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喘不过气来。其实,那些去留学的孩子离开这块土地,我该更高兴才是。他们不在这儿了,我的机会怎么也会变得多一些。
如若可能,我真希望所有家境好的孩子全部都出国留学,而且永远都不要回来。
只有这样,我才能占有一席之地。但我并不嫉妒他们。既然出去了,我希望他们不要为国家摸黑,而要努力学习。
交钱找钱时,我没有直呼其名,而是称她为您。我对着她的后背很干净利落地说了声谢谢、再见之后,才探出脖子向她消失的方向望去。但女孩已不见了踪影。可能她想快一点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吧。很明显,她也很不舒服。但明天上学我是不会提这件事的。这是我与自己的约定。说话要小心谨慎,绝不泄露打工时发现的各种秘密信息。这样做既是为了保护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万幸的是,我的存折里终于攒够了大学的入学费用和一个学期的学费。可令我疑虑的是,我不知道这样下去我还能否考上大学。边打工边学习,话说得容易,可身体总是在和我作对,让我的决心有所动摇。明明是坐着看书看到很晚的,可提起精神一看时,我是又趴在书上大睡了一通,连梦都没有。但我还是尽量往乐观的角度想。看到一些孩子通过所谓的援助交际弄取为数不小的零用钱来花时,我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受这份苦很是可怜,但我却不想以那种方式赚钱。我不想把我的十几岁青春变成忧郁变态的游戏的对象。况且这样对硕玄来说也不公平。虽然我爸爸丢下我们和别的人跑了,但我不想听别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女。
手机响了。当时我刚好从仓库里搬过来矿泉水,正往冰箱里添放。不知为何,在我闲着的时候,电话总是会很无聊地一点动静也没有,而偏偏在我手忙脚乱时才会声声作响。我不能扔下手中的活跑去接电话,我们老板的心没有那么宽容,会允许我这样做。我必须得先完成手中的活,然后再跑去接快要挂掉的电话,和找我的人通上话。
“喂。”
是个女人的声音,有条不紊,也很低沉。语气中感觉不到任何情感,听起来很冷。
“是贤英吗?”
“您是哪位?”
“我是硕玄的妈妈。”
一听是硕玄的妈妈,很奇怪的是我的脊背上马上就腾起了一股凉气。
“您好。”
本想问一句“有什么事吗”,但不自觉地我就只说了一句“您好”。叫了我一声之后,话筒里硕玄的妈妈似乎有些犹豫。这时我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硕玄了。
“能见一面吗?”
“我吗?”
“是啊,我想见一见你。”
“可我现在还没下班。”
我像是做错事了的人似的,莫名其妙地开始心跳不安,手上还出了很多汗。
“我知道。你下班那会儿,我去你那边等你。”
要等我。我小心谨慎地问硕玄妈妈有什么事,语气很是郑重,尽量不伤害她的感情。但硕玄的妈妈并没有理会我的疑问,而只是告诉我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随后留下一句“一会儿见”就挂断了电话。电话里只留有我那细细的呼吸声。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在等着我,我开始有点心不在焉。老板说的话一句也没听着,活也干得不干净利落,有时还会算错帐,让等着找零钱的顾客极其不满。见我这样,老板大发雷霆,斥责我说稀里糊涂地在干什么。
硕玄的妈妈要见我,肯定是有理由的。为什么呢?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令人可鄙的电视剧里的场面。不,不是浮现,我的头脑不受我的意志支配,是自然地联想。场面的主要内容是,一个穷困学生的恋人的父母找上门来,要这个学生离开自己的孩子,并暗示说如果不分手就会对这个学生不利。
这种不幸没有理由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虽然看来很是幼稚,但这个世界就是在被这些幼稚的人掌控着。也没有理由不让硕玄的妈妈去做这种幼稚的行为。要知道这块土地上的母亲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她们可以为自己的子女做出任何违法的事情。在这个国家,只要是为子女,哪怕是再难堪、再恶毒的行为都可以被宽恕,甚至会被美化,而且这种勇气还可被赞为伟大的母爱和赤胆真诚。
“小金!你进来一下!”
