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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禁色|作者:摁扣失|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10:49:40|下载:禁色TXT下载
  激情的退却往往迅速而短暂,而爱情的生发却总是漫长而痛苦。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我感觉自己爱上了米兰达。我并不知道我理解中的爱和流行观点中的爱的含义是否相同,但自认为是“旧式男人”的我终究认为这种感觉要亲口说出来才爽。

  于是在一个我们都清醒的夜晚,我手持专门买来的红玫瑰,对半裸着依靠在我身旁的米兰达说我爱你。

  她看到我的花,表情幸福,微笑甜美,却不激动,只轻轻地说她也爱我。我们都没有羞赧,甚至没有任何浪漫动作,便开始做爱了。红玫瑰花瓣洒满我们的枕头和肌肤,沁人心脾。那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美妙,这是异族的、放荡的我们表示爱的最贴切的也是唯一的方式。

  城城很喜欢我的新女友米兰达。这让我非常意外和荣幸,因为他一贯对我喜欢的女孩嗤之以鼻,认为她们大多自视清高,却都是些假正经,比如梅婷。而对于米兰达,他却很多褒奖。他说米兰达漂亮性感,充满异域风情,让人赏心悦目而不沉重;最为重要的是,她很珍视自己的美貌与性感。她爱着自己的一切,她的身体就是她的神庙,这样她才可以把女性的优点发挥到极致,这便掩盖了许多不好的地方。况且米兰达从小生在荷兰,生性洒脱豁达,做人做事远比大学里的那些戴着眼镜的女留学生高明,尽管本人未必真诚。

  现在的人们往往不屑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只能凭借外现的形式做简单的判断。城城对女人有很特别的品位,极少褒奖女人,尽管我认为他的品位也相当可疑,但他的认可同样让我受宠若惊。多年的共同生活已经使我们像是家人。

  于是我和城城、米兰达三个人经常一起玩,成为糅合了爱情和友情的奇妙死党。

  这种人际的纽带对我而言真是妙不可言,因为我在同一时间内既取悦了我的朋友又取悦了我的女人。

  米兰达是一个很随意的玩伴,从不会主动提出任何建议,只是跟着我们瞎疯瞎乐。城城喜欢听爵士乐,于是我们便在初春的午夜跑遍阿姆斯特丹的所有音乐酒吧,一场接一场地听那些丑陋肥胖的北欧乐手的演出。兴奋的时候,城城会跳上台去和那些光头的吸毒者抢话筒唱。城城比我大几岁,玩的时候却像个精力旺盛的孩子。

  他是一个活得极为纯粹的人,娱乐和生活完全分开,有个明确的界限。和我不同,他家里很穷,国内大学毕业后只身一人来到欧洲闯荡,先去西班牙,而后法国,最后才来到阿姆斯特丹,在短短几年内积聚了不少财富。我始终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但他似乎从来没缺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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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篇5…2

  似乎无论在世界上的哪个国家,都聚集着这样一批中国人,他们活得非常潇洒,却有很多有钱的本地人梦寐以求的空闲时间。我无法解释。

  直到我们把全城所有有爵士乐演出的酒吧都听打烊,才跌跌撞撞地挤上我的车往回走。

  一路上城城嗑了摇头丸一般兴奋,用含糊不清的英文哼唱着没有调子的歌,而我则醉得目光迷离,却还要留神提防穿越马路的行人。维泽尔大街两旁的路灯在我眼里就像无数明暗不定的星星,闪耀得人头晕目眩。我那性感迷人的米兰达则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哼唱着我听不懂的海牙乡村的童谣。

  不知闯了多少红灯后,我才终于平安地把车开到了我和城城位于橘子街的家。

  在路边停车的时候,我竟又看见了住在我楼上的那个中国女孩。此刻,她正坐在她的红色的跑车中抽烟,我发现她的脸上有两行晶亮的东西,像是眼泪。

  她看到了我们,却没有向往常一样同我们挥手,而是冷漠地闭上了双眼。我突然觉得这个正在哭泣的女孩有一颗很脆弱的心脏。

  她究竟是谁?她为何要来阿姆斯特丹?而在这夜色撩人的春夜,她又为何孤身一人在街头流泪?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思绪仿佛完全被她带走了。

