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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干妹子|作者:yan1988092|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6:12:03|下载:干妹子TXT下载
  凯旋之后

  凯旋之后

  一

  五三年八月初三这天,一大早牛王寨村就杀猪宰羊忙个不停。寨楼上红旗招展,寨门上张灯结彩,寨墙上贴着巨幅标语;“热烈欢迎英雄萧山归来!向英雄萧山学习致敬!”村长牛金斗领着一伙人,把从城门到山下饮马河边的九百九十九级石台阶,全都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硬是把个牛王寨从头到脚梳理了一遍。

  说起牛王寨,没多少人知道。若说起抗金英雄岳飞麾下的大将牛皋,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牛王寨是牛皋当年在太行山当山大王时的老营。一色的石头城墙,半尺厚的城门上镶着碗口大的铜钉,阶梯、城楼、箭垛基本完好。远远望去,牛王寨就像一顶皇冠伫立在山巅。

  太行山绵延数百里,层峦叠嶂,惟独这牛王山像个窝窝头,孤零零伫在群山的怀抱里。饮马河环山而过,从河边到山腰梯田层层。群山环绕形成的小气候使这里得天独厚,汗涝保收,自乾隆年到现在人们就不知道遭灾是咋回事。

  如今的牛王寨住着七十二户人家,在偏僻的山区也算得上一个较大的村落了。

  昨儿个天擦黑时,牛金斗屁颠屁颠地跑来给牛万和报信;“萧山从朝鲜回来啦!明儿到家。”激动得牛万和与他的女儿秀秀一夜没合眼。

  这一夜,牛万和咋也合不上眼。他蜷曲在炕头,背抵着窑壁,盘起两腿,美滋滋地一锅接一锅吸着老旱烟。

  浓浓的烟雾将他层层包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辛辣。月光透过窗户爬进窑洞,给窑里泼下一片淡淡的亮白。腾腾烟雾在这亮白里分离成一缕缕灰蓝,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翻滚着、游移着,他那思绪也随着这烟雾飘荡、游动……

  他觉得这一生最值得豪兴的就是收下了萧三这个儿子。

  四二年一入冬老天就下起了雪,铜钱般大的雪片没明没黑地飘飘洒洒飞飞扬扬,山川沟壑很快就被皑皑白雪一律拉平。

  在一片银白中,山腰里那些黑窟窿就显得格外呛眼。这是牛王寨外散着的土窑洞,这些又矮又浅的土窑洞是用来盛农作物秸秆的。在一处马蹄形凹进的地坎前,横着一道半人高的土墙,墙的豁口处挤着一副篱笆门。与这土墙相对的是一溜儿四孔土窑洞。在一孔安了门窗的窑洞里,住着牛万和与他女儿秀秀。

  一早,牛万和就着荆筐出了门。风雪中,他那身子摇晃得像一根衰草。一顶旧粘帽扣在他黢黑消瘦的脸上,下巴深深地缩进衣领里,两手对揣进袖筒,瑟缩着身子,正一跛一拐地向麦场走去。他小时候害了一场大病,就是现在人们说的“小儿麻痹”。落下个残疾,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道自然就一颠一跛的。

  牛万和原是牛王寨的大户,小时曾念过两年私塾。父母死后,他不善经营,家道逐渐中落,三十好几了还未娶妻。那年村里来了个外乡女人,经人说合给牛万和作了老婆,当年就生了个女儿,叫秀秀。

  一天,这女人突然被土匪绑票了,要牛万和拿2000大洋赎人,不然就撕票。牛万和年近四十才有媳妇,好日子刚开头,再说,女儿不满周岁,不能没有娘。一咬牙,就变卖了房产赎这女人。

  这女人是只“鹰”,是他原先的男人放出来掠人钱财的,土匪绑票是他们设的圈套。牛万和卖掉了房子,却落了个鸡飞蛋打,只得搬到寨外这土窑洞里住。仅剩下十亩薄田,免强维持他父女二人过活。他一大早出门来,是去麦场上弄草喂牛的。

  牛万和来到麦场,见自家麦秸垛上凹进去一个大坑,草垛下隆起一个雪包。不用多想,雪包下分明是麦草,麦草一定是从他家麦秸垛上扯下的,定然有人动过了他家的麦草。

  牛虽然皮实,吃草却很挑剔。生人动过的麦草便留下气味,牛就不爱吃了。

  牛万和望着地上这雪包,自言自语地:“谁弄的?”便放下荆筐,弯腰拨开覆盖在麦秸上的积雪,去拢那些散开的麦秸。手指刚麦草里便碰到个硬硬的东西,心想是石头,把拉了一下竟未把拉动。他扒开麦秸,顿时一屁股蹲在地上。麦秸里露出一个人头,他定睛一瞧,是要饭的小三儿。

