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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

作品:胸若桃花|作者:008852|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4:33:30|下载:胸若桃花TXT下载
  郝勇敢从车上下来,站在小璇身边,“小璇,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临走前,想找个时间和你谈谈。”

  小璇掩饰着心情的波动,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远方。

  “给我个机会吧,让我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行吗?”

  “上次不是说了嘛。”小璇说。

  “上次?你根本也没让我说话呀。”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不把心里话说出来,我在外面也不会安心的。”

  郝勇敢到底要去哪里?小璇克制着心里的疑问——爱去哪里去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有时间吗?要不咱们现在谈?”郝勇敢说,看着小璇的脸色。

  又一辆公汽驶过来,小璇趁郝勇敢不注意,飞快地上了车。

  郝勇敢双手掐着腰,仰头看着小璇,像父亲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哭笑不得的样子。车开走了,郝勇敢才回到自己的车子里。

  (49)

  小璇根本没想到,郝勇敢会一直跟着那辆公共汽车,一直跟到她下车。

  望着郝勇敢的笑脸,小璇不由得也笑了——苦笑。

  哼,简第九还不相信她会被坏人跟上呢。

  “小璇,”郝勇敢走过来,“请你相信,我不是过去的郝勇敢了,真的,我曾经不懂事,但是我不是坏人啊!”

  “你不是坏人谁是坏人,我吗?我是坏人吗?”小璇反问,还是苦笑着,边说边往家走。

  郝勇敢锁上车,跟着小璇,“你还和孙阿姨住在一起吗?”

  “郝勇敢,你再跟着我,我就要报警了。”小璇站住,盯着郝勇敢说,“别忘了,我也不是过去的赵小璇了。”

  好像真的面对一个坏人一样,小璇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心跳成了一个团,腿也软得像面条一样,一步也走不动了。

  “你看你啊……”郝勇敢的眼睛亮晶晶的,叹了口气之后抬起头望向天空。

  小璇努力拔起腿,尽快往前走。

  “小璇!”郝勇敢追了上来,“我一直都在想着你!”

  “讨厌,烦人!”小璇扭头喊了一声。

  “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郝勇敢往后退着,“不过,你稍等我一会儿!”

  郝勇敢快速地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把我的电话给你。”

  笔没水了,他在那张纸片上划拉了半天,也没写出字来。

  郝勇敢皱了皱眉头,从钱夹里拿出一张名片。

  “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半个月之内,你一定要给我消息啊!”郝勇敢把名片塞进小璇的挎包中。

  小璇浑身抖着,沉浸在恐惧中的样子。

  “你还在怕我?”郝勇敢绝望地看着小璇,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是现在的我啊!”

  “讨厌!”小璇说完转头就跑,跑了几步之后回头看,郝勇敢还站在那里。

  “别跟着我!赶紧走!”小璇又喊了一声,郝勇敢总算转身了。

  一进家门,小璇就栽倒在床上。

  稳当了一会儿,小璇还不放心,从床上爬起来,顺着窗户往楼下看。还好,郝勇敢不在,小璇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脑顶的头发都湿透了。

  小璇来到卫生间,拧开热水器的水龙头。

  镜子里又一次映出她的身体。

  刹那间,昏暗狭小的卫生间仿佛被郝勇敢炽热的眼神点亮了。

  小璇的一切都暴露在郝勇敢的眼前似的。

  小璇胡乱地洗了洗,擦干了身体,往卧室走。离开那面大镜子的时候,小璇又回头看了一眼。

  小璇已经无法评判镜中的一切,这个夜晚,她一直在体会的只有一种心境——心乱如麻。

  小璇把自己裹在毛巾被中,久久不肯出来。

  快要睡着的时候,小璇忽然想起郝勇敢给她的那张名片,坏心情立刻被强烈的好奇心取代了。

  大勇集团公司?

  在这个海滨城市,几乎没人不知道大勇公司。

  食品、服装、电器……都被他们经营得有声有色。

  难道郝勇敢真的不再是坏人了?