  在橘子街18号公寓逼仄的长廊里,米兰达把自己贴在我的身上,疯了般地吻我的脸颊,大声说我爱你我爱你。她的口中的酒气如同性感的热浪般抚摸着我敏感的神经,让我迅速地兴奋,竟然在瞬间忘却了刚才的那个令人心碎的哭泣的少女,只想抱着眼前的这个荷兰辣妹,放肆地做爱。

  但我也在那一刹那发现,原来“我爱你”这三个字并非我想象中那般值钱,因为或###天醒酒的时候,她完全不会记得自己说过这些。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这三个字郑重地说出口,她却在某个宿醉的深夜里连着说了两遍,连表情都没有发生变化,仿佛这三个字是一句寻常的问候。就像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电梯里遇见,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我爱你”,就如同在说“你好”一样,然后他们就开始做爱,然后告别,第二天根本记不清对方的长相。这让我心底隐隐地悲哀。

  一走进房间,我和米兰达就搂抱着滚在了地板上。

  城城表情有些尴尬,连晚安都没说就回他的房间了。

  起居室的地板很冷,我裸露的背部贴在上面,感受到刺入骨髓的寒冷。米兰达把头埋下,亲吻我被酒精麻痹的身体。我竟发现来自下体的快感竟不及来自背部的寒冷更让我沉醉,或许是由于太醉的缘故,我感受到了自己渐渐的疲软。这疲软不是源自器官本身,而是来自我的那点隐匿的悲伤——为刚才那哭泣的少女,也为在疯癫的状态下说了两句我爱你的米兰达。

  米兰达闭着眼睛,陶醉在奉献的感觉中。我发现继续疲软下去对她太不公平,于是我在头脑中努力搜寻让自己兴奋的意象。

  对面公寓的那个被我偷窥的美丽的女人的身影自然地出现了,风情万种,挑逗我,却不让我靠近与触摸,像是生长在山崖之上的一株妖艳的野花,于是我再度坚硬无比。

  我用力把她拉向我,生硬地进入她的身体。她的披散的长发随着我们的律动而随意飘散,她的乳房像是两团鲜红的火焰在我面前跳动,成为寒冷的房间里仅存的一点温暖。于是在结束后,我们仍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我们抱在一起熟睡过去。

  那夜之后我开始明白,世间的一切女人,熟悉的陌生的,近处的远方的,我都没读懂。

  也许是我太愚蠢;又也许,是这座城市把每个人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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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篇6

  城城赤裸着上身,跪在我面前,乞求我的原谅。我却站在他的面前,不知所措。

  我和城城刚刚在纳玛斯特酒吧喝酒到深夜,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种活动我们几乎每月一次,类似一种仪式,以证明没有女孩我们同样可以有饮酒的激情。

  在酩酊大醉之后,城城眼圈乌黑,一把脱去自己的t恤,扑通跪在我面前。

  灯光很暗,我却仍是看到了他的胸前那条长长的伤疤,据他说是高中时为救一个女孩跟五个小流氓打架后留下的,可那女孩并没领情,若干年之后还嫁给了五个小流氓之一。这次经历差点要了城城的命,也让他大彻大悟,打那以后他发誓绝不再把愚蠢的两性关系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总之,就是这样,城城脱去自己的上衣,对我说这是在显示他真诚的歉意。我不明白一个男人裸露上身同歉疚有什么关系,但我仍从他含混不清的话语中听清了他歉疚的原因:几天以前,他和我的女朋友米兰达上了床。

  我嘴角微微动了动,却并没有说话。

  他却抱着我的腿,呃呃地哭,说这是他从小到大做过第一错误和愚蠢的事,他越过了那条“朋友妻不可欺”的界限,这些天他一直生活在自责与内疚之中,甚至想过不辞而别。

  我强作笑容,把他扶起来,对他说没关系,心里却无法控制地悲伤。

  这乱七八糟的世道,都是什么跟什么呵!

