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领导给布置任务,我整天就替当官的编数字,‘数字出官,官出数字’知道不?”
我点点头:“听说北方有这说法,”
“不是说法,是真事!”季彤往嘴里塞了一块月饼,细细地嚼着,“一开始上局里开会的时候,听着领导拿着我编的数字上主席台胡说海吹,我坐在下面直冒冷汗,大家都是内行,谁哄得了谁呀?上边要查下来,领导准往我身上推,说都是我编的,我那个怕呀!”
“后来呢?”我越听越觉得有趣。
“后来?后来就不怕了呗,”她舔着油光光的手指,摇晃着脑袋,“看看老也没事儿,胆子也壮了,我编得越玄乎,领导的官升得越大,那还不使劲编?先把科长给编成了处长,处长编成局长,局长又升了副厅,我也跟着沾点光,从小科员提到副主科,然后是主科,后来又升了副科级,接下去就有人替我编啦。”
我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头,沉默不语。
“所以说呀,咱没法改变的事儿,就别老跟自己作对,一个人硬撑着白吃亏,到了那时候可没人夸你英雄,还净笑话你,”她侧转身,面朝我躺着,手伸进我衣服里抚摸我的后背,“就拿我来上海这件事儿说,也一样……”
“说说看,怎么叫也一样?”我问。
季彤坐起身,抱着腿,下巴抵住膝头,慢慢地述说。
她丈夫比她大几岁,是另一个单位的团支部书记,有一年的“五。四”青年节活动两人结识了,后来结婚生了孩子,四、五年后,直到她丈夫被人暴打一顿,季彤才惊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出事以后,季彤的丈夫跟那女的私奔了,她强忍着,一个人拖着孩子还侍候两家的老人,开始公婆还有点心虚,后来见风平浪静了,说话也硬气了,腰板也直了,好象是媳妇在他们家讨一口饭吃,话里话外为自己儿子开脱,气得季彤哭了三天。
“卸磨杀驴之心,人皆有之,”我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递给季彤。
“哼!你算说对了,人活一口气,我收拾收拾就搬回娘家,孩子就留给他爷爷奶奶去亲吧,”她接过烟幽幽地吸着,沉浸在往事里。
“你不想孩子?”我有些诧异。
“咋不想?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借着天天给孩子送午饭我就审他,后来孩子越说越多,我才知道他爸爸捎信回来说上广州,再后来又听人说,他在南边弄了几个女的住酒店里头,反正不是正经事儿,”
“你就来了这儿?”
“嗯,他家的态度一天不如一天,有一晚上吵了一架之后我彻底想通了,他不仁我就不义呗!还守着干嘛?人总得为自己活着,我以前就是净为别人活,作啥好老婆、好媳妇,单位里还是好干部,别人可没把我当回事儿,”季彤狠狠地抽了口烟,顺手把烟蒂往平台外一抛,长长地喷出烟气,“离开他家一个多月,我彻底寒了心,正赶上公司到上海发展业务,我刚提正科,也想趁最后几年青春上关内来透透风,就打报告,批了就来了,”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孩子呢?还住爷爷家?”
“没,我来以后他就上姥姥家住,爷爷奶奶顶不住了,上学花销挺大,”
“你不怕他回去抢孩子?”
“抢?量他没这能耐,孩子跟了他连饭都吃不上,”她轻蔑地撇撇嘴角,“我倒是恨不能他找来,第一件事就上民政局,离了婚我才松快,想干啥干啥,不用现在这样还怕人知道……”季彤抱住我后背轻轻摇晃,软软的两团肉贴住我,热乎乎的让我浑身一阵燥热。
我俩静静地跪坐在毯子上,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夜空。皎洁的月亮在灰蒙蒙的云烟间穿梭,一会儿露出半张脸,一会儿整个身子藏进云幕后面,渐渐地,月色的光华淹没在浓密的云层里。
“噗……”她低下头,往我耳朵眼里吹了口气,“几点啦?”
