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卡吉娅早就说过,她有敌人和朋友。卡吉娅当年的敌人中,最极端的是柏拉图。据说,在克拉底鲁中,柏拉图修改了自己的老师苏格拉底的观点,把身体说成虚幻的东西,灵魂才是实在的: €垺 €垺 。菟瞪硖迨橇榛甑姆牛硖迕挥凶栽谛,灵魂对身体有绝对的支配权。后来憎恶卡吉娅的男人中,据说奥古斯丁比柏拉图更极端。他在少年时代曾经是卡吉娅的密友,后来与卡吉娅反目,就把卡吉娅的身体感觉说成世界上最低下可恶的东西。 柏拉图和奥古斯丁都是言语织体的编织能力很强的男人。喜欢卡吉娅的男人们同样有极好的编织言语织体的能力,譬如伊壁鸠鲁。这位古希腊的感觉快乐论大师说: 快乐是幸福生活的开始和目的,因为我们认为幸福生活是我们天生的最高的善,我们的切取舍都是从快乐出发,我们的最终目的乃是得到快乐,而以"感触为标准来判断切的善。 按伊壁鸠鲁对卡吉娅式的幸福的解说,身体感觉是生命意义的基础,灵魂总是让身体不安。“动物就不需要寻觅所欠缺的东西,也不需要去寻找其他可以使灵魂和肉体安好的东西”。 再说法国大革命以来的大师。 首先是与妓女玛丽昂同时且住在同座城市巴黎的萨德,他颠覆了对性行为的正常变态的区分;百年后在德国有尼采,他让肉身向柏拉图的灵魂占据的中心位置进击,视肉身为人的自我经验和存在经验的唯场所,用七弦琴弹唱道: r r €黵 b灵魂不过是附在身体上的个语词。这歌声就把柏拉图那句话颠覆了。人的存在彻头彻尾只是肉身而已,造化的肉身仅把灵魂当作自己意志的只手。几年后,罗扎洛夫就在俄罗斯用 “太初有爱欲”颠覆了“太初有言”的古训。从萨德到罗扎洛夫,卡吉娅对阿蕾特的生命感觉的颠覆步步推进,在克拉格斯那里凝聚成种精致的理论“宇宙爱欲论”。随后好戏又回到巴黎,福柯开始全面颠覆对身体感觉的所有价值区分 男人们为了身体与灵魂的优先权问题,从法国大革命以来冲突得不可开交。昆德拉讲述的萨宾娜反抗媚俗,显得像是卡吉娅的男友们的女人想象的言语谋略。不管怎么说,三千年来,卡吉娅的敌人和朋友都是男人之间的有时甚至是武装的冲突没有解决,看来,将来也不可能获得解决。&b&
“美好”意识形态或无数的这个身体
卡吉娅与阿蕾特的冲突是男人们关于身体与灵魂争夺在世支配权的冲突:卡吉娅要求身体的在世只服从身体自身的法则,阿蕾特要求身体的在世服从灵魂的法则。萨宾娜与特丽莎的关系是这种古老冲突的现代再现,托马斯站在她们中间实在难受。 不能忽略,昆德拉关于托马斯的叙事是以社会主义的道德文化为语境的。“美好的未来”“美好的事业”“美好的时代”“美好的献身”都是社会主义道德的表达。萨宾娜对“美好”的恶心,是不是针对这种意识形态呢 托马斯和两个女人生活在人民道德的“美好”意识形态中,他们对这个世界中人民伦理高歌的“美好”道德有种生理性反感。托马斯喜欢萨宾娜的原因之,的确是他和萨宾娜有相同的生理反感。托马斯看出人民民主的“美好”意识形态充满“男性幻想”,发现这种意识形态在爱在调情在诱。仅从报纸头版头条来看,人民伦理的意识形态向来“性”致勃勃。在那些编织出来的政党意识形态的“美好”言语织体的道德理想主义言词中,有种虚幻的身体情欲冲动。人民意识形态就是最大的媚俗。 人民伦理的理想意识形态中隐藏着“男性幻想”,同样是欧洲启蒙运动的结果。在笑忘书中,昆德拉提供了两项证据:卡瑞尔凭靠个意念的言词才克服了性冷感;"歌德先生"的"那个学生"借助他句诗意的赞词,才重新燃起爱欲。弗洛伊德所发现的法则被颠倒过来:不是爱欲升华为言词,而是言词升华为爱欲。言词与灵魂没有肉身是不在的,肉身才为言词或灵魂的在场提供了所必须的空间时间性的亲在。在人民伦理的理想意识形态中,个体身体的亲在被抹去了。人民伦理的网是用历史发展的必然性铁丝编织起来的,缠结在个人身上必使个体肉身血肉模糊。