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带你去。”
“你知道吗?”
“知道,我跟着朋友去过几次。”
留着长长的浏海、脖子上系着一条皮带子的孩子主动要求做记者的向导。
记者跟着孩子们离开了那个房间。如同重病在身瘦得如柴似骨的孩子像一只老鼠一样在城市中心的某个小巷子里穿来穿去。小巷狭窄得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行走,只有路灯的灯光静静地散落在其中。小巷看起来异常地荒寂、凄凉、冷清。有时,这地球上的事、地球上的东西,只有稳于黑暗中才会显出它的美丽。
在像鱼鳞一样覆盖全身的光芒中凄惨显现的伤痕和病处,只要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感到它的伪恶。
路灯下,一名女子在来回徘徊。女子上着紧身t 恤,下配白色短裤,头戴白色运动帽,压得很低。乍眼看去约有五十中旬左右的这名女子可能是因为营养过剩,有些大腹便便,看上去极像一个孕妇。女子手拿一个小手提包无所事事地在小巷里走来走去。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而且还是在这狭窄不堪的小巷里,很难理解为何会有女子独自一人在这里徘徊。况且如今这个社会又不把人命当回事,正常来讲这个女子应该赶快离开这里才对,可是看起来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个,而只是在巷子里来回徘徊,步伐也不显匆忙。女子就像是在等谁一样,无聊地但又很有耐性地重复着她的步伐。
干瘦干瘦的孩子向女子走去。当然,孩子的包里放着记者给他的摄像机。通过摄像机看到的画面圆圆的,如同拿圆规画出来的一样。
“有货吗?”
女子像侦探一样将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很坚决地回答到。
“没有。”
声音很粗。
“别的,有就给点嘛。”
“都说了没有。”
女子很坚决地拒绝了孩子的要求,但她并没有马上躲开。孩子肩背的包里放着的摄像机摄下的女子的腹部和胸部,肥胖得让人做呕。女子每说一句话时,圆形镜孔里看到的女子的腹部都会大幅度地上下起伏。
“那我多给你点钱,拜托了。我的头太疼了,再不吃的话,我会疯掉的。”
孩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演技很是像那么回事。看到孩子如此诚恳,女子暂时放松了警惕,仔细地看了看孩子。
“是吗?要多给钱?最近管得可严了,而且药价也涨了不少。”
“知道了,你只要给我药就行了。”
“你等着。我这就去拿。不过你真的有钱吧?”
“又不是才交易过一次两次。”
女子暂时犹豫了一下,然后背对着孩子不知往哪儿打了个电话。通话的时间不是很长,声音也很低沉、隐秘。挂断电话后,女子跟孩子说一会儿在大马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旁见,然后就迈着小碎步消失在了巷子的另一头。女子消失的地方,另一个女子迷迷糊糊、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女子像喝醉了酒似的晃来晃去,无法找到身体的平衡。
“她吃了药了。看她那样,肯定吃了不少。估计能有一把。这药总吃,量也会跟着长。不过刚才那大妈看我们年龄小,所以卖得很贵。而且最近来了不少中国货,价格也降了不少,但她还敢卖这么贵。我们也可以通过网络买得便宜些,不过有要得很急,就只能来找她买。这个大妈有时还卖给我们一些药效不好的假药,觉得我们好欺负。”
一个孩子低声说到,一股热气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孩子们来到约好的公用电话亭旁。女子已经等在了那里。孩子们走上前去,女子便拿出一个白色袋子递给他们。孩子们把钱交给了女子,女子确认了一下钱数后,悠然地消失在了人群中。女子也应该有这么大的孩子,但她怎么忍心对这些孩子做出这种事,记者没有责问。
孩子们打开白色的袋子,里边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一堆衬衫纽扣般大小的药片。
“花了多少钱?”
“十万圆。本来给二十万到三十万的话,是可以买到一罐的,里边有一千片。
不过那个大妈骗了我们。“
“你们哪儿来的这些钱?”
“世美给的。”
“世美是谁?”
一个身穿白色紧身上衣的女孩自称是自己。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钱?”
“我认识的一个男的给的。”
“白给你的吗?”
“都知道还问什么啊?我和男人在一块,只想那个。”
“只想那个?”
孩子们不禁又笑了起来。这回又是记者感到很是尴尬。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彷徨?吃药对身体有害,你们不担心吗?”