  可我真的丝毫不会埋怨城城,并非我这样的事无所谓,而是在我的潜意识里认为这件事情迟早要发生。

  城城是一个比我成熟和富有魅力的男人。尽管我比他好看,但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我显得委琐一些。近一段时间他和我和米兰达又格外亲密,所以米兰达和他上床我完全可以理解。大家处在这样一个难以控制情欲的城市之中,把错误归于某个人身上是不正确的。何况米兰达并没有完全地背弃我,表明她仍然珍视我们之间现有的一切。

  当然我原本不会如此轻易的宽容一个人。这其中还有一个隐情,城城一直不知道,那就是我也曾经和他的某位女朋友上过床。那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尽管那个法国少女和他在一起不到两周的时间,而且是她主动引诱我,但我仍然对此愧疚万分,认为我对不起兄弟。因此我明白,在这座奢华妖艳的城市中,想要独善其身,是多么艰难。

  所以,城城告诉我他和我的女朋友上了床,我心里竟也有些许宽慰。尽管我们不能因为曾经背叛过一个人而为这个人背叛了自己开脱,但我的确是自欺欺人地释怀了,我们都和彼此的女朋友上过床,没人比另一个人高贵或低贱。

  只是,米兰达在我心里无上的、女神般的地位打了折扣。我开始心乱如麻。对于我和她之间那我一直引以为自豪的异国之爱,我又该如何面对?

  那天晚上,城城一直在哭,像个孩子。

  他抽了很多烟,对我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那是他第一次完全向我敞开她的心门,对我讲起那些他曾经刻骨铭心喜欢过的女孩,讲他曾经多么贫穷和孤单,当然,还有他对兄弟情谊的无比珍视。

  而身旁的,我一直在静静地聆听,尽管这些谈话已经和米兰达毫无关联,直到城城因过于疲惫而渐渐睡着。

  城城熟睡的样子单纯而美好,完全不似清醒时的他那般成熟和世故。

  于是我竟开始有点感激米兰达,如果不是因为她和我最好的朋友上了床,或许我和城城之间永远不会这般亲密。

  那夜之后,我没有再跟城城提及这件事,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

  不过,我倒是问过米兰达是否喜欢城城,她却矢口否认,并对我的不信任表示不满。

  显然,她并不知道城城已经告诉我他们上过床的事实,我也没有必要把男人之间的谈话对她讲。如果她认为和我的好朋友上床没什么不妥,那么我也不必强迫自己以任何方式让她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我悲伤地发现,昔日的一切美好都因为一个谎言的破灭而变质。尽管我可以比较豁达地看待这件事,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发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我在心底不再把她当作我的女朋友,因为和她做爱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自己的器官浸泡在另一个男人的体液里,那种感觉仿佛正在被侵犯的不是米兰达,而是我自己。

  有人说任何一段爱情如果开始的时候太顺利,就必然会在双方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问题,而且这样的问题根本无法弥补,就像该隐杀了他的兄弟,本是原罪的一种,赎是赎不回来的。我起初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如今却也有些害怕自然规律了。因为事情降临到了我的头上——我和米兰达都在小心翼翼地掩藏我们以为对方不知晓的秘密,心里存着芥蒂维系着这段感情,使它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内里却已经出现了腐落与瓦解。

  这种尴尬的状况持续了一个月。米兰达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冷落,曾经数次提出要和我好好谈一谈,但每次都被我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逐渐地,我已不想再和她有任何交流,因为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不忠,我们之间或许根本不需要什么谈话。这种不忠或是背叛自古以来便存在着,却从未听说可以通过谈话的方式解决。

  只是,故作洒脱的我,却全然忘记了,这或许是历史悠久的、亘古不变的不贞,会给我带来无法预知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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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篇7

  很快,灾难便来了,如此迅速,让人措手不及。

  那天下午,我在上厕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器官出现了一些很难受的异样。我感觉有些不妙,不祥的预感频繁袭来——我的直觉一贯很准——于是便谁也没有通知,独自开车到城外的一家私人诊所检查。

  等候的队伍很漫长,我心底惴惴不安。

  两个小时后,我拿到了诊断书,上面用我读不懂的荷兰语写着一串长长的词汇。我掏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荷英词典,查了查,是“早期梅毒”,登时五雷轰顶般,我几乎昏厥。

  医生把诊断书递到我手里时,我看到他眼睛里露出些微鄙视的神色。他四十多岁,面容丑陋。我不愿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走出诊所,我的双脚几乎全然麻木,不能动弹。在回家的路上,我甚至连刹车都踩不塌实,几次差点将穿行马路的老太太撞倒。

  逐渐恢复冷静的我渐渐意识到米兰达是我长久以来唯一的性伴,自然,那个将梅毒传染给我的人,只能是她。于是我开始感觉自己十分愚蠢。城城是很健康的,于是这意味着米兰达除了我,城城外,还有其他男人。