  早晨还吃大勇出产的面包呢,坏人怎么能做出那么香甜的面包呢。

  这个时候,赵小璇简单得倒像一个小孩子了。她打开冰箱,把剩下的那块大勇面包拿出来,左看看,右看看,好像面包上写着所有问题的答案。

  第三部分 (四)

  (50)

  在灵灵生孩子之前,孙月君每周都要给小璇和简第九的那间小房子打扫一次——每周一次,不一定会在每周的哪一天。

  孙月君打扫卫生的彻底性是谁也比不了的,连铁大勺的勺底都要用金属球蹭得光光溜溜。无论多么脏乱差的房间,一经孙月君收拾,马上就跟样板间似的规整干净。

  有一回,下班回家的小璇一进屋就看到了摆放整齐的拖鞋,她知道姨妈肯定来过了。每到这时,小璇的心总是一热。小璇来到卧室,果然,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床单抹擦得溜平,一点褶儿都没有。

  小璇来到阳台,阳台上的晾衣杆搭满了洗过的水淋淋的衣服,地上摆着一溜小盆,接着湿衣服掉下来的水滴。

  置身在这样的家中,小璇觉得自己像个不请自到的客人似的,有些局促不安。忽然,小璇看到床头柜上——哦,老天,怎么忘记把它扔掉了!

  姨妈是不可能没看见的,但是她却没有把用过的避孕套当作其他垃圾那样顺手扔掉。

  小璇窘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拎起那个还装着简第九精液的避孕套走到垃圾桶边。

  从此,每次做爱之后,无论小璇多么困倦,她都要起床把避孕套剪得细碎,再扔进便池用水冲掉。

  有一天,小璇正在上班,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她拿不准到底有没有把避孕套扔掉,忐忑不安了一整天,一下班就风风火火地跑回家……

  有了大胖孙子的孙月君一直没腾出空帮助外甥女,她为此很是歉意,小璇倒有了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因为郝勇敢和仲水言的缘故,这天的口语课小璇没去上,她很想一个人静一静,捋捋思路。可是,孙月君却来了。洗衣擦地包饺子,小璇回家的时候她还在苦干。看到姨妈,小璇有一点莫名的失望,因为她不能一个人想事情了。

  天黑了,孙月君张罗着回家,小璇忽然想起了周小坡和田灵灵。

  灵灵昨天还给她打电话诉苦呢,何不把姨妈留下来,为哥嫂创造一个美好的团聚夜晚?

  “姨妈,别走了,陪我住一晚吧。”小璇央求孙月君。

  “不行,宝宝没人管呢。”孙月君执意要走。

  眼看着孙月君把鞋都穿上了,小璇急了,“宝宝宝宝,就知道你的宝宝,你不管我啦?”

  “……”孙月君愣愣地看着小璇,好像不认识小璇似的。

  小璇不知再该说点什么,只好往屋子里拽姨妈,“陪我嘛,陪我嘛。”

  孙月君推开小璇,审视着小璇的脸,“怎么的,你有心事要对姨妈说?”

  这回轮到小璇发愣了。心事?她是有心事啊,可是她从没想过要把心事对姨妈说啊。

  “是不是你和第九之间出现危机了?”孙月君继续审视着小璇,想通过小璇的神情验证自己的猜测——自从那次之后,她再也没在这座小房子中发现避孕套的痕迹,这本身就说明问题啊。

  “什么危机,没有!”小璇笑了,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

  上次的交谈好像在她和简第九之间搭起了一层纱幕,让她忽然就看不清简第九了。尤其是在和简第九亲热的时候,随着简第九双手的移动,她总能联想起这两个问题:

  他为什么要娶她啊?她为什么要嫁他啊?

  问一次就胡涂一次,问了许多次之后,小璇的心就有些懒了,乱了,凉了。

  “说实话!”孙月君严肃地说。

  “我和简第九有危机你就不走啦?”小璇歪着头,笑嘻嘻地问。

  “当然,解决危机是关键嘛!”孙月君终于回到屋子里,小璇的心落了地。

  小璇立刻给灵灵打电话,告诉她姨妈不回去住了,灵灵先是小声笑,然后匆匆说了一句“多谢,回头请你吃饭”,就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撂了。

  小璇有些茫然地握着话筒,话筒里仿佛传来田灵灵和周小坡的嬉戏声。

  他们都认识那么多年了,还那么黏糊,那么热乎,在一起就是掏心掏肺的样子,真让人——唉,各有各的过法,羡慕人家干吗。

  “说啊,到底怎么了?”孙月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小璇连忙放下电话回转身。

  (51)

  小璇没想到,姨妈是那么在乎简第九,在乎简第九和她的感情。

  小璇本来仅仅是想为哥嫂两肋插刀一次,却歪打正着地和姨妈唠了大半宿。这么多年了,小璇和姨妈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这一晚说得多。

  姨妈破天荒地谈起了姨父。

  姨妈说姨父早就在那边有了心上人。

  姨妈说女人最怕的就是被丈夫抛弃,被抛弃了的女人跟垃圾箱里的垃圾没什么两样;她喜欢简第九就是因为她坚信简第九永远也不会生变,永远也不会抛弃小璇。

  姨妈问:“难道简第九喜欢上别的女人了?”