“为什么?不吃身体就疼,因为疼所以就要吃。”
“药吃多了所以才更疼,不是吗?”
“反正,那一瞬间感觉非常美妙。”
“那也只是一时、瞬间而已。”
“好就是好。我们从来不考虑明天。现在好就是好,现在不好就是不好。”
“那你们没有梦想吗?”
“梦想?”
“对,梦想。比如说以后想当什么,或者想做什么,等等。”
听到这话,孩子们收起了笑容回答到。
“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们,只属于大人。我们只不过是大人们的所有物。我们必须得按照大人们的要求行事。学习,学习,学习。我们这么大,光学习不是太不合算了。世界如此丰富多彩,却要我们整天除了倒在屋里睡觉以外,用二十个小时来学习,不是太过分了吗?再者说,学了习又能去哪儿呢?有钱人家的孩子全都出国留学,然后悄悄地回国把好位子都占了,我们这些出身卑微的人只能去做他们瞧都瞧不上的那些垃圾工作。与其如此,还不如这样活着更幸福呢。”
别的孩子也插进话来。
“我们只想按照我们的方式生活。”
“不管怎么说,他还算好,他父母对他还不错。别的孩子干脆都没有父母。
父母离婚时谁都不愿抚养,就扔下孩子不管。这样的孩子早就对世界没什么期待了。父母都不要了,谁还会肯精心地照顾我们啊。“
“越是这样,不应该越好好学习吗?”
“学习?我们想学也学不了。”
“为什么要放弃呢?”
“对于穷人来说,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个地狱。我们根本没有明天。”
“你们的生活还没开始呢?”
“我们都很清楚。”
“你们这样下去,以后不会后悔吗?”
“后悔?可能也会吧。我们这样混日子的时候,别的孩子可能已经先去把这世上的好位子、好东西都给占了。不过,若不能苦尽甘来,那还不如趁早放弃,即时享乐呢。”
孩子们在记者面前一人抓了一把药放进了嘴里。记者想要阻止他们,但孩子们却一下子跑得远远的,水也不喝地将药硬吞了下去,并大声放笑。孩子们的笑声震响夜空,远远地散播了出去。
接着换了一个记者,画面也转到了城市周边像沼泽一样延伸而去的灯红酒绿的夜晚街道。街道两旁密密麻麻的全是旅馆或酒吧。旅馆闪着耀眼的照明诱惑着不伦恋人,酒吧挂着压克力招牌,其内置照明一闪一闪,很是轻浮。在这充满着欲望的街道里,也有孩子们的踪影。孩子们的脸上化着浓妆,但却依然无法掩盖她们年幼的面庞。她们蹲在一家酒吧的墙脚,呕吐出吃过的东西,旁边另一个孩子则面带忧色地捶打着她们的背。画面中,记者指着这些孩子的背,报道说不正常的成人文化正使孩子们误入歧途。
就此,孩子们的踪影消失在了画面上。接着,画面上出现了采访过孩子们的记者和主持人,他们以一副异常悲壮的表情开始了谈话。“您觉得孩子们为什么会如此彷徨?”。“应该说是因为社会对孩子根本没有采取过什么保护措施。”。
“那您认为问题出在哪儿呢?”。“我觉得问题在于大人们过分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强加给孩子,要求孩子服从自己。现在的入学考试制度就是一个弊端……”他们的谈话实在太浅显了。仿佛他们很了解孩子们的所有问题。在这令人晕头转向的社会,孩子们还在因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而在空中不停地盘旋,但他们却在说着已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过分简单地、草率地下着结论。
可能是怕舆论责难他们对向青少年出售有害食品这一行为放任不管,这个节目播放不久,警察们便非常速度地将那个有问题的便利店老板抓了起来,予以了处置,同时也加强了管理,结果我们老板也被卷入其中。老板需要支付一笔罚款,数额相当于他吞掉的我的工资的15倍。青少年保护法规定,向青少年出售烟酒,要被处罚服役两年以下,罚款1000万圆以下。我们老板因卖酒被罚200 万圆,卖烟被罚100 万圆,一共被罚了300 万圆。