  小三儿来牛王寨半个多月了,除了他名叫小三,说话略带山东口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的来历。

  牛万和用手在小三儿鼻孔处一试,还微微有一丝气息。心想,这孩子怪可怜的,好歹也是也是一条命,便把他拖到了背上。

  一个正常人背一个半大孩子也并非难事。而牛万和是个残疾,尤其在这冰天雪地里,他背着小三儿就像熊瞎子叼牛犊连背带扛、连拖带拉,就那么生拉硬拽地把小三儿弄回了窑里。

  他急忙唤起女儿秀秀点火烧水。一碗辣椒咸盐水下肚,小三儿渐渐睁开了眼睛。又喝下两碗玉茭面糊糊,小三儿便精神了。

  像这样大雪封门的天气里,秀秀独自在家甚是没趣,今儿有小三儿作伴,到是多了许多话头。秀秀从脖颈处取下一块用红线绳系着的的石片:你有这吗?

  小三儿摇摇头,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接过那石片。

  这是一片圆圆的鸡血石,有鸡蛋大小,殷红殷红的。石片中央有一小孔,一根红线由小孔穿出打了个结。那石片亮光光的,还微微带着秀秀的体温。在乡下,孩子们脖子上大都系着个银锁、项圈,玉佛之类,图个吉祥平安。

  小三儿小心翼翼地把石片放回秀秀手中。他没有这个,也不需要这个,他需要的是填饱肚子。小三儿很懂事,无论玩什么都让着秀秀,看人脸色是一个乞丐的本能。

  牛万和见两个孩子玩的很投缘,对小三儿也就有了几分爱怜。他突然想到,自己这残疾身子干不了重活,秀秀又是个女娃,庄户人家没个壮劳力咋行?便想把小三儿留下。只是,多一口人就多一张嘴。又一想,“男儿不吃十年闲饭”,再过几年,歪好也是个帮手。想到这里,便问:小三儿,你愿留下不?

  一个小叫化子,天当被,地当床,要下就吃,要不下就饿。对他来说,只要有个吃饭安身的地方,哪儿都行。如今有人愿意收留,他求之不得的点头应允。

  牛万和又将小三儿仔细端详了一番,暗自思忖;先把他留下,走一步看一步,将来他要真是个正经人,就把他招为养老女婿,老来也有个依靠。猫、狗还有个称呼,小三当然算不得名字。让小三姓牛显然不妥,牛万和总归念过两年私塾,就取了小三这两个字的谐音,让小三姓萧名山。又见小三儿能比秀秀大两岁,便说道:就让秀秀叫你哥吧!

  小三儿从来就没有妹妹。一下子冒出来个妹妹反倒使他紧张拘束,心里像打鼓一样,不住地“咚,咚”直响,瓷定定地望着秀秀一个劲儿地傻笑。

  秀秀却笑哈哈地扯过小三儿胳膊轻轻地晃悠着,娇声地:哥

  二

  萧山与秀秀整日价形影不离,就像烟布袋与火镰。

  秀秀很会疼人,饭里的豆豆,她舍不得吃,悄悄放进衣兜,过后拿出来一颗一颗塞进萧山嘴里。

  他问:“你咋不吃?”

  她说:“你吃着香!”。

  土窑洞远离村寨,牛万和一家和寨里人交往自然就少一些。再者,萧山儿碍于自己的身世,也不愿和寨里的多打交道。秀秀更是,只要三哥进了家门,一时不见就心焦火燎地,仿佛三哥就是她的“定心丸”。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一晃,萧山十六了。地里活儿,犁、耙、耕、种样样拿得起,闲下来就上山砍柴。这天,他去老鸦沟砍柴,秀秀也要去,说是去割荆条回来编筐。

  老鸦沟离牛王寨十几里,满山遍野尽是荆条。那些只有筷子粗的荆条,又结实又柔韧,劈成四瓣,编出的荆筐可真是两个哑巴见面没说的。

  秀秀正割着荆条,忽听有个什么东西“吱吱”地叫唤。她仔细一听,那声音就在她身边的黑洞洞里,忙叫来三哥。他趴在地上一听,果不其然,就将扁担伸进洞里搅动,那叫声更响了。他使劲地把胳膊探进去,竟拽出一只狗崽一样地东西。他看了看:是狼娃,扔了吧!

  她舍不得:抱回去,我养着。

  老狼撵来咋办?

  没事的。

  他们刚离开老鸦沟不远,“嗷嗷”地狼叫声就追来了。

  萧山紧张地:老狼来了!快!上树!便扔下柴担,不由分说地把她弄到一棵树上。

  她在树上喊道:给我,给我!