老板在窄小的办公室里喊我。显然是看不过我的小失误才叫我的。一打开门进去,一股酸臭的烟味和因通风不畅而滞留在屋内的湿气迎面扑来,令人作呕。
桌上有那么几张印有六个数字的彩票四处散放着,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胡乱堆放着脱下来的衣服。在这间大白天不开灯就会很暗的小屋子里,老板把好像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递给了我。这是什么?我用疑惑的眼神问到。老板的嘴角泛起了一丝亲切的微笑。
“缺零用钱吧?上个月薪水也拿得少,肯定没零用钱花。拿着去买件漂亮的衣服穿吧。”
我向下看了看老板手里拿着的信封。四角硬梆梆的信封看上去很薄。老板的意图很明显。我不作声色,但我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不需要挑明,一个眼神,一个举动,或是一个阴险的微笑,就足以让我领会其行为的意图。我已经很熟悉这个社会,已经很狡猾,很会察言观色,也变精明了许多。但我变精明了和我愿意接受和享受这一切完全是两码事。虽然我读懂了老板的意思,但我绝不会顺从地低着头送上我的屁股、我略微高高隆起的乳房和我的处女之身。我不敢想象我会就为那么一点钱而出卖我神圣的处女之身。是的,这是一种交易,但我不能以如此荒唐的折扣价格将我卖给老板。
我不作声地看了一眼老板手里拿着的信封后,马上转身就要走。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已扭曲不堪。
“怎么?嫌少啊?”
见我要走,老板急忙抓住我的胳膊。虽然因为手中有汗,所以他的手有点滑,但却很有劲儿。我使劲甩开老板的手。但老板的手像是一个长着吸盘的多足动物的脚一样,非常顽固地死抓不放。我被老板死死地按在小屋里,一步也走不出去。
瞬间,老板用他的胳膊使劲地把我搂住,用他的嘴按住我的嘴,并把他的舌头硬是塞进了我的嘴里。我什么也阻挡不了,他的力气要比我大得多。小屋的门被关的严严的,我无法向任何人求助。我的精神和体液通过他强压在我身体上的吸盘,如同渗透压一般被他吸走了。
我的意识在怂恿我去接受老板的钱。反正躲也躲不过,那还不如做个交易,我体内的恶魔在教唆着我。别的孩子能做,为什么你要这么矜持。我内心的恶魔在引诱我为这一点钱去出卖我的灵魂。拿这些钱去买漂亮的衣服,去攒大学的入学费用,去给弟弟妹妹们零用钱花,去和朋友一起玩,去参加课外辅导,恶魔在用甜言蜜语推我就范。在我侧耳倾听恶魔说话的瞬间,老板已经将他的舌头和手伸进了我身体的深秘之处,占有了我。恶魔没有停止它的引诱。你怎么抵抗也没用,这世上没有谁能解救你,父母也不能再保护你,硕玄也不是你的爱,硕玄的妈妈是想让你离开硕玄才要和你见面的,闭上眼,权当是为买一个未来,就答应老板吧。恶魔的诱惑真是万分执着、万分缠人。照恶魔所说,只要我肯忍受这瞬间的耻辱,瞬间的屈辱和瞬间的悲惨,仿佛马上我就可以拥有整个世界。这不是与他人的妥协,而是我与我自身的妥协,与我自身的斗争。就在我这些思绪来来往往的瞬间,老板一直在用手抚摸着我的乳房,就像在抚摸气球一般,他嘴里吐出的热气在我耳边接连撩过。就在我试图和恶魔,不,和我自己进行妥协的时候,在停顿的那一瞬间,老板以为我接受了和他的交易。
“你不是第一次吧?是吧?说吧,你不是处女吧?”