“十一点多了,”我瞥了眼手表,两手伸到身后揉着她的臀部。
“月亮躲起来了,咱俩做啥好呢?”她伸出湿润的舌尖,猫一样舔我的耳垂。
“刚才光顾了说话,有件事忘了做,现在正好,”我返身抱住她,把她按倒在毯子上,一手撩高了她的上衣,露出未戴胸罩的上身,两只无拘无束的乳房来回动荡。我低头吮吸着,娇柔的乳头慢慢发硬,麻酥酥的感觉使季彤忍不住身子乱扭,“咯咯”直笑。我解开她的裤腰,牛仔裤的拉链应声划开,平坦的小腹下面涌动着激情,我埋下头亲了又亲。
她喘息着抬高屁股,自己把裤子褪到腿弯:“来,凑合干吧,脱光太费事了。”
我拉开运动夹克的拉链趴到季彤身上,用赤裸的胸膛贴住她温热的乳房,勃起的阳具隔着衣裤支住她小腹,我不得不拱起屁股:“来,替我拿出来。”
季彤松开我的后背,双手顺着腰肋向下滑进运动长裤,冰凉的手指一把攥住火热的器官,我不由得浑身一震。
“真热呀!那么大……”她两手一前一后握住阴茎,手掌包着龟头套弄了几下,“又伸长啦!嘿嘿……”她吃吃地笑,“想射了,是不是?”
“射裤子里可就浪费啦!”我喘着粗气,龟头舒服得像要融化。
“坚持一会儿,别那么快!”季彤停止动作,双手抽出来,抓住我的裤腰往下一拉,“过来点儿,靠下,”她一手托住坚挺的阴茎,一手搭上我的后腰,使劲抬起肚子。
我沉下腰胯,鸡巴伸进她半张开的大腿中间。
她用手指夹紧阳具后段,龟头往上一翘抵入紧闭的缝隙,左手托住我的屁股,往下用力地一捺,“哦……进去了……”,她低低地呻吟,夹紧了两腿,灼热的呼气喷到我脸上,“干吧,先让你乐一回……”
我开始抽送,用力向前挺送胯骨,两人的腹部相互拍打,“啪啪”作响。
“舒服吗?”我问,一边不停地掀动屁股。
“好…挺舒服的…”季彤绉紧眉头,艰难地呼吸,“干得好……”
啪嗒!啪嗒!……啪嗒!我埋头苦干了几分钟,呼吸渐渐粗重,动作越来越快,阳具在女人下身疾速进出,“季彤!我要出来了!快出来了!”
季彤睁开了眼睛,两手紧紧抱住我:“要射啦?来吧!射在我里面!”
“要紧吗?”我飞快地耸动,神情紧张地望着她,全身肌肉硬得像石头,“会不会坏事儿?”
“别怕,没事!”她注视着我的表情,同时狠命地夹紧大腿,“我戴了环!不会出事儿……”她一面鼓励,一面兴奋地挺起下体迎合。
“喔!来了!”说时迟那时快,一股精液已经标出尿道口,直直地射进季彤体内,“射了!射出来了!”我压低声音吼了一嗓子,打着哆嗦继续挺插,白花花的精液连连喷出。
“呼哧……”我无力地趴倒在季彤胸脯上,全身软绵绵地像泄了气的皮球。
“舒服了?”季彤脸颊磨蹭我的前额,温柔地吻着,小声问,“咋比上次快?”意犹未尽地抓挠我的后腰。
“你下面真紧,夹得我舒服死了,一点儿都控制不住,”我抚摸着季彤纤腰丰臀,细长的腰肢盈盈一握,“不知怎么的,前天下午见你第一眼,我就让你那股女人味给镇住了,要不是章娜在边上,我当时就把你办了,”
“哧哧!”季彤捂住嘴直笑,“那会儿你要敢,我就喊强奸,呵呵呵……”
“嗨!那时候还管那个?把你按倒了扒了裤子,鸡巴往里一插到底,保你三分钟美得抽筋,”
“吹,胡吹!”她打了我一下,笑不可仰,“你比章娜还能吹!”
“她咋吹的?”
“她呀!吹得都没谱,别问了……”季彤笑得更起劲,肩膀直抖。
“说呀,她吹啥啦?”我更加好奇,想问个究竟。
“你可别告诉她是我说的,”季彤停了停,忍了笑说:“她就说她上铁路学校那时候,有次上人家里跳舞,让五个男的给逮住了操一宿,乐得嗓子都喊劈了,嘿嘿…你说,她吹不吹?五个男的,早给干死啦!”
我听了,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她就给你说这个?”
“啊,还有…”季彤擂了我一拳,“就是说你俩的事儿,哎,”她放低了声音,“你和她在录像厅玩过?”