在人民伦理中,个体肉身属于自己的死也被“历史必然”的“美好”借走了,每个体的死不是为了民族解放的“美好”牺牲,就是为了“主义”建设的“伟大”奉献。个体的肉身不是靠着偶然的死才活着,而是早已为了“历史必然”的活着而死了。托马斯和萨宾娜想让自己的身体逃脱血债累累的“历史必然”的“美好未来”的追逐,想学会谈论“自己身体的希望,而不是整个人类的希望”。所谓“整个人类的幸福”不过是与每个体的肉身无关的意底牢结。 为了与“美好”意识形态的爱有所区别,托马斯觉得应该把爱情与爱分开。他以自己有“爱”必做的爱方式与人民意识形态的“美好爱情”作对。特丽莎不懂得托马斯的这种政治爱欲的意图,用电影语言把托马斯与两个女人的故事再讲遍的考夫曼就懂。他讲到托马斯与“既像鹿又像鹳的女人”的事时,把原来那幅落日与白桦树的秋景画换成了少先队少女向勃涅日列夫主席献鲜花行队礼的照片。 这样说来,萨宾娜抵制媚俗作态就是从人民伦理转向自由伦理的表达。的确,自由伦理的身体原则,意味着不同身体感觉的平等权利,意味着承认只把身体当作身体来享用而不是“为了”的原则。对于赞同这些原则的托马斯来说,个作为人生伴侣的女人身体,只是无数同样可以给他带来轻逸性感的这个身体而已。在身体感觉的价值不平等的言语织体中,个作为人生伴侣的女人身体是唯的这个身体。无数的这个身体带来的轻逸性感自然是有差异的,却不至于有唯的这个身体让人彷徨得要死。在无数的这个身体面前,不会有“非如此不可”的难题,相反,在唯的这个身体的想象中,这个难题无从逃避。 萨宾娜是托马斯的无数个女伴中的个,尽管是最令他心仪的个。卡吉娅的现代感觉,或者说赫拉克勒斯与卡吉娅相伴而行的生命旅程,就是托马斯与无数这个萨宾娜中的个身体的享乐。萨宾娜并不妒嫉另个女人的身体成为托马斯的伴侣,就好像享乐不妒嫉享乐。 借助于萨宾娜的身体感觉,托马斯得以走出人民伦理的意识形态,寻回在人民伦理中被抹去的个体亲在。托马斯在无数女人之间的性漂泊成了反抗人民伦理的身体性政治行动。 托马斯并非迷恋女人,是迷恋每个女人身内不可猜想的部分,或者说,是迷恋那个使每个女人爱时异于别的女人的百万分之部分。爱看起来仍然是 个保险箱,隐藏着女人那个神秘的“我”。所以,不是种求取欢乐,是种要征服世界的决心用手术刀把这个世界外延的躯体切开来,使托马斯追寻着女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209-210页 托马斯接受的萨宾娜的身体原则真可以帮他寻回被人民伦理的“美好”意识形态抹去的肉身差异 特丽莎跟随托马斯来到苏黎世,把自己在布拉格拍的少女身体阻挡坦克车的照片送给家杂志社,编辑小姐却表示不感兴趣,并告诉特丽莎,这里的人们感兴趣的是各式捰体照片。特丽莎发觉,尽管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伦理意识形态的性质功能和技术截然不同,在个隐瞒着的意图上却是同谋:让肉身没有差别。抹去肉身差异的技术在自由伦理和人民伦理中各有所长:例如,无处不在的展示肉体的广告或陪伴终身的人事档案以至居委会老太太送给人民警察局的结构主义式报告书。 在现代启蒙之后的意识形态的支配下,个体肉身要么血肉模糊,要么随意含糊。与萨宾娜起反抗媚俗,托马斯发觉自己最终跌进了另种让个人的身体没有差异的在世境况,仍然没有摆脱与自己的肉身相关的实质问题:如何让自己的肉身幸福,从各种意底牢结中夺回肉身的权利后,什么是幸福依然还是个问题。如果当年赫拉克勒斯投入卡吉娅的丰润手臂,在卡吉娅的只把身体当身体来享用的伦理中生活,结果是在捕捉“每个女人爱时异于别的女人的百万分之部分”之后,发现身体的无差异,失去了自己肉身的幸福。 托马斯开始想,特丽莎的“美好”感觉与人民伦理的“美好”感觉也许是不同的。&b&b电子书分享平台
身体感觉的差异来自灵魂还是身体