  小璇连忙否定:“没有没有。”

  说这些的时候,小璇不禁又想起了麻杆美人李玉姣——简第九是真的不喜欢像李玉姣那样的女人吗?可是,那样的女人多好啊,什么瘦小的衣服都能穿,跑步的时候也不必担心胸脯乱颤……总之,好处真是太多了啊。

  姨妈却生气了似的,“嗐,早知这样,我就不在这儿住了——夫妻之间没有第三者,就谈不上有矛盾嘛。”

  “第三者肯定是没有的。”小璇说,有点心虚。她想,只顾了把李姣姣树成了假想敌,却为何不问问自己:仲水言算不算第三者?郝勇敢算不算第三者呢?

  “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第三者啊?”小璇忽然很想知道姨妈心中的第三者是什么标准。

  “比如,第九有了别的女人,非要跟你离婚,那个女人就是第三者。”

  “要是他没想离婚呢?”

  “那——那咱也不能跟他过啊!”孙月君说,“你姨父不就是说啥也不离吗?可是,凭什么便宜他,让他有俩老婆啊!”

  “姨妈,姨父是多好的人啊,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不要乱猜疑哦!”小璇说。

  “好啊,给你养这么大,你不向着姨妈,倒向着一个外人!”孙月君气哼哼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了解他多少!”

  小璇还要替姨父说话,被孙月君喝叱住了,“你懂什么,闭嘴!”

  姨妈给小璇讲了很多很多往事和很多很多道理,讲得小璇昏昏沉沉,几次睡了过去又强迫自己醒了过来。而她最想知道的,比如她的母亲和那个瘸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姨妈却什么也说不出。姨妈只是说:“你妈是个谜,谁也解不开。”

  小璇还想把她对姨父的感情讲给姨妈听,想给姨妈讲讲那碗进了蟑螂的蛋花汤给了她怎样的迷惑……但是,小璇都没有说出口。

  无论姨父做了什么,无论姨妈怎么看姨父,小璇对姨父的感情都不会变的。

  就像对郝奶奶,有时候,一想起郝奶奶,她对郝勇敢都不那么恨了,因为郝勇敢是郝奶奶的亲孙子啊!

  在姨妈即将睡去的时候,小璇决定把为了哥嫂而插在两肋的大刀一插到底。“姨妈,我觉得你不能总跟灵灵一个屋睡,多影响人家小两口的感情啊!”

  “灵灵跟你说什么了?”孙月君一惊。

  “没有。”小璇说,“将心比心嘛,我要是总不和第九那个,我想我们就会生疏的。”

  “那你和第九——那个到底怎样啊!”孙月君好像只关心小璇和简第九,急切地问。

  “我们俩……”小璇不知道怎么说。

  “按理说,姨妈不该问,可是姨妈不问你谁问你啊,”孙月君犹犹豫豫地终于把话讲了出来,“他要的次数多不多?”

  多少算多?多少算少?

  小璇的脸红了,她想还是说实话吧,只有说实话才能尽快把这个话题翻过去,“只要他不累,就要。”

  “哦……”孙月君在黑夜里笑了,“那——那可得注意避孕啊,你们俩要以学业为重,再说了,还没办婚礼呢!”

  孙月君终于放下心来,但她还是想不出小璇到底把那些避孕套扔在了哪里。她使劲地想啊,甚至在心里这样问自己:莫非科学发达了,已经不时兴用避孕套了?

  “行不行啊?”小璇推了推孙月君。

  “什么?”

  “别总跟灵灵一个屋子了。”小璇说。

  “行、行、行……只要你和第九好好过日子,我怎么都行。”孙月君捏了捏小璇的手,笑了。

  第三部分 (五)

  (52)

  田灵灵在红番茄西餐厅订了位子,早早地等着赵小璇的到来。

  人生是多么奇妙啊,第一眼看到赵小璇的时候,哪里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她的嫂子呢。坐在西餐厅的高背椅中,灵灵不由得心生感慨。

  十多年前,因为外婆身体欠佳,灵灵从上海回到了这座城市,回到了故乡。灵灵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走进高一四班的情景。

  班主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对全班同学说:“田灵灵同学是从上海来的,大家要多关照她……赵小璇!”随着班主任的喊声,一个白白净净的女生站了起来,这个叫赵小璇的女生很是羞涩,站起来的时候,双手的手指还在纠结着,一只手插在另一只手上,紧紧的。“从今天起,你和田灵灵同桌,你学习好,要多帮助她。”