“没有,别听她瞎说,那次光看了毛片就回家了,”
“哼,我说呢,她就爱显摆这事,”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不吱声了。
我的青年岁月第三十六章
月亮慢慢地从云幕后面露出圆脸,寂寞地在夜空中滑行,屋顶平台上银白如雪,周围的景致清晰了起来。
“再来一回吧?”我伏在季彤耳边小声说,手拿一块月饼塞进她嘴里。
“又行啦?”她检查了一下,“再怎么来?”
“咱俩换个姿势,”我离开她的身体,双膝跪在毯子上,抬起她的一条腿摘掉脚上的鞋,又脱下牛仔裤的一条裤腿,白色的裤衩也被我扯了下来,松松垮垮地套在另一条腿弯里。
“来,上来,骑我腿上,”我直起上身,膝盖点地,屁股蛋儿坐在两只脚跟上,阴茎从两股间斜斜地伸出来,雄纠纠地支楞着光头,“别怕,我抱着你,掉不下去,”
季彤一条腿拖着裤子爬过来,两手抱着我的脖子,小心地岔开腿蹲下,慢慢地坐到我大腿上面,“呼……”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向前挪了挪身子,“好了,来吧,”说着,她伸直了两腿,大腿用力夹紧我的胯,身体随着我的动作上下起伏。
“名器呀!你的‘逼’绝对是名器啊,”我喘着气向上挺送,季彤忽地收紧了下体,阴道口内隆起几道明显的肉圈,死死地箍住阳具根部,“你那男的真笨,放着这么好的‘逼’还不知足,换了是我,让你榨干了也值啊!”我一手揽住季彤后腰,一手托起她的屁股,狠劲地向她两腿中间冲撞。
“别…别说话…,使劲!”她大口喘着气,白眼直往上翻,断断续续地说,“…好好地快活……快活……”她一面呻吟,一面把我的头搂在胸前,两手胡乱揪扯我的头发,身子瑟瑟抖动,如风中的一片树悠醒来,她深吸了几口气睁开两眼,发现了身上的毯子,莞尔一笑,伸手拧了我一把:“你真狠,差点把我操死,”她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看了一眼我的胯下,“射没射?”
“还没有,”我喘匀了气,俯下身吻她,“给我咂咂吧,我知道你会这个,”刚才激烈跳动的心脏此刻平息了,胯下依然胀得难受。
“先让我歇会儿,”她慵散地闭了闭眼,示意我抱起她的头,“待会下楼回屋,我给你咂出来。”
月亮渐渐滑向西天,季彤躺在我怀里,像公园草地上的小情人。我把月饼掰成小块喂她,她闭着眼,只顾张开嘴让我往里填,憨态可掬,神情好似初恋的花季少女,全然不像年过三十的失婚少妇。
不一会儿,月饼和一瓶葡萄酒都完了,我收拾了东西,扶着季彤下了梯子,踉踉跄跄地走回家里。
季彤的酒意涌了上来,满脸酡红,一个劲地喊热,转眼间扒光了身上,把一件件衣服和丝袜抛得到处都是。她光着脚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打开冰箱斟杯汽水喝,一会儿从饼干桶里掏点心吃,灯光下,一身珠圆玉润的细皮白肉晃来晃去,醉态撩人。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再也按捺不住,胯下胀得说不出的难受,鸡巴几乎要爆裂了。我脱去上下衣裤,紫红的龟头憋得浑圆,一滴清澈的液体挂在尿道口外,随着身体的晃动,像鼻涕一样拉着长长的细丝飞甩出去。
季彤正仰着脖子刚喝完一杯牛奶,冷不防被我夺走了空玻璃杯,她刚要说话,身体已经被我一把按倒在沙发靠背上。
她脸朝下趴着,小肚子压在沙发后靠上,屁股撅得高高的,两腿并拢伸直,挺起脚尖踮在地上,上身倒栽进沙发里,双手深深地陷在松软的座垫里支撑体重,她“格格”直笑,可是嘴里不情不愿地哼哼着:“不要…不要嘛……”
我按住她屁股,弯下腰仔细观察,只见季彤两腿夹得紧紧的,从后面望去,雪白的大腿缝中间胀鼓鼓地凸出两瓣浅褐色的肥肉,肥腴的软肉之间夹出一线充满诱惑的嫩红,湿润润的,娇艳欲滴,我凑上前伸出舌尖舔了舔,——骚气扑鼻,味道不太好。