托马斯努力要在肉身的无差别中去探索肉身的差异,这使他很长阵子醉心于性漂泊。肉身旦走上性漂泊之途,个体偶在与其灵魂的关系就变得相当脆弱。昆德拉承认,这才是真正严肃的问题,因为个体偶在与其灵魂的关系“限制了人的可能性,勾画出人的生存的界限”。由灵魂来限制人的可能性,有这个必要吗 萨宾娜的身体伦理反抗媚俗,的确是要抵制民族国家人民的“美好”意识形态观念抹平每个“我”的感觉偏好。可是,萨宾娜没有看出,人民伦理的“美好”感觉与自由伦理的个体感觉有共同的启蒙基础罗伯斯庇尔与丹东的感觉同样以身体作为个体身体在世的属己性为依据,都是种人义论的个体在世感觉。 特丽莎与托马斯和萨宾娜样,对在人民伦理中失去个体身体的差异深感恐惧。没有差别的身体等于没有属于自己的生命时间。 特丽莎来到托马斯这里,是为了逃离母亲的世界,那个所有身体毫无差别的世界。特丽莎来到托马斯这里,是为了使自己有个独无二的不可取代的身体。但是,托马斯还是把她与其他人等量齐观:吻她们个样,抚摸她们个样,对待特丽莎以及她们的身体,绝对无所区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58页 当托马斯以卡吉娅-萨宾娜的身体伦理来对待特丽莎,特丽莎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身体无差异的过去。特丽莎提出的问题是:如果肉身有感觉差异,那是由于灵魂还是身体本身阿蕾特本来就认为,肉身无感受认识能力感觉能力是有的,但有其不可跨越的阈限。灵魂才使身体有超出身体局限的感受能力,有差异的肉身感受认识力是灵魂赐予的,像西塞罗说的: rr r rr 旦灵魂被奉献或流逝,身体就不再有任何感觉了。 特丽莎与托马斯的相逢怎样呢或者说,如果赫拉克勒斯听信了阿蕾特关于“美好”生活的规劝,与她起生活,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样问已经过时了。特丽莎在现代启蒙之后的伦理处境中,早已不再有当年阿蕾特那样的价值优先权。如今,被冷落的不是卡吉娅,而是阿蕾特。应该问的是特丽莎的身体感觉的结局。 特丽莎与托马斯起生活以后,产生了负疚感,觉得自己成了托马斯的负担,“把切都弄成了悲剧,捕捉不住生理之爱的轻松和消遣乐趣”。特丽莎看到,卡吉娅的身体伦理对于托马斯有巨大的诱惑力。 在托马斯这方面,与特丽莎在起的感觉使他按卡吉娅的身体伦理继续享乐时出现身体障碍:自从遇见特丽莎以来,他“不喝醉就无法同其他女人爱”。 出于对托马斯的爱也许出于好奇,特丽莎努力想理解萨宾娜的身体原则。这是现代启蒙之后伦理意识结构的转变:当初阿蕾特没有想要去理解而只是谴责卡吉娅的身体原则,如今阿蕾特得体验下卡吉娅的身体原则。 想理解卡吉娅-萨宾娜的身体原则,必须把身体与灵魂的联系切断,仅仅从身体感觉来理解身体。特丽莎开始了割断身体与灵魂的冒险,走进那个工程师的无爱之欲中,让自己的“灵魂看着背叛灵魂的肉体”。 灵魂第次看到肉体并非俗物,第次用迷恋惊奇的目光来触摸肉体:肉体那无与伦比不可仿制独无二的特质突然展现出来。灵魂在特丽莎裸露的被拋弃了的肉体中哆嗦颤抖。她猛然地感到种要奔向他的欲望,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言语。如果他送来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她的灵魂将鼓足勇气升出体外,她将大哭场,将像梦中抱着那栗树的粗树干样去抱着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161-164页 第次阿蕾特早就从卡吉娅的身体上看到过了。 昆德拉改变的只是阿蕾特对卡吉娅的身体原则的价值评价,他让特丽莎发现:身体及其情欲竟然有自体自根的欢乐不依赖于灵魂的欢乐。