当时我有两个想法。一是,如果老板老老实实地发给我工资,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倒霉;另一个是,老天还算是有眼。
自从被抓着之后,老板的气势一下子矮了半截,他整天在便利店里走来走去。
他这样子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他应该像往常一样以一副下流的表情偷看我,并时不时地找茬欺负我,可现在却只是垂着肩膀,步伐也显得十分无力。看到他这样,我也不是很舒服。
第11章 永远常在吧,鼓励奖
妈妈非常漂亮。她身穿美人蕉花色般的鲜红色无袖连衣裙,今早还刚去小区美发店弄过头发。那个窝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妈妈终于不见了踪影。妈妈精心抹好粉底霜,又在上面一点一点地扑好粉,这不仅遮住了那许多的斑点,而且使她的脸看起来非常亮丽。轻轻闭上双眼,浓浓的人造睫毛形成一道黑黑的阴影;睁开双眼,则显得更加深邃、迷人。不久前,妈妈还就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捧着用大铝碗拌好的饭把肚子吃得鼓鼓的,齿缝间塞还着辣椒粉,并一个劲儿地打嗝;而眼前,妈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妈妈穿的这件泛着黑光的红色裙子不知何时买好的,我从没见过。可能是特意为参赛准备的,裙子的领子开得特别低,而且为了遮住突出来的腹部,裙子的腹部周围没有什么小摺,而是裁减得正好符合腰身,整体看起来非常苗条。妈妈脖子上戴着一条心形金项链。这条项链本是爸爸去年送给妈妈的礼物,装在一个红色丝绒盒子里,说是爱情永不变的象征,可这永不变的爱情还没坚持一年就追随所谓真正的爱情跑掉了。好像是在故意嘲弄这条项链,妈妈细细的脚腕上戴着一条仿金黄色脚链。用铸造十圆硬币的铜制成的这条脚链是从街边两轮拖车摊儿的小商贩那里花1000圆买来的。可能是因为有耀眼红色连衣裙的衬托,每走一步就跟着叮噹晃动的脚链看起来并不像假的。可是如果人们发现这条脚链是假的,那也就可能会怀疑脖子上的那条心形项链也是假的。毕加索曾经说过,一幅不好的画,在众多好画当中就会成为好画;而一幅好画,在众多不好的画当中也会变成不好的画。妈妈脚脖子上的脚链看起来很像是真金的。这是个好兆头。
“我们的爱情还没有练习,就已踏上了舞台……我可以爱你吗……我无法言语……。”
轻轻地闭着双眼,夹杂着一丝鼻音,妈妈在唱《祈祷》这首歌。似断而不断,似连而断,随后声音又有些呜噎。妈妈唱的这首《祈祷》,沈秀奉听了可能也会为之感叹。
被那个狐狸精同学抢走了丈夫之后,每当想不开时,妈妈就会气喘吁吁地跑到同学家,将人家砸个稀巴烂。但舞台上的妈妈却很难让人看出她会有这样的背景故事,她俨然像是一位富家太太,而且还是倍受丈夫宠爱的女人。可能是因为那天照明比较耀眼,也可能是因为化妆化得比较好,脸庞细长、眉清目秀的妈妈在所有参赛者当中特别出众,而且妈妈的表演也非常出色。
“亲爱的,我爱你!现在我也很幸福,但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够一直相爱,永远健康。我爱你!”
妈妈接受了主持人的请求,夹杂着鼻音,娇滴滴地向早已离她而去的爸爸大喊“亲爱的,我爱你”。当然妈妈没有讲爸爸已经和自己的中学同学私奔跑掉一事。妈妈很自然、很流畅地回答着主持人提出的各种问题。
“我那位对我特别好。他不仅晚上给我按摩腿,而且只要我一说累,他就会帮我打扫卫生,还替我做饭。我二十岁时就生了第一个女儿。我那位是我的初恋。
我们是先怀孕后结婚的。结婚吗?二十岁时结的,因为肚子大了嘛。“
“现在不都说肚子里的孩子算是嫁妆嘛。是儿子当然更好,是女儿,虽有点遗憾,不过也不算什么损失。看来您早就走在时代潮流的前沿了。假如您女儿也像您一样先怀孕后结婚的话,您会怎么办?”