从他口中吐出的气喘吁吁的热气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脸上,让我清醒过来。从恶魔的咒语里、从恶魔的诱惑里清醒过来。我的纯洁不应该献给老板。更何况不能这样屈从地献出我的纯洁。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我使劲推开老板。意外的攻击也使老板措手不及,一连后退了几步,我抓住机会跑出了小屋。遮挡我胸部的衣服毫无戒备地在向世界敞开,我的胸也在向世界歇斯底理地愤怒呐喊。经过十八年的岁月,我的胸变得成熟而神圣,尽管行人可能会看到它,但我不在乎。站在人行道边的玻璃墙前,我擦掉老板滴在我胸上的口水,然后一个一个地扣上了扣子。我是朵花,一朵无名的野花,是会被人随意折断又马上因喜新厌旧而随意扔掉的野花。从现在起我鄙视那些随意折断野花的人。我的意识在延伸,不时地引发出各种想法。
我离开了那里。那里不再是我可以踏足的地方。当然那天我也没去见硕玄妈妈。按着手机上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以后,我一直向他妈妈赔礼道歉。仿佛他妈妈就在我眼前,我一直点头哈腰地请求她的谅解。
第13章 妈妈,妈妈,我们的妈妈
在个人特长大赛之前,妈妈天天往练歌房跑,就差搬到那里住了。因为上次选的歌过于舒缓,所以这回妈妈就哼起了《荡漾漾》和《囋囋囋》这类快歌。有时妈妈会站在镜子面前,假装拿着麦克风,扭动着像南瓜一样的屁股,那样子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荡漾漾,荡漾漾,那模样就像杯中的威士忌荡漾漾,是爱情之酒吗?喔喔,你是令我心醉的人……。”
妈妈的表情非常明朗,很难想象她曾经因为被人抢走丈夫而整天含泪度日,唉声叹气自己命苦。歌声轻快而又喜气洋洋。
“大妹子,别唱了。再好听的歌也禁不住你这么唱啊,烦死了。”
我们都快听腻了,何况蓬头大妈。不论白天黑夜,妈妈的歌声都会穿越隔墙飘到蓬头大妈家里。有时蓬头大妈也会不耐烦地叫妈妈安静点,那声音就像回声一样从墙的另一端飘浮过来。
“哎哟,大嫂,没几天就比赛了,你就再忍忍吧。”
妈妈向墙那边伸着脖子求了求情。向两边传递声音的水泥墙上不仅早已出现了裂痕,而且还有些倾斜,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倒塌一样。不过,很意外的是,它居然挨过了盛夏的台风。
“那你就白天唱,晚上这么唱的话,别人还怎么睡觉啊。就因为你整天唱个不停,我们家那位越来越敏感了。”
“知道了。”
妈妈对着墙闷闷不乐地回答到。接着撅起嘴开始数落到。
“还说整天被他打,都快恨死了呢,这会儿又在乎起自己的男人了。”
但妈妈决不会就此停止唱歌。刚开始她还挺在乎墙那边,尽量压低声音哼哼,可没多久,感情一下子起来了,声音便又开始大了起来。
不管怎样,妈妈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生活,这毕竟是件好事。妈妈脸上的泪水逐渐干逝,代替它的是灿烂的笑容。我知道,这笑容很快就会像鲜花一样盛开。
妈妈重新找回笑容的时候,我也辞掉了便利店的工作。一方面是为了摆脱老板死皮赖脸的纠缠,一方面也是因为就要开学了。反正也不能整天去打工,也该辞了。我计划着先休息几天,然后去打听一下快餐店的工作。平时我常常吵吵要迟到了,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可今天却慢悠悠地起床,揉着眼睛走进主卧室。
正在用花图片占卜今天运气的妈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怎么没走?”
妈妈选出来的牌是梅花、雨和红胡枝,五分,意思是有喜客来,有好消息。
“我不干了。”
我瞟了一眼妈妈单放出来的牌,那副显示妈妈今天运气的牌,很无所谓地回答到。
“为什么?”
“就要开学了,也该写写作业,休息一下了。”
“这么快吗?时间过得真快啊。”
妈妈抬头瞧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日历,念叨起日期。这时我才发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收起来的,爸爸的照片不见了,两人以蓝蓝的大海为背景挎着胳膊并肩而照的照片和两人在公园摆好姿态照的照片也都不见了。墙上只有相框挂过后留下的四方形的白色痕迹,说明这里曾经挂过相框。这些照片是爸爸的东西,是他们的回忆,以前总是挂在那里不曾挪动,因为妈妈相信,爸爸一时是被白色的九尾狐迷倒了,但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不过现在看来妈妈好像已不再期待什么了。不,也许即使爸爸回来了,妈妈也不打算再原谅他了。真的,再也找不到爸爸的位置。没有爸爸,妈妈一样过得很快活,很高兴。本想问问妈妈把那些照片弄哪儿去了,但我还是忍住没问。我自己这样想来都已觉得心情不是很好,便不想再去进一步确认什么了。
“正好。那你今天和我一起去练歌房吧,听听我唱歌怎么样?”