  瞬间,昔日那个美艳性感而又高贵的形象在我的视线中开始逐渐模糊,我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她的那双温暖明亮的眼睛,却只有她的雪白而罪恶的裸体暴露在我的目光中,像是割下约翰透露的莎乐美,让我厌恶、窒息。

  于是我顷刻间怒火中烧,立即调转车头,开向米兰达的公寓。

  我在她的门外停步,正要进去,却听到铁门里传来陌生男人的喘息和米兰达放荡的呻吟。半秒后,那男人竟然喊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奥地利德语,我登时浑身颤抖,无法自制。

  多么残酷,十分钟之前的我的设想成为现实,并在近我咫尺的地方上演,而我竟然自投罗网,充当了观众。这样的侮辱,我绝然无法承受,仿佛自己被剥光了衣服,被无数肮脏的男人女人踩踏。我的头埋在泥土里,不能呼吸到氧气,只有埋在地下的腐尸的腥臭。

  于是我生平第一次让自己做了回暴徒,一脚踹开了大门,冲进了卧室。床上那对赤裸身体的男女大惊失色,若丛林中被惊起的飞鸟一般尖叫。

  那个奥地利男人身材魁梧,棕色头发,面容可憎,他的裸体和我所爱的女人联结在一起,那使我愈发气愤,于是我顺手抄起桌上的剪刀,没命地向床上那两人刺去。我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只能看见粘连在一起的两具丑陋躯体。很快这一切都被鲜血掩盖。飞溅的血花落在我的白色衬衫上,像一朵朵罪恶的玫瑰。隐约中,我似乎听见米兰达高喊:原谅我,原谅我,就像当初她在那爵士之也对我说我爱你我爱你。

  我哭了。

  警笛四响,我眼前一片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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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篇8…1

  我躺在城市警局拘留室的水泥地面上,思考我和米兰达之间的问题。

  铁门之外是一片醉人的死寂。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错都在我。我过早地为这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女人下了定义,在我真正的了解她之前。一切事情的发展都要遵循必要的过程,所谓爱情也不例外。而让我草率相信她的原因,是因为我像一切未经世事的青涩少男一样把爱情当作了一种信仰。在米兰达的温软身体上,我留连忘返,便认为自己已理所当然地爱上了她,并愿意随时为那臆想中的圣洁之爱献身。

  但事实远非如此。因为每个人理解的爱是如此不同,如果固执地用同样的标准去衡量,只能让自己显得愚蠢,受到伤害,走进监牢。

  我想米兰达一定仍是爱着我的,只是生在荷兰的她的“爱”更少些束缚罢了。她把梅毒传染给我,也一定不是故意。因为她爱我,就一定要和我做爱,无论自己有没有梅毒。或许她根本便认为,在我们之间的强大的爱面前,梅毒根本算不了什么,可以分享。

  简单的“我爱你”三个字,实在是深不可测的。

  那么她和其他男人上床又表明什么呢?这和她的关于“爱”的原则是否相符呢?

  这一点我便不得而知了。我但愿两者之间毫无关联,否则她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女人。因为如果她的爱的信条包含同时和很多男人上床,那么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误上了贼船,加入了一个我玩不起的轮舞游戏。这对我而言未尝不是莫大的侮辱。

  或许,我会如此生气,并不是因为我爱的女人背叛了我,而是因为我在一场爱情角逐之中,悲惨地输掉了。

  但我并不后悔刺伤了这个女人和她的情夫,并且我感谢我的体液中的那些来自米兰达的病毒,如果不是它们或许我将永远被蒙蔽在米兰达的温软躯体中,不知醒悟。

  而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与刺伤,实在是我此刻最需要的一种宣泄方式。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在冥冥之中,脑袋里竟然反复出现肯明思的一首诗:

  刺痛

  金色的峰群

  在教堂尖塔上

  银色的

  歌唱悼词那

  巨大的钟声与玫瑰一同震响

  那淫荡的肥胖的钟声

  而一阵大

  风

  正把

  那

  海

  卷进

  梦

  ——中

  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几点。拘留室内的窗子开得高而渺小,我无法根据透射进来的阳光判断时间。我的手机在关进来之前已经被人拿走。否则我会给城城打电话,让他立刻把我弄出这个鬼地方,无论花多少钱。