昆德拉说的特丽莎的这发现其实是他自己从萨德-尼采-米勒那里抄来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兴奋得很,禁不住在讲别的故事时再提到这发现:塔美娜与群孩子想象的爱,使她得到“有生以来第次没有灵魂只有肉体的享受,那无法想象和无法记忆的灵魂已无声无息地离她而去了”。 美娜的性生活直都是被爱所占有的,于是附带而来的便是戏剧性的负责的严肃的成分,这些都是烦扰着塔美娜的东西。跟群孩子在这里,在个无足轻重的地方,终于使性又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为肉欲而肉欲。性终于脱离了与爱的紧密关系,变成了像天使般单纯的快乐。笑忘书,213页 玛吉达也第次“感觉到那双长在活力异常的肉身上的眼睛”,努力试着忽略叙述着的美丽的声音,这时,奇迹出现了: 在种悚然的快意之下,她去除了那受了伤的戒惧有加的灵魂,而变得只剩下肉身,个没有过去和记忆的肉身,如此这般就变得更易接纳了。她第次以她所有的感官为她自己为她的肉身为她的皮肤来欣赏自己的肉身,她被这突然发现的肉欲之情所陶醉了。笑忘书,63页 在无爱之欲中沉醉,不让灵魂把那些“美好”的言词强加给纯然身体的感觉,就是卡吉娅-萨宾娜的身体伦理的在世情状。 可是,特丽莎毕竟是有灵魂附身的女人与卡吉娅-萨宾娜不同个体性情的女人。她可以承认卡吉娅-萨宾娜的身体伦理的自然权利,承认这种身体伦理自体自根的价值,承认没有灵魂的言词的肉身树皮般单纯的快乐,但她自己无法给自己身体上灵魂的眼睛蒙上块黑布。特丽莎“同工程师没有爱的唯次爱,终于恢复了自己灵魂的视觉”。特丽莎的灵魂眼睛看到,“我们所生活的时代是个把爱转变成那些荒谬动作的伟大时代”。 特丽莎与阿蕾特和蒂俄狄玛同属类性情的女人,当年苏格拉底缠住蒂俄狄玛要同她讨论爱欲的出身:“请问爱欲的父母是谁” €狻 丰盈与贫乏蒂俄狄玛回答说。&b&b
特丽莎身体的沉重与托马斯对个体命运的理解
特丽莎开始仿徨了:究竟是灵魂引导肉身认知,还是肉身引导灵魂认知这问题切身地关系到自己的个体命运。 在苏格拉底的叙事中,好像只是赫拉克勒斯才有自己的个体命运似的,卡吉娅和阿蕾特不过是赫拉克勒斯的个体命运的偶在机缘。在昆德拉的叙事中,卡吉娅和阿蕾特的个体命运问题才与赫拉克勒斯的个体命运有了平等的被关注的权利。 个体命运是老生常谈的主题。为什么这话题人类唠叨了两三千年还不觉得陈旧个体命运是身体的偶在差异带来的。从来没有重复的命运,亘古至今飘落的每片花瓣,都有自己不同的飘法和落处,因为每个体的身体都是偶然的亲在。每个体身体的偶在命运,都是亘古无双的唯次发生,像索褔克勒斯说的:€ 从未发生过 的次性地头次发生了。 叙叨个体命运的言语织体受时代季候的支配。托马斯把个体命运的声音理解为“沉重必然价值”的三重交织,与赫拉克勒斯时代对个体命运的理解大相径庭。托马斯对个体命运的理解中的那个必然性的观念泄露了,他的理解带有近代启蒙精神的痕印。他甚至以为偶然的积累和相加可以孵出必然,于是编织了“必然与偶然”这样的言词联结。 希腊词 命运中聚集着不同的生命理解,但不是“沉重必然价值”,而是“偶然幸福不幸”。对命运的理解就是对个体肉身在世的理解,就是个人如何安置自己的肉身伦理。当赫拉克勒斯在十字路口与两个女人相遇,他想到的正是自己的“偶然幸福不幸”,两个女人的身体与自己偶然的幸福或不幸相关。 托马斯的命运理解首先想到的是沉重,这种沉重的含义是与“必然性”连在起的。什么的“必然性”启蒙意识形态的历史进步的必然性,走向人类美好未来的必然性。人类美好的未来就是最高的价值,这种价值的实现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历史进步,它的道德律令要求人们牺牲自己的身体。 