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免疫力会高于常人。
一时间自作聪明,没想到后悔药没地方买去。
而唐云此时已从韩月口中得知了云娘的来历,竟然是孙二娘的弟子,感叹天下竟然这么小,到哪里都能遇见熟人。自己以前虽然与孙二娘是对头,但是此时孙二娘已死,弥勒教残余前往江南发展,过往恩怨也算是烟消云散,韩月既然替她作保,自己便也不再说什么了。这女人若是有心害他们,只需在妓院里大叫几声,他们三人便一个也走不脱。
关键是这个苏湖,到底还是自己轻敌了,早知是这个结果,便是拼着大闹县城也要当街把他擒下。
自平夏城的炼狱之中捡回一条命,不辞辛苦爬冰卧雪,一路跋涉追踪这女人,吃了这么多苦,却没想到轻易让她溜了。
没想到这女人如此狡猾。口技当真了得,模仿那龟奴说话惟妙惟肖。而且是大摇大摆当着他们的面离开的,连脚步声都模仿的一般无二。唐云自觉地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今日却在阴沟中翻船。
「大郎,今后作何打算?」九叔安慰几句,便又问道。
唐云自知不能再跟这儿给九叔添麻烦,毕竟人家退隐江湖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那苏湖一跑,想来是起了疑心。如此便不会再与何灌同行,也不会再回河东。这天下之大,却去哪里找?
「她会不会回汴京?」韩月说道。
「便是回去,我等也无法可想。难道我们还能堵在皇宫门口等她回来?在说她也不一定会回汴京。」
「此话怎讲。」
「这女的恐怕和西夏有甚勾连,只怕牵涉到元党和熙党的斗争。那批军纲为西夏所得恐怕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这还得从回到我当年前往辽国和那宋商勾当时的线索查起,不知那宋商所在的富贵商行到底是何背景。九叔,此事不知查的如何?」
「大郎,这富贵商行乃是河北路的,那河北路京畿路并非我们的势力所及,查不到有何有用之事。只是有一条是近日才有之事,据说邠州内要新开一家富贵商行的新店,不过那新店无甚得力之人主持,探听不出什么。」
几人又商量了一阵,总是没有头绪。童贯身家性命全系于此,更是急的恨不得拔刀斩地。云娘乃是新加入的,算是半个外人,又和唐云有些心病,不便插嘴。但是听得他们说的,却是突然间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那富贵商行,可是汴京的?」云娘突然插嘴问道。
「正是。」唐云抬眼看了她一眼,直觉这女人可能知道些什么。
「天下事竟有这般巧法,我却知道这富贵商行的老底。」云娘说着瞟了唐云一眼。
唐云心中冷笑,但是脸上却是人畜无害的真诚表现,抱拳说道:「还请小娘子赐教。」韩月也说:「你知道便快些说,何必吞吞吐吐。」
云娘见唐云丝毫不顾及脸面,如此能屈能伸,心中顿时也是阵阵发凉。知道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这等人翻脸如翻书,得罪了他,自己只怕连觉都睡不踏实。对于自己的行为也颇为后悔,于是收敛起那挑衅的表情,还礼笑道:
「大官人不念旧恶,肯容小妇人存身,小妇人已是感激不尽了。先前多有得罪,望大官人海涵。」云娘自己找台阶下,讨好之意甚明。
「当年河东红娘子曾经下过绿林贴查这商行的老底子,二娘在京师借鬼樊楼之力曾查到和富贵商行乃是大名府卢氏的产业,但是其京师背后真正的靠山乃是侍卫禁军步司的大官高太尉和两年前被废的孟皇后养母听宣夫人燕氏家族所掌控。」
「高太尉?」
「此人名叫高师亮,乃是已故高太后的宗族,正牌的皇亲国戚,做过龙神卫四厢太尉。」
「高师亮!高太后?燕夫人?」唐云目瞪口呆,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弥勒教女子竟然知道如此内幕,而且恰好让自己遇到了。
真是天意,一连串的线索似乎开始串起来了。
高太后乃是元党最大的后台,而孟后又是高太后选的,政治倾向不言而喻。他们掌控的这个商行却偷偷与敌国勾结,显然是元党在这里面搅风搅雨,这件事到此已经是轮廓完全清晰起来了。
高太后死后,宋主亲政,以章敦为代表的熙党改革派东山再起,对当年无耻迫害他们的元党大肆反攻倒算,对高太后也是极尽咒骂抹黑之能事,甚至要追废高太后,誓要彻底把元党打得永世不得翻身。而元党人士虽然素来以爱国君子自居,但是面临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也不顾什么节操了,为了生存所有能使出来的招数全都使出来了。
这高师亮身为太后族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侮辱太后名节而无动于衷,便是为了自己身家性命考虑也必须反击。
而燕夫人所代表的孟皇后也对与新党勾结图谋后位的刘贤妃恨之入骨,孟后二年前因为厌魅之案被废,一时轰动朝野。燕夫人、方士法瑞、宦官王坚被处死。这就除了公仇之外又多了私怨!