“你这犊子……嗯嗯……舔啥呀?”季彤哼哼唧唧地支起上半身,高挽的发缕散落两鬓,醉意盎然。
我立起身,站在她背后,叉开腿调节一下高度,手扶住暴涨的阴茎在阴唇中间撩了撩,然后猛一挺身,一枪搠了进去。
“嗷!”季彤大声地呻吟,脊背向后弯曲,用力地挺起前胸。我双手穿过她的腋下,一左一右抄住她的乳房细意揉搓,同时挺动阳具在她身后抽送。
“啊!啊!啊!”季彤痛快淋漓地呼喊着,酒精的魔力使她丢下了平日的端庄羞涩,全身心地沉溺于淫欲的快乐,她在接连而至的痉孪抽搐中失神低吟,陶醉于痛苦和甜蜜交织的美妙感觉。
我手捧住季彤的腰肢用力冲击,她那肥厚的臀尖抵消了一部分力量,我的耻骨顶撞上去软绵绵的,没有骨头硬碰硬的不适,而且她并拢的大腿夹紧了下阴,阴道紧密如处,龟头插在深处往复抽插时既滑爽又磨得过瘾。谁知操弄了没多久,随着季彤的一阵剧烈的抽搐,我又感到龟头如同被一张小嘴含住不停吮吸,顿时,腰眼一麻,泄意翻涌,几乎一喷如注,我暗叫不好,赶忙闭目仰头,尽力排除脑海中的淫念,只留下阴茎蛰伏在季彤体内静息不动,许久,内心渐渐平静,射欲稍稍退却。
我不由得感慨:极品啊!真是极品!
眼看着季彤两膝发软,脸朝下趴进沙发里,稀薄的淫液顺着大腿内侧流淌,道道水渍纵横交错,我知道她已经越过了欢娱的极限,于是横下心来,不再刻意地压抑自己,放开胆大操大弄。
季彤从魂魄飘杳中醒转来,勉强撑起身子咬紧牙关忍受着,终于,随着一声大喝,我猛然捧起了她的腰胯,身子向前一纵,在她体内爆发了。
女人跌进沙发里,身躯蜷缩着微微喘息,优雅的胴体曲线如一道起伏有致的玉石山岭,静静地横陈在我眼前,我忍不住伏下身,从季彤的大腿外侧一直吻进她的腋窝,她笑得很无力,惓怠地推我,闭上眼休息。
我在浴缸里放好了温水,轻轻托起季彤浸进水中,两人情意缱绻地依偎在一起,撩起清水洗干净各自身上的汗渍污迹。
躺在床上的时候,季彤酒已醒了大半,她侧伏在我身上呢呢喃喃地说了半宿,直到凌晨三、四点才睡着。
第二天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原打算去青浦的大观园玩玩,可是十点多了,恐怕是去不成了,我意兴瓓珊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叹气,季彤却是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
听人说,美满的性生活能使女人容颜不老,我心里嘀咕着,半宿的折腾让我腰背酸软,季彤却显得容光焕发,脸盘儿都像胖了一圈,我不禁联想到那个皇后和药渣的黄段子,忍不住独自笑了起来。
“笑啥?”季彤好奇地望着我的笑容,一个劲地追问原委,我拗不过她,只好把那个笑话照说一遍,她听完,“噗哧”一声乐了,趴在我胸口上“嘻嘻哈哈”地笑个没完。
听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声,我心里一动。我抱住季彤云鬓散乱的头轻轻往下按了按,同时向上挺挺小腹,她明白了,撩了撩耳边的头发,杏眼含春地望着我微微一笑,朝下挪了挪身子,低下头一口叼住了我的宝贝,黛首轻摇,缓缓地上下套弄着,鼻孔不时喷出一股股热气,吹拂在我小肚子上。
我闭上眼,享受着季彤口腔内火热、湿润的呵护,她的技术实在并不高明,口颚很狭窄,牙床不时擦刮着龟头,但她很专心,有板有眼地吞吞吐吐,舌尖绕着龟头飞快地打转,一会儿停下来,用门牙轻轻咬住阳具的肉棱子,嘬起肉嘟嘟的嘴唇用力地吮吸几下,转眼间,阴茎在她嘴里暴涨起来。
就在我舒服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茶几上的电话机“呤呤”地响了起来。季彤惊骇地抬起头和我对看一眼,不知所措地望向电话。
我定了定神,推开季彤爬下床,没好气地抄起电话听筒:“谁呀!?”