“我懂什么啊。”
“也是。”
妈妈看着我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光芒,无精打采地说到。其实,今天我已约好硕玄见面。昨晚很晚和硕玄通了电话,约好今天白天见面。与平时不同,今天的会面非常重要。因为一种沉重的义务和使命压在我的心头上:不管怎样我要将硕玄劝回家。
其实,昨天我见过了硕玄的妈妈。告诉老板我不干了之后,我给硕玄的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我对上次单方面失约向她郑重表示道歉,并说如果现在可以的话,可以见一面。当然我没有告诉我老板欺负我的事。
硕玄妈妈依旧是以一副傲慢的表情推开乐天的门走了进来。我愣呵呵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很恭敬地行了个礼。
“嗯,还好吗?”
“您好!”
硕玄妈妈撇了我一眼,脸上暗含一丝担忧。她坐下后,先是香甜地喝了一口我倒来的水。她拿起水杯送到嘴边的动作都很优雅、文静,和我那不懂事的妈妈截然不同。
“我听我们家硕玄说起过你。说你和现在的孩子大不一样,很稳重。还说从你那儿可以学到了很多,小小年纪居然会这么懂事。”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她看我的眼神却很冷淡。
“那个,我想问问你,最近见没见过我们家硕玄?”
硕玄妈妈犹豫了一下,很是为难地开了口。我也是有好几天没见到硕玄了。
“没有。没见到他。”
“电话呢?”
“电话是打过。”
“他没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特别的,和平时一样。”
“是这样。”
“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我察觉到了,硕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要不他妈妈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地找到我这儿来。我对自己感到很是心寒,这段时间一直和硕玄用电话联系着,可我居然都没有察觉出什么。
“硕玄和他爸爸吵翻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硕玄妈妈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像充足了气的气球在弹跳一样,很是惊讶地反问到。
“嗯,已经有好几天了。”
“因为跳舞吗?”
“嗯。他越是这样,他爸越生气,真让人担心。吵也该在家吵啊,就这么什么都不顾离家出走了怎么行啊……。”
硕玄妈妈的脸色更加沉暗,话也有些说不清了,不过依旧很傲慢。
“别担心。硕玄不会去干坏事的。”
“那倒是,不过……。”
“硕玄来电话的话,我会好好劝劝他的。”
“你愿意帮我劝劝他吗?”
“是的。”
硕玄妈妈拜托我,无论如何也要劝硕玄回家。她说,硕玄和他爸爸之间的分歧越大,硕玄就会越加叛离,而他爸爸也不会让步。接着她又一直低声说到,父子之间关系恶化,岂不是更加难办,上了大学不也一样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随后她又加了一句,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反抗怎能解决问题,硕玄没受过什么苦,根本不了解人情世故。硕玄妈妈又对我说,像我这样家境困难的孩子才更加坚强,也很早懂事,而像硕玄这样在富裕家庭长大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世界有多可怕,多无情;都说从小就应该让孩子多吃点苦,看现在硕玄的样儿,真是很担心。
“你能一边打工一边学习,真不错。”
硕玄妈妈可能是说得有点口渴了,拿起水杯润了润嘴。听着她说这番话时,我的鼻子开始有些发酸。但我还是可以她的言谈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对自己的炫耀和对我的蔑视。可能是去美发店新弄的头发,直直的发丝垂落在下巴颌处。
可能是因为短发的缘故,硕玄妈妈和硕玄怎么看也不像是母子,反倒更像是年岁相差很多的姐弟。
“现在正是该学习的时候,贤英也得努力学习吧。当然你们是朋友,所以我也就用不着担心什么,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尽量少见面而多看一页书。更何况贤英你本来学习的时间就不够。”
硕玄妈妈临起身之前很坚决地说到。她的声音很是冷淡。其实她还不如直接跟我说不要再和硕玄来往。有哪家父母愿意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穷人家的女孩,而且还是没什么能耐的女孩交往。我非常理解硕玄妈妈。不,我是在努力去理解她。