于是三方势力为了共同的敌人终于拧成了一股绳。为了对付熙党,他们不惜勾结敌国,显然他们和西夏之间已经完成了某种密约协议,而苏湖和富贵商行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之一。
那批被西夏得到手的军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这点也已经确信无疑。
显然那高师亮乃是个关键人物。但是人家是朝廷禁军的太尉,何等身份。难道上门去质问他,恐怕都不够人家捆去报官的。
「高师亮……这名字听得好生熟悉,啊!对了!」九叔听了突然一拍脑门。
「我这脚店之中一个月前便住过一个名叫高师亮的流官,据说是得罪了朝廷的相公被贬了的。说是以前便是京师禁军的大官。后来得罪了执政,被贬往河东。后来又给贬了到邠州去监酒税,堂堂太尉,转眼间成了芝麻小官。前些日子刚从延安府经过,过敷政县时便是住的我的脚店。当时我还奇怪,这朝廷官员为何没有驿卷,想是得罪了权贵得罪的紧了,故意折辱。」
九叔这一番话更让唐云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又是邠州!
这不可能是巧合!
时间上也配合的这么好!苏湖若真的是旧党派出的执行者之一,那她的一切行为都能说得通了。现在她既然不可能回河东,那么唐云能想到的就只有眼前的结论了。
童贯在旁边听了,便如遇溺之人最后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几乎便要起身立刻直奔邠州。唐云笑着对他说道:
「童公公,你的运气当真是不错,可见老天爷还未抛弃你。若是邠州再扑空的话,那可就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分隔线)
四日后,邠州治所,新平县。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山野偏僻小县。整个邠州算上实际充为州城的新平县一共才辖有四个县,整个州境内才一共有十座城池。当然其中除了新平、三水、永寿、宜禄四个县能算得上真正的城池之外,其他的都只能算是堡寨而已。
高师亮身处在城外十里的一处路边草店之内,心里怀念着汴京那犹如天堂般的繁华,心中着实痛断肝肠。
自己在汴京过的是何等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顶级奢华生活,皇亲国戚、上四军的太尉,虽然是虚衔,但是自己本来对于军事便资质平庸,也没有典兵的野心,更没有任何军功战绩,只想借着外戚的身份高太后的遗泽便爬到高高在上的地位。
那时自己的身份何等的贵不可言,再看看现在,被一贬到底,几十年的奋斗算是一朝成空。
此时他的心里实在是矛盾之极,说不后悔绝对是假的。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汴京的他来说,汴京以外的一切地方都是蛮荒之地,离开汴京就跟要他命实在是没多少区别。早知道会落到这等田地,自己决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去招惹新党。
但是自己是高太后的族人,又在禁军中做高官。自己便是不招惹新党,恐怕也是难逃被清算的命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新党奸臣们骂高太后是奸后,那自己这个奸后的族人能有啥好下场?
不过想想,若是自己主动投靠呢?朝中那户部侍郎蔡京新党出身,元佑更化之时第一时间易帜投靠司马光,绍圣绍述之时又摇身一变重回新党怀抱,过的当真是如鱼得水。自己虽是高太后族人,但是若主动投靠新党呢,会不会保住自己的地位?
说到底,自己会卷入新旧党争,主要原因是害怕新党会迫害自己。若是新党并没把自己看在眼里,自己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冤枉?
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武官而已,大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武官便是做到狄青的地位,在士大夫的眼中也不过鹰犬而已,自己也不过是个鹰犬而已。自己被贬,也是因为自己在酒楼乱说的话被人告到了御史那里,也许自己不乱说的话,新党根本不会注意到有自己这样一号小人物存在吧。
两府相公们会和一个鹰犬一般见识吗?
