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韩月静静听着,原本玩世不恭的眼神逐渐变得肃穆,胸口起伏,似乎有什麽情绪正在酝酿,待到最后一句相询,他以从未有过的庄重抱拳说道:
“小弟一生行事,多为浪荡放纵游戏人间,从未想过什麽大义。得遇哥哥,才知这天下间当真有大义所在。哥哥愿继承爹爹遗志,小弟不才,愿舍命相随!”旁边云娘也是抱拳致意,前嫌尽释。
入夜,前方浊轮川已在眼前。
苍凉的山脉、荒漠,以及那条已经结冰断流的小河水,天地之间尽是寒风呼啸。
唐云见得远处似乎有星点灯火闪动,似乎是一支队伍的宿营地,面现喜色。韩月见唐云脸色,猜到前面的人马可能唐云是胸有成竹的。说道:“二郎,我与某人有个约定,便在此处相会,待我去勾当一番。”说着策马往前走了没多远,便有十数骑披甲壮士好像地里面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周围,引弓对着他们,口中大叫着羌话。
唐云早就料到对方必定在营地四周布有警戒哨,不过自己事先竟没察觉对方的接近,显然这些骑卒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斥候。
仁多楚清虽然不掌兵权,但是毕竟是西夏重臣,仁多族也是党项大族。他手下的私兵虽然远远不及仁多保忠那般兵强马壮,但毕竟还是养得起些许豪杰之士的。似眼前这十几骑甲士,只看几个简单的动作,便知道身手恐怕都不弱于自己和韩月,云娘那江湖功夫就更不用提了。
唐云一动不敢动,生怕引起误会,弃了缰绳大声用羌话回道:“某家乃是仁多相公故交唐云,与相公约好在此相见,烦劳各位壮士代为通禀。”
为首一名甲士冷然改用汉话喝道:“交出兵器,随吾等来!”
营地最豪华的一顶大帐内,点着牛油大蜡,光明照耀。仁多楚清坐在那里擦拭着一口宝剑。这柄剑乃是他父亲仁多零丁的佩剑,也是他从他父亲处继承来的不多的遗产之一。他的武艺平平,这柄宝剑平日里是不用的,但是今天擦拭,却有着别样心思。
自己要行之事凶险非常,且无退路。一旦失败,恐怕便真地用得上这柄宝剑了。
西夏一向对辽称臣,夏主乾顺年纪渐长,辽主准备赐婚,以辽国宗室贵女和亲。这是西夏建国以来的大事,自己这个御史中丞便为了这件事出使辽国。
凭心而论,在现在西夏对着宋朝屡战屡败、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与辽国的联姻实是对举国上下稳定人心局势起到不可估量的正面作用。但是仁多楚清却知道梁太后是非常不满的,梁家两代都是皇后,才造就梁氏三十余年的辉煌。若想继续保证梁家的富贵,最好在梁氏宗族的女子中找一个作为新的皇后。
但是梁氏经过内讧之后,人丁不及以前旺盛,找个合适的女子并不容易。而契丹作为宗主国要求和亲,做臣子的却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来拒绝。这等于辽国借和亲的名义对于西夏内政横插一脚,将来辽国便可借着这个女人来操纵西夏的国政。
梁太后认为这完全是越过了她的底线,无论如何,她一个妇人和强大的辽国之间如何选择,对于这国家的大多数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她便是再狂妄,也不认为自己能和辽主的影响力比肩。
一旦这个婚事成了,那就是自己末路的开始。
所以此次出使辽国,实是探听辽国虚实,看看辽国对于这件婚事到底是安的什麽心。能让这件事流产是最好不过。
但是这件事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自己永远也不会抵达辽国。他早就和唐云约定,借着出使辽国的机会,唐云接应他叛逃至宋朝。而浊轮川这个三国交汇处,正是他们约定的地点。
这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护卫的兵马,都是他的亲族。而且他多年积累的金银财物也秘密的带了出来,他是绝不打算再回西夏了。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唐云那边进行得是否顺利。他已经抛弃了在西夏的一切,如果去不了宋朝,那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当他看到唐云出现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
“唐郎君,果是信人。”仁多楚清笑脸相迎。
“仁多公,别来无恙。”唐云施礼。
“唐郎君,这两位是……”
“此乃章相公所派密使,并带有相公亲笔书信一封。”唐云将早就准备好的书信奉上,上面有大宋泾原路帅司衙门的关防。仁多楚清一面看一面微笑点头,尽管他并不知道这封书信的可信度有多少,但是至少心理上是个安慰。而且到现在他只能毫无保留的相信唐云,他怎麽想都想不到唐云欺骗他能有什麽好处。
将信看了一遍,仁多楚清叹道:“未曾想我仁多楚清身为党项人,却也有背弃西夏的一天。也罢,某的身家性命,便着落在唐郎君身上了。”
“良禽择木而栖,仁多公肯弃暗投明,前途不可限量。”
“某家何德何能,敢言前程,至东朝能为一富家翁余愿足矣。”
“仁多公何必妄自菲薄,以公之才,何愁天子不用?若能建立功勋,必得美职相酬。”
“郎君说笑了,什麽功勋轮得到某家来建立?”