  他只得把狼娃递给她,自己爬上另一棵。

  眨眼间,一条大灰狼已出现在树下,张着大嘴,血红的舌头伸出老长,两眼射出人的绿光。它听到了狼娃在树上“吱吱”的叫声,身子一纵,向秀秀脚下扑去,吓得她连声呼叫。老狼连扑几次都没够着秀秀,便张开大嘴啃咬那碗口粗的树杆,震得树稍都直晃悠。秀秀哭喊着:三哥三哥

  萧山一咬牙,“嗖”地蹦下树来,拔出腰间的镰刀,向狼直冲过去。

  那狼蹭地躲开,一回身,窜起老高向他扑来。

  他一弯腰闪过去,狼的两只后爪已落在他脊背上,“哧啦”一声,他上衣的后背扯开几条口子。那狼返身扑上来,他被扑倒在地。狼张着血瓢大嘴,前爪已搭在他身上。

  秀秀“啊”地一声惊呼,手里的狼娃掉下地,摔地“吱吱”狂叫。

  老狼掉转头叼起狼娃跑了。

  回到家,牛万和把他俩狠狠地骂了一顿。萧山的后背被狼抓伤了,秀秀心疼地抚摸着那道道血痕,问:痛吗?

  不!

  你干啥下树?

  怕狼吃你。

  你就不怕狼吃?

  不怕。

  那为啥?

  你是我妹妹。

  她倏地纂住他胳膊,头一歪,亲昵地抵住了他肩膀。

  三

  光阴荏苒,岁月悠悠,转眼萧山就十九,秀秀也十七了。

  这年,朝鲜战争爆发,志愿军入朝抗战。乡里给牛王寨分派下一名参军指标。山里人对当兵打仗很怵,推来荐去谁也不干,只得老太太吃柿子拣软的捏了。

  这天,村长牛金斗向土窑洞走来,半道上碰上了牛万和。牛金斗老远就喊:老牛!牛万和像是没听见,只顾往前走。两人快要碰面了,牛金斗:老牛,唤你哩!

  牛万和停住脚步,扭头看看四下里没人,这才意识到是问自己。过去寨里人叫他“老铁”,是说他跟八仙中的铁拐李一样瘸子。今天村长竟称他老牛,一时觉得自己身份抬高了许多,忙陪笑脸:哦,哦

  牛金斗:给你道喜了。一句话把牛万和说迷糊了,什么好事会砸在他头上。牛金斗接着说:萧山参军了,以后你就是军属啦!

  牛万和:参啥军?

  当然是志愿军。

  我咋不知道!

  现在给你说也不迟。

  自愿军不是自愿的么?

  牛金斗眼一瞪:这一亩三分地归我管,自愿不自愿我说了算!

  牛万和:你说了算,你咋不去自愿。

  牛金斗把烟头往地上一摔:老铁!你一个破落地主,敢抗拒政府命令,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牛万和顿时就不敢再言语了。牛金斗越说嗓门越高:别给脸不要脸,当革命军人家属还是当反革命对像?两条路由你挑!说完,掉头便走。

  牛万和被牛金斗的雷霆大怒镇住了,他心中却不服地:你也有儿子,咋不叫你儿子去?但这句话他没敢说出来,脖颈一哽,咽进了肚里。

  回到家,牛万和喂过牛,一屁股蹲在门槛上,一锅接着一锅地吸烟。他觉得委屈,已落到这个地步,咋还是地主?而且还是个“破”的。这还在其次,村长那霸道劲儿,萧山参军自愿不自愿他说了算。自古道:好铁不打钉,好儿不当兵。谁肯让自己的儿子上战场去送死?下晚萧山回来,咋给他说呢?他又会咋想,不是亲生的就——一团愁云爬上他沟壑纵横的老脸。

  天黑时分,萧山才回到家。秀秀端来玉茭面糊糊,还有咸菜条儿。

  庄户人家就这样;上午干活出力吃干的,下晚睡觉不出力喝稀的。

  牛万和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眼也不抬只顾低头喝糊糊。他眼睛的余光瞧见萧山脸色也沉沉的,心想,莫非参军的事三儿知道了?他是想把这事说清楚,却咋也张不开口,毕竟萧山不是他的亲生,他担心萧山想到别处去。说还是不说,他没了主意。

  萧山心不在焉地喝着玉茭面糊糊,不时瞅一眼牛万和,像是有话要说,几次张口都没说出来,吭吃了半晌,说:大,跟你说个事。

  牛万和仍没抬头,只是应了一声。

  萧山:我参军了。

  牛万和像被什么戳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啥时?

  萧山:后晌。

  牛万和:他们欺负人说着,泪水便洇湿了眼睛,端起饭碗一跛一跛地走出窑洞。

  秀秀过来蹲在萧山旁边:你翅膀硬了,不跟大商量自己就作主了。

  萧山压低嗓门:我不答应,村长就要斗争咱大。

  秀秀不服气地:他凭啥?