尽管苏格拉底把生活世界中的切都托付给冥冥中的神来安排,他还不至于认为发生或不发生的切都由天神意旨的必然安排好了,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要自己的学生好好想想自己身体的未来这明显表明个人的身体的未来是由个人自己决定的。个体生命的必然性绝然是个启蒙后的观念,现代的历史道德主义论相信个人的生活由历史规律安排妥帖,发生或不发生的切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这种启蒙道德观念的支配下,个人的身体要么成了肥皂泡,要么成了“历史发展规律”的垫脚石。 受启蒙意识形态支配的托马斯对个人属己的身体命运的理解决定了他与萨宾娜和特丽莎的关系。卡吉娅-萨宾娜的身体伦理好像句德国谚语的说法: 只发生过次的压根儿等于没有发生过,这差不多等于说:如果只活过次,等于根本没有活过。 阿蕾特-特丽莎的身体伦理刚好相反。阿蕾特对赫拉克勒斯称自己是神明的伴侣,特丽莎也与神明有特殊关系因为她身上拖着灵魂的影子。个体命运的偶然发生是 唯的次,但 只发生次的才是永恒的。永远在着的等于压根儿没有发生过;永远活着的,等于根本没有活过。灵魂没有肉身,从来就不曾活过,它只是借助于次性的肉身才活着。“永远”的意思就是不在,次性的发生才在。“永恒的爱”只是个语词的虚构。爱的次性发生才在,“永恒”只有附在次性的在世身体身上,才是真实的“爱的永恒”。 所有的神都是死的,只有耶稣的上帝活着,因为他在耶稣的肉身上死过次。 意味着个体把自己的身体时间转让给了必然性的时间;在特丽莎的个体命运的理解中,“心灵与肉体不可调合的两重性”来自偶然性的我在时间,像塞内卡说的, , r 除了时间之外,我们无所有。 我的身体在世就是个体命运的发生,不是我撞上了命运,而是命运撞上了我,或者说我的身体撞上了我的灵魂。个体命运是由个体的身体与灵魂的相逢牵扯出来的,没有偶然而在的个体身体与灵魂的相逢,也就不会有命运这回事。身体的决断逃避不了,盖因于此。无论我的身体做何决断,命运都会附在我的身体上,只不过要么表现为幸福要么表现为不幸。 肉身偶在之“偶”因于身体与灵魂的次性相逢而来的蜕变。肉身浑身是偶然,在肉身上没有丝毫必然的痕迹。正因为肉身是偶在的,所以它沉重。身体的沉重来自于身体与灵魂仅仅次的不容错过的相逢。阿蕾特相信灵魂是身体的影子希腊人把灵魂说成轻盈的嘘气时时跟随着身体;特丽莎相信灵魂与肉身样属于此世,与肉身同在大地上飘荡。自从卡吉娅-萨宾娜颠覆了阿蕾特“美好”的生命想象,灵魂与身体的同体关系就被拆开了。在现代之后的季候中,灵魂与肉身有如两位互不相识的漂荡者。特丽莎以自己的个体命运提出了这问题:灵魂与肉身还需要相互找寻对方吗 与特丽莎相逢,托马斯恢复了自己身上的灵魂感觉。特丽莎和萨宾娜的身体差异使托马斯惊悚地看到自己身体的偶在性,看到既被社会主义道德的意识形态也被人义论的自由伦理隐瞒起来了的属己的个体命运。与特丽莎起度过的生命时光,让托马斯领会到自己身体次性的不容错过的命运意蕴。他最终选择了阿蕾特沉重的身体,而不是卡吉娅身体的轻逸。身体的沉重和轻逸的差别,就是“只发生次的才是永恒的”与“只发生过次的压根儿等于没有发生过”的差别。在与特丽莎和萨宾娜的身体差异的偶然关系之中,托马斯恍然悟到,人义论的自由伦理隐瞒了自己身体的机遇,这机遇就在于他并不可能事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哪个身体结为在世伴侣才会幸福。 特丽莎身体的沉重让托马斯懂得,在“命运”这个词的含义中,不是“沉重必然价值”的交织,而是令人惶然的“幸福”与“不幸”这两个全然相悖的可能性的交织。&b&b
特丽莎身体的哀歌