换作我是硕玄妈妈,我也会反对他和穷人家的孩子交往。以前是讲死也不做倒插门女婿,但如今不同了,能沾借女方家的光也算是一种能力。
为获取成功就要有靠山。要紧跟着有权人,靠此来出人头第,而且还要会对自己的囊中之物精打细算。当然靠山也有差别,一推就倒的土堆靠山当然比不上坚硬如謦石的石头山。也就是说风光、有势的靠山自然会更有利。虽然我懂得这些道理,不过我不会沾借硕玄的光。硕玄拥有的家世背景永远属于他自己的,我要靠我自己的力量去开创我自己的背景,形成自己的靠山,完善自己的能力。今天我如此辛苦度日,为的也不过就是这一目标。
不管怎样,我无法责问硕玄妈妈。虽说蠢人要活得单纯才会有福享,不过也该没有比这更蠢的人了。更何况硕玄的父母都属于成功人士,他们早已谙熟这个世界内部的计算法则。但尽管如此,我的心还是像被泼撒了盐一样疼痛。
“我相信你。”
硕玄妈妈压低声音说到。声音里包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压得无以言对。
还没等我跟她打招呼,硕玄妈妈就已拿好提包起身离去。我抬头看到的是她离去时直挺挺的背影。
硕玄比我先到。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似的和平时一样快活。这家伙,还挺像个男人,在我面前丝毫不露声色。但我却不能像硕玄那样控制我的表情,让我看起来也很明朗。
“有什么事吗?你居然会先给我打电话。要不怎么说人活久了,什么事都有呢。”
他看我脸色有些不对,这样问到。
“你离家出走了吧?”
硕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你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看来是我妈给你打电话了。”
刚才他还笑容可掬,可这会儿他的脸马上就冷了下来。这张冷下来的脸上内含着背部挺直的女子的脸。我们之间沉默了好一阵子。
“回家吧。”
还是我先开口说了话。
“不想回。”
“不回家那你干什么?”
“去跳舞。”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一切如愿以偿吗?”
“努力获取成功不就行了吗。”
“你这样不可能获取成功,而且你也说服不了你父母。”
其实我是想说,你连你自己的父母都说服不了,还怎么去感动别人。
“我不愿意回去。”
硕玄的口气很是坚决。
“拜托你,回去吧。”
硕玄没有回答我,而是抬头望向了天空。
“哎,我给你摘月亮啊?我去给你摘的话,你能接住吗?”
“别胡扯了。”
“怎么?我真的去给你摘。”
“我现在可是在很认真地和你说话。”
“我也很认真。”
“你还胡闹?”
我按捺不住,一下子发起火来。
“人家要给你摘的是月亮,又不是星星,那还不乐意?”
忽然,硕玄把他的嘴压在了我的嘴上。虽然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我却感觉很长。
“很久以前我就想亲你了。”
硕玄的嘴唇碰到我嘴唇的那一瞬间,我没有一点感到不快。相反,我的心跳在加快,仿佛我的心口有什么东西在重重地向上顶似的。这种感觉和在拥挤的公共汽车里与他人软而热的身体接触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我感到仿佛有另一个宇宙在闯入我的体内。
“等我成功,好吗?”
硕玄满脸笑容地看着有些惊慌的我问到。我微微地斜了斜眼,回答他说。
“如果你回家的话。”
“我死也不愿意学习。这样下去我什么也干不成,舞也跳不成,学习也学不好。与其这样拖下去,还不如让我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我相信工夫不负有心人。
我父母也会理解我的。“
“想吵也该回家去吵啊。”
“行了。”
“你不回去的话,我以后就再也不见你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硕玄就看了我一眼。那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脸色通红,表情亦是僵硬,盯着我看的眼神像冰一样冷酷。我很想收回我的话,但我还是不能帮着硕玄说话。
“回去吧。你也得为你父母着想吧。你怎么能只想着你自己呢?人一辈子若能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当然好,可是现实不是这样的。况且人的一生,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都是有数的。任何事情都有它应经历的过程。现在我们这个年龄最重要的就是学习。舞以后再跳也不迟。况且你父母这么反对,是不是应该再重新考虑一下呢?”
