟,沾染些神明的光润才能不朽,不朽的意思在这里也不是不死的,而是美好的。所以,幸福的或者不朽的,不等于就是美好的。在苏格拉底的叙事中,阿蕾特对卡吉娅说: 你虽然是不朽的,然而却是被神明所弃绝的,是善良的人们所不齿的。切声音中最美好的声音赞美的声音,你听不到;切景致中最美好的景致你也看不到,因为你从来没有看到自己做过什么美好的事情。 幸福还不是最高的伦理价值,美好才是。什么叫美好的生活按阿蕾特的说法,当身体是灵魂的仆人时,生活就是美好的,只有灵魂才可能拉住神明的衣襟。卡吉娅只知道身体的感觉,不知道灵魂,所以不晓得美好的滋味。幸福也可以通过单纯身体的感官享乐获得,但美好的幸福只有通过身体成为灵魂的居所因此身体会觉得沉重艰辛来获得。卡吉娅的“幸福”的别名之所以叫“邪恶”,就因为身体只为了身体的快乐,就好像苏格拉底的另位学生柏拉图说的,为了艺术的艺术就是邪恶。 听苏格拉底讲“十字路口上的赫拉克勒斯”故事的色诺芬本来想问:为了能体验到美好的生命,让身体承负灵魂而变得辛劳和沉重是否真有必要“等待对美好事物发生欲望的耐心”是否必需走向美好的生命时辰,为什么就“不能抄近路”生命之路为什么不可以走得轻逸些 老师苏格拉底既然没有进步说,色诺芬便不敢多问。他只是觉得,苏格拉底最后的那句话语重心长:“你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对你当前的生活好好地加以考虑,那是值得的。” 苏格拉底尽管没有给自己的学生道道德指令了事,而是让学生们“好好地加以考虑”,但他复述普罗狄科讲的故事时的**已经铺设了“你必须与阿蕾特起生活”的伦理指示。 自有言语以来,男人们直在以不同的叙事形式述说着相同的话题:关于男人自己的躯体及其与另个或些身体的种种纠缠。每个“我在”的身体都诞生于偶然,我在的言说就是偶在之偶然的肉身性呢喃。言说是男人没有身体的躯壳渴慕女性大地般的身体时发出的嘘气,男人渴慕肉身的呢喃缭绕着女人的身体,以至于女人的身体以为那就是自身需要的气息。卡吉娅和阿蕾特说的那些话,看起来好像因为她们的身体感觉不同,其实是男人普罗狄科和苏格拉底用言语编织的自己对女人身体的伦理想象。女人的身体是亘古不变的男人想象的空间,男人的言语就像这空间的季候,会儿潮湿,会儿干燥。女人的身体为了适应男人言语的季候,必须时常变换衣服,不然就会产生病痛。 苏格拉底的叙事是他编织的伦理言语织体,这且不管。我关心的是,在面对这两位女人感到前所未有过的彷徨时,赫拉克勒斯究竟怎么办了。这两个女人是不同的“幸福”,赫拉克勒斯拿不定主意,究竟该在哪个女人的身体上获得幸福,使自己的躯壳重新胀满,这可意味着选择该走哪条人生路啊 赫拉克勒斯最终选择了谁其生命的结果又如何&b&b
托马斯的命运与两个女人的身体
赫拉克勒斯面对两个女人的身体期许,感觉自己彷徨在人生十字路口。苏格拉底的叙事掩盖了赫拉克勒斯的伦理困境近两千年。当时,色诺芬向苏格拉底刨根问底是不可能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人的不同的自然欲望有平等的权利。现代的启蒙运动以后,同样经过男人们的叙事,自然欲望有了平等的权利比如,丹东通过妓女玛丽昂为卡吉娅的感觉正名,才可能有人譬如说尼采顶撞苏格拉底。 在苏格拉底那里,幸福是有区分的,个是邪恶的幸福,个是美德的幸福。在这两种幸福的身体情状中,肉身感觉是不同的。邪恶的幸福感觉是轻逸,美好的幸福感觉是沉重。身体感觉有差异,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苏格拉底犯的错误不在于区分不同的身体感觉,而在于建立了不平等的身体感觉秩序。所谓“邪恶的”与“美好的”谓词,就使卡吉娅和阿蕾特不同的身体感觉在伦理上不平等。自然欲望的自然权利的启蒙,就是要勾销这种身体感觉差异的不平等:无论什么样的身体感觉在伦理价值上都是平等的。 现代启蒙之后不同的身体感觉平等以后,赫拉克勒斯的伦理困境是否没有了 在启蒙后的现代气候中,昆德拉编织了与“十字路口上的赫拉克勒斯”的故事相似的关于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的身体的故事:笑忘书中的卡瑞尔与伊娃和玛吉达,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的托马斯与萨宾娜和特丽莎。1 托马斯与萨宾娜和特丽莎的相逢与两千多年前普罗狄科讲述的赫拉克勒斯故事模样。