  灵灵看到,坐在后排的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对着天棚吹了一声口哨。

  几天之后,田灵灵就发现,需要帮助的不是她,而是赵小璇。

  赵小璇太腼腆了,腼腆得让田灵灵窒息。从早到晚,每一天的赵小璇都始终保持着同一种姿势——两只小臂伏在课桌上,头深深地低着,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只有灵灵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才稍稍抬起头,但是她并不看灵灵,而是怯怯地瞥着地面。

  为了让赵小璇开口讲话,灵灵经常找几道数学题问她。小璇总是竭尽全力地讲解,比老师讲得还要好。可是,她的眼睛只盯着书本,就是不看灵灵。

  下课了,小璇也不出教室,就那么端坐着,像个木头人。

  “老师不是让你帮助我吗,你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灵灵扯着小璇的袖口。

  小璇的脸红了,“我……我不愿意出去。”

  “那我就给你告诉老师,说你不帮助我。”灵灵挑衅地说。

  小璇的脸更红了,犹豫着站起来,灵灵高兴地拉起小璇的手。

  从上海来的田灵灵吸引了那些北方孩子的视线。

  灵灵长得不好看,灵灵觉得自己的模样和小璇是没法比的。但是,灵灵的衣服好看,灵灵穿着绝无仅有的高领衫,脖颈显得更修长,胸脯显得更丰满;灵灵穿着绝无仅有的牛仔裤,屁股显得更结实,双腿显得更笔直。灵灵的文具盒、钢笔、橡皮,甚至嗲声嗲气的普通话……只要是和上海沾边的东西,都让同学们觉得新奇。

  有的同学说灵灵的家是个小独楼,有的同学说灵灵的母亲是个外国人儿,有的同学说灵灵的外婆是个资本家。

  灵灵只邀请小璇去自己的家玩。灵灵的家一点也不大,就两间屋子;她的父母都是中国人,还都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演出照挂了满墙;灵灵的外婆不是资本家,却是旧社会的大小姐,照片上的奶奶雍容华贵,挽着发髻,额头鼓鼓地泛着亮光。灵灵把从上海带回来的巧克力给小璇吃,巧克力里裹着榛子仁儿和瓜子仁,特别香脆。

  宰相府的丫鬟七品官。同学们都高看田灵灵,也就不敢小视赵小璇了,连那个对着天棚吹口哨的小痞子也因为收了灵灵的巧克力再也不敢对着小璇吹口哨了。

  灵灵好喜欢小璇,她是那么聪明好学,那么温柔朴实,而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神秘。就是到现在,灵灵也承认,在她被同学们众星捧月的时候,她却被赵小璇的神秘深深地吸引着。

  灵灵和小璇手牵着手,形影不离,像一对姊妹花。有了灵灵,那些想打小璇主意的坏小子们都躲开了;有了小璇,初来乍到的灵灵也轻易地就摆脱了孤独。

  (53)

  灵灵之所以觉得小璇神秘,是因为沉默总是像一团湿漉漉的雾气一样包裹着赵小璇,灵灵曾经把这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默当作一种美好的品质。因为小璇的沉默,比小璇大一岁的灵灵在小璇面前总觉得自己是妹妹,而小璇才是个像样的大姐姐。

  小璇比灵灵高半头,灵灵时常偷偷看小璇的体形,她觉得小璇像一只刚刚成熟的桃子,粉嘟嘟的挂在树梢,等着人摘。

  外婆是很重视灵灵的成长发育的,她每天都要让灵灵做扩胸运动,外婆说:“囡囡应该比妈妈漂亮。”

  灵灵的妈妈的确漂亮,为了不影响事业,她没有给灵灵喂母乳,灵灵一生下来就被外婆抱到上海了。

  长大的灵灵逐渐理解了外婆所说的“漂亮”。

  外婆眼中的漂亮一定是赵小璇这样子的。

  小璇跑起来的时候,胸脯上的两块肉一颤一颤,让灵灵想起自己的妈妈——而外婆不总是为有一个美丽的女儿自豪吗?

  让灵灵不可思议的是,外婆眼中的漂亮到了赵小璇这里就变成了“丑陋”——而且还不是一般程度的丑陋,是见不得人的丑陋。

  这个让灵灵吃惊的结论是在她和小璇一同洗澡的时候被发现的。

  小璇说什么也不用灵灵为她占的衣服箱,而是选了一个离灵灵挺远的墙角。小璇蹲在那个墙角,背对着灵灵脱衣服,然后把衣服塞进最下排的箱子中。

  淋浴的时候,小璇就更是躲着灵灵了,不只是躲着灵灵,而是躲着所有的人。

  灵灵生气了,“赵小璇,干吗离我那么远,难道是我身上有臭气吗?”