硕玄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大步地向前走去。硕玄的背影强硬而又冷漠。瞬间我感到一丝不安,也许硕玄不会再给我打电话了。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虽然我很想跑上去跟硕玄说对不起,但身体却不由我,我只是焦虑不安地站在那里。
硕玄已经远远离去,就算是我喊他,他也可能听不到了。距离越来越远,我的心也越来越痛。
第14章 贤珠不见了
和硕玄很不愉快地分手之后,贤珠一连好几天没有回家。才不过十七岁的贤珠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女儿没回家,妈妈也不担心。她只关心唱歌,唱歌是她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我为妈妈感到心寒,见我这副表情看着她,她反而会很不乐意地说没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也是人,我怎么会不心烦?连最舒服的家都不回,那肯定是找到了更好的地方享福了去呗。让她出去受受苦,这样才知道家有多好。别管了。折腾累了也就回来了。都是吃饱了撑的,让她去吃一点苦,别去找她。这该死的丫头,让她吃点苦头才能懂点事。”
妈妈抓起旁边的扇子,神经质地在胸前一顿乱扇。动作很是粗鲁,扇出来的风也就不够柔和。我想起了硕玄。硕玄到现在也没有回家,也没给我来过一个电话,也不接我的电话。
尽管我还不是很了解这个世界,但至少我知道家以外的世界对于硕玄和贤珠来说太难以应付。到处都是陷阱和圈套。看起来很单纯、很可信的人,其背后都隐藏着一张恶狼般的脸。世界到处都在讲伦理道德,而实际上也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这个世界只被钱支配着,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十八岁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年龄。这个年龄对于世界是知也不知。像我这样为了谋生而很早踏入社会生活的孩子,已经品尝到了世间的一些酸甜苦辣,可以说懂得一点世间的人情世故,但又不能说完全了解。
不管怎么说,十八岁的我感到自己很像是个少年家长。尽管我还有不懂事的妈妈健在,但妈妈反倒更像是温室里的花草,比我还不懂得这世间的人情世故。
雪上加霜的是,爸爸没有再给我们送来生活费,我们家陷入了濒临崩溃的困境。
何止我们家如此。其实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因忍受不了穷困或失业而选择自杀。有时我仿佛变成了投身于印塘水的沈清,听到了从汉江处传来嘭嘭投身入水的声音;每天都会出现好几个自杀网站,公开召集想要自行了结生命的人;一起从高楼大厦上跳下的人们不仅让树木承受一次苦难,也让周围的人感受到了一次小小的地震。
我看着贤珠的书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丢失了主人的草绿色背囊式书包很是无聊地躺在书桌底下沉睡着。书包拉锁钩上挂着一个早被摸成灰色的小玩具熊。
十七岁的天真烂漫完在这个小玩具熊上暴露无遗。五六月的阳光每天都变化很大,一年的差异也是如此。再长大一岁的话,可能就不会再往书包上挂这种玩具熊了。
书包里的书都很干净。也不知道这丫头课堂上都干什么了,书本上没有一点做笔记的痕迹,每页书上那种刚刚印好时散发出来的胶水味儿和墨水味儿依旧存留着。偶尔也能看到几处笔迹,但也只不过是乱图乱写罢了。笔记本也一样。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上的学。当然,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书本这样。尽管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每当看到贤珠的东西,我还是会感到心寒。虽然都是离家出走,但毕竟硕玄的目标很明确,而贤珠则是稀里糊涂。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恼怒。
不能就这样坐等贤珠,我决定去见见贤珠的朋友。贤珠的那些朋友也都和贤珠一个样。美玄的父母不久前刚刚离婚,美玄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跟以开出租为业的爸爸生活,但直到现在也未能适应这种生活而无限彷徨。慧美的父母沉湎于很久以前流传的末日论,将所有的财产捐献给教会之后变得无处可去,于是就将慧美送到叔叔家后消失灭迹了。慧美在叔叔家也呆不下去,便四处流浪。世贞的爸爸曾是银行职员,把提前退休所得的巨额退休金全部都买了股票,结果分文不剩,现在几乎变成了废人。明姬的父母做传销失败,现在四处逃亡,一点联系也没有,她也只能一个人生活。都是些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孩子。当今这社会,昨日的贵族今日就有可能一坠千里,变成最穷的人,所以所谓的身份、阶级也就更是虚无缥缈的了。
孩子们从生活这趟列车上危险地掉落出来,四处彷徨。他们毫无理由地反抗着,愤怒着。他们就像走在钢丝绳上的杂技表演师一样,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
我最先见的是美玄和慧美。美玄的脸上长着很多雀斑,个子不高,但胸和屁股却出奇地丰满,看上去多少有些怪异。慧美站在美玄旁边,看见我,先是微微地点了下头,然后就直视我,那副表情像是在问有何贵干。
“你们见过我们贤珠吗?”