  萧山:悄悄地,别叫大听见了。

  饭后,一家三口围坐在小油灯前,脸上像夜色一样阴沉。窑洞里烟气蒙蒙,一股刺鼻的旱烟味儿呛的人透不过气来。在这浓浓烟雾里,那豆粒儿大的灯火就显得越发的昏暗了。

  萧山拿过牛万和手中的烟袋:大,明天我就走了。说着给烟锅里装满烟沫。

  牛万和接过烟袋:三儿,大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大心痛啊!声音便谙哑了。

  萧山插话说:柿树下那块谷子旱了

  牛万和长吁一声:别打岔,听我说。你跟秀秀的事,一直拖到今天也没办。你这一走,不知啥时才回来。咱这穷家烂罐的也没啥讲究。依我说,今晚就把这事给办了。

  萧山不无愁怅地:大,当兵打仗,生死难料。我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万一有个闪失

  牛万和嘬得旱烟锅子“吱吱”作响。

  萧山抬眼看看秀秀:“我不想耽误了秀秀。”

  她慢慢埋下头去,好一会儿才说:三哥,我等你便抽噎起来。

  秀秀来到萧山住的窑洞里帮他收拾东西。她坐在炕沿上,乜斜着他,眸子里充溢着无限的哀怨。

  他一时怔住了:咋了?

  你知道!

  我是怕你有了。

  那才好哩她一下扑进他怀里,头抵住他的下颌。

  他张开双臂抱住她,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

  她隔着衣裳轻轻地咬他。

  他情不自禁地吻她那滑腻发烫的脸旦。

  她仰起脸,迎上去。片刻,她扭过脸,“扑”的一口吹灭了灯——

  四

  天蒙蒙亮,牛金斗就牵着一匹大红马,领着几个吹鼓手,身后跟着一群人,向窑洞这边走来。牛万和刚开启院门,这些人已到跟前,萧山也走出来,把人们迎进院子。

  牛金斗给萧山戴上大红花,说:三儿,留着肚子,晌午到城里吃宴席。便不由分说地把萧山簇拥上马鞍。唢呐吹奏起来,牛金斗冲牛万和喊了一声:老牛,你就别送了!说着一巴掌落在马屁股上。那马浑身一激灵,扬起四蹄冲出了院子。

  萧山一干人过了饮马河已上了官道,秀秀风风火火地追上来。萧山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秀秀从脖子上取下那块鸡血石,给萧山戴上。

  萧山很珍惜地把鸡血石曳进衣领内:照顾好咱大。

  秀秀:打完仗,早回家。

  萧山:我知道,回吧!

  秀秀点点头,眼里闪动着泪花。

  萧山已走出一程,回转身来,见秀秀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片彩虹遮住了他的眼帘,他放开喉咙:回吧

  唢呐呜哩哇啦,声声牵肠挂肚。

  眨眼就是第二年麦天。又是一个好年景,沉甸甸的麦粒儿砸得地皮直叫唤。庄稼人最大的心愿就盼着有个好收成。

  牛金斗兴冲冲地来到麦场,远远地就打招呼:牛万和同志,快来接喜报!

  人群中一阵小声的惊呼。牛万和更是诧异不已,村长称他老牛,他激动了半日。今天竟称他“同志,”,这同志二字,只有那些村干部们才配用。如今,他也成了同志,真有点受宠若惊。

  村长拍着牛万和肩膀:萧山立了一等功,是英雄了,你也荣耀。要不是我,你能有这风光?

  牛万和虽点头称诺,心里却在说:你咋不当军属?

  秀秀手捧喜报,泪水在眼眶里打旋儿。她清楚地知道这喜报是三哥用命换来的,比金子还金贵。

  三哥今儿就回来了,秀秀激动难奈。三哥是英雄,她就是英雄的未婚妻,自然要收拾打扮的利落些。两根大辫子梳了又梳,辫捎上那两个蝴蝶结仿佛要飞起来。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脸上那撩人的笑靥咋也隐不去。一双杏眼透着少女的纯真与羞怩。微翘的鼻尖显得温顺而调皮。稍稍上挑的嘴角自来笑,轮廓分明的小嘴蕴藏着浓浓蜜意。一身家织布衣衫,更显得端庄雅素。她不时趴在墙头上向寨门这边张望。她知道,这时决不能出去,人家会笑话她没出息。她兜里装着三哥的照片,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拿出来,藏在手中偷偷地观瞧;