灵魂与肉身在此世相互找寻使生命变得沉重,如果它们不再相互找寻,生命就变轻。 肉身是要死的,但灵魂不是不死的。肉身有自己的为灵魂所不具有的感受性和认知力,灵魂也有自己的为肉身所不具有的感受性和认知力。这两种感受性和认知力的分离,正是人们可以从窗外日益渐浓的现代之后的“主义” 风景中体知到的秋寒。 肉身已不再沉重,是身体在现代之后的时代的噩运。身体轻飘起来,灵魂就再也寻不到自己的栖身处。曼德尔斯坦姆的首诗述说过这种担忧: 我被赋与了身体,我当何所为 面对这唯属于我的身体 为了已有的呼吸和生活的 宁静欢乐,我该向谁表达感激 我是园丁,也是朵花, 在世界的牢狱中我并不孤单。 永恒的窗玻璃上,留下了 我的气息,以及我体内的热能。 那上面留下道花纹, 在它变得模糊不清以前。 但愿从凝聚中流逝的瞬间, 不会抹去心爱的花纹。 赫拉克勒斯在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上遇到的问题是决断自己的肉身应有何种幸福,昆德拉通过托马斯与两个女人的故事,把赫拉克勒斯的决断变成了个现代之后的个体生命事件。托马斯选择了特丽莎,他承认自己的幸福来自特丽莎身体的沉重。 托马斯知道,眼下以及将来,他将拋弃快乐的房舍,眼下以及将来,他将放弃他的天堂和梦中女郎,他将背叛他爱情的“非如此不可”,伴随特丽莎离去,伴随那六个偶然性所生下来的女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256页 昆德拉的故事结局看起来与苏格拉底讲的故事的结局样,其实不然。托马斯的觉悟过程,是特丽莎的身体和灵魂受伤的过程,托马斯的幸福掺加着特丽莎的不幸。 特丽莎经历的是次凉彻心骨的伤害,痛不欲生的心碎特丽莎本是阿蕾特那类天生丽质而又十分懵懂的女人,她不懂托马斯式的性漂迫,不懂为了身体而身体的伦理原则采用的反抗媚俗的借口。托马斯对他说过好多谎话,特丽莎都曾经当真了,她的生命被这些美丽的谎话搞得破碎不堪。从与托马斯的生活中,特丽莎体悟到自己曾经以为的幸福不过是悲凉。特丽莎本来以为,遇到托马斯,自己不仅会给他带来美好的声音和景致,自己也会拥有美好的牧歌般的幸福阿蕾特对赫拉克勒斯期许的也是阿蕾特希望自己拥有的幸福,但从对托马斯的痴爱中特丽莎得到的只是身心俱悴。她发觉自己身体上的灵魂像条蛛丝般的细线,很容易断裂,不小心,就会跌入使自己的身体变得毫无意义的地方。特丽莎伤心地发觉,牧歌般的幸福只有在人与动物之间才可能寻得: 没有人能给其他人种牧歌式的礼赠,只有动物能这样做。动物不是从天堂里放逐出来的。狗和人之间的爱是牧歌式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317页 考夫曼用电影语言讲述特丽莎把卡列宁抱去埋葬时,配上了捷克作曲家雅纳契克, 18541928的弦乐牧歌中最悲凉的章 r r rr, . 。特丽莎埋葬的不是卡列宁,而是她对美好生活的想象。特丽莎身体的悲哀留给了萨宾娜,在这牧歌般的悲哀面前,萨宾娜对媚俗的锐气第次哑然了。 特丽莎在现代之后的季候中的受伤那高于美,甚至高于真和善的这个身体灵魂的受伤,使她的身体成为曲哀歌那必死的肉身和灵魂在爱中活过所见证的破碎和毁灭谱写的哀歌。即便诗的语言也没有能力触及这美好的身体灵魂遭毁灭的哀情,只有无词的歌声才能蕴涵。 伤害并没有让特丽莎放弃自己的身体伦理原则,改变自己的个体性情。她的受伤就是她的成熟,成熟到她的身体灵魂更加清纯透明经历过并懂得了人生中的污浊和破碎的清纯。这清纯成为凝重的信念:仍然相信人生中毕竟有美好的幸福和景致。 马丁路德的句话曾表达出这种出死入生的信念的呼吸: r r, b 即便这世界明天就要毁灭,我今天仍要种下株小苹果树 雅纳契克晚年写过部钢琴小品集独自在花叶丛生的小路上 r rr ,两卷,第卷共十首,标题依次是: 我们的傍晚 片飘落的花瓣 到我们中间来吧 弗丽德卡的圣母 她们像燕子样唧唧喳喳 别说了 晚安 莫名的惊惧 泪水汪汪 小鸮没有飞走 这些钢琴小品是雅纳契克缅怀童年时代在的乡间生活的作品:孩童的眼睛凝视着茂密的森林中翻飞的蝴蝶时的痴想看到每花瓣的飘落都觉得它是甘愿为自己沉落水底时的感动在暮色中听见少女用断断续续的低吟驱走寂寞的忧伤时的泪水在漫长黑夜里对“美好”充满童稚般想象的心灵用粉红和白色的花瓣弹奏的梦呓 这些小诗对童年想象的晚年触摸,充满单纯得透明的温情和忧伤。