  正在苦恼间,一个英俊年轻的棕色眼睛的小警察在门外叫我的名字,说有人来保释我,我已经自由了。

  我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但猜想十有###是城城。于是我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看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户外的阳光利刃般地刺痛了我的双眼,周围是白晃晃的一片,令我惊讶的是,门外站着的竟是那个一度让我爱上的荷兰女孩米兰达。

  她的胳膊上包扎着白色的绷带,那是被我刺伤的,我有点怜惜,却又立刻强迫自己扭过头去,别再被她的可怜所俘虏。

  但,在余光之中,我仍是注意到她表情凄楚,眼睛无神,眼眶发黑,样貌十分狼狈。于是我心里有种残忍快慰。那种快意来自人性中最缺德的那一部分因子,我为自己能够坦率的承认这一点而自豪。

  小警察对我说她把我保释出去,并承诺不起诉我。于是我立刻脸上堆笑,对她鞠了个躬,说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没有你我说不定要坐十年牢。

  听了我的话她瞪着我,眼泪立刻从一双无神的眼睛中流了出来。

  她说认识你这么久了,数你说得这句话最狠。

  男人篇8…2

  我说你太客气了。你是我的恩人我怎么对你狠得起来。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中国穷小子,你爱过我,又把我从监牢里捞了出来,我对你只有亏欠哪有憎恨。

  米兰达长长地叹了口气,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说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没用,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谈一谈吧。

  这次我没有拒绝她,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她和我一样,也是一个感染了梅毒并失去了爱情的人。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分别,不存在谁更可怜的说法。而且,这个谈话有可能成为对我们爱情的最后一次祭奠。

  我和她随便在公路旁找了一个小中餐馆坐了下来。

  店内的环境不错,服务生们却都很冷漠。

  刚一坐定,米兰达就开腔了。她说她对不起我,并不奢望我能原谅她,但请我一定不要恨她。但我却摇头说不不不没有谁对不起谁的,只是我们对问题的理解角度不同。就如同你是荷兰人,喜欢打拳击;而我是中国人,喜欢玩太极拳。或者,就如同你喜欢吃西餐而我喜欢吃中国菜,我们偶尔在一起吃几顿还可容忍,时间长了就谁也受不了。而且我承认你更加高明一些,因为你既不是那个我们之间关系的创建者,也不是它的毁灭者。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我才是普天之下第一大傻瓜。

  闻言,米兰达咬着自己的嘴唇,脸色苍白。

  过了很久她低声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下贱?

  我摇摇头说不,怎么会呢。你是我在荷兰遇到的最美丽的女孩,你这么美丽的女孩是有资格同时和几个男人上床的。你们荷兰人不都讲求平等自由么?与其他男人上床是你的自由。就如同那天我用刀捅伤你是我的自由一样。原本我们扯平了,但你又大仁大义地保释我,现在反而是我欠你的了。

  米兰达又一次哭了,这次流了很多眼泪,声音哽咽着。她颤抖着声音说你恨我吧,我是个荡妇,我就是同时和不同的男人上床。这也许是我的天性。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以前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实话,我是爱你的。

  我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啤酒,握了握她的手,说别说什么爱不爱的了,事到如今,我们都已伤痕累累,爱或不爱又有什么分别呢?一切顺其自然吧。

  闻言,米兰达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却点了一大桌子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拘留所的饭菜喂狗都不配,根本无法下咽,我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

  把整整一桌子的饭菜都吃光的那一刻,我彻底将米兰达驱逐出了自己的视线。而心碎的声音,却只有我自己能够听见。

  分别的时候她对我说对不起,我仰天大笑,对她挥了挥手,连再见也不愿说。

  远远地,我看到我的那辆旧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静静地,在等待我,载我回程,如同我从未来过。

  当我穿着沾满鲜血的白衬衫失魂落魄地回到我栖居的橘子街的寓所时,城城正在厨房炒菜。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在瞬间情感崩溃,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失声痛哭,那声音就像旷野里野狼的嚎叫一般,尖利,孤独。

  城城却一直没有说话。他手里拿着炒菜的铲子,只是站在原地,倾听着我的哭声。

  当我把那火山般的悲伤终结的时候,火上的饭菜已经焦糊。那刺激的气味弥漫着整个房间,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男人篇9…1

  宁静的夜里,我再次一个人独坐在卧室之中,百无聊赖地凝望对面公寓的那个美丽的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脸孔,但是却感觉自己可以触摸她的美丽。