可以断定,昆德拉想把普罗狄科讲过的故事接着讲下去。普罗狄科和苏格拉底都隐瞒了赫拉克勒斯最终的选择,我们不知道赫拉克勒斯如果选择了卡吉娅会怎么样,或者选择了阿蕾特会怎么样。昆德拉讲托马斯与萨宾娜和特丽莎的故事,差不多等于提出了色诺芬当时不敢向苏格拉底提出的问题。 让我们假设这样种情况,在世界的某地方,每个人都有个曾经是自己身体部分的伴侣。托马斯的另半就是他梦见的年轻女子。问题在于,人找不到自己的那半。相反,有个人用个草篮把特丽莎送给了他。假如后来他又碰到了那位意味着自己的半的女郎,那又怎么办呢他更锺爱哪位来自草篮的女子,还是来自柏拉图假说的女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256页 赫拉克勒斯当时面临的是同样的问题,色诺芬想问的也差不多是这类问题。问题是旧的,什么是新的女人的肉身在男人的言语织体中被编织的方式。 特丽莎像阿蕾特样自荐后,闯入托马斯的独处生活,把托马斯的心搅乱了,就像当年阿蕾特把赫拉克勒斯搞得心神不定。这倒不是因为托马斯在特丽莎说话之前已经挽住了萨宾娜向他先伸出的丰润的手臂,已经体感到自己的躯壳与萨宾娜的身体肌肤相融,而是因为特丽莎的出现泛起的美好涟漪把托马斯搞得魂不守舍,使他感觉到身体感觉还是有美好和无关美好的差别。在价值感觉启蒙之后的时代,托马斯重新面临那个让赫拉克勒斯伤脑筋的问题:“美好的”身体感觉是否在价值上高于无关美好的已经不能说是“邪恶的”身体感觉。 萨宾娜像卡吉娅那样许诺,不给托马斯带来生命的沉重感:生命是享受,而非辛劳和沉重。苏格拉底的叙事中隐含的道德指令是:“你应该与阿蕾特起”。托马斯与特丽莎相逢后,昆德拉却让托马斯老问自己:“为什么非如此不可”为什么定要与特丽莎起托马斯与“十字路口上的赫拉克勒斯”样,仍然面临两个女人身体的差异:感觉的快乐与感觉的沉重。如果没有身体感觉的差异,托马斯就没有什么可彷徨的了,选择哪个身体为自己的生命伴侣都可以。 这就是现代男人顶撞苏格拉底时提出的疑问。 什么叫生命的沉重昆德拉的说法与苏格拉底的**差不多: 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3页 在现代男人的言语织体中,身体沉重的含义没有变,改变了的是对轻逸的评价:什么叫轻逸与萨宾娜起说与卡吉娅起也样,生命显得轻逸,有什么不可以昆德拉让托马斯既选择了萨宾娜轻逸的丰润,又选择了特丽莎沉重的美好。 托马斯生命之路的结果如何不仅现代男人有询问生命的幸福的权利,现代女人同样有这样的权利,因此也要关心,萨宾娜和特丽莎生命之路的结果如何&b&b
萨宾娜颠覆“美好”的幸福
托马斯在两个女人身体面前的彷徨与赫拉克勒斯的彷徨不样,因为现代男人的言语季候变了。现代之后的季候是,女人的身体感觉已经没有邪恶与美好滛荡与轻逸的价值不平等,只是感觉价值的不同而已。 在苏格拉底的叙事中,卡吉娅的身体为了感觉的感觉被判为邪恶滛荡,在感觉价值的谱系上与阿蕾特的身体处于对立的低下位置。在昆德拉的叙事中,萨宾娜的身体与特丽莎的身体尽管仍然有差异,仍然与不同的幸福相关,但是,这些身体感觉或幸福的差异不再具有道德对立的含义,不再像邪恶与美好之类的对立听起来那么刺耳。两种身体感觉在价值上是平等的,如妓女玛丽昂在法国大革命中说的:鲜花也好玩具也好圣物也好,感觉都是样的。这意思不是说,两种身体感觉真的没有什么差别,而是说,它们没有价值上的高低之别。 托马斯坦然地与萨宾娜起玩各种性游戏,体感到卡吉娅向赫拉克勒斯许诺而赫拉克勒斯没有福分享受到的各种快乐滋味。可是,人们不能忘记,托马斯能坦然地挽住萨宾娜的丰润手臂,是经过番艰辛的。卡吉娅必须先起身造反阿蕾特关于“美好”的言说,颠覆她“美好的”生活想象,才可能有托马斯的坦然。如果阿蕾特关于生命的“美好的”想象曾经是令人感动的感动了男人和女人两千多年,那么,卡吉娅就必须颠覆这种感动。这是卡吉娅争取价值感觉上的平等必须展开的场关乎自己身体感觉的生死存亡的斗争,昆德拉在托马斯的叙事中让萨宾娜完成了这伟大的历史使命,让卡吉娅的身体感觉抵制阿蕾特的身体感觉在生命中的传统领导权。萨宾娜的身体成了感觉价值平等的担纲者,她好像是妓女玛丽昂的再生。在萨宾娜身上,卡吉娅-玛丽昂的身体感觉聚集为种颠覆性的关于“媚俗作态”的理论。 所谓“媚俗作态”指传统道德中对切崇高美好的生命感觉的赞美,区分邪恶与善良,为美好而感动等等。