在这些仿佛经历过切的晚年的童年梦忆中,雅纳契克在持续的和声背景下,用纯粹的单音与自己对“美好”的无悔想象轻柔对答,在少年的爱情梦想中与情人欢爱后道声晚安 电影中的特丽莎主题是独自在花叶丛生的小路上中的r r圣女弗丽德克。旋律单纯质朴柔丽,那是特丽莎的心性的写真。左手浮动不安的三连音使单纯清婉的旋律显得很不稳定,好像某种莫名的不安伴随着美好的爱的想象,让人感触到灵魂与肉身相互找寻时美好与悲凉的交织:悲凉是特丽莎身体的形式,美好是特丽莎身体上的那根灵魂的细线。 这首钢琴小诗的结构是简单的复三段式,重复三次的主题旋律带有三种不同的色调,表达了特丽莎的生命淌过破碎河谷的痴爱经历:开始在降大调上由四个轻柔的和音引入的清纯主题是特丽莎尚未受伤的美好想象,灵魂还不知道肉体的脆弱;经过四个同样轻柔的和音,主题转调进入略带忧郁不安的升小调主题,特丽莎的灵魂惊异地发现自己肉体的美和易受伤的天性;随后二十九个小节强力的和音进行,灵魂与肉体被个人的爱的谎言强行撕裂,特丽莎珍贵美好的想象破碎了,身心剧痛的哭声;经过五个轻柔的和音,主题在升大调上牧歌般地重现,特丽莎的身体灵魂回复到哀婉凄切但仍然信任美好的宁静;经过身心俱悴的震颤的身体灵魂没有改变对美好的幸福的信赖,没有归于虚寂,它仍然是还会受伤的爱,只不过情感的单纯在经历过伤害后成了复杂的单纯。 我专门去了趟苏黎世,为寻访特丽莎留下的足迹,抚摸她伤痛泪水的痕印。 正当觉得无所获的时刻,在苏黎世毫无生气的大街上,我忽然听到特丽莎身体的哀歌,它透过切纷繁的声音,传向悄悄倾听的人&b&b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是否有谁睡在萨宾娜身边
萨宾娜是现代之“后”的女人,只喜欢同男友爱而不喜欢过夜,直个人睡,尽管她经常有男朋友。夜里同另个人睡在起浑身燥热,不停淌汗,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浑身燥热不停淌汗,却是爱时的身体现象。 萨宾娜单独睡觉的那张床好大,大得令人费解。昆德拉到萨宾娜的睡房里亲眼看过,不免感到惊奇,形容那张床时竟然有点语无伦次,会说它“又大又宽,像讲台样”,会说它“像剧院里的舞台”。无论爱还是睡觉,这么大的床的确过于夸张。 为什么昆德拉要用“像剧院里的舞台”或“像讲台”来形容萨宾娜只身睡觉的床形容床大的比喻不是很多吗既然大得“像剧院里的舞台”或“讲台”,萨宾娜的床上就定有需要展露的事情。舞台或讲台通常指这样个地方,那里围满了人群,不许靠近,但他们必须注视并倾听。 床那么大,人们至少有理由猜想,萨宾娜并非真的单独睡觉过夜,也许偷偷与某个别人同床共眠;而且,这个别人的身体可能超出人们的想象。 与谁同床共眠,如果不是首要的至少也不是次要的伦理问题。生命中的恐怖情境好多时候是在迷迷糊糊的睡眠状态中出现的,尤其女人有如此感觉。 般来讲,女人更渴望与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在夜里同床共眠,紧紧拉着他的手,当睡梦中出现恐怖情境时,才不会惊惶。相比之下,只喜欢爱而不喜欢同人过夜的现代之“后”的男人倒要多些。不过,这只是生存状态上的感觉,还不是伦理问题。同床共眠作为个伦理问题,意味着两个人有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需要。害怕孤单是人的天性,但无法忍受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呆在起更不消说过夜,同样是人的天性。