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汹涌:第四十四章 御驾亲征(二)]
大军终究没有攻进城城城来,那几百血肉之躯挡住了千军万马,却也挡住而来昌州三十万百姓的希望,三日之内,昌州城内,一批又一批百姓被叛军抓取守城,一批倒了换一批,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翁命如蝼蚁,却终是无力反抗这群残暴嗜血的叛军。
寒冬之夜,城中黎民百姓在饥寒交迫和恐惧绝望中等待着那一墙之隔的朝廷之军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苍茫天际,寒风咧咧,夜静的让人心惊胆战。
冷月如霜,昌州城门百米外,数十骑铁骑徘徊流连,一瞬不瞬的望着那夜幕森寒之下的昌州城。
段启右手轻荡马缰,绕着一圈又一圈,眸底一层淡漠忧思散开,似有一丝涟漪,却又归于渺茫,久久望着那昌州城门,三天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攻还是不攻?那里有肉身围墙,那些都是他的子民啊,他怎能忍心踏着他们的尸骨走过那城门,可是这城里有处于水深火热的百姓等着他。
还有他的儿,还有她……原来他还是会害怕的,犹然记得当初看到那急信上“贤妃”二字时的震慑,仿佛心口一下子被狠狠抓了一下,对于她的不舍甚至多余他的那个儿,可是他却甚至无法保她无虞。
连他自己也怀疑他的心里可以容下一个女人了么,是习惯还是错觉?那个总是淡如清风,却又如此炽热决绝的女子,真的已经留在他心底了么?他终究是要攻城的,到时候该置她于何地?
“皇上,回营吧!”
赫连容轻声打破这肃穆的沉默,好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细石,泛开的涟漪却足以打破这一切空寂。
“明日攻城!”
薄唇终是逸出坚定低沉的几个字,不容质疑,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优柔寡断了,深深凝望那城门,仿佛眼前似有一世悲欢,黑眸渐渐笼上一层轻雾,坚毅的脸庞似有一丝抽动,决绝的扭过头,似要将那些束缚丢在脑后,猛然之间,坐下黑马已朝着营帐飞奔而去……
阴寒的酒窖内,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人了,其他的都已然成为肉泥血浆了吧,幽若静静的屈腿坐在地上,双眸无神却专注的一瞬不瞬的盯着地面,眼前的一大一小的对话也全然入不了她的耳。
“母妃,父皇怎么还不来救我们?”小孩子泪眼汪汪的拽着淑妃的手臂问到。
夏淑妃眉头紧皱,似有一丝不耐烦:“父皇一定会来就我们的!”
“可是我好怕……呜呜……”
“哭什么哭……父皇很快就会把那些人全都杀光!”
说出的话却连自己的也不相信似的底气不足,今天她总算明白,她们在皇上眼中什么都不是,那些宠爱全都是逢场作戏,禁不住冷笑出声,夏淑妃呀夏淑妃,枉你在后宫叱诧风云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是么?”
邪侫的声音犹如幽灵索魂般飘进来,吓得小孩立马躲进夏淑妃怀里,两人都瑟瑟发抖的缩到了墙角,季如风冷笑着跨步进入酒窖。
“哈哈……小子,你等不到你的父皇了!”拎起小孩子的衣领,季如风冷笑着,透着轻蔑肃杀。
“…哇哇……母妃救我……咳咳!”
淑妃看到儿子被季如风抓的透不过气来,急得花容大失,也顾不得身份就朝着季如风连连磕头哀求:“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的孩子!”
幽若冷眼旁观,也不做声,这种时候不是她可以出头的时机,即便这孩子此刻活下来,也许终究避免不了和那些已死的妃子一样的下场,自己如今也不是任人宰割么?
季如风斜睨着幽若,唇边冷笑,这女人对于段启的确是不同,他和他相识这么多年,段启从来没有像今日在城楼下这般看过一个女人,看似柔润温婉的女子,却似有铁石心肠,可是他也分明注意到了她紧蹙的眉头,他倒要看看这女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你说如果我明日把你扔下城门,段启会如何呢?”季如风一把拽起幽若,捏着她的下巴问到,两眼透着凶光。
“试试不就知道了!”幽若苦笑,轻吟出声,只觉得下巴就要被他捏碎了。
“你真的不怕死?”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禁不住眯眼打量起来。
“如果我的死能够代替那些无辜的百姓,死又算什么,不管你和他有什么恩怨,以至于让你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对付他,只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都是无辜的。”幽若诚恳的望着季如风说着。
“哈哈……无辜?这个天下无辜的却死于非命的人何其多!”季如风仰首轻狂大笑,无辜?他们何尝不无辜?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只是想杀他报仇而已,何苦残忍的要拉这么多人陪葬?”