哦,也许说自己是鹰犬都抬举自己了。能打仗的人才有资格做鹰犬。自己这个膏粱子弟裙带太尉也许在新党相公们眼中连鹰犬都不配作,大概只能算个蝼蚁。
人会特意去对付一只蝼蚁吗?
高师亮此时真正后悔之极,若有机会重返汴京,哪怕是做个普通老百姓,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抓住。但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自己被贬到河东宪州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作都监才不到一年,便又被贬成了个查酒贩子税的芝麻小官。
宪州已经是大宋朝大概是最小的州了,整个州境内只有一座城池,即是州城又是县城。出了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群山。把自己流放到那样的鬼地方还不满足,居然又追贬。显然自己已成为新党的目标。
这也许都是自己妄动惹的祸,党争的水有多深,自己不知好歹偏要去试试,还不如等着看看。
现在京里又是一片峰浪滔天,执政章相公又在兴大狱,说蔡确之子蔡渭揭发高太后在神宗驾崩前曾经和宰相刘挚一起密谋欲废今上,更事涉三朝巨擎文彦博,皇帝震怒下令穷治,更有风声说朝廷准备追废高太后,被贬往岭南的旧党名臣们人心惶惶,唯恐再被牵连上。
而现在,自己将再做一次赌博。宝押对了,能不能翻身还真难说。押错了,那可真是万劫不复。旧党那些隐藏于幕后的人之所以还能看得上自己,就是因为自己还有个皇亲国戚的身份,自己还有在皇族外戚圈子里的人脉,而宗族戚里以及开国勋旧之后,其中不少人还是同情旧党的。
这些人也是有渠道有能力直接接触皇帝的。
旧党可以利用这股渠道和力量,将某些事直接捅到官家面前。自己对于他们来说,也就剩下这点利用价值了。
他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子。这个名叫燕翔的汉子,财雄势大,几年来就是他一直在暗中奔走各地串联那些反对新党的势力。这个人的身份他也知道,废后孟氏的养母听宣夫人燕氏,便是他的亲娘。他的亲娘在宫廷斗争之中命丧新党之手,这凭这一点,他对新党已经是解不开的死仇了。
「高公,今日之事功在千秋啊,高公可莫要糊涂。」燕翔似乎是瞧出了高师亮心中的动摇,语气之中带着隐隐的威胁。他的身后还有两个随从,一看就是武艺出众的冷血杀手。
「功在千秋,我只希望莫要在有什么风波牵涉到我身上,日后还有机会能平安返回汴京作个富家翁,我便心满意足了。什么名垂青史,我可不敢想。」高师亮冷冷得说道。
「这个好说,只要朝中妖氛荡尽,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哼哼,你便这般有把握?那何灌若是……」
「高公且等等看,不出一个月,北边必有大事发作,到时便知端倪。」燕翔说着,突然站起来拍手笑道:「这可不是来了。」却见北方路上,道姑打扮的苏湖风尘仆仆,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苏娘子,叫小弟好等。」燕翔迎上前去,抱拳拱手。
片刻之后。
苏湖坐在草庐内,仰头把一碗酒完全干下肚,自顾自只是吃着点心果子。身上终于多了些暖意。抬眼看高师亮,却见他打开画卷看的是目瞪口呆,大张着嘴哈着白气,显然无法接受这样巨大的冲击,刘贤妃作主角的春宫图,甚至还有玉玺淫词。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简直就是灭族之罪!
那是当然,若是等闲之物,自己一路之上又岂会险象环生?