“只要她愿意,我就会让她结。毕竟是她的人生,我无法替代她。而且,您看我,多幸福啊。现在何为孝顺,不让父母为他们的婚姻大事操心,自己能找个好对象结婚就是孝顺。”
“哎,话都这么说,可一当女儿真的惹了这种事,很少有不大哭大闹的。”
“那也得看男方是什么样的人了。”
“不管怎么说,我对您那位感到很好奇。虽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就因为有像他这样被自己太太迷得死去活来的人,我才很难做,因为我老婆总拿我跟他比啊。”
主持人的一番话,逗得观众哈哈大笑。这个主持人曾是很红极一时的喜剧演员,但现在却因受年轻人的排挤,只能四处奔波勉强露个脸。他的头发有点秃,个子也比较矮,但却长着一张很有棱角的脸。他很有技巧地用稀疏的头发盖住头皮,身穿中装立领的上衣,遮挡住了像手风琴一样褶皱的脖子。他肆无忌惮地和妈妈谈笑着。有时显得有些轻浮,有时显得过分随便,但人们却正是取乐于这种随便而滑稽的态度。
看到观众被主持人的一句句玩笑逗得捧腹大笑,我不禁感到有些心寒。不仅那些夸张的表情和动作看着很不顺眼,更让我心虑的是主持人在把至少已听过一遍的笑话当作新笑话大讲而特讲。一大把年纪,不得优雅,还要在人们面前喋喋不休,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可能他的心早就碎了,可能他早就急得两腿之间大汗淋漓。的确,人们笑得越开心,对于像他这样的老喜剧演员来说,越是一种鼓励。
所以我没有表露出我觉得他们很心寒。十人十色,千差万别。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模样和性格一样,每个人各自喜欢的东西也自然会不同。
不管怎样,站在多彩灯光不断闪灭的舞台上的妈妈显得和整个舞台背景非常和谐,这也可能是因为有那异常鲜艳的红裙子衬托的缘故。妈妈在这个舞台上将自己演绎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主持人和在场的其他人对妈妈表露出了羡慕之情。大家都表示了认可。所有人都被妈妈的谎言蒙骗住了,以为这么美丽、娇滴滴又爱笑的女人真的只一心跟着丈夫过日子。妈妈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其风头压过了其他所有参赛者。
但出人意料的是,妈妈没能获得最受欢迎奖,而只得了一个鼓励奖。而妈妈有幸获得这个鼓励奖也主要是因为其他参赛者唱得都不怎么样,都有失误。其中有两三个人不是没有跟对拍子,就是因为过于紧张而在高音部分唱音有些不稳。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那天妈妈确实比平时要唱得好。似断不断用鼻音延续的技巧,我听了都觉得够水平,感觉比李美子、沈秀奉唱得都好。这也可能纯粹是因为音响效果好的缘故,不过重要的是妈妈拿到了鼓励奖。妈妈说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获奖,所以她分外感慨。上学的时候,不用说优秀奖,就连满勤奖这样最普通的善行奖妈妈也没有得过。所以,对于妈妈来说,这份鼓励奖可谓是其人生中一大事。
看到妈妈喜气盎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张奖状,一种说不清的担忧涌上了我的心头。可能是我预感到,这份奖可能会将妈妈引出家门,把她丢置于险恶的世界,最终使她成为令人垂涎三尺的猎物。这显然不是件好事。不懂事的妈妈,过于单纯的妈妈,倘若被放任于这个世界,肯定是要被狂风暴雨压倒,被彻底蹂躏。不懂事的妈妈太不了解世界,她还没有能力去与这个世界抗衡。妈妈怎能了解这大千世界的千姿百态,怎能了解这大千世界的多种骗术。生活在穷人区破旧房屋里的妈妈是无从了解这世界所发生的各种事件。妈妈整天盯着看的有线电视节目全都是经过严格审查之后才予以播放的,但妈妈却以为世界就在她的手掌之中,以为她很了解世界。
“一个鼓励奖有什么了不起,得大奖的人多了。”
看到妈妈得了鼓励奖,蓬头大妈很是嫉妒地说到。她的脸一点光泽也没有,像是时间久了起了毛的印刷纸一样。看到妈妈很自豪地给把奖状拿给她看,她瞟了两眼,一面又在想尽心思要贬低这份奖的意义。但妈妈可不会就此退缩。
“那又怎么了?是我选歌没选好,要是唱了别的歌的话,肯定能拿大奖。等着瞧吧,没多久还会有个人特长大赛,到时候我会再去展现我的实力的。”
这时,蓬头大妈背着妈妈撇了撇嘴。凑巧的是,刚好被正要迈进家门的我撞见了。可能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蓬头大妈急忙尴尬地笑了笑,跟我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这孩子总是这么辛苦。大妹子你可养了个好女儿。不仅长得好,而且人又端正。现在像贤英这么好的孩子可不多见啊。”
“是啊,不是因为是我女儿,我才这么说,这世上没有谁能比得上我们家贤英。自己辛苦挣钱赚学费,有时我都觉得真的很对不住她。”
不懂事的妈妈把这也当成是一种炫耀的资本,很是满足地看着像蔫了的白菜叶一样走进来的我,附和着蓬头大妈说到。
“是啊,比她爸妈强多了。”
蓬头大妈的话中明显有刺。不懂事的妈妈似乎也意识到蓬头大妈的话并非是诚心诚意的赞赏,瞬间拉下了脸。
“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啊。大嫂。那也是幸亏有父母在身边,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现在这社会,一个人怎么活啊?”