“眼前便有一事。”唐云终于还是下决心了。眼前只有仁多楚清可以依仗,他手下有数百私兵,若能掌握这股力量,事情仍是有可为的。
“哦,郎君之意……”仁多楚清敏锐地发觉唐云似乎是有求于己。
“此事也和仁多保忠有关,公若能相助,不仅天大功勋便在眼前,而且还能重重打击仁多保忠,让他从此一败涂地。”
仁多楚清的瞳孔猛地缩小了,仁多保忠这个名字,实在让他咬牙切齿的痛恨。自己之所以在西夏待不下去,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直娘贼的奸诈小人。如果没有他的存在,自己现在该是何等的风光,恐怕早成为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一方霸主。如果能够伤害他,实在是莫大的乐趣。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只要能令仁多保忠不开心的事,他就要去义无反顾的做。
“唐郎君,愿闻其详!”
夜晚,辽宋边境,五寨关。
五寨关原本是宋朝领土,熙宁年间辽朝趁着宋朝天灾人祸不断,宋军主力又被拖在熙河地区作战的机会,背弃盟约大军压境强行索取关南七百里土地,五寨关便被划入辽国版图。当然,自熙宁年间至此时还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宋朝军民,尤其是宋朝河东的军民仍然习惯上把五寨关看作是宋朝故土。
崎岖的山路之上,数不清的兵马正在通过关隘。
耶律和安骑着战马在路边看着,身边是耶律达和数十名亲随私兵,众人皆是顶盔贯甲,目视着身侧通过的一队队兵马。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一刻。
自檀渊之盟后,南朝的兵马第一次以成建制的方式踏足辽国的土地。虽然这土地是以辽国以蛮横背盟的方式得到的,而且也只有二十余年的时间。
自己要做的事,成则富贵封王都是等闲事,败则身死族灭。身为契丹贵族,却是勾结南朝兵马意图造反刺杀皇帝,这是何等的大罪。但是成功的诱惑却始终不能摆脱,当今辽主耶律洪基实在是人憎鬼厌,国内外咒他早死的人多如牛毛。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耶律洪基他有什麽民心可言?他早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一旦成功,自己就是拥立之功,封王的诱惑。想想耶律乙逊,他当初发家不就是在政变之时站在耶律洪基一边吗?事后酬功他何止是权倾天下。自己若能做到他那个地步,身死族灭也是值得的。
这些南朝兵马,不过是己方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不远处,燕之古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宋郎君,何灌没问题吧。只凭这些兵马,真得能一击得手?王爷以大事相托,可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
真名任得敬,化名宋江的男子似乎永远都是那麽从容不迫。
“江大人此言乃是未见过宋朝神兵利器之威力。宋辽两国近百年未曾交兵,王爷不了解也不足为奇。西夏十数万兵马一夕崩溃,便是此等神兵之威。如今我等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胜负之势又何待言?何灌乃当世之雄,所部皆是死士,只要配合到位,一击得手并非不可能。我等行此事本来就是行险一搏,又岂能瞻前顾后一点风险都不冒?”
燕之古沉默了,他本是智谋之士,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相对于宋朝吹嘘的神兵利器,他更直观地感受到辽主身旁数万御帐皮室的精悍,那可是真的在塞外数百年建立起契丹霸权的最根本的武装力量,兵甲人马之精冠绝天下,天下间几乎没有人能够挑战他们的地位。
即使李元昊也不例外,李元昊虽然曾经大破过辽主亲征,但是代价是国内残破。严格来说,那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面对这样得对手,谁能肆无忌惮?