“没见过,怎么了?”
慧美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她的眼球像野葡萄一样特别地黑。
“也没有联系吗?”
“没有。”
“你们最后见到贤珠是什么时候?”
“你问这干什么?”
可能是感到有什么不对劲,慧美满脸疑惑地问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照实说比较好,就告诉她们贤珠离家出走了。
“她几天没回家了,也没个信儿。我想或许你们知道,所以才叫你们出来的。”
“没看见她。”
“那你们知不知道她会去哪儿呢?她没跟你们说什么吗?”
美玄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求求你们了,知道的话,就告诉我。”
见我如此诚恳,她们俩个互相看了一眼。随后慧美犹犹豫豫地开口说到。
“贤珠倒是常去一个地方,可不知她在不在那儿。”
“是哪儿?”
我很焦急地问到。
“你们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对不起,求求你们了。”
如果她们不答应我,我就打算一直搓手祈求,哪怕是把手搓破。只要她们肯能答应我,带我去贤珠可能会去的地方,什么事我都可以做。
慧美和美玄终于答应给我带路。坐了一段汽车后,下车又走了好一阵子,最后来到一幢未建好就被废弃的建筑前。这个建筑位于一条车流量大的八条车线道路边,周围有住宅区,后边还有一座在一般城市罕见的陡峭的山。这个建筑本是建来用作医院的,外观已基本成型,但在进行内部装修时,公司突然倒闭,工程也就自然停了下来。
虽是大白天,但建筑里边依旧阴暗而潮湿,俨然像个巨大的坟墓。砰砰凿开的窗户,黑漆漆的洞穴,看上去就像是坟墓的呼吸口或瞳孔。城市里的坟墓。如同坟墓一般的凄凉景象压倒了我。但这里一样也有生活。受到入侵者脚步声的惊动,落在窗台上的鸽子扑鲁鲁地飞走了,鸽子飞走的声音又吓到了偷东西的猫咪,它拖着自己的孩子晃晃悠悠地离去。
我们进去的地方是楼梯旁边的一个偏僻角落。泡沫塑料上面铺着不知从哪儿拣来的地板革和被褥。又脏又湿的被褥让人看了会不由得感到浑身骚痒。被褥一边是七滚八滚的空烧酒瓶,还有一堆团在一起的手纸和药袋子。蜡烛的烛泪凝固成一大团,可见这个地方一直常有人来。被褥里还残留着一丝体温,可能刚刚还有人在这里呆过。
“有时侯我们和大人吵架时,就会跑到这儿来呆着。”
慧美满不在乎地说到。我四周看了看,真是无言以对。这儿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可孩子们却好像可以在这儿睡觉,一起喝酒,打发着危险的脱轨时间。我大概可以猜到贤珠可能会去劫住过往的孩子,威胁他们拿出钱来,或是和其他人成群结队地去打群架,但我没有想到她会陷得这么深。瞬间,我感到很是茫然。
好像脚一下子踩空了一样,我的腿窝忽然间没有了力量,我的胸口开始发闷。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彷徨的孩子,贤珠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贤珠变成这样,我多少也是有一点责任的。作为贤珠的家人,我明明知道她在误入歧途,然而却没有去阻止她。我的这一罪过是绝对不可以饶恕的。
“我认识的一个女孩还在这儿生过孩子呢。”
慧美很无所谓地说到。她眼睛底下和鼻子周围的细小雀斑使她显得更加小气。
“生孩子?”
“就是生孩子。”
“那孩子呢?”
“你说谁?妈妈?还是孩子?”