现代人承受孤单和忍受不喜欢的人的能力,都大大不如从前的人。现代人的个体性情被自由伦理娇纵惯了,个人性情自由至上的生活伦理使个人对睡在自己身边的人的身体感觉特别挑剔。现代人的伦理问题尖锐地出现在夜里睡觉的床上:对另个人的身体感觉不好宁可单独睡,而单独的身体又觉得不堪承受四周的空虚。说来说去,都是由于崇尚个人性情自由至上,以至于要遇到个自己身体中意的同床共眠的人太难。 不是说从前的人就容易遇到自己身体中意的同床共眠人,谁都知道亘古至今这都是件难事,无论上帝还是天神都没有也无力安排两个身体感觉相契的人生活在同个生命时间单位和地域空间。个人终身遇不到自己中意的同床共眠人,倒是自然不过的事。从前的人要明智得多,找同床共眠人时,并不把自己的性情感觉作为首要且唯的尺度,而是让家族意识身份感觉财产分配满意就可以了。两个人的身体感觉是否相契并不重要,因为那是过于偶然飘浮的事。现代人偏偏要把人生的幸福抵押在相契的身体感觉上,这就无异于把自身的幸福拋给差不多是泡影般的相遇了。 萨宾娜就是这样的现代女人。她有非常敏锐的身体感觉,对同床共眠的男人极为挑剔,直找不到中自己身体性情的意的男人,只好把爱与同床共眠分开。可是,她那张大床不是为了爱特制的,而是为了与人同床共眠设计的。不是出于打探隐私的好奇,而是为了了解现代的个体性情自由伦理,听了昆德拉讲萨宾娜的故事后,我很想搞清楚萨宾娜是否与谁同床共眠。 萨宾娜是否偷偷和谁睡觉 只有萨宾娜和那个与她同床共眠的别人知道。既然那个别人神秘兮兮从不露面,就我们认识的人来说,只有萨宾娜知道了。可是,萨宾娜对此从来守口如瓶,甚至矢口否认与某个别人同床共眠。 萨宾娜是女人,这是否等于凡女人都知道萨宾娜同谁睡觉 并非如此。 每个人的身体感觉是不同的,别的女人即便萨宾娜的好友特丽莎也未必知道萨宾娜同谁睡觉。有次,特丽莎同萨宾娜相互拍捰体照,当俩人赤裸着身体站在对方面前时,相互发觉对方作为另个女人的身体好陌生。萨宾娜是女人,但她不过是女人中的这个,另个女人即便可以同自己交流深层的隐秘的甚至性的体验的女友特丽莎,也不知道萨宾娜是否与谁睡觉。与人同眠的身体感觉,是不可交流也无需交流的。 萨宾娜有个特别好的男朋友托马斯不,不是男朋友,是情人不,不是情人。是什么很难说。 这种关系的暧昧正是萨宾娜的身体感觉特别中意的:两个人不拉扯在起,不构成相互捆绑的伦理关系。萨宾娜同托马斯在起感到舒适,重要原因之是托马斯也有同样的伦理感觉。托马斯觉得,“同女人爱和同女人睡觉是两种互不相关的感情”,前者是生理情感感官享乐,后者是爱情相濡以沫。从前的人把感官享乐与相濡以沫牵扯在起,结果使两者都不能达到极致,而且还磕磕碰碰相互损害。托马斯同萨宾娜样,把身体欲望与身体情愫分开,身体欲望对感觉对象的选择不是专的,所以托马斯有对无数女人的身体欲望,萨宾娜会有对无数男人的身体欲望。相濡以沫只会产生于身体情愫,这种情愫的欲望对象是唯的这个,由此产生同床共寝的欲求。 不是随便个什么人的手都可以在黑夜里生命恐怖出现时去牵的。特丽莎是看重身体情愫的女人,夜里总把托马斯的手拽得紧紧的,让托马斯觉得好累。托马斯和萨宾娜的意气相投,就因为萨宾娜没有要在夜里想拽着谁的手的需要。萨宾娜对于托马斯,是无数“这位”女人中的位,而不是唯的位。 虽然萨宾娜对于托马斯不是无数“这位”中的随便位,托马斯是萨宾娜最了解感觉最舒坦的男人,毕竟不是萨宾娜的同床共眠人。从托马斯那里,我们也无法知道萨宾娜在那张“像剧院里的舞台”的床上是否与谁睡觉。 萨宾娜的身体所感知的只有萨宾娜可以知道。昆德拉是男人,当然不可能知道萨宾娜是否单独睡觉。可是,在讲萨宾娜的故事时,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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