但是箭在弦上,己方已经没有退路。耶律洪基若死,才是天下各国的幸事。也是辽国的幸事。便是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冒的。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宋朝的兵马都已经开进境内了,也只能把计划进行到底了。
宋江不知何时又消失在黑暗之中了,这家伙就像个幽灵一样。燕之古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向陈王殿下密报去了,这个家伙的身份当真是神秘之极。但是他既然是陈王面前的座上客,自己也不便深究,自己虽然是陈王心腹,但是可以想见,陈王必定也不止只有自己一个心腹。
尤其他要谋划的还是这样的大事……
山路上,宋军的人马之中。
何灌穿戴着辽军的铠甲,骑着战马,默默前行。他身侧的一千精兵也全都是辽军的打扮,这些死士乃是数十年不断培养积累出来的精锐,平日里散养于民间,个个弓马出众不逊于那些塞北游牧民族,而且全都会说契丹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便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而这些铠甲便是数十年来不断同辽国边境将领交易走私回来的,红娘子几乎将压箱底的积蓄全都拿出来了。契丹铁骑的铠甲千领,这天下间除非造反,否则断无人会囤积如此数量的兵甲。
他身为大宋武官,蓄养私兵,擅自挑起两国战火,大概也跟造反差不多了。
不过若能名垂青史,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在他何灌看来,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他身后的马匹之上,一匹马左右各驮着一个黑乎乎的虎崩炮,上面用布蒙着。而他自己亲自挑选的四百善射精兵手中,都有一张神劲弓。尽管是契丹最精锐的御帐军来了,神劲弓射出的弩箭也可以轻易而举的在三百步外贯穿他们的铁甲,就算是最大最重的橹盾铁盾,在一百三十步之内也能贯穿,而在这个距离,辽军的铁甲跟一层纸没有区别,一箭射穿七八层铁甲乃是平常事。
和这东西相比,神臂弓的威力已经变得很平常了。
在这些威力无比的利器出其不意的打击之下,契丹铁骑肯定会产生混乱,当然最终他们肯定会缓过气来,但是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丝空隙,己方摧枯拉朽的攻击会把这个空隙放大,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冲到距离辽主足够接近的距离之内,他确信天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出他的禽弓之术。
他握紧了手里的大弓,看了看身边并骑而行的红娘子。
红娘子做男装打扮,也穿着辽军的铠甲,好像一个极其俊美的军官。此次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与自己同赴死,有这样的红颜知己陪伴,夫复何求?
他们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是想着如何在死前给辽国造成更大的伤害……
朔州,偏关,黎明时分。
此地紧临黄河,乃是辽国西京道境内一处要津。而偏关更是天下名关,宋初之时杨家将曾在此镇守多年,屡拒辽军进犯。后来两国定盟,兵戈止息。此地变成了辽夏通行的重要枢纽,凡是辽夏使者往来,多半都是在此处渡过黄河。此地的河水势缓易渡,且渡口设施齐备,各地商旅都从此过,此地便逐渐从一个军事要塞变成了商旅互市之所在。
不过此时隆冬时节,并非商旅活跃的季节,群山大地之间显得苍茫荒凉,唐云韩月率领着数百党项战士,已至渡口处。
对于唐云来说,进出各国边境如同家常便饭。曾经作为大盗“沙鹞子”,行走在三国边境地带,带领区区几百人躲避辽国边防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麽。再加上韩月曾经是西京道拦子马出身,驻扎地区恰好就在这一代,各地大路小路关卡哨所他了如指掌,所以这数百人才如同入无人之境一般深入到了黄河西岸。
这数百党项战士,自然就是仁多楚清的族人私兵。
仁多楚清虽然是西夏国内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但是到底仍算一号人物,其果决超乎预料。在知道事情原委后,毫不犹豫的将这数百私兵交给了唐云统领。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人日后的命运如何。便是唐云领着他们去爬刀山下火海,他也不再管了。
唐云佩服的同时,也知道这其实是仁多楚清唯一的选择。
宋朝不是辽夏吐蕃,仁多楚清作为降人来投,宋朝便是接纳他,也断不可能允许他保留如此多的私兵在身边。这些兵马日后必定要打散编入宋军之中。无论如何,是不会有他仁多楚清得份了,反正注定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如用来打击一下仁多保忠,或者能立下功勋,加大自己投宋的筹码,何乐而不为。
果然能在西夏那种严酷的政治环境下爬到高位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啊……
唐云心中暗叹,便准备寻找渡船。但是还没等人马撒开,周围的野地里突然啸声大作,唐云心中一惊,难道又中了埋伏?是辽兵?再看渡口周围的野地里突然冒出了成群结队的披甲壮士,各个都是上京道游牧部落的打扮,不只是马贼还是山贼。甚至河对岸也出现了不少人,这些人手中都持着弓箭,虎视眈眈。
渡口转眼间便落入对方控制之下。
“唐老弟,别来无恙乎。”人群之中一个身影越众而出,唐云的手握紧了大弓,再看来的那人,韩月惊怒交集:“宋江,是你!?”