“说实话,大妹子给过贤英什么啊?学校也是孩子她自己赚钱念的。”
“大嫂!”
“哎哟,都这会儿了。我得走了。不管怎么说,祝贺你啊。下回一定要得个大奖回来。然后别光嘴上说,弄个韭菜饼什么的,给邻居们送去。不,照大妹子的话说,鼓励奖也是奖,所以这回也得送,别蒙混过关。”
蓬头大妈可能察觉到,再呆下去事态就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恶劣地步,所以啪啪地拍打了几下屁股站了起来。每当蓬头大妈那粗糙的手碰到自己的屁股时,那又平又宽的屁股就会来回晃动几下。
有一次蓬头大妈这样跟妈妈说。虽然她尽量压低声音,但由于她嗓音本身就很具有穿透力,所以她所说的每句话都一句不落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也不知道我男人从哪儿看来的,有一天他突然把我翻过去,把他那玩意儿夹在了我屁股中间一个劲地乱插。然后你猜他说了什么?比起又老又懈的那里,还是肉紧一些的屁股要更好一些。结果他在我屁股之间的沟壑里射了一大堆,那个味儿啊,可他自己却猛地倒头睡着了。真是的,脏死了。”
妈妈当时大笑了好一阵。后来笑得都流出了眼泪,还用食指擦了擦眼角。就是那个屁股,隔壁大叔巧妙利用的屁股。
“当然了,当然得送了。大嫂,谢谢你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妈妈的脸又恢复了正常,她还将蓬头大妈送了出来。
蓬头大妈的大屁股一被大门挡住看不见了,妈妈马上就向着蓬头大妈消失的方向斜了斜眼,努了努嘴。
“这大嫂,看来是眼红坏了。就是嘛,你也不帮我挑首好歌。就是歌没选好,选好了,肯定是拿了大奖的。都说是歌没选好。你也听到了吧?评委们的话。”
“什么。我不是叫你唱茶花姑娘了吗。是你自己心气高。”
成功了就是自己的功劳,失败了就是别人的错,妈妈想把没能获大奖的原因归咎于我。
“那你怎么没彻底拦到我?”
“你听我的话吗?”
“这丫头,把你养大了,就会用这张嘴,你妈每说一句你就得顶一句啊。”
妈妈皱起了眉头。说得也没错,倘若我真的对妈妈的事多关心一点,多帮助一点,也许她真的能得个大奖回来。只是当时我确实很累,而且也没想到妈妈真的会去参加比赛。
“不是说还会有个人特长大赛吗?到时候再好好唱不就行了嘛。”
这是真心话。现在爸爸不在身边,只要能让妈妈心慰,妈妈做什么我都不想反对。哪怕是和男人交往。只要不是那种卷走女人兜里钱的无耻的男人,不管是比妈妈小十岁,还是二十岁,或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我都没有关系。妈妈现在还很年轻。从妈妈身边走过时,从妈妈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很是诱人。我不希望妈妈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只为朋友夺走了丈夫而唉声叹气地一天一天地老去。妈妈还很年轻,还很漂亮。而且最重要的是,妈妈不仅是妈妈,她更是一个女人。
贤珠、贤植和我都没有权利为妈妈的人生做决定,也没有权利将妈妈弄成断胳膊断腿的残疾人来为我们的人生做出牺牲。妈妈的人生始终是属于妈妈的,不是我们这些子女的。我们可以让妈妈感到自豪,但是却不能代替妈妈度过她的人生。
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不安。
“快睡吧。再看下去,奖状都给你看破了。”
“我要是真当了歌手怎么样”
“谁让你当啊?”