  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她蜷曲的金色长发,像以往一样。

  她穿着及地的绯红睡袍,仔细观赏镜中的自己,就如同我隔着两扇落地玻璃观赏远处的她一样。她以为自己看见了原本看不见的一切,却无法洞察她自己其实也是别人镜中的被观赏对象。

  九月份很快就到了。这是一年中我最喜欢的时节,因为在这个时候花叶草木开始凋零,象征着衰老的事物的死亡,为他年的新生埋下伏笔。而阿姆斯特丹的秋日,是极美的,落英缤纷,运河中的水也比年中的其他时候更加清澈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对死亡充满了好奇心。我很想知道一个人濒临死亡时,他的灵魂一点点远离身体的感觉会是怎样。我猜想那一定是一种和酣醉、性高潮一样美妙的经历。可惜我没有勇气去亲身体验,只能远远地望着死亡的极乐世界,永远遗憾着。

  但是,九月里,仍是有一些东西死掉了,比如,我的学业。

  新的学年开学时,我被莫名其妙地请进了某位教导主任样人物的办公室。在他面前的桌上,平躺着一张“退学通知”,上面用生涩的字体打印着我的名字,右下角则是大学校长潦草的签字。

  教导主任脸上带着鄙夷的表情,嘴里却礼貌地说着关于荷兰大学教育一类冠冕堂皇的官话。

  我胸口有点堵,掏出一枝烟来,问他我可以抽烟么?

  他皱着眉毛摇了摇头。

  于是我没再多说,一把从桌上抓过那张薄薄的命运攸关的纸,摔门离开,懒得再看他一眼。西洋人的虚伪和残忍令我无法忍受——既然已经要赶我走,为何竟不能容许我在最需要麻醉的时候抽上一枝烟?

  至于那张通知书,我未看一眼,一出门便被我撕得粉碎,扔到天空里,纸张的碎屑和凋落的树叶一同飘在空中,像坟墓上空游弋的纸钱,非常绚烂。

  于是,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开除我的具体原因,因为全然无需了。如果一个人想把另一个人驱逐出自己的生活,无论什么残缺的借口都是足够的。

  整整一天,我都一个人在那没有围墙的大学的怀抱里漫无目的地走,凝视昏黄的天空,第一次感觉这个充满俗不可耐的建筑的古老学堂竟也有种异样的迷人。原来,即使某个东西一直被我憎恨,但它终究象征着人生中曾经拥有过的一段日子,当你被驱逐,总是要缅怀。

  傍晚时分的教室,空空荡荡,我坐在昔日自己常与梅婷坐的位子上,回想起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竟突然觉得或许认识米兰达之前的那些白开水一般平淡和纯净的日子,才是我所需要的。

  人为的结束绝不会让一段发生过的历史完全消失。

  晚上,我和秦笙坐在新教堂边的运河畔喝酒,庆祝我失败的大学生活。

  他刚刚拿到美国一所大学的奖学金,正在踌躇满志之时,所以让他陪我喝酒实在有些缺德,但他是我在这所荷兰大学里唯一的朋友,至少我应该以一种比较人情味的方式和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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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篇9…2

  那个夜晚秦笙一直闷闷不乐,少言寡语,仿佛被开除的是他而不是我。同性恋者多唯美而善良,这是我喜欢和秦笙做朋友的原因。他的性取向从来没有成为我们之间交流的障碍。因为我意识到对于他来说我也是异类,既然都是异类,就没什么沟壑。互为异类的两个人往往能够互相理解,这是很奇怪的事情。

  后来,秦笙不停地安慰我,语气苍白地劝诫,要我别难过,过段时间再申请一所不大严格的社区学院继续读书。

  其实我并没怎么难过,因为我相信无论什么事情总有好和坏两个方面,就像这场无妄的灾难一般。如果爆发了什么革命,大学里的人或许统统都被拉去充军,我却可以窝在城市里远离死亡。又或者再爆发一次世界大战,可能大学中的一切少数族裔就成为被虐待与屠杀的对象,而我可以偷偷摸摸地穿越国境,跑到自由中立的瑞士去。

  当然,如秦笙所说,我也可以再申请一所规格低些的国际学校继续念书,但此刻的我只想休息。

  我的失落是出于对旧日生活的缅怀,仅此而已。

  于是我只好不停地劝解秦笙不要为我悲伤,因为这本不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但他最后竟呃呃地哭了。那一刻我有点感动,因为在我被驱逐出一个让我厌恶的地方时,竟然还有人为了我的离去而难过。