  照片上的三哥;军帽下,一张清瘦英俊的面庞,那双大眼睛似乎能看穿你的心。高挺的鼻梁透着男人那种阳刚之美,厚厚的嘴唇显出他淳朴刚毅,胸前的军功章闪闪放光。腰间那武装带更显出军人的风度与威仪。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三哥,她心里就直“扑腾”,焦灼不安地在小院里来回走动着。

  牛万和端坐石榴树荫下:秀秀,你晃悠啥哩!沉住气,看我

  秀秀一转目,刹时便笑的前合后仰。原来,牛万和的上衣扣子错了位,一边短,一边长,自己还乐呵呵地端坐在那里全然不知。

  骄阳下,寨门外人头晃动,黑压压一片。寨门通向山下的石级路干干净净锃明瓦亮。微风夹杂着禾苗与蒿草的清香扑面而来。两个半大孩子跑过石板桥向山寨奔来,还不停地呼喊:来了来了

  人们明白是萧山回来了,目光齐唰唰投向山下。少许,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出现在石板桥上。牛金斗一声喊,便领着贫协主任、会计、民兵连长,顺着石台阶蹿下去。

  眨眼间,来人离寨门已不远。一位军人胸前的军功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就是当年那个小要饭的萧山。

  秀秀真真切切地看到一群人向窑洞这边走来。老远她就认出,那个胸前佩戴着军功章的人是三哥,和照片上一模一样。三哥真的回来了!她欲张口呼唤,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心儿“格噔噔”直跳,脸儿火辣辣发烧,;两腿嗖嗖地颤抖,连出气都“呼哧呼哧”的不匀和了。

  牛万和更是进退两难,他天天想夜夜盼的三儿回来了,正向这边走来,却不能前去迎接,自己这一跛一拐的样儿。只得伫立在柴门外,两眼冒火,等待着人们一步步向他走来。

  萧山也看见了牛万和,紧跑几步,连声呼唤着:大大

  牛万和又惊又喜,两眼不住地在这位身着戎装的年轻军官身上打量着。

  萧山搀扶着牛万和走进院子。

  原先,村长把欢迎会安排在村公所,萧山硬是不肯,牛万和没有准备,秀秀这才搬来板凳、木墩,又急忙去灶间点着火烧水。

  牛金斗把前来一睹英雄风采的乡亲们挡在了门外,只有他和那几个村干部才有资格陪伴英雄。

  院墙上趴满了人,院门外拥拥挤挤,人们争先恐后地向院里探头张望。萧山见此情景:乡亲们进来呀!

  话音刚落,众人就像冲开闸门的洪流涌泄进来。

  人们望着萧山胸前那光芒四射的军功章,眼里满是羡慕与敬佩。那些年轻人直后悔,自己当初咋不去?恨不能再来一次战争,也上前线去,弄几个军功章回来。

  秀秀躲在灶间门后窥视三哥;他长高了,也魁了,身上透着一股英武。只有在笑时眼睛还是眯成一条线,嘴角向上一翘,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来,那样子特别招人喜爱。

  牛万和身边堆着许多慰问品,有县委的、政府的、武装部的——最上边摆放着两条大前门香烟。他有点懵,嘴咋也合不拢了。

  萧山拿出几盒大前门:我大请乡亲们吸烟。便向人群中掷去。

  刹时一阵哄抢。人们品尝分享着这份光彩与荣耀。

  村长给牛万和递上一支烟,也是大前门,并划着火柴。这时,牛万和的手真的发抖了,两指间那烟卷儿不住地抖动,好不容易才点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吸这两头一般粗的烟卷儿。此刻,他觉得往日佝偻着的身板儿一下子挺直了许多。

  村里人没去过朝鲜,没上过前线,可是他们什么都想知道。什么朝鲜多远?飞机有多大?外国人鼻子多高——送走了乡亲们,天已黑下来。

  吃过晚饭,牛万和把碗往桌上一推:三儿,给我拿一包烟,我要请乡亲们吸烟。

  萧山取来烟:大,一包不够。

  牛万和:县上给的烟,一人吸两口就行啦!

  牛万和今晚特别精神,他越是精神,走起路来就越是摇晃。儿子回来了,又是个大英雄,叫谁谁不高兴。

  一轮明月,飞彩凝辉。萧山坐在院当中石榴树下的木墩上,秀秀横躺在他怀里。他抱着她,就这样默默地安享着这份静谧。

  枝荡着那小小的红月亮:三哥,灵不?

  灵。

  咋灵?

  能听见你说话。

  她把鸡血石贴在耳边,刹时就说:你骗人。

  没骗你。

  我就没说?

  我听见啦!

  说的啥?