  小璇红了脸,一只胳膊不停地搓着另一只胳膊的上臂,挡住了前胸。

  “我明白了,你是怕我看你,是吗?”灵灵恍然大悟。

  灵灵一把拿开小璇的胳膊。

  小璇的胸脯一览无遗地暴露在灵灵的眼前。

  那是怎样的胸脯啊……

  灵灵是第一次看见那么饱满的乳房!

  在回到故乡之前,外婆把灵灵领到了淮海路上那个有着悠久历史的胸罩加工店。经营胸罩店的是老两口,老太太裁,老头儿做,生意总是红红火火。

  在更衣室,灵灵像其他的女人那样脱了上衣,戴着花镜的老奶奶拿下搭在脖子上的皮尺绕住灵灵的身体。凉丝丝的皮尺蜻蜓点水般飞快地来,又飞快地去了。老奶奶在一张单子上写下了几个数字,又转过身用双手托了托灵灵的双乳,老奶奶的手也像皮尺一样凉丝丝的,飞快地来,又飞快地去了。

  两天之后,外婆带着灵灵去取胸罩。

  取胸罩和戴胸罩是外婆特意为灵灵举行的一个庄严的仪式。

  灵灵害羞地看了看身边的那些成熟女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和她们一样。

  “我的外孙女,漂亮不漂亮?”外婆美滋滋地问那个老奶奶。

  “漂亮!”老奶奶笑着说,“长大了会更漂亮!”

  “长大?我的外孙女现在就是大姑娘啦!”外婆看着灵灵,眼里眉梢都是笑。

  外婆和老奶奶说话的时候,灵灵悄悄地看其他女人。

  和面前的赵小璇比较,那些女人实在是太……

  “哇,赵小璇,你好漂亮!”灵灵由衷地称赞着。

  小璇却背过身去,不再搭理灵灵了。

  洗完澡出来,灵灵故意在小璇身边戴胸罩。小璇没有胸罩,小璇只穿着一件旧得褪了色的大背心子,和那些普通的中年妇女穿的大背心子一模一样。

  “赵小璇,你怎么不戴胸罩?”灵灵很纳闷,“在我们上海,女孩子是都要戴胸罩的哦!”

  小璇不说话,闷头穿衣服。

  “你妈妈怎么不管你?”灵灵又问。

  “我妈妈……死了。”小璇丢下灵灵,独自走了。

  望着小璇的背影,灵灵愣了好一会儿。

  灵灵走出浴池,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门口的赵小璇。

  “小璇!”灵灵惊喜地叫着,“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洗过澡之后的赵小璇像一只沾着露珠的荷花,既圣洁又妖娆。她没说话,只是像平常一样牵了灵灵的手,给灵灵感动得直想哭。

  灵灵是不知道小璇没有母亲的。

  灵灵紧紧抓着小璇的手,对小璇说:“小璇,以后我要做你的姐姐,好好照顾你。”

  第三部分 (六)

  (54)

  说到就要做到,无论是做小璇的姐姐,还是做小璇的嫂子,灵灵都时刻实践着自己的诺言。即使是回上海读大学的那三年,灵灵也不忘经常给小璇写信。

  那真是一段甜蜜而相思的时光。

  灵灵几乎每天都要写一封信,不是给周小坡,就是给赵小璇,为此,同学们都管灵灵叫“写信专业户”……

  往事一幕一幕,恍如隔世。和小璇面对面地坐在西餐厅的田灵灵双眼濡湿地望着赵小璇,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望着陪伴了自己一生的伴侣。

  小璇乐呵呵地看着灵灵,“心情好些了吗?”

  “嗯!”灵灵使劲点了点头,握住小璇的手,“谢谢!”

  “姨妈还坚持和你一起住吗?”

  “不了,她说她年纪大了,总睡不好觉吃不消,还用商量的口气问我能不能让她隔三差五地休息休息……你说她多逗啊,还真没发现她还蛮擅长演戏的。”

  “以后不许再说我姨妈不通人气啦!”