“不才正是区区,敢问二位贤弟,这是要上哪里去?”
唐云冷冷得看着宋江,这个人实在是太神秘了,他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他难道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此人到底是敌是友?他直觉整件事里面,这个宋江一直在暗中活动。他到底扮演什麽角色?
“宋兄,阁下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们的吗?”
“不敢,不欲节外生枝而已。”
“你到底是为谁效力?”
“唐老弟聪明人,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宋辽相争,西夏得利。你是一品堂的人?不,你似乎有你自己的目的。仁多保忠?”
“果然高明,唐老弟不愧是李公之后。”
“你知道我的身世?你到底什麽来路?你曾在红娘子门下行走,那何灌意图舍身狙击辽主……是不是你在暗中推波助澜?慢着,还有辽国的内应,难道也是你?你在这三方之间穿针引线,就是为了搞得天下大乱?”
“李公李公,有子如此,你却是可以瞑目了……”宋江仰天长叹。
“你认识我爹爹?你知道我的身世,你认识我爹爹?”
“当年李公为将之时,某乃是李公麾下一亲随小校。”
“你,你究竟是何人?宋江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
“哈哈哈,某家当年在李公麾下时乃是一默默无闻之辈,因此时候也侥幸逃过了梁氏的清洗。宋江乃是假名,某家实姓任,名得敬。任得敬是也!”
唐云和韩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惊了。
“你……你是先父旧部?”
“正是,我任得敬一生唯一佩服的,便是李公,除此之外芸芸众生,皆不足道。”
“那你可知我等此行之目的?”
“不外乎是为了去阻止何灌。”
“那你让不让我们过去?”
“你们为何要去阻止何灌?”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不让梁氏奸谋得逞,为了继承先父之遗志!”韩月大声喝道。
“继承李公遗志,那你知不知道李公毕生心愿究竟为何?”
“先父毕生心愿,便是扶保李氏驱除外戚,使西夏行汉礼用汉制,不再作为蛮夷之邦被中原鄙视嘲笑,将这西北数千里江山变为小中华。宋夏两国永止干戈,两国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天下太平。”
“说得好,不过,李公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李公这条路,说到底仍是走不通的。”宋江的表情变得阴沉下来。“某家当年,也是亲眼看着李公事败身死族灭,从那时起,某家便知道这条路理想虽好,但却是一条死胡同。某家曾在李公墓前立誓要继承李公遗志,但是绝不会再走那条老路,某家亦有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唐云当真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汉子,竟然也是自己父亲志向的继承者。看来除了自己之外,仍有其他的仁人志士在暗中默默积累着力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公当年以一汉人之身,试图推动整个党项胡人汉化,无异于缘木求鱼。胡人终究是胡人,便是说汉语用汉制行汉礼衣汉服,他们仍旧是胡人!胡人永远成为不了汉人!这便是李公当年败因所在!而你若想扶保当今夏主乾顺,以为能转化他们归汉,那就大错特错!最终结果,必然如同李公当年一样,以失败告终!”
唐云听得宋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不由得惊诧莫名。这样一个江湖汉子,竟然能够将世情看得如此透彻,很有些国士无双的劲头,这样的人……
枭雄之辈!
不过这不代表唐云就此认输,事实上这宋江口口声声都是说自己的不是,好像他自己无比正确,这也让人觉得刺耳。唐云讥讽的道:“阁下口口声声言某家所行皆谬,那请问阁下有何良策以教我?”