  我拍了拍秦笙的肩膀,说你何必难过呢?我们走的路原本便不同,离开这个鬼地方对我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你将来前途无量,我将来露宿街头,也不会妨碍我们成为朋友,你在挪威的山谷里买了大别墅,给我预留个房间就是了,我走投无路的那一天,一定会到你家里吃住。

  秦笙闻言忍不住咧嘴笑了,不再像个女人般地哽咽,而是继续和我喝起酒来。他说其实是别人不理解我,我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坏。我只不过是在用冷漠来掩饰自己的寂寞。而事实上,在阿姆斯特丹,每个人都寂寞。

  我无奈地摇头,什么都没说,因为我尽管承认他有道理,但他也并不是真正的了解我。我并不需要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因为人生来不是为了被人了解的。就连我们自己也无法真正了解自己。

  那天我喝多了,并且没有在酒吧门口遇到另一个米兰达。我的心情格外好。

  离开学校后,我开始了治疗性病的漫长的过程。那个过程充满痛苦,仿佛是一场没有终止的分娩。我甚至希图回到性病还是绝症的年代,死掉算了。那些希奇古怪的治疗和药物在我看来是比梅毒更加难以忍受的侮辱,它们摧残着我健壮的身体,我完美的器官。每到无法容忍的时候,我总有冲出去杀掉米兰达的欲望。如果她传染给我的是艾滋病,或许我还应该感谢她,因为那使我终于可以有机会感受死亡。但如今这种无休止的折磨只能让我愈发地憎恨她。

  而时间,就在这般屈辱的癫狂之中一点一点地流逝着,直到,下一个故事发生。

  男人篇10

  法无定法,于是之非法法也。

  我把那梦魇般的性病彻底治好的时候,已经是年底了。这对我是个很好的预兆,因为这或许意味着一切霉运都留在了旧的一年里。

  新年的那天,我心情格外好。城城和新的女朋友到外面吃晚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到了黄昏的时候,窗外开始飘雪,这在水滨的阿姆斯特丹极为罕见。

  于是,我又和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望视窗外。令我失望的是,对面公寓的那个金发女人竟然不在,或许她也正和她的丈夫或男朋友在某个浪漫的法国饭馆共进晚餐吧。这使我突然意识到偌大的城市里仿佛只有我是独自一个人,饥饿和寂寞交叠起来,那滋味令人很是难受。

  室内的暖气把整个房间烤炙得无比闷热,关掉暖气又会觉得冷。于是我干脆穿上不太厚的棉服,步行下楼,到门外运河畔的步行街找东西吃。

  即使是一个人,也不能在新年到来的时候饿着肚子。

  新年的阿姆斯特丹,水色缤纷,行人熙攘,却更多地增添了我的伤感与落寞。

  我推门走进康斯坦丁巷里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赫然看见住在我楼上的那个中国女孩——一瞬间,她在午夜的汽车里无声哭泣的情景在我的脑海重现,我竟有隐隐的惊喜。

  此刻,她也是独自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的一张餐台前,全神贯注的看着一本书。我很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一本威廉·巴特勒·叶芝的诗集——我最爱的一位爱尔兰诗人。

  心底骤然一暖,便有了亲近的冲动。

  她的面前的餐碟里有份吃了一半的牛排,没有酒,没有人陪。她像是一尊静止的孤独的雕塑,给原本便门可罗雀的新年餐厅增添了肃穆的氛围。

  我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走到她的面前,问她我是否可以和她在同一张桌上进餐。

  我们终究算是认识,而且我们目前都独自一人。

  她抬头看见我的时候,眼神中有些惊讶,但似乎也有些欣喜,似乎和我一样为在新年的夜晚遇到一个认识的人而愉快。

  于是她点了点头,并把自己的餐碟朝她自己的方向挪了挪,为我让出了一块平整宽阔的地方。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面对面地看她。她是西方人眼中那种比较典型的东方女人,在我这中国人眼里却是平常得很——小眼睛,薄嘴唇,气质也未见多么超俗,但我还是有点为她陶醉,因为她虽始终很安静,周身却如同充溢着饱满青春活力。