  灵灵捏了捏小璇的手,笑了。姐妹俩聊了一会之后,灵灵忽然想起几天前外婆打来的电话。

  外婆来电话说,淮海路上做胸罩的那对老夫妻不幸煤气中毒去世了,他们的儿子和儿媳接替了他们,手艺却比他们差很多,开业没几天,店铺就关了。

  “这个消息让我一直难过到现在。”灵灵垂着眼帘说,“好像我生命里的某些宝贵的东西也随着那两位老人去了,这几天我总能想起老奶奶凉丝丝的双手和老爷爷躬着腰踩缝纫机的背影……”

  灵灵的叙述也勾起了小璇的伤感,小璇想起灵灵上大学的时候从上海给她寄过来的那个包裹——包裹里面装着的就是那对老夫妻做的胸罩。

  他们并没见过她,却凭着灵灵提供的数据,把胸罩做得那么合体。小璇现在还时常穿上那件胸罩呢,尽管有些瘦小,尽管打了布丁,小璇还是愿意穿。

  十八岁那年的夏日午后——小璇和灵灵一起回忆着从前;“还记得吗?你拎着那根特意买来的塑料皮尺,非要我把上衣脱掉,我不肯脱,你就对我使劲喊……”

  “我喊着:赵小璇,求你了!”

  “是啊,好像我再不脱衣服你就能把我吃了似的,我拗不过,只好脱了上衣;你像模像样地给我量尺寸,还把数据写在一个小本子上……”小璇娓娓道来,怀念着。

  灵灵翘着嘴角,眨着双眼,和小璇一起怀念着。

  怀念着的同时,灵灵不由得想起了丈夫周小坡。

  像很多女人一样,灵灵经历过许多次不定时的无来由的自卑。十四岁的时候,灵灵为皮肤黑而自卑;十八岁的时候,灵灵为小腿不够纤细而自卑;二十二岁的时候,灵灵为乳房不够丰满而自卑;生完孩子的时候,灵灵为腰围太大而自卑……灵灵的自卑就像是层出不穷的敌人似的,随时攻击着她的信心;可是,灵灵却从来没有被这些“敌人”打倒过——因为,什么敌人也逃不过她那比神枪手还厉害的丈夫。

  周小坡对她,就像当年的她对赵小璇一样,唯恐她忽略了自己的美,唯恐她误解了自己的美。这么多年了,周小坡一直保持着亲吻的习惯,从发丝到脚趾,灵灵几乎每天都要享受一次丈夫赐给她的“吻浴”。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你若是自卑,我会觉得受冷落的。”每次亲吻的时候,周小坡都会这样对灵灵说。

  周小坡像雕塑师一样,把田灵灵雕琢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美丽了。

  抑或自信本身就是女人最大的美丽?

  灵灵像是发现了一个好大的秘密似的,看小璇的双眼立刻熠熠地闪起光来,“璇,说实话,我一直想改造你。改造你的审美观,改造你的人生观,改造你的爱情观,改造你的——”

  “行啦,你干脆送我去劳教算了。”

  “璇,请你不要再让我无能为力了。”

  “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啊?”

  “听我的,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女人的青春有限,该开放的时候就要尽情地开,快乐地开。”灵灵真诚地说,“过了季的女人也可以开放,但是她们必定会让他人用那种说不好是什么的语气形容为‘第二春’……”

  “我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你总是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优点掩盖起来。”灵灵忽然盯住小璇说,“说实话,简第九觉不觉得你很美?”

  “怎么想起问这个?”

  “璇,不知为什么,我时常有对不起你的感觉,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哥的房子要动迁,你才急急忙忙地嫁给了简第九?是不是啊?”

  “不是,因为他人好嘛。”

  “‘人好’与‘可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可爱”与“值得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值得爱”与“适合自己”又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多少女人就是因为混淆了这些概念而耽误了自己宝贵的一生啊!”灵灵说,“人好、可爱、值得爱都不是我们把婚姻继续下去的理由,惟一的理由应该是——他很适合我。你认为简第九适合你吗?”

  “咦,你今天是怎么了?”小璇有些恼了。

  “璇啊,你为什么总是不信任嫂子呢!”灵灵又一次抓过小璇的手,急切地说,“简第九到底对你好不好?如果他对你不好可一定要跟嫂子说啊!”

  (55)

  小璇并不是不信任嫂子,而是不信任自己。

  那些折磨着她的忽而微弱忽而强烈的感受往往在她睡了一觉之后就被第二天的阳光蒸发掉了。

  小璇天生就是这副脾气,没什么能让她陷入长久的怨恨。没有刻骨的怨恨,也没有刻骨的爱,除了偶尔胡思乱想,大多数时候,小璇的心灵是纯净的,宁静的。

  谢丽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了一大堆格言古训,什么“忍”啊,“莫生气”啊,大大的楷体,白纸黑字,像是宣战,又像是求和,把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弄得杀气腾腾的。小璇曾经很细致地读过那些句子,她感到十分纳闷:谢丽为什么劝自己要“忍”呢,谁在虐待她?又为什么劝自己“莫生气”呢,谁在惹她生气?