幽若在赌,赌眼前的这个看似残暴的人是否还拯救的余地,她实在不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如果是要杀皇帝,何苦如此大费周章来占领一座城池,而且兵力如此悬殊,很明显是不可能成功的。
季如风冷笑的看着幽若,笑的无奈,笑得讽刺,笑得轻狂:“哼……拉这多人陪葬?”
他是想杀他,做梦都想杀他,只是接连两次刺杀都死伤无数,却发现今日的段启早已不是当年的段启,他身边暗中保护的那些护卫将他多年训练的杀手几乎全部杀尽,而且赶尽杀绝,他愤,他怒,他狂,还有什么值得顾忌的,既然如此,他就拖着他一起进地狱。
越发靠近幽若一步,季如风冷视着幽若,似有无尽痛苦扭曲了那双眼:“陪葬?你可知道你那英明的皇帝夫君当年为了这皇位拉了多少人陪葬?哪怕护他如子的兄长,他都可以亲手杀害,然后亲手将他的头颅割下来,换得一个平乱功臣的名声踏上那皇位?”
那黑眸中似有万簇熊熊烈火在燃烧:“你可知道他杀了多少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多年,一起从血海尸山中走过的战友?残忍对么?他大笔一挥就将数十家几千口人的生命送上黄泉,老弱妇孺,一个不放过,不算残忍算什么……哈哈哈……”
季如风大笑着离去,那猖狂的笑声中似有千杯苦涩,万种怨恨,他怨啊,恨啊,那个曾经同他一起策马奔腾,嬉戏玩耍的玩伴,那个曾经同他一起驰骋沙场,同戈同袍的少年英雄,如今却成了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
什么社稷江山,什么家,国,天下,都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他在边疆战场为国家浴血奋战,换来的只是谋逆犯上的罪名,他以血肉之躯守护着这段式江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百家人的血肉之躯惨死在皇室的大刀下,这算什么?
这个天下如果还有天理,他们就不会亡命天涯,被迫成盗,成匪,用那曾经指向敌人的刀剑指向自己的族人,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全都是拜那深受万民爱戴的皇帝所赐,既是如此,就让他和他们一起遗臭万年吧……
幽若紧握着双手,嘴唇颤抖,不愿相信他是这样踏上皇位的,他真的是手染着手足的鲜血来换的这至高的权位么?可是她却在心底为他心痛,痛的心如刀绞,人间的所有绝情在一个帝王身上演绎的多么淋漓尽致,这流血千里帝王路,他走的何其艰辛,人情,对于一个帝王也许真的太奢侈了……
可是即便真是如此又如何?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日即便不是他,也会有另一个帝王踏着与他相似的道路走向这天下至高的宝座,一个帝王的是非功过自有历史来评判,与她无关,他在她眼里,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叫皇上,掌控着天下生杀予夺大权却也背负着天下重责的孤独男人,其他的什么也不是……五更时刻,突然之间,金鼓大作,大军攻城,幽若、淑妃、二皇子再次被押上城楼。
“看着,这才是真正的残忍!”季如风压着双手被捆绑的幽若站在城头,不屑的说着。
幽若冷笑,斜睨着季如风:“难道就为了让我来看戏?”多么可笑又幼稚的理由。
“我想……有你在也许他不会贸然攻城……”
季如风戏谑的说着,全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像是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难道不是么?人生如戏,对于他们这群亡命天涯,背着家族血海深仇的人来说,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虽是五更时刻,城楼外却是血光冲天,杀声如雷,震天动地。
鼓声一声高过一声,攻势一阵高过一阵,刀戟碰撞,战马嘶嚎,犹如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墙向城门移动,每近一步,都带来浓浓的血腥味,仿佛就要把整座城池都浸在血光之中。
那城楼地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揪的幽若心如刀绞,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犹在襁褓中的婴儿,用这世上最惨烈的哭声和泪水,试图阻止那千军万马的攻击,只是他们可曾明白,今日如果不牺牲他们,城中的数十万百姓又当如何?
“报!北门被破!”一名士兵上来禀报,城楼之上的将士瞬间激愤异常。
“让老子和那狗贼拼了!”