  他将嗓子憋得细细的,学着她那腔调:三哥!快回来呀!我想你

  她用手捏住他鼻子:瞎编!便挠他痒痒。他“嘎嘎”笑起来,她更是“咯咯”笑个不住。

  她两手勾住他脖子,只稍稍一屈,嘴便贴在他脸上。手伸进他衬衣里,抚摩他的肌肤和那小小的,悄声地:三哥,回窑里。

  干啥?

  她羞涩地拱进他怀里,嘤嘤地:你知道

  他心头一震,倏然松开双臂,楞怔片刻:天都这时了,大还没回来,我迎迎去。便不由分说地扶起秀秀,拎起衣裳走出院门。

  秀秀气的直跺脚,心里却甜丝丝的;三哥对大总那么好。

  五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村长牛金斗进得窑来:萧科长,看房去。土改时没给你分,现在给你补上。县上说要把村里最好的公房分给你。你先去看看中意不?

  萧山:这事我咋不知道。

  牛金斗:县上才来的电话。

  牛万和:哪的房?

  牛金斗:村公所的北屋跟西屋。

  牛万和:不用看,能行。

  牛金斗:这得萧科长点头。

  萧山:我大说行就行。

  牛金斗:那好,那好。我那雪花青也归你啦!

  萧山:你自己的东西我不能要。

  牛金斗:钱由县里出。县上说把最好的牲口分给你,寨里的牲口就数我这雪花青了。

  牛万和:县上给的,能要。我牵去。

  牛金斗:那敢劳你大驾,我给你牵来。便笑呵呵地出了门。

  萧山还在一脸疑云地思忖刚才的事。牛万和:寻思啥哩!一准是县上说下的。要不,他肯白给你。牛万和装上一锅烟,点着火,足足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

  此刻,他正洋洋自得地思忖着村公所那四合院:雕花出檐的高门楼,琉璃彩砖的照壁墙。一色青砖大瓦房,东、西、北各有一间耳房。石条围院,方砖铺地。据说,这墙是用糯米粥和白灰砌成的,砖缝儿细的像一根线。不过,他最上心的还是雪花青,那是一匹大青骡子,浑身满是核桃大的白点儿,故名雪花青。它身高体壮,熊腰虎背,既有马的灵巧,又有驴的耐性,拉车、耕地、推磨,样样活儿都能干。村长牵着雪花青那神气活像牵着一匹龙驹。牛万和做梦也没料到,这匹龙驹就要归他驾驭了。他越想心里越痒痒,真想马上就牵着这雪花青在寨里转两圈,也显耀显耀。便披上衣裳要出门。

  秀秀:大,吃饭了,你去那儿?

  牛万和随口应到:哪儿也不去。却一拐一晃地直奔寨里。

  分给萧山的这两座房子是牛王寨最好的房子。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半人高的石条跟脚,一色到顶的青砖大瓦房。砖缝像线那么细,比画下的还规整。据说这墙上的砖是用鸡蛋清、糯米汁和白灰砌的,枪炮都打不透。这么派场的房子分给谁都不合适,分给萧山就没得说了。因为萧山是英雄,是拿命换来的。只是牛万和也要当然地住进牛王寨这顶呱呱的房子里,人们就有点眼气了,说牛万和是摔跟头捡元宝,命好。牛万和却不服气地说自己有眼光。说归说,笑归笑,人们不得不承认牛万和收下萧山这个儿子是收对了。

  北屋三间里,东头住牛万和,西头住秀秀。西屋三间萧山住。南边耳房是茅房,西边耳房喂牲口,北边耳房做灶间。东屋与西屋还做村公所,只是把门改得朝外开了,若大一个院子反倒显得空落落的。整整忙乎了六、七天,才把屋子收拾完毕。搬进了新家,牛万和感到一种新奇,他东瞧瞧,西望望,咋也看不够。

  秀秀:大,往后日子长哩!有你看的。

  牛万和不好意思地一笑:又看不进眼里,怕啥!

  又是一个艳阳天。早饭后,萧山牵着雪花青,背上犁和套绳,秀秀拎着一罐水,并肩走出家门。

  一路上,人们争先恐后地给萧山打招呼。有人已经走过去了,又折回来没话找话地给萧三说上两句,似乎同萧三说话也是一种光荣。他们仰慕英雄,更高看领导。萧三转业到县武装部,是科长。科长比村长大多了,差不多和乡长一个级别。这牛王寨只有村长牛金斗才有资格跟乡长说话,而今他们也能同一位年轻的军官唠家常,自然也就觉得荣幸。而且萧三又是那么随和,还拿出烟来让大伙抽,两头一般粗的大前门比老旱烟可好抽多了。同时,人们心中也有着一种隐隐的不可思意:一个小要饭的竟是个大英雄,早些年咋就没看出来呢?人家这英雄可是真枪真刀拼出来的。不服?你也上前线去,顶多弄个“光荣烈属”当当。