  每当谢丽冲小璇发邪火的时候,小璇的心里就很不安,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伤害了谢丽,才让她靠那些“忍”啊,“莫生气”啊什么的来安慰自己不爽的心情?

  活到现在,小璇惟一称得上“忍耐”的经历就是对郝勇敢,郝勇敢欺负了她,可是她忍了,默默地独自地背负了这么多年,对谁也不曾提起。

  至于“生气”,小璇不是没生过气,可是她的气总显得那么微弱,从身体一生出来就随风飘散了。比如几天前和简第九的那场感情危机,短暂得像小时候看的反特故事片,没等她把故事情节看明白,屏幕上就“哗”地闪出了大大的“再见”,只剩下电影里那个地下党冷笑着对坏蛋说的那句“你的好戏该收场了”响彻在耳畔。有一点懵懂,有一点失落,还有一点寂寞。

  因为没怨恨过简第九,也没真正地生过简第九的气,小璇也就无法按照灵灵的嘱咐找出简第九的不是——从认识简第九的那天起,他就忙着写博士毕业论文,对于这样一个一心上进的男人,小璇有什么理由强求人家呢。

  “第九对我很好的!”小璇急忙回答灵灵的问题,生怕灵灵对简第九有什么误解。

  “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好’是什么概念吗?”灵灵接着问小璇。

  “不吵架,没有第三者,一劳本神儿地过日子。”小璇想起孙月君的话,“姨妈告诉我的。”

  灵灵笑了一下,晃晃头说:“也对。”

  第三部分 (七)

  (56)

  上高中二年级的田灵灵和读大学二年级的周小坡第一次相遇就感觉出彼此的要好了。因为周小坡床头放着的那本杂志和田灵灵书包中装着的那本一模一样——而他们都是从那本并不闻名的杂志创刊起就一直订阅的。

  只一个瞬间,田灵灵和周小坡就被一本书连在了一起。

  之后,周小坡读什么书,田灵灵就会读什么书,以至于田灵灵一心追随着周小坡,把整个高三的时光都用来读雨果,读劳伦斯,读巴尔扎克……结果,高考的时候,田灵灵除了作文得了个满分之外,所有的科目全考个稀里哗啦。

  在外婆的奔波下,田灵灵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走进了上海市电大的中文系。为了和周小坡团聚在一起,田灵灵毕业时放弃了上海,以电大中文系第一名的成绩走进了北方这座海滨城市的一家摇摇欲坠的生产汽车配件的公司。

  没办法,谁让灵灵是电大毕业的呢,中国的人太多了,只好用文凭的高低把人与人区分开来。

  玩命工作的灵灵只获得了三个月的薪水,那家公司就倒闭了。灵灵从此开始了从一个岗位到另一个岗位的漂泊——

  寻根溯源,一切都是因为周小坡,可是灵灵不但不后悔,还以此教育小璇:

  他喜欢的,她也喜欢;她喜欢的,他也喜欢;他不喜欢的,她也不喜欢;她不喜欢的,他也不喜欢。为了她,他要喜欢她喜欢的,不喜欢她不喜欢的;为了他,她要喜欢他喜欢的,不喜欢他不喜欢的。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好”。

  小璇几乎被灵灵的观点感动了。所以,第二天谢丽非要拉着她去做双眼皮的时候,赵小璇只做了十几分钟的思想斗争就答应了。

  谢丽说,男人最喜欢的就是女人顾盼流离的眼波。一个女人要是没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是永远不会讨丈夫喜欢的。

  是的,简第九的确对她的单眼皮表示过不满。他说,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单眼皮,你又是一个单眼皮,将来有了孩子,还会是单眼皮,世世代代都是单眼皮,简家的人种永远也得不到改良了!

  听简第九说这些的时候,小璇曾咯咯地笑了好一气;现在想想,简第九的话语里包含了多少遗憾啊!

  “万一毁容了可怎么办?”作决定之前,小璇想起报纸上常年不断的美容纠纷。

  “不会的,高分子合成双眼皮,你要是不满意还可以变回去。”

  “我还是害怕。”小璇下不了决心。

  “你怕什么啊,美容师和我是朋友,全国都有名的!别说是区区的双眼皮,就是隆鼻隆胸,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谢丽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哎呀,你是不是嫌贵啊?别怕,有谢姐给你撑着,钱我先给你垫上,你愿意还就还,不还就当谢姐请你吃饭了!”