“怎么不行?从现在起去学唱歌,去音乐补习班正式学习,没准儿就行呢。”
本想给妈妈泼点冷水,说就我们家这家底儿,拿什么去学啊,不过实在不想让难得如此兴致勃勃的妈妈扫兴,我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真的,真该去学一学。我怎么没想到呢?”
妈妈的表情很是坚决。我知道一个女子,她曾经也想要当歌手,可是结果却是人财两空,整天以泪洗面地度日。这个女子经常来我们便利店买东西,大概有三十中旬左右。这个女子要比不懂事的妈妈更漂亮,嗓音更好,身材也更不错,而且钱也多,家境也好。但是这个女子却上了说要捧她做歌手的男人的当,结果身心受到了严重创伤,现在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只要一阴天,女子就会在眼睛上涂上深蓝色的眼影,在嘴上乱抹一气杜鹃花色的口红,身上穿着早就过时的衣服,到我们便利店买东西。她的举止很是小心翼翼,又很文静,可以看出她是大家闺秀出身。没有理由保证妈妈不会变成这样,要知道现在的社会是怎样的社会。
妈妈重新开始唱起了歌,并不意味着妈妈就不再去同学家大闹。反而,妈妈是更加得意洋洋地闯进玉兰家大吼一痛。那气势甚至让我怀疑,妈妈可能会在个人特长大赛之前也会跑到同学家大闹一场再去参赛。妈妈逐渐不再摔打东西,反而开始辱骂她的同学。也是,同学家可能已经没什么可摔的了。能摔的都摔碎了,现在都用强力胶粘着。还有的被摔得粉碎,现在只能裂着大缝摆在那里。
闹了这么久,妈妈也该感到疲倦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好像越是这样闹,妈妈越能获得生活下去的勇气、力量和意义,每次去同学家时,妈妈都会化好妆,挑件漂亮的衣服穿上再去。比起以前窝在家里无所事事的那会儿,妈妈要显得更加充满活力。而且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迟。有一天甚至散发着酒气回到了家,而有时又会在天刚朦朦亮的时候才回来。
这时才发觉,不知从哪天起,妈妈的衣柜里开始一件一件地多起了以前没见过的衣服。有穿起来像公主一样的衣服,也有贴身的性感装。样子多样,颜色也有很多种。从配有饰边的紫色雪纺绸连衣裙到露着乳沟的汗衫,所有的衣服看起来都有走光的危险。有的衣服凸显轮廓,有的衣服直显身材,有的衣服好像一碰就会顺着身体呼鲁鲁地自动垂落下来,还有的衣服俨然可用作睡衣。到底这是些什么衣服,无从所知。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显然并不适合穿这样的衣服。如果说是妈妈为了向爸爸和她的同学示威而买的,多少也还是让人有些怀疑,看来这些衣服还是别有用途,爸爸和妈妈的同学只不过是次要因素而已。除了这些与日剧增的衣服以外,还有那些阳光明媚的晴天挂在晾衣绳上的内衣也很让人起疑。从阴毛清晰可见的一色花边内裤到只用一条线勉强钩挂住的t 字形内裤,还有令人联想起两朵牡丹花的刺绣艳丽的胸罩和摸起来肉乎乎的硅胶胸罩。到底妈妈为何需要这些内衣,实在是无所从知。若只是为了向爸爸和她的同学炫耀,这些内衣显然很没有必要。而且在我看来,随着外衣和内衣的增多,妈妈的秘密也在日渐增加。
我在便利店消磨时间时,妈妈则不辞辛苦地往返于练歌房和学唱歌的地方。
她还嫌腰部的肥肉太碍眼,一有空就跑到桑拿屋去捂汗;有空时还经常把精心切好黄瓜片贴在脸上,或是将鸡蛋和面粉、蜂蜜搅拌成糊糊敷在脸上。我不能问妈妈她在外面都做了什么。正如我有我想保守的秘密一样,妈妈也有她个人的隐私。
是的,妈妈的确在发生着变化。而且这种变化还在一直持续着。妈妈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妈妈,她的变化越来越大,变得越来越可疑。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我一时还很难判断。妈妈的变化太急剧,又太意外。虽然我希望妈妈有所变化,可是当妈妈真的发生变化时,我一时又很难适应。装在金边框子里的那张奖状正好挂在主卧室的门上边,它时不时地在怂恿着妈妈发生变化。