“妈妈和孩子。”
“能怎么办?孩子放到了保育中心门口,生孩子的那个女孩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美玄说得很平淡。就像把嚼过的口香糖随意吐出去一样。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看我的眼神也很冷淡。这种冷淡与平淡,让我不禁打了个冷噤。十七岁,还不过是个忙于编织自己梦想的年龄,居然已经破身生下了孩子。当这个女孩很无助地独自一人将一个新生命带到这个世上时,当她又很残忍地抛弃掉这个生命时,她该有多恐惧,
贤珠不在这里。不知道该感到万幸,还是该感到失望,瞬间我也搞不清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方面我希望她在那里,另一方面发现她不在那里,我又心安了些许。
“有没有别的朋友能知道贤珠去哪儿了?”
我的声音有些阴郁。
“世贞也许知道。贤珠和世贞最要好了。不过昨天见世贞的时候,她没提到贤珠。”
但我还是不能放弃。我决定再去见一下世贞。
可能是梳着大波浪式的烫发,妆又化得很浓,十七岁的世贞看起来足有三十岁,很是妖艳。
“贤珠?”
我问她最近是否见过贤珠,世贞这样反问到。
“对。”
“一周前左右见过她。”
“在哪儿见的?”
“市内的咖啡厅。”
“她没说什么吗?”
“她说想赚钱。”
“她说想赚钱?”
“是的。然后又说约好了和一个人见面。”
“贤珠约好要见的那个人是谁?”
“说是聊天认识的。”
一听这话,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贤珠上哪个聊天网站?还有她用什么名字?”
“用的是宋慧乔这个名字。”
“那个孩子的昵称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我像是在抓兔子一样,赶着世贞来到附近的一家网吧。心存一丝希望,兴许能在贤珠常上的那个聊天网站里找到和她聊天的那个人。推门走进网吧的瞬间,屋里是一片云烟缭绕,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室内灯光过分沉暗,在高于人头一掌的隔板内,零零星星地有几个人在埋头看着画面。有的人迅速移动着手腕,用机关枪向隐身敌人一顿横扫。有的男人则一边盯看着别人的隐秘行为,一边气喘吁吁。
世贞很熟练地进到聊天网站,等着贤珠约好要见的那个人来找她。为了方便用户使用,这个网站按地区和年龄分了组。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和贤珠见面的那个人。世贞摇了摇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贤珠消失不见了。而且还藏得很严严实实,惟恐被人发现她的一根头发。小小年纪就这样无所畏惧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警察认为贤珠只是单纯的离家出走。他们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好像是在说除了贤珠这事以外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当然我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工作量很大,但他们这样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自称是老百姓的拐杖,还在警察局门口贴着“为您服务”的横幅,可眼下却如此飞扬跋扈,他们简直是在欺骗老百姓。至少可以告他们欺诈罪。何为欺诈罪?欺骗某人将其财物占为己有或获取财产利益的行为不就是欺诈罪吗?他们的工资来自国民的税收,他们如此怠慢工作,理应被视为欺诈罪。要么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要用这些甜言蜜语来蠹惑大众。对于他们来说,贤珠只不过是众多离家出走的青少年中的一个而已。
这期间,妈妈依旧天天往练歌房跑。她只关心歌唱比赛,而根本不担心贤珠的安危。她有工夫用盐水漱口,有工夫把鸡蛋直接打进嘴里来清嗓子,有工夫哼哼她的歌曲,却从未问过一次贤珠。
“荡漾漾,荡漾漾,那模样就像杯中的威士忌荡漾漾,是爱情之酒吗?喔喔,你是令我……。”
“女儿都不见了,你这个当妈的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唱歌?女儿是活还是死都不知道,还有心思在那儿唱歌?”
一天,我实在看不下去,冲着妈妈大吼了一句。当时妈妈正假装拿着麦克风,在镜子面前,调整好表情,满怀深情地练习唱歌。听见我这么一喊,妈妈马上发起火来。
“死丫头自己不愿意回家,还找她干什么?你把她找回来了,她也一样会再跑掉的。她想回来的时候再让她回来,硬是拉她回来,她还是会乱折腾一通再跑掉。别管了。都是吃饱了撑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在外边受苦挨饿了,就知道家有多好了。”
“可她毕竟是个大姑娘啊,真要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那你叫我怎么办?我是鬼神啊?能知道她在哪儿?我要知道早就去找了。
你呀,就别管她了,管好你自己吧。“
妈妈恶狠狠地大喊了一通之后,随手拽了个枕头躺下了。接着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又翻过身去叫我给她使劲踩踩腰。妈妈一直说,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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