  秀秀清楚地看到,人们一个个全都是羡慕、钦佩的目光,其中似乎有着些许妒忌,当然,这妒忌的目光是针对她的。三哥一付雄赳赳的样儿,她心中也充满自豪,不觉自己也挺起胸膛。她就是要做出个样儿给人们看,看她和三哥是多么的般配,也只有她才有资格与三哥肩并肩地走在一起。

  来到六亩半,地中间那棵大柿树还是那样的葳蕤。树稍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一个个滴溜溜的招人喜爱。小时候,萧山和秀秀常到这里玩,这里留下了他们太多的美好记忆。萧山放下家什,围着柿树瞅了一圈。抚摸着那龟裂了的树皮,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萧山给牲口系好套绳,一手扶犁把,一手扬鞭,“得儿驾!”一声吆喝,那雪花青头一仰,尾巴一甩,四蹄一蹬便拉直了套绳朝前曳。刹时,犁头上便翻起一股褐黄色的浪花,那浪花一直朝前涌去,湿漉漉油乎乎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泥土香。犁过的地整整齐齐,一溜一溜笔直笔直的,跟娘儿们梳得头似的。

  秀秀跟在萧山身后,就那么跟着,寸步不离。

  一会儿工夫,雪花青鼻孔张的老大,“呼哧!呼哧!”地喘起粗气。他额头也渗出汗珠,她掏出手帕给他擦汗,他嘿嘿一笑,她也笑了,笑得很甜。

  歇下来,萧山与秀秀来到柿树下,背靠着粗大的树杆,坐在裸露出地面的树根上。

  萧山脱下鞋,磕出鞋里的泥土。

  秀秀在树的另一边,喊到:三哥,过来。

  咋了?

  我脊背痒痒。

  挠挠!

  我探不着。

  萧山转过来,猴在秀秀身后给她挠痒。

  秀秀:隔着衣裳不解痒。

  萧山刚把手伸进她衣下,她就“咯咯”笑起来,顺势倒在他怀里。他两手自然地垂落在她肩上。她抓住他手,喃喃地:三哥,啥时娶我?

  你说呢?

  明儿个?

  说笑哩!

  秋后?

  紧了些。

  年底?

  年底萧山吱唔着,忽见雪花青已窜出几块地去,正啃食别人的庄稼。萧山急忙跳起来去撵牲口。

  忙人嫌天短,闲人怨天长,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晚饭后,牛万和半躺在当院的大圈椅里,萧山坐在他旁边的小板凳上给他捏腿,秀秀坐在另一边,磕着葵花子。

  秋高气爽,月儿分外明,皎洁的月光给大地洒下一片银辉。牛万和躺在圈椅里,搭蒙着眼皮,融融月光在他眼前抹了一层亮亮的橘红。他眯缝着眼瞅一眼月亮,那月牙儿裂着大嘴冲他笑。牛万和心中十二分地舒畅;女儿秀秀自不必说,儿子萧山不是亲生胜过亲生。人这一辈子活个啥,不就活儿女。月亮虽然耀眼,却独自个儿在天上光亮,有啥意思。他想到了传宗接代,想到了要有人延续香火。他后悔当初没叫萧山姓牛,可是,秀秀跟萧山的儿子可以姓牛呵!他真想感受一下做爷爷的滋味,便吧嗒吧嗒嘴,:三儿呵!你回来也这些日子了,赶快跟秀秀把事办了吧!

  萧山沉思了好一阵子才说:大,我跟秀秀还年轻,先伺候你几年再说。

  牛万和不以为然地:年轻啥哩!寨里像你这岁数的,娃都三、四个了。

  萧山讪讪地一笑,说:大,才回来工作还不顺,不急,等等再说。

  秀秀腾地一下从板凳上蹦起来,把手中的葵花盘往地上一摔,火乍乍地:等!等!等到啥时?你能熬,我也能熬,看谁能熬过谁!一甩身,几步冲进了北屋,“咣”地一声摔上了门。

  牛万和觉得甚是没趣,说:你俩的事,你俩不急,我急个啥!长嘘一口气,将身子埋进了圈椅里。

  萧三还是不紧不慢地给牛万和捏着腿。他觉得他那手不是捏在牛万和腿上,是捏在自己的心上,心里一颤一颤地疼。

  六

  萧山在县武装部当科长,很快就分派到水库工地负责民兵工作。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这天,牛万和只顾低头走路,差点撞在牛金斗身上。牛金斗说:拣元宝哩!牛万和没搭理,撤身便要走,被牛金斗叫住了,说:萧科长啥时回来?

  快了。

  秀秀啥时办事?