这期间硕玄一直都很热心地给我发短信,在游乐场等我,或是装成顾客到便利店来玩。一天没见到硕玄或是没和他通话,我都会觉得很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上厕所方便后没擦干净屁股似的。有时硕玄比离家出走的爸爸和不懂事的妈妈还要稳重,让我感到心慰。一整天在外边马不停蹄地跑来跑去,回到家后,听不到妈妈跟我说一句“辛苦了”,但硕玄却常常为我感到心疼,并想尽办法帮我减少负担。从这一点上来看,硕玄真的很成熟,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只可惜好像唯独他家里人不知道这家伙的优点。很奇怪的是,在自己家人面前,硕玄就变得有些唯唯喏喏,话也不敢说。
这么看来,生在有社会地位、事业成功的家庭里也没什么好处。虽然像我父母这样没有对子女尽到最起码的义务和责任的父母也不怎么样,但像硕玄的父母那样对子女期待过多也不见得就是好事。父母的人生是属于父母的,我的人生是属于我的,像我这样往开了想,也就不会觉得我那不负责任的父母有什么不好了。
不是所有生长环境好的人都可以出人头第。相反,像杂草一样长大的人才可能会更坚强地活下去。郑周永不就是个实例吗。虽然贫穷会被继承,但总会有缝隙可钻的。所以才有所谓的缝隙战略、蓝海战略。但问题是果真如此吗?毕竟贫穷很有韧劲,它会子子孙孙代代相传,不断地生根发芽。
硕玄到便利店来找我。在整块玻璃的中间位置,横着写有红蓝色的标语,硕玄的脸刚好出现在标语的上边。头发用发胶固定住,脖子上系着挂有钢制项坠儿的皮项链,看来他又是去哪儿跳舞了。硕玄向正在用干抹布擦落在吧等你,下班后给我打电话。”
硕玄先来等我的时候比较少。因为他要忙着参加所有的科目的课外辅导,所以我等他的时候也就相对要多一些。每当硕玄像现在这样在外边等我时,我的心也会跟着忙碌起来。我会更频繁地看表,而无法专心于便利店的工作。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当然也就无法安心工作。每当这时也就必然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但我不会因此而马马虎虎地做事,只是没有心思而已。
一到十点,我就赶快收拾好吧。看见我急急忙忙地跑出便利店,老板没准儿又在我背后撇眼睛。
“别坐了,我们走吧。”
硕玄好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一看见我踏进网吧,就马上拎起吧显得嘈杂不堪。
宽敞室内的一边是一堵没有窗户的墙,贴在上边的荧光色异国风景图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了奇异的蓝光。
我跟着硕玄下了楼梯,不禁打了个哈欠。
“累吧?”
硕玄立刻从我手中夺去了书包。
“不用了。”
“你脸上可写着‘我很累’三个子噢?”
“习惯了,没事的。”
我向硕玄笑了笑。的确像硕玄所说的,我确实很累。干一整天的活要比学一整天的习更累、更苦。但朋友们却不知道学习其实要更舒服。
“你到这儿来,补习班怎么办?”
“逃掉了。”
“又去跳舞了?”
“嗯。”
“没事儿吗?”
“只能这样一点一点磨了,这样我爸妈才会投降。”
硕玄很尴尬地笑了笑。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存钱才去跳舞的。”
“反正我喜欢跳嘛,目的是什么不重要。不要太有负担。但你要考上你想念的大学。”
“最近我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了。”
我低下头,很没自信地说到。
“为什么?”
硕玄很惊讶地看着我。
“我特别累。一回到家,就会不自觉地昏睡过去。这样下去能考出好成绩才怪呢。”
“不是你说的,越是这样越要努力学习出人头第吗?”
“我这么挣扎就一定能摆脱得了贫困吗?贫困比我想象的要顽固、坚韧得多。”
“怎么你也说这种泄气的话?”