“某之策不过反其道而行之罢了,西夏乃是胡人的国度,要想让它汉化,唯有先将它变成汉人的国度。”
唐云韩月全都张大了嘴巴,这等荒谬绝伦的论调,他这辈子是头一次听说。将西夏变成汉人国度,那其实和灭亡党项也没什麽区别,这等事大概连辽宋这样的大国都难以做到。这等话说了也等于没说。若此事轻轻松松便可办到,大概宋夏之间也不用打这麽多年战争了。
“阁下高论。”韩月讥讽之意非常清楚。
“韩老弟以为某家只是徒知大言之辈吗?当今西夏人口不过数十万,然而其中真正的党项人才有多少?便是算上吐蕃回鹘等藩人部落,也比不过汉人之数。现如今西夏国内,汉人已占举国之半,已经成为最大的族群,便是朝堂之上,汉人文武大臣亦比比皆是。只不过汉人地位太低,一贯为胡人驱使为奴,不受人重视罢了。”
“若是这股力量动员起来,老弟以为没有机会吗?”宋江侃侃而谈,显得非常自信。
“你也说汉人百余年一贯受胡人压制,那胡人岂会坐视汉人翻身?”韩月毫不示弱。
“谁说汉人便不能翻身,梁氏窃权近三十年,那些党项贵人有谁敢不听话吗?”
“梁氏?梁氏岂是……”唐云冷笑着刚要反驳,但是突然嘎然而止。他突然想起来,其实从血统上说,梁乙埋、梁太后可都是正正经经的汉人,梁氏一族绝大部分人也都是汉族。虽然他们早就淡忘了自己的汉人身份,但是从血统上说,他们确实是真正的汉人。
非要硬抠道理的话,西夏确确实实是被汉人掌权统治了几十年,甚至直到现在也是。现在的小梁太后,从血统上来说也是汉人,只不过没人把她当汉人看。
“梁氏以外戚柄政,只是拉拢国内的党项贵人势力,而忽视了汉人潜在的实力。梁氏忘记了他们自己本来的血统,以党项人自居。若是不忘本,汉人这股力量能够为梁氏所用,谁说西夏不能变天?”
“异想天开!“唐云不客气的反驳。“梁氏若想拉拢汉人,就得改变政策用汉制行汉礼,这样汉人的地位才能提升,同时停止对宋朝的战争,结好宋朝以求得到中华正朔的承认。但是停止战争,他就掌握不了兵权,没有兵权,他的地位何来保证?”
“谁说一定要获得宋朝的承认,只要有实力,他不承认也不行。行汉制用汉礼是不错,但这不是唯一的方法。汉人只要掌握了刀枪,地位同样可以提升。拳头大道理就大,这个法则在西夏至少是行得通的。梁氏若用此策,谁说没机会改朝换代?”
“会不会改朝换代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引起西夏内乱才是真的,梁氏除非疯癫,否则岂会行此下策。”
“想翻转天下之人,未成事之前哪一个不是被世人视为疯癫的?若等闲手段也可奏效,那天下早就遍地都是称孤道寡之辈了。正因为梁氏没有勇气行此策,现在的下场天下有目共睹。”
“那阁下以为你会成功吗?”
“至少某家有这样的信念和勇气,而且某家若能掌权,有生之年定可实现。现在西夏已不比从前,夏军屡败,丧师十余万,国家元气大伤,而且损失的大部分都是党项各部精锐。党项势力已经被大幅度的削弱了,没有个几十年时间断难恢复。这时候正是汉人崛起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后西夏要拒辽宋侵攻,必然逐渐依赖汉人势力。汉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然是必然之事。”
“那和阁下有何关系?阁下挑动宋辽相争,便是为了在西夏掌权吗?恕某愚昧,怎莫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如何?”
“要掌权,也非旦夕可成,凡事总要一步一步来。以魏武之英果,也需花费数十年时间才可稳固霸业。某要谋进身之阶,唯有先立下大功。若能挑动宋辽相争,对于西夏乃是存社稷之功,仁多保忠又岂能亏待于我?”
“然后你便在仁多保忠手下等待机会取而代之?进而夺权?”