便是在敷政县的燕子楼内,若非是自己精通太阴摄魂术这等操人心智的方术,恐怕便真得着了道。对方也是厉害,竟然在自己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行踪。并且布下了精密的杀局。
自己能够脱身完全便是运气。
甚至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有这样可怕的敌人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实在是找不到安全感,便是何灌的大军也不能让她丝毫安心。若非看到了燕翔布设在各地的暗号,临时找来这里,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回汴京。
自己的使命终于告一段落了,远在海外崖州的父亲大人终于可以安心了。想到自己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一路来多么不容易,心中着实感叹。
「哼哼哼,高公请看,有了这东西。还怕那奸妃不死?还怕章敦那奸贼不死?」燕翔呵呵笑道,眼神中露出怨毒至不似人类的恐怖神采。「奸妃,你的把柄终于落在我的手中了,我倒要等着看看你怎么死。若是落在我的手中,定教你受尽千人骑万人压,尝遍天下酷刑而死。」
燕翔怨毒的自言自语尚未说完,突然身侧的那两个护卫大喝小心,接着叮的一声脆响,一只小弩箭被刀光击飞。众人大惊,却见数道人影已在眼前,再看,都是熟人。
唐云哈哈大笑:「跟着高大人果然没错,我就知道你们必然会碰头的。」说着转脸再看燕翔,抱拳笑道:「先生请了,数年前塞外一会。想不到风采依旧。」
燕翔看着唐云,突然认出来他就是当年在草原上和他碰头的那个西夏奸细,顿时一阵诧异:「你来此做甚,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该给的东西都给你们了,莫非你是要横生枝节?你是要反悔?」
苏湖看着童贯,眼角杀气流露,冷笑道:「原来你这宦竖还没死。」看到唐云和韩月才恍然,「原来是你们!」再看云娘却不认识。
燕翔问道:「他们是谁?」
苏湖咬牙道:「这个人便是这画的作者,他便是那奸妃的私通汉子。」
「哦,擒下了你,那奸妃便是更加死无葬身之地。」此时便是瞎子也看出对方不怀好意,燕翔说完打了个手势,「动手!」身侧的两个护卫身形一动,先亮个门户:夜战八方藏刀式,接着脚踏奇门步法,手中单刀舞出朵朵刀花,化作雪亮的匹练白光直奔唐云等人,苏湖手中的钢针同时激射而出。唐云四人身形亦是如旋风般飚起,与对方四人激斗在一处。
唐云当面的那持刀护卫手法极快,手中单刀舞成一片白光,忽如旋风般欺近,刀浪滚滚而来。唐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刀法,连接十余招已经手忙脚乱,反手一刀却撩了个空,那刀手趁着破绽便已欺入怀中,刀光暴涨之下森寒杀气如泰山压顶。
唐云躲无可躲,举臂便当。
当的一声刺耳巨响,唐云暗藏袖中的精铁护臂竟被这一刀砍得裂了。
那刀客乃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平生经历江湖死斗不知几百回,却未料到唐云竟带着军中铠甲的护臂,刀被震的差点脱手,心中方要大骂如此不懂江湖规矩,腰间一凉,却见唐云的刀已经齐腰掠过,那刀客惨叫一声,跌倒毙命。
几乎同时,韩月也拼着挨一刀,一脚踢死了和他放对的刀客。
这就是军中武艺和江湖功夫的区别,军中武艺讲究的是以命搏命,生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决定,而唐云和韩月这两个在军阵沙场中经过千锤百炼的勇士,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他们都赌赢了。
所以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燕翔此时后悔之极,为何没多带几个人出来,他满身是伤,颓然坐倒在地,而苏湖已然自尽身亡。她被童贯和唐云夹攻,不多时便负伤数处,为了不落活口,她将一枚钢针扎进了自己的太阳穴内。
转眼间,现在只剩下自己。
和那个已经吓得抖成一团的高师亮了……
童贯拿着手中的画卷,只觉得重有千斤。
他的使命终于结束了,剩下来的事和他无关了。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到汴京,将这幅画交给郝随,接下来的奖赏便等着自己了。当然,奖赏有可能就是一杯毒酒。
他不再是刚离开京城的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宦官了,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个世道的黑暗和卑鄙。
他现在必须为自己打算。
唐云对他的话启发很深,反其道而行之,致死地而后生。目前唯一的办法,只有让自己的敌人对自己有所顾忌,才能保得性命。也就是说,这幅画决不能交回刘贤妃手上,否则便是自己的催命符。
但是自己也不能留着这幅画,最好是交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中。而这个人,是郝随和刘贤妃轻易动不了的。
童贯想起了杨烈。
他的主人蔡京蔡大人乃是外朝的高官,当今户部侍郎,又是执政章大人的得力臂助,而且对此事应该知道内情。凭自己和杨烈的关系,应该能见到他的面吧。最关键的是,自己对于朝廷大臣们谁都不认识,蔡京自己虽然没有见过面,但目前唯一算是和自己关系沾点边的外朝官员。