“黄军!快回医院!重大事故!”钱大师兄的声音中透出惊慌失措。
他一定正甩着头发手忙脚乱,我扭头看了一眼季彤,她坐在床上拥着毯子瞪着好奇的眼睛,“交通事故?”我问电话里的钱医生。
“哎,对对,回来再讲,快点!”大师兄有点不耐烦,急急忙忙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听筒,爬上床捧起季彤的脸亲了亲,“对不起,我要去一次,”我小声说。
她眨眨眼睛:“什么事?”
“狼来了,”我平静地穿上衣服,“学了五年,为的就是今天,”
“不去不行吗?不是有人值星期天的班嘛?”季彤掀开毯子要下床。
我按住她:“有人在流血,我于心何忍?”我顿了顿,“你在这儿呆着吧,可能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行,晚饭等你回来,”女人一脸无奈。
医院门口,急诊室的工友小陈远远地朝我招手,“黄医生!开刀间!开刀间!”他大声地喊。
助动车擦着他一掠而过,我一拧油门跃上急诊室门前的坡道,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一头冲进病房大楼跟前的车棚,把看车的老马吓了一大跳。
当我举着洗干净的双手走进手术室,不由得一愣,手术台上躺着病人,鼾声震天,一圈高矮胖瘦的“天使”围着他或坐或站,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大小不等的几对眼睛。
“是黄军吗?”坐在对面的矮胖子抬起脸盯着我,是鲍主任的声音。
“是我,鲍主任,”我略略点头,向前凑了凑。
“手怎么啦?”他盯着我的左手,“能上台吗?”
“没问题,跟人打了一架,多戴副手套就行了,”我轻描淡写地说着,泡手的新洁尔灭杀得伤口火辣辣地疼。
“小赤佬,嘿嘿嘿……”老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望了望周围哄笑的同事,“快穿衣服吧,去帮赵主任,”他朝对面比划了一下,“小钱啊,你来帮我吻合血管。”
我先向护士玫玫要了一只手套戴在左手,然后穿上手术衣,再给双手戴上一副七号半,束紧袖口后坐到赵主任身旁。
“小黄啊,你看看这是什么骨折呀?”猝不及防地,赵主任开始提问。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墙上的x光片观察灯,上面插着一张片子:“胫骨……胫骨平台骨折。”
“嗯,那么这个病人是什么类型呢?”赵主任目光烱烱地看着我。
“是……是外髁劈裂型,”我死死地瞪着x光片,唯恐看漏了什么。
“哦,应该怎样处理呢?”看来他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胸有成竹地回答:“石膏外固定或者切开复位内固定。”——这是《外科学》书本上的标准答案。
“啊呀!”赵主任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隔着台上的病人望向老鲍,“老三,孺子可教也,”他指了指我,“这个小家伙反应倒是蛮快的,回答也很流利,虽然是在胡说八道!”
“腾!”我的脸涨得通红,局促不安地看看鲍主任,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老鲍眼皮也没抬,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只有钱大师兄朝我闭了闭眼微微颔首,半是鼓励半是安慰。
“小黄啊,我不是课堂提问呀,”赵主任痛心疾首地说着,“光会背书有什么用?你看看,”他的手指在已经切开的手术野上空转着圈圈,“有病人你不看,去看片子?亏得今天的片子拍得清楚,你总算没有讲错分型,但是你要记住,任何影像学的检查都会发生误差,只有目视最可靠,懂不懂?”
“懂,”我点头答应,暗自松了口气,还好错得不算离谱。
“还有,我问治疗方法,你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什么‘石膏外固定’!完全是照本宣科!”赵老头越说越生气,“你也不看看病人的年纪,能不给他复位吗?去!看病人多大啦?!”
我战战兢兢地探过头去,看了看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面部:“三、四十岁……”
“哼!又胡说啦!三四十岁!你应该回答‘中年男性’!你是医生,不是老百姓!明白不明白?”
“明白明白,”我脑门上热汗直流。
“那么中年男性病人能不复位吗?”
“呃……不,要复位的,还要内固定,”我的话说得哆哆嗦嗦。
“为什么?”老赵依旧瞪着眼看我。
“因为如果不复位就加以外固定,将会造成胫骨平台关节面不齐,病人正在壮年,活动力强,很可能并发创伤性关节炎,”我偷偷向侧后瞄了瞄,钱师兄一边缝着血管,一边微微点头示意,鲍主任发觉了,从操作台下踢了他一脚:“专心点!不要开小差!”