  赵小璇终于下了决心,为了加深和简第九的感情,她要亲自实践灵灵的学说,即使再疼再苦,也在所不惜。

  (57)

  那家经常在电视里的观众点播节目中露脸的“卢氏整形美容院”果然名不虚传。美容小姐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个个纤细漂亮,个个温文尔雅,个个都是美的典范,美的使者。

  让小璇惊奇的是她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认识谢丽,一口一个“姐”,仿佛多年的老相识,亲热极了。

  小璇坐在一尊雪白的布艺沙发上,依靠东张西望掩饰着忐忑不安。美容院的四壁到处张贴着“患者”们术前与术后的对比照,其中一张大幅照片很是显眼——患者术前的脸形是正方的,术后却成了正宗的瓜子脸。

  小璇站起身,准备凑近看个仔细。刚走到那幅照片前,照片就忽地向她扑了过来!小璇吓得打了个激灵,飞快地闪到一边。

  原来,那幅照片是贴在一扇门上的,一位美容小姐正推开门往外走。“欢迎光临!”美容小姐根本没在意小璇受了惊吓的神情,伸出一只胳膊,笑容可掬地让小璇进屋。

  房间里的一切把还没有定下神来的赵小璇推进了更大的惊异。

  那间屋子是一间美容室,里面并排放了六张床。

  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闭着眼睛像是在熟睡的女人。

  每个女人都光着上身。

  每个女人身边都坐着一位美容小姐。

  每个美容小姐的双手都沾满了白色的膏膏,在每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的乳房上揉来搓去。

  “这是我们美容院独有的项目:乳房保养。”那个本来要出去办事却又折了回来的美容小姐热诚地向小璇介绍,“小姐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试一试。”

  美容小姐飞快地对着小璇的前胸瞥了一眼,接着说:“您的乳房长得可真好,如果经常保养,会更有型,更挺拔的……“

  小璇的脸立刻红了,在她走出那间散发着潮热的香脂味道的小屋的时候,她看到了墙上的那幅广告画上写着这样两句话:做一个让男人无法掌握的女人,做一个让男人抓不住的女人。文字的旁边是一个美女别有意味的巧笑。

  “如果您没时间来,可以把按摩膏买回家,让您的男朋友帮您按摩。”美容小姐继续保持着她那甜蜜蜜的微笑。

  “不,不了。”脸红得像苹果一样的小璇拔腿就往外走。

  “嗨,我这边到处找你,你却跑到这儿看热闹!”差点和小璇撞到一起的谢丽在小璇的面前站住,责怪着。

  那位著名的卢一明医生步履匆匆地跟在谢丽身后,对小璇笑了笑。

  卢医生竟是位男士,穿着白大褂,长得白白净净的,像位学者。

  小璇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还好,卢医生并没有看小璇,而是坐下来问谢丽,“最近感觉怎么样?”

  谢丽说:“不错。”

  卢医生还要问谢丽什么,谢丽却一把拉过小璇,“这是我的表妹,哪点都挺好,就是眼睛太小了!”

  “是吗?”卢医生转身看小璇。

  小璇连忙低下头。

  “你认为自己的眼睛小吗?”卢医生问小璇。

  小璇抬起头,卢医生正慈爱地望着她。

  卢医生的眼神让小璇觉得似曾相识。

  对了,像姨父——不同的是,卢医生是一头浓密的黑发,姨父是一头浓密的白发。

  小璇对着卢医生点点头,她惊讶于自己竟然也可以如此坦然地与一个陌生男人对视——不过是因为这个男人长了一双姨父的眼睛!

  “如果要我来说,你的眼睛是脸上最好看的器官。”卢医生笑着说,“很多明星追求的就是你这样的丹凤眼,细细的,长长的,薄薄的,媚媚的,蕴涵着独特的韵味。”

  卢医生的口气像是与患者共同探讨“病情”,“当然了,如果你要坚持做手术,我一定会让手术成功的,因为你这种眼睛很适合做成双眼皮,你的眼睛和你姐姐的不一样,你姐姐的眼睛——”

  “卢医生,既然这样,就给她做了吧!”谢丽抢话说。

  卢医生不理会谢丽,而是静静地看着小璇,等小璇表态。

  “哎呀,别犹豫了。”谢丽捏捏小璇的手,又指了指墙上的照片,“你看,那些人做完双眼皮多好啊!”

  “小谢,你不要干扰她,让她自己决定。”卢医生打断谢丽。

  “会疼吗?”小璇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怯怯地问卢医生。

  “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