“对!和他拼了!”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城楼之上除了弓弩手,那愤怒的呼号,到底夹杂了多少家仇国恨,才能让一群草莽之众如此热血沸腾,明知前方是死路一条,也要作这困兽之斗!
一波又一波士兵从城门出去,投入那浴血的战场中,天色微亮,却只见眼前已是流血漂橹,尸山堆积,那黑甲大军踏着尸体一步步逼近城楼,宛如沐血而生的战龙,锐不可当,两军交战,已然分不清那些是敌,哪些是友,底下的哀嚎也越发凄惨不似人声,却终究只是化为铁蹄之下的一声惨叫。
那甲胄寒光,刀刃如雪,箭雨疾驰,四处滚动的头颅,残肢,尸身,惨不忍睹,迎面扑向幽若,一点点渗透那沉痛的心,痛的硬生生撕开几道裂缝,鲜血直流,在这战场以上,人命早已变得如此微薄。今日这一战,他又该背上多少沉重的孽债,即便再沉再重都要由他一人担负!
“父皇,父皇……救命!”
“皇上,皇上……你退兵吧,臣妾求求你!”夏淑妃泪如雨下,声嘶力竭,极力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去夺回那被季如风悬空在城楼之外的儿子。
那稚嫩恐惧的童声和那凄厉的哭嚎顿时遏制了城下的进攻,那满面鲜血的战士个个把目光投向了那战马之上的赫赫身影。
“段启,你准备为你儿子收尸吧!哈哈……”狂嗜的笑声传遍整个战场,季如风瞪视着城下的段启,似要用如刀的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幽若看着那孩子拼命挣扎的四肢,那小脸满是无边的惊恐,他还只是个孩子呀,只知道怕了所以哭,稚嫩的心灵也许永远不会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不该呀,在意识到自己作什么之前,已经开口了:“不要为难孩子!”
“啪”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划过天际,幽若被一掌打飞,撞到墙角跌坐在地上,季如风扬眉,嘴角泛着残肆的冷笑,宛如地狱阎王,一把抓起幽若放在城垛之上。
“对了,我忘了,也许段启不会在乎少个儿子,却会在乎你,哈哈……”
“不准你动她!”
一声怒吼穿透天际,似有千钧,惊诧了所有战士,齐刷刷的目光射向那巨吼之源,那宛如天神般屹立在战马之上的君王,方才还厮杀震天的战场瞬间陷入寂然。
晨曦曙光微露,染红了远处巍峨山脉,落在那战场马蹄下的尸身之上,宛如修罗地狱,惨绝人寰。
穿越血海尸山,段启深深凝望着城楼之上的倩影,仍旧处在极度的震惊之中,自己怎会不假思索的急吼出声。
一个在城头,一个在城下,就这样视线焦灼,好似穿越了千年时空的对视,恋恋不舍,缠绵悱恻。
那是他的声音么?幽若心头似有喷涌的炽热涌出,直冲脑际,眸中渐渐晕出一层轻雾,看不清那残肢尸骨、金甲战鼓,看不清那甲胄寒光、枪戟刀剑,却独独看清了那坚毅深邃的黑眸,在猎猎寒风中熠熠发光,照彻她心底一湖黑暗。
够了,真的够了!她何其有幸,能够让那个身负天下,睥睨江山的男人为她震天一吼,比起这城中几十万百姓她何其渺小!比起这抛头颅、洒热血的铮铮男儿,她何其卑微!比起这万里江山,天下苍生,她的性命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幽若笑了,笑得满足,笑得欣喜,笑得坦然,笑得凄美,笑得两行清泪从眸中飘然落下,漫天飞舞,天地无光。
何苦将自己和他的天下江山放在两端让他权衡痛苦,就让她为他来抉择吧!
对这那远处的身影嫣然一笑,眸中泪光闪烁,似有万缕情丝,缠绵不断,幽若一个决然转身挣脱季如风,脚尖轻踮城墙,飘落……
“不!”
一声悲鸣平地而起,直冲云霄,震慑万里。
[朝堂汹涌:第四十五章 失而复得]
听到那痛彻心扉的悲吼的刹那,幽若再也忍不住热泪眼眶,却只觉得身子直直的往下坠,眼前是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笑……就在这一刹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好想好好活着,就这样呆在他身边,陪着他看尽沧海桑田,韶华远去。
她也许真的爱上他了,爱上了这个不该爱的君王……
只是如今万事成空,她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思绪间却蓦然觉得腰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接着就是原本直直下坠的躯体一下子停住了,血液直冲脑际,堵得她全身都要窒息了一般,等她再次恢复知觉时却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个冰冷的怀抱拥着迅猛的上升,甚至可以听到狂风在耳畔飞掠而过,还有震天的喊杀声。
“杀!”