而且听杨烈平日里所说,这个蔡大人也是个奸雄之辈呢,想来自己并非全无机会。
当然他不会想到自己在一个月后回到汴京,敲开蔡府大门面见蔡京,历史上著名的奸臣组合在属于自己的时代来临之前,第一次互相打量着对方的时刻,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印记。
童贯收好画卷,再不回头。
至于身后唐云他们要对那两个人做什么,已经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他走了几步,却听得身后那燕翔高声惨叫,却不知在受何酷刑。惨叫中夹杂着大骂:「你们想阻止也不成了,何灌此时已经进入辽国境内了,你们这些奸贼小人就要大难临头了……」
第19章
宋元符二年十月卯已,宋夏边境,浊轮川。
峻峭的山路之上,唐云和韩月、云娘三人骑马前行,虽然此时唐云心急如焚,但是他们没有沿边藩部的本领,在这山路之上骑马要快也快不起来。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最终揭开谜底的时候,唐云也没想到这竟是一场如此规模宏大的巨大阴谋,完全将宋辽夏三国完全卷了进去,此阴谋若然成功,必定将彻底改变天下各国的版图。
这个阴谋最初是从元佑年间便开始的。
那时高太后垂帘旧党当政,不断割地求和,结欢西夏。但是西夏梁氏当政,却不断发动战争侵扰陕西,旧党相公们自以为抚夷有术却被残酷现实不停打耳光。于是现实逼迫他们不得不想一些歪门邪道来扭转局势。
最后他们想到的是设法引发西夏内乱。当时梁家兄妹争权,斗的你死我活。于是旧党便暗中勾结了梁乙逋,决定暗中供应他威力巨大的军器以助其夺权。那批虎崩火炮和神劲弓在洪德寨大捷之中名扬天下,成为令梁太后闻风丧胆的神兵利器,和两样东西便是旧党的筹码。之后的孙二娘劫夺军纲之案,其实都是暗中安排好的。
当然双方谈好的条件是梁乙逋夺权成功之后,便要兑现承诺。西夏上表称臣,乾顺接受宋朝的册封,夏军停止骚扰边境,而宋朝重开岁币与互市。当然以梁乙逋的秉性来说,多半是不会信守承诺,旧党的相公们十有八九是要又被耍一次。
但是谁也没料到这中间出了个唐云,因为唐云这个卧底奸细之故,梁乙逋夺权失败,满门被杀尽。旧党一下失去了合作对象,连军器也赔了进去不知所踪。这个计划中途遭遇重挫,被迫中止。
之后高太后死了,新党卷土重来大肆清洗旧党,旧党为了自保,便重新开始推动这个计划。只不过这次合作的对象,乃是仁多保忠,以及他身后的梁太后。
这批军器最终还是会落到西夏人的手中,而执行此事的就是苏湖这个女子。想她一介女子孤身行此大计,最终成功,也算是了不得。但是西夏不会使用这批军器,而是会在一次战斗中被何灌所部“缴获”。
这是典型的借刀杀人、移花接木。
而何灌将会利用河东红娘子的势力,以及辽国内部一个暗中策划推翻辽主的集团的帮助,使用这批军器前去狙击辽主!
何灌也许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但是也许他是装着不知道。在这个人的心中,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一劳永逸的解决中原王朝北方大敌威胁重要。为此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如何会在乎自己是否被人利用。如今辽主御驾便在雁门关外,最近不过几里,如此接近宋境,实在是动手的天赐良机。
而最终不管成功与否,辽国最终都会向宋朝宣战。和西夏不同,辽国这种等级的对手带来的压力,宋朝旦夕便有亡国之祸。那时对西夏的军事行动必然全面终止,西夏将会获得宝贵的喘息之计,甚至可以坐看宋辽相争而渔翁得利。甚至反攻陕西,那时东西夹击,宋朝灭顶之灾便在眼前,最起码黄河以北将不会再为汉人所有。
一旦宋朝面临如此灾难,新党的末日也就到了。不管他们再如何喊什麽变法图强富国强兵,他们四处发动战争的政策导致国家面临灭亡的危险,任何皇帝都会毫不犹豫的彻底抛弃他们。新党将会永世不得翻身,旧党将会借这场危机重掌朝政,铸就万世不拔之基。
当然何灌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只是被人利用的一杆枪而已。他大概还想着自己若能一击成功,塞外蛮夷群龙无首,必生大乱,无暇再窥探中原。大宋便可趁此机会收复河西,甚至运气好的话还可北伐收复燕云。到那时自己便是死了,也是名垂青史,光耀万代。
但是既然这是被人设计好的,唐云料想多半何灌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辽主多半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到那时对于宋朝便是最糟糕的结果,辽主必然兴师问罪大举南下。到时候这个黑锅必然是由当政的新党来背。
就算运气好,这一切最终没有发生。或者效果并不像想象的那麽大,契丹最终没有南下,只是保持着压力,旧党还掌握着那幅画,抛出这个秘密武器,足以让刘贤妃身死族灭。同时牵连到新党,内外两者相加对新党的打击大概也能达到可以接受的效果。
当然这些自诩为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们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计划会对普通老百姓造成何等的灾难。他们只知道要全力把小人赶出朝廷,为此多少代价都可以牺牲。区区百姓,算得了什麽?