颠覆这些赞美区分和感动的话语方略是重新命名不再称为美德,而称为媚俗,二是用归谬法的皮鞭抽打比如用昆德拉的说法,媚俗就是认为“大便是不道德的”。 媚俗就是对大便的绝对否定;媚俗就是制定人类生存中个基本不能接受的范围,并拒斥来自它这个范围内的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264页 这个以大便为象征的人类生存中基本不能接受的价值范畴其实相当广泛,也相当具体因人而异,因为是人的自然感觉的范畴。比如说,萨宾娜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自蔚时的亢奋,就不能说是不道德的。这是身体的自在感觉,为此感觉不自在,就是媚俗作态。抵制媚俗作态,意味着颠覆苏格拉底式的道德区分。在笑忘书中,昆德拉讲述过个叫爱德维格的女孩子,她的身体感觉几乎就是妓女玛丽昂身体感觉的重复: 爱德维格拒绝某些烦人的习俗。譬如说她拒绝接受像光着脸是雅的,光着屁股就不雅这种观念。她不懂为什么从眼睛里流出来带咸味的水是高级的富有诗意的,而从膀胱里排泄出来的却是讨人厌的。笑忘书,262页 从卡吉娅到妓女玛丽昂再到萨宾娜的身体感觉,刻画出欧洲生活史上种伦理诉求兴起的痕迹:感觉价值的无差异。在卡吉娅的时代,这种伦理感觉被她的敌人苏格拉底类的男人取了个“邪恶”的绰号,而她的朋友则称为“幸福”。以后,卡吉娅的感觉诉求受到制度性的压制长达千多年,到法国大革命的时代,这种伦理感觉的正当性才重新得到些男人们的辩护免不了有人要为此流血牺牲人头落地。到了萨宾娜的时代,这种伦理诉求已经理直气壮了。 其实,阿蕾特并没有否定身体本身的幸福。阿蕾特和卡吉娅都不会赞同老子的说法:“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吾身是幸福的基础,幸福是我的身体偶然在世的生命值得享有的。幸福总是身体的幸福,没有身体,就不会有幸福这回事。卡吉娅与阿蕾特的对立是“太初有爱欲”与“太初有言”的对立,对她们俩来说,是不会有第三种可能的比如庄子所说的:“泰初有无,无有无名”。身体是第性的。问题只在于,是否必须让身体拉住神明的衣襟才算真实的幸福感官的快乐为什么不能算是美好的时刻 在昆德拉的叙事中,卡吉娅在现代叫萨宾娜的身体感觉的价值诉求在气势上占了上风。阿蕾特沉重的肉身感觉所谓美好的生命情感,被萨宾娜的媚俗论从根本上颠覆了。阿蕾特美德在现代叫特丽莎是年逾千祀的“美好”意识形态的化身,要颠覆它得花很大的力气。萨宾娜“生都宣称媚俗是死敌”,但她也难免媚俗:当她看到对老夫老妻和睦的生活,看到他们“幸福家庭的窗口向迷蒙暮色投照出光辉,她就不止次地流出泪水”。 与众不同的是,萨宾娜能够马上嘲笑自己的泪水可笑的泪水。 什么叫不媚俗懂得切所谓美好的感觉都是“美丽的谎言”。 曲关于两个闪光窗口及其窗后幸福家庭生活的歌,憨傻而脆弱,不时从萨宾娜生命的深处飘出,汇入那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萨宾娜被这首歌打动,但并不对这种感情过于认真。她太知道了,这首歌只是个美丽的谎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272页 丧失或者唾弃对美好生命的感受能力,不再觉得生命中有任何东西令人感动,就是现代性自由伦理的品质之,至于这品质是否高贵,就是另回事了。阿蕾特当初对卡吉娅说:“切声音中最美好的声音赞美的声音,你听不到;切景致中最美好的景致你也看不到,因为你从来没有看到自己做过什么美好的事情。”如今,萨宾娜对特丽莎说:切所谓美好的景致和声音都是骗局和谎言。 昆德拉这个男人对萨宾娜的颠覆行动作了深度解释。 据说,欧洲所有的宗教和政治信仰背后都有种信念人类的存在是美好的。这信念出自相信存在是上帝创造的。人类的存在之所以是美好的,就因为它据说是上帝创造的。“太初有言,圣言就是上帝。”阿蕾特的神明,是希腊人的上帝,所以她要赫拉克勒斯的身体顺从神明的言语。法国大革命以后,卡吉娅的身体感觉获得了自体自根的权利,不再是邪恶的化身,而是高贵的美德不媚俗,就是因为那个据说创造了存在的上帝被赶走了。 把卡吉娅的身体感觉说成邪恶的是男人,颠过来说成美好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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