“嗯,不错,书上没有提及适应征和禁忌征,你就自己编一套,编得蛮像回事嘛!好,好……”赵主任点着头,弄得我哭笑不得,“临床医生就应该学会融汇贯通,要知道,你面对的是作为个体的人,不是书本上笼笼统统的病,医生的每一个决定都可以很微妙地影响病人一辈子的生活,要慎之又慎,晓得伐?”
老前辈的教导语重心长,说得我频频点头。
……
我和赵主任这边进行得很顺利。
他颀长的手指灵巧地揭起劈裂的胫骨外上髁,轻轻一提,向上推了推,将楔形的骨片严丝合缝地按在上帝安排好的位置上,我操起二氧化碳气钻打了两个完美的孔眼,老赵赞许地点点头:“嗯,手艺还过得去,”他把不锈钢钉和旋刀塞进我手里,“干吧,小心点,弄碎了骨头我剥你的皮。”
我小心翼翼地用螺丝刀顶起钢钉对准小孔,右手腕慢慢地拧转,第一次卡住了,我连忙反转几下退出,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小窟窿里流了出来,老赵用纱布醮了醮,鼓励道:“再来,胆大心细,一次成功。”我感激地看看老上级,定定心再次尝试,这回终于进去了,一旋到底,第二枚钢钉同样成功。
我扔下手里的旋刀,一屁股坐在圆櫈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后背上汗如雨下。
“小朋友,第几次干这个活?”赵主任问,眼里带着笑意。
“第一次,以前光让我缝皮了,”我重新站起来,抓起吸引器管帮着上级清洗手术野。
“哦,不错嘛,”老赵从护士手里接过持针器开始缝骨膜,头也不抬地对老鲍说:“老三,这个小黄以后跟我啦,哈?”
“不行不行,小钱刚出徒就给你抢去了,王兵又走了,黄军再给你?我这组就没年轻的啦!”
“你日子不好过?我都快揭不开锅啦!小钱明年春天要考研究生,肯定不回来了,是吧,小钱?”
钱师兄尴尬地看看两位主任,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他一走,我这里一个主任带两个副主任,再下去就是洪良啦!他连住院都不是,呵呵!三个光杆司令……”赵主任苦笑着摇摇头。
“第三组老蔡那里……”鲍主任试探地问。
“拉倒,”老赵一撇嘴,“他老早就破产咧,去年他带的王建中去澳大利亚了,连快到手的副主任职称都不要了,今年年初又跑了一个研究生,回去读博士了,也是要走呀,现在他就靠进修医生和实习生撑门面,天天跟我哭穷,打他的主意?想都不要想!”
说完,赵主任闷着头干活,再不出声,四个人一语不发,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刀剪碰撞的声音和巡回护士走动发出的“唦唦”脚步声。
“嚯哟……总算完成了,”直到缝完最后一针,看着我给病人的右腿打上石膏,赵主任才重重地坐到櫈子上,头上的帽子已经湿透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角和脸颊向下滚。
玫玫跑上前用纱布替赵主任擦汗,老头子歉意地笑了笑,闭上眼轻轻喘息。
“你不要紧吧?”鲍主任扭过头,关切地问:“让月娥给你打一针吧?加点地塞米松退退烧?”
“也好……,”赵主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墙壁向手术室外走去,我赶忙摘了血染的手套挽住他的胳膊扶到外间,脱了手术袍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躺下。
手术室的护士长孙月娥,也就是老鲍的太太,端着药盘走了过来,她叹了一口气,把盐水瓶挂在吊钩上,俯下身,一边在赵主任的手臂上找静脉,一边红着眼睛埋怨:“何必呢?阿大,你这是何必呢?发了烧还硬撑,怕自己老不死是不是?”
“呵呵……”赵阿大有气无力地打着哈哈,“性命交关呀,我哪好不来?他们……几个小的靠不住……”
“唉……,”孙护士长不再说话,打好了静脉针直起腰对我说:“黄军,你就在这里看着赵医生,有事情就叫我。”说完,她走了出去,掩上了休息室的房门。
赵主任昏昏沉沉地睡着,呼吸又深又长。我铺开病历纸,伏在桌上开始写手术记录,不时侧耳听听老赵的动静,看看滴液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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