  至于年龄,似乎比我大一些,但女人的事谁又知道。

  或许这大半年来,我实在太寂寞。又或许只是因为今天是个难得的飘雪的阿姆斯特丹的新年。总之,仿佛心动只是一个眼神、一句问候的事;至于心动之后的结果,我总是习惯性地将之忽略忘却。

  我掂了掂口袋里的钱,点了一瓶不错的红酒,并向她的杯里也倒了一些。她朝我笑了笑,没有拒绝,轻轻抿进玫瑰色的嘴唇里。我们目光交流,却没有彼此交谈,她继续看她的书,我继续吃我的晚饭,直到天色渐暗,情欲随着夜的到来而萌生。

  一个小时后,在橘子街的空旷公寓里,我们开始在我的床上做爱。我疯狂地撕裂她身体上的一切遮盖,肆意亲吻她的陌生的肌肤。身体交叠的那一刹,她竟然失声痛哭,声音幽咽遥远,不知象征欣喜还是痛苦。而我却把那眼泪当作一剂催情的春药,冲破了快感的樊篱。

  窗外天边,乌木色的阴云逐渐散去,露出半个黄色的月亮。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却在我的枕边遗留下了几根乌黑的长发。

  我从床上起身,却在餐厅的桌上看见了一块精致的贝壳巧克力,色彩缤纷,比利时制造巧克力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用娟秀的中文写着:新年快乐。

  我心情竟格外舒畅,拆开包装,挑了一块心形的巧克力含在嘴里,味道非常甜,就像昨夜。

  男人篇11…1

  阿姆斯特丹的一个令人难忘的特质便是:一切欢愉均可匿名。

  就如同我始终不知道住在楼上的那个女孩的名字,即使在那之后我们又发生过若干次关系。每一次都是她来找我,一般都在深夜,或凌晨。我们的缠绵总是在迷迷糊糊中开始,在疯疯癫癫中结束。而天亮以前,她一定会转身离去。

  这中隐匿的激情,几乎已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默契,或者是一种修行。也正是因此,我每天晚上都会细致地洗澡,因为她可能会在夜里敲开我的门。

  她有种独特的东方质地的迷人,却并不是一个很懂得调情的女人。往往,她总是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我怎样,根本无法和风骚的荷兰姑娘米兰达相比。但我仍然痴迷于和她做爱,过了12点就盼望她来。这令我自己十分纳闷。

  但后来我逐渐想明白了:梅毒使我对激情四射的性爱产生一定程度的戒备,而随意、轻松的媾合恰好满足了自我自愈的需要。或许经历了米兰达之后,我已经对风骚的女人产生了恐惧症,而这陌生的中国少女代表着和米兰达不同的一类女人:东方,典雅,温婉,宁静。我们之间的性关系的实质是我对另一个类型的女人的渴望。是一种“反米兰达”的诉求。

  城城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却未置可否,只是让我自己小心。他说你连她叫什么都不晓得,天知道她的背后有些什么故事——或者她是个在逃的杀人狂也不可知。

  我说你放心,如果不是我多嘴,或许连你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近来城城心事重了很多,却不告诉我原因,我也不愿多问,这是多年以来我们的习惯。

  城城沉默无言。他近来比以往寡言少语很多,对我的事情也不似往日一样关心。

  时间久了,楼上的女孩和我之间有了一些交流。我才渐渐知道,她比我大两岁,是四川人。她谈吐优雅,似乎出自极有修养的家庭。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告诉我她在国内读过外语学院,学英文的。接着她便说出了一串英文句子。我听得懂,是叶芝一首诗里的一句。于是我对她刮目相看,并开始纳闷为何以她不在国内做舒服的外企白领,而要千里迢迢赶来荷兰过孤独的日子。

  不过,我的这些疑问从未真正讲出口,因为我并没有爱上她,也不想把问题弄得复杂。她只是我在被狠毒的米兰达伤害后的一个欲望的寄托,我又何尝不是她的寂寥生活里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2月15日是西方情人节后的第一天,也是我的生日。我决定把自己的这个生日办得正式一些,请一些朋友来玩,算是庆祝我终于在过去一年里摆脱了梅毒和一个具有毁灭性的荷兰女人。

  那一天我的橘子街公寓里真的很热闹,宾朋满座。城城一手操办了全部事宜。他有出色的统筹和管理才能,我在这方面则十分糟糕。

  随着周遭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