“是啊,最近总会有这种想法。”
我真的很没自信。我在怀疑,这社会是不是不希望我成为主人公,而只希望我做一个边角人物?虽然硕玄知道我爸爸有外遇的事,但我不想像广播电台那样向他转播之后的事态。是的,哪怕只是为了维护我的自尊心,我也不想将我们家人的耻辱一一地讲给硕玄听。
硕玄突然拿出一个信封塞到了我的书包里。不用说,就能猜到那信封里装的是什么。是我所缺的月定期存款,是成就我未来的生命水。我的心口有些闷。
“现在按照约定亲一下吧。”
硕玄将嘴唇送到我的脸旁。我用手想要推开硕玄的脸。但就像在扭转坏了的电风扇的颈部一样,硕玄的脸坚挺地杵在那里。看到我这样,硕玄故意做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说到。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怎么能不守信呢?”
“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个吗?”
“不光我这样,我这么大的男孩子都这样。”
“真拿你没办法。”
“幸亏男人这样,所以人类才没灭种,得以延续到现在。否则你想想看,这地球上还会有人类存在吗?喂,都用不着想得那么伟大。看看我们国家吧。要不是男人流着鼻血为女人服务,我们国家根本不会有今天的规模,而且早就被别的大国吞并了。即便如此,我们国家的男人还要继续拼搏。据说人口在日益递减,实在是个大问题。一个国家要想延续生命,维持稳定的产业基础,至少得有一亿人口来满足内需。可我们国家才多少啊?南北韩加一起统共不过七千万多一点,我们还是需要反省的。”
硕玄发了一连串的牢骚。瞬间,我霍地一转身很快地在说硕玄的脸上亲了一下。我亲得太突然,又太短暂,硕玄几乎都不知道我的嘴唇擦过了他的脸庞。
“喂,哪有这样的?重新再来。”
硕玄用手摸了摸我亲过的地方,一副很遗憾的表情。
“不行。”
“你这和没亲有什么两样?”
“我只说亲你一次,可没说亲你两次噢。”
“这次无效。”
“行了。”
“求你了,再亲一次吧。”
“你还耍赖?”
听出我的口气有点威胁的味道,硕玄收起了孩子气般的表情。
“行了,知道了。我也够寒碜的。被一个女孩子弄得手足无措。我爸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被气晕的。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我,我都不要,偏偏只围着你转。
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我不可理解。“
“我可警告你了,够了。”
“行了,知道了。你也真够狠的。”
话是这么说,但硕玄的声音还是很温柔的。
第12章 便利店小屋
假期逐渐接近了尾声,酷暑的炎热也开始失去了威力。夹在盛夏期间的立秋刚刚一过,早晚的阳光就很神奇地出现了变化,轻撩着皮肤的微风开始有了秋日的味道。风中飘传着很多故事。同班同学中,有的孩子去了美国、加拿大、中国留学或是进修语言,有的孩子最终不堪忍受长时间的冷落而精神失常住进了医院,还有几个孩子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用通过所谓援助交际弄来的钱在收集名牌商品。所有这些传来传去,也传到了我的耳朵。
这是一个无法解读的世界。长着一副童真的面庞,身穿校服,肩背书包,像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阔步而行的孩子们到处都是,但若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时,却哪儿也看不到我们,看到的是只是受父母欲望摆布、脸色苍白地被拉着蹒跚前进的电子人。一些孩子虽然得以逃离这些欲望拥有自由,但他们却变得不三不四,掉入深不可测的深渊。孩子们在构建着自己的世界。大人们的语言和孩子们的语言不同,他们彼此无法交流,而且也不想交流。孩子们精明,大人们老练;孩子们单纯,大人们复杂。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适合孩子们生存。
一天,一个女孩子进来要买避孕套和口香糖。一连几天阴雨连绵,那天是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一个大晴天。女孩子的妆化得很浓,脚上穿着鞋跟又高又尖的高跟鞋,表情异常冷淡。我像是接待初次见面的人一样很有礼貌地接待了她,但事实上我很熟悉这个女孩。微微翘起的鼻子,小而厚的嘴唇,干净的皮肤,小小的个子,女孩正是我的同班同学。虽然和我关系不是很好,但毕竟每天都在同一个教室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所以即便她化了很浓的妆,我也能一眼看出来。但我不能高高兴兴地跟她打招呼。她把避孕套和口香糖拿到收款台来交钱,自始至终只装作不认识我,我也就不便向她打招呼。
有些孩子在这块土地上无法生活,便以所谓的留学为名义,匆忙地整理好行李,如同被赶出这块土地似的慌忙离去。与这些孩子相比,还是这个女孩的处境要好一些。毕竟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女孩和我一样也被考大学的重担沉沉地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其实,那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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