就在幽若身影消失在空中的一刹那,原本沉寂的战场再次沸腾起来,赫连容震声一吼,大军架着层层云梯爬上城楼,霎时,飞石如蝗,流箭如雨,血光冲天。
城楼之上的季如风怎么也料不到幽若会纵身跳下城楼,去只看到段启怒发冲冠,勒马飞驰而至,身后的大军如黑墙铁臂般再次杀来,一切都乱了。
厮杀怒啸,冷箭疾驰,染红一片苍穹。
城楼之上,顺着云梯而上的士兵一个个被巨石砸下,又一个个前赴后继,城垛之上,叛军的弓弩手与强行登上城楼的朝军纠缠扭打,一道道身影坠下,生死只在一刹那间。
季如风挥刀乱砍,眸中嗜血狂暴,大刀所及之处,头颅滚落,勾起道道血光,溅在城墙之上,脸上,身上,眼前只剩下狂嗜的杀戮,那久违的战场血腥味嵌入鼻中,也嵌入他心底,霎时震撼了他多年的癫狂。
如今,什么家仇国恨都不再重要,他们都曾经是战场之上的勇士,挥戈斩戟,怒饮敌血,他们天生就该属于战场,该在那刀剑纵横中浴血而战,曾经被剥夺的权利,在这一刹那以另一种方式收回。
……
“如风……”
段启喃喃低语,手抚着俯在城垛之上的季如风血染的尸体,眸中沉痛似狂,泪光闪烁,颤抖的右手落在季如风喷张的双瞳,为他的死不瞑目心痛欲碎。
“赫连,好生安葬这些将士!”
滚烫的泪滴欲要滑出眼睑,硬是被他给逼了回去,段启仰首,望着泛白的天际,沉声一叹,似要掏空心中郁积之气,决然转身,黑氅狂飞,黑眸凌厉肃穆,他身后又多了多少累累白骨……
仰光帝八年,齐王段允旧部作乱,叛军占领昌州、曲宁、暨南,帝御驾亲征,平乱天下,史称“昌州之乱”
经此一役,昌州城中早已是满目疮痍,面目全非,全然没有往日的繁华嚣闹,粮草不济,城中百姓和朝军的正常用度尚不足。
接连数日,段启率左右扈下,在城中安抚百姓,下旨从临近城市调集粮草赈济民众。
“皇上,城中百姓均已安置妥当,余下的事宜就由臣代为处理吧,皇上还是应当早日返回汴西。”
赫连容望着正在批阅奏章的段启沉声道,虽然有皇上指挥调度,这昌州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了生产,但这朝中尚有许多大事等着皇上回去处理,皇上久留昌州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段启放下手中的从汴西快马送达的奏章,起身走向窗头,负手而立,身形孤寂,眉头紧蹙,无声叹息,难道她真的就这么死了么?他迟迟不返回汴西,就是尚抱着一丝希望,想要找到她,可是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任他把整个昌州翻过来,也,没有一点踪迹。
“皇上,这寻找贤妃娘娘之事就交予臣来办吧!”赫连容沉声道。
这昌州虽是夺回,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十万大军,死伤两万多,被掳的二皇子在当日攻城之际失踪,估计已是尸骨无存,所有被掳的妃子之中也只剩下夏淑妃一人,如今人处在恍惚昏迷之中,当日跳城的贤妃至今音讯全无。
一片沉寂之中,段启终于到处心中的疑惑:“赫连,当日救走幽若的是否就是无影?”
赫连容扬眉:“臣以为此人必是无影无疑,普天之下,有此能耐的唯有无影一人!”
无影,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杀人于无形,至今无人知晓其真实面目,见无影者必死无疑,据锦睿师暗士调查,此人是萧稹培养的十大杀手之一,只是此人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昌州呀?