  快了。

  牛金斗嘻嘻一笑:别驴打肚皮自哄自啦!水库上都传遍了,萧科长现在是副总指挥、民兵团长,跟县长坐一条板凳。屁股后头跟着一群小女干部,可别叫这煮熟的鸭子飞了,哈哈哈……

  牛金斗笑得牛万和心里直发毛。萧山一走就是三个多月,月月稍钱回来,就是不提跟秀秀的婚事。莫非真的

  到了晚上,牛万和再也憋不住了,就把他从牛金斗那里听的一番话告诉了秀秀。

  秀秀顿时就火了:他嘴里能放出好屁!三哥是啥人我清楚。他就是不要我,也会当面锣对面鼓地跟我说清楚。明儿我找三哥去!

  53年人们对水库这个名词还很陌生。有史以来,县里就没有操办过这么大工程,因而也就特别重视。

  工地上一片人海,彩旗招展,人声鼎沸。所有人,或肩挑,或车推,蚂蚁搬家似的把土往一个方向运。秀秀无心观看这热闹场面,她是来找三哥说事的。

  萧山到指挥部去了,一位女同志接待了她,问道:你是他

  秀秀答道:妹子。

  看着就像。那女同志说着拿起电话,接通后:萧团长吗?我是柳慧。你妹妹来了。好的。放下电话:你稍等一会儿,萧团长就回来,他住隔壁。把秀秀领到隔壁萧山住的屋里,给秀秀倒了一杯开水,礼貌地一笑,走去。

  秀秀打量着这屋子,床上放着个军绿色被子,跟豆腐块一样四方四正的,白生生的床单平平整整。办公桌上放着台灯、台历和一叠文件。屋里隐隐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儿,她顺着那股清香望去,脸盆旁边放着一块方不方圆不圆的东西,白净细腻得就像刚才那女子的那张小脸。她知道这东西叫香皂,村里人叫洋胰子。她忽然想到那个叫柳慧的女子,她穿着双排扣大翻领制服,还有那双黑亮黑亮的皮鞋,一定是干部。十七、八岁,小巧玲珑,一口一个萧团长,叫的多亲切。就住在三哥隔壁一种莫名的妒意掠过她心头,同时又感到自卑,自己这土里土气的样儿。

  秀秀!随着这一声呼喊,萧山已进得屋来。

  秀秀直想奔过去扑进三哥怀里。然而,却止住了脚步,喃喃地唤道:三哥!

  刚到吧?咱大好么?

  是大叫我来的。

  你没吃饭吧!开饭了,我给你打饭去。便拿了碗走出去。

  萧团长!萧团长

  秀秀听到外边有人唤三哥,便来到窗前,见柳慧与三哥肩并肩挨得很近一同向那边走去。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却看得出她与三哥是那样的亲热,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涩。

  萧山打回饭来。两个黄面饼子,两个白面馍,还有两碗杂烩菜。萧山招呼着;快吃!

  秀秀没动筷子,直截了当地说:咱大叫我来问你,啥时办婚事。

  萧山没料到她突然提出这事,吱吱唔唔地:工地这么忙,过些时再说吧!

  大说了,啥时办,叫你给个准信儿。

  萧山一脸难色,说:眼下这么忙,我也说不准。

  秀秀火乍乍地:到底办不办,你侃快些。

  萧山吭叽半天才说:秀秀,以后有时间,我慢慢给你说清楚。

  不!现在就说!

  要不,你先回,过两天我给咱大说。

  咱俩的事,你就给我说!

  秀秀,我

  你咋啦?当官了,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萧山被秀秀抢白得一时无言,一扭头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秀秀觉得三哥第一次对她这么冷淡,冷得让她心寒,却和那个柳慧却那么热乎。三哥现在是英雄了,当官了!那么多小女干部整天围着他转,他能不变心吗?便问:你是不是有了?

  他勾下了头,没吱声。

  你为啥瞒我?

  他还是不作声

  是隔壁那女的?

  他似乎有点火了:随你怎么说。

  你她像是当头挨了一砖,脑袋里“嗡”的一声,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嘴唇不住的哆嗦,浑身颤抖,一时哑然了。他不想再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三哥既然变心了,自己还死皮赖脸待在这儿干啥,夹起小包袱冲出了门。

  他追出门外,想喊却没张口。

  秀秀头也不回,一口气跑老远。从这路来,还从这路回,无声的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她怨恨,怨恨当初咋就没拦住三哥,让他参了军。如过不去朝鲜就成不了为英雄,也当不了官,更认识不了这个小女干部。晚了,啥都晚了……约莫走出二、三、里,听见身后有人唤她,转身一看,是玉凤追来了。

  玉凤和秀秀是牛王寨的两朵姊妹花。秀秀黑俏黑俏的,人称黑牡丹。玉凤白净白净的,人称白牡丹。水库工地上的民工来自全县各地,玉凤就是从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