而一旦战争爆发,北方无数的百姓将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无数的汉人将会在战火中家破人亡。
唐云只能盼望何灌还没有发动他惊天动地的屠龙之计。
韩月虽然明白了大概,但是他对于宋朝却没什麽感情可言,他从小在辽国长大,弄明白身世之后,才知道他的父亲虽然是汉人,但是却是夏臣。宋朝对于他来说,却没有家乡的感觉。对于唐云的紧张,他也微有些不解。大哥既然已夏臣自居,自是忠于姓李的,那麽宋朝是赵家天下,与他何干,为何如此紧张?
莫非是单纯为了不想让梁氏的奸谋得逞?
而且他也明白了当初自己投身红娘子门下,也是被人利用了。何灌既然与这红娘子乃是一路货色,当初自己被派去救孙二娘显然是一个局。红娘子只是利用自己前去寻找那批军火而已,但是中间绕来绕去如此复杂,实在是令他瞠目结舌。
他敏锐地想到了那个宋江,仔细想想,这家伙似乎无处不在,所有关键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他究竟是什麽角色?他真的是红娘子的手下吗?韩月心中疑云重重。
“哥哥,小弟有一事不明。哥哥此行,莫非是为了阻止何灌?”
“正是,此计着实毒辣无比,若不阻止……”唐云很少有的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但是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
“哥哥此时是宋人的立场,还是夏人的立场?”
这句话好像巨锤一般重重敲击在唐云的心头。对呀,扪心自问,自己现在的这种感情,到底是身为宋人还是夏人?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为谁打算?自己不是以夏臣自居吗?凭心而论,此计若成,对于西夏绝对是利大于弊。
那麽自己为何还要阻止?难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宋人了?
不是!绝对不是!赵宋江山与自己何干?自己对于在汴京的赵官家没有半分忠诚。这是确信无疑的。
但是,心底的那种情绪,却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
自己……尽管自己的父亲是夏臣,但是自己的血管里毕竟流的还是汉族的血。
自己……终究还是个汉人……
自己打懂事起,斗一直以矢志复仇为己任,对任何事都能做到冷酷无情,向来对于血统族群之事看得很淡,但是没想到到了这关键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其实是自欺欺人。
人毕竟不是草木,岂能真的无情。
呆了些许,唐云终究是长叹一声:“二郎,你说得不错。我现在是身为宋人还是夏人,我却是弄不清楚。我以为我早已放下了,可笑的是到了此时,才知我一直只是在下意识的回避。我此行之立场,既是宋人也是夏人,更是以汉人之身份行此。”
他顿了顿又说:“我当年潜身宋军之中,虽是别有所图,但是和那些勇敢纯朴的战友胞泽们朝夕相处,已经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这些人艰苦奋战,只是为了保护家园。而章相公、折太尉更是忠义之士,那些朝廷政客们的倾轧争斗,却要牺牲千万将士们以血换来的成果,我着实为他们不服。让这些忠勇的战士沦为利益斗争的工具,我着实不忿!”
“我好歹也算在宋军中吃过几年兵粮,在章相公、折太尉面前也是发了誓的,便算是为赵宋出最后一次力,这便是我宋人的立场了。”
“而且,爹爹身为夏臣,忠于的是夏主,不是梁氏。此计若售,宋必受重创,然功劳利益皆归于梁氏,梁氏极有可能声威重振。夏主依旧是傀儡,我身为夏主臣子,也不能坐视。爹爹当年便欲借宋朝之力除梁氏,我相信爹爹此时若是在世,也会赞同我的做法。我身为李家后人,不能不继承爹爹的遗志!这便是我夏人的立场!”
“而且,一旦辽夏联手,千万汉家百姓将沦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无数的百姓何罪!?我身上流着的,终究是炎黄血脉,其能坐视!这便是我汉人的立场!”
唐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偏是字字千钧。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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