“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但是总的来说没错。”
“你算的倒是精细。”唐云冷笑,但是心中着实惊讶万分。这个宋江,或者叫任得敬的家伙所谋划的计策只能以疯狂来形容,但是仔细分析的话,倒是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甚至成功的机会还不小,方方面面都被他考虑到了,称的上算无遗漏。
的确,西夏给人的印象上面就是党项人的国度,当权的一定是党项人,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但这其实也是一个观念上的盲点。梁氏当权的时候,没有人把他们当成汉人看待,但是他们其实就是汉人。
想必这个情况给了某些野心家的启发。而现在党项族群在战争中已经不可避免的踏上衰弱之路,这又让某些人看到了机会。
“某家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你们能够如此之快的赶来。”任得敬面露苦笑,所有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脱离轨道,但是唯一的变数,而且是致命的变数,就是他没想到唐云韩月竟然会横插一脚,如此之快的看破了他的布置,并且能这麽快弄来如此之多的人手。
若是只有他们俩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阻止他们。但是多了这数百精锐兵马,他费尽心力调集人手,却仍处于下风。他看得出来,唐云韩月带来的足有六七百人,装备精良不说,看气势都是武勇出众的百战之余。而自己人数上已经处于劣势,士卒战斗力方面可能也没法比,唯一依仗的便是地利,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要硬闯渡河,真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们。除非是放火烧毁渡口,但是火势一起,难保不被在野外游荡的辽军拦子马发现,到时候又平添很多无法预料的变数。
他之所以费这麽多口舌,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说动唐云。毕竟自己曾是李清的旧部,不算外人,而且他们是李清的后代,包括他自己都是为了继承李清遗志,只不过方法不同,闹到刀枪相向绝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而且说起来,唐云应该和宋朝没有什麽感情才对。
无论如何,他不想和他们打,更不想伤害李清的后人。当年李清对自己有恩,若他的后人伤在自己手中,他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我们若是硬闯,你是打算动手了?”韩月不客气的低声威胁,他看得出自家场面占优。凭面前这些江湖马贼想要拦住他们,只能是痴人说梦。
“我们之间,没有动手的理由。但是你们忍心看着令尊大人的遗志就此破灭不成?”
“宋兄,哦,该叫你任兄才是,你这番计策说的确是天花乱坠,若是成功,确实有可能成就千古之名。”唐云的神情让任得敬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观察唐云的神色,确定他刚才确实动摇过,这说明自己的话并非没有效果,但是此刻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某只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请讲当面。”
“以某家猜测,西夏军中现在多有汉军,撞令郎、泼喜军,以及新组建的对垒军都是汉军。这些都是现成的汉人力量,一旦任兄成功挑动辽宋开战,想必仁多保忠许诺的是让任兄统领这些汉军以酬功。”
唐云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
“任兄凭什麽肯定仁多保忠会信守承诺而不是卸磨杀驴?而且,仁多保忠并非国相,更非夏主,他凭什麽说让你领军就能让你领军?”
“仁多保忠视我为心腹,以此机密大事托我,足见其对我的重视。此人也是个野心家,要想成就霸业,必须广纳良材以为羽翼,只要我能一直在他面前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只要我能让他觉得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鸟尽弓藏。”
“是吗?可是我听说这些汉军,已经被调入别人的麾下了。而且任兄是没有机会再夺回来了。”唐云悠然说道。
“什麽!?唐老弟不会是危言耸听吧。”任得敬脸色微微一变。
“这等雕虫小技,在任兄面前毫无意义。是不是事实,任兄只要自己留心当会知道。某曾执掌一品堂,在夏军之中颇有耳目。现在虽然不干了,但是有些事只要是想打听,最多费点事,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便是真的又如何,能调走自然能再调回来。”
“西夏不是大宋,将不专兵。而且我却不知汉军调入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的麾下,任兄凭什麽把人从他们手里要回来。休说是任兄,便是仁多保忠也做不到吧。”
这回任得敬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唐老弟是说笑吧,阿埋和妹勒已经失宠了,他们二人败军辱国,阿埋还有伤在身,有何能力再执掌军权。仁多保忠亲口对我说的,这两人已无能力再掌朝政,梁太后也已对二人起了厌弃之心。”
“哈哈哈,就在任兄说这番话的时候,仁多保忠以放牧为名,领军正前往天都山。任兄知道在那里等着他的是谁吗?”
“难道是……”任得敬脸色再变,他知道这些情报是不可能随口编出来的。
“梁氏对阿埋和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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