正当两人都处于疑惑之中时,侍卫匆匆来报:“启禀皇上,行馆外有一马车,马车中有一女子,属下……”
还没等那侍卫说完,段启眼中一亮,早已顾不得君王威仪,急速奔出行馆,行馆门口的侍卫见皇上急忙屈身下跪,只是段启此刻除了那马车,再也容不得其他东西。
眉头紧蹙,黑眸如炬,段启一把抓住一个侍卫的衣领,扬声问道:“马车呢?朕问你那马车呢!”吓得那侍卫手脚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个身子都瘫了下去。
“皇上,在这里!”赫连容撩开停在行馆正门极偏的马车的帘子,对着段启唤道。
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相信这回皇上真的动心了,早有耳闻这在他人眼里无色无才的贤妃深得皇上宠爱,竟不料已然撼动了皇上冰封多年的真心的地步。人说关心则乱,皇上为了这贤妃屡屡失态,想来必定是这贤妃自有其独特之处。
赫连容想着想着,不禁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看着段启犹如慷慨就义般的长叹一声登上马车,他真是大开眼界了,这公鸡原来也会下蛋!!!
“幽若,幽若,醒醒……”
段启紧蹙的眉头在看到那日思夜想的娇颜的刹那终于被抚平,忍不住喜上眉梢,轻拥起那娇弱的身躯,却发现她身体冰冷,容颜苍白似雪。
“幽若……传御医!”
段启紧紧搂着幽若跳下马车,飞奔进行馆,神色严峻,对着怀中的人不断的恶言相向:“朕不准你死,你要是死了,朕要你杨家全部为你陪葬!”
赫连容紧跟在段启身后,不禁苦笑,真是不懂得情趣,哪有人这种时候还摆他的帝王威仪的!
[后宫诡谲:第一章 徘徊]
萧风簌簌,冷月无声,寒咧的冬夜总是让人不禁想要去寻找一份温暖。
段启亲昵的抚着幽若苍白冰冷的脸颊,从左边到右边,来来回回,极尽的温柔,却还是无法让那脸颊多点红润。,心中不禁懊恼,却不知道究竟是在恼自己还是在恼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幽若……”
“幽若……”
唇中控制不住的逸出低低呢喃,黑眸氤氲着淡淡的气息,全然没有往日的凌厉深沉,宛如清风拂过无波的湖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这样叫着她,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些许安心。
这些日子他只觉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以往初登大位时,面对萧稹的独揽大权、保持朝政,他隐忍退让、韬光养晦,终于在多年之后悄然夺回军政大权;面对人浮于事、腐朽内空的中枢机构,他锐意进取、大胆改革,总算为朝廷带来一番新局面……
多少困难他都克服了,一个帝王的艰辛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他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谨慎克制,他不累么?累,真的太累了!可是他没有喊累的权利,他身负天下大任,万民福祉都在他一念之间,也就注定了他的永不停歇。
以往想到这些,想到皇兄,他就能感觉到心中似有炽热的火焰燃烧着他的灵魂,让他意气奋发、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万夫莫当。
如今呢?纵使他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护周全,对于他而言,他们也许不算妻儿,顶多算是他这皇位的附属品,对于人情,他早就已经嗤之以鼻了,不是么?却觉得心头有个洞,一点点加深,深的湮没了他的澎湃的激情,他一直在找,却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填补那愈来愈深的深渊……
思绪飞扬万里,恍惚不知过了多久,猛然发觉幽若眉头紧皱,好似十分痛苦的模样,握在他手里的纤手似有一点抽动,段启顿觉欣喜若狂,禁不住柔声叫道:“幽若!”
幽若好似听到有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唤她,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的想睁开眼,都是徒劳的,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波涛澎湃的大海上,一层层巨浪袭来,把她抛的老高老高,又在顷刻之间坠下身子,她好难受,好冷……
“冷……”
听到那虚弱的低吟,段启眉间越发深沉,看着那床上厚厚的两床被子,又看看那瑟瑟发抖的唇瓣,禁不住将幽若拥入怀中,和衣抱着她睡了下来。
感觉到她本能靠近的身躯,心中忍不住咒骂,因为心头那种莫名的悸动让他手足无措,多少年了,他不曾如此拥着一个人睡觉,每次临幸妃子,也都是在子时之前回到自己的寝宫。如今,拥着这冰冷的娇躯,却蓦然觉得自己竟然不排斥与她相拥而眠的这一念头,甚至就想这样等着黎明的到来。
薄唇落在幽若清凉的额头,烙下轻轻一吻,段启心中暗问:“为什么自己跳下城楼?”
他该是明白的,以她的性子很有可能会这么作,可是该死是的他就是拒绝去相信这个事实,他不要她再占有他更多的注意了,一个帝王实在不该让自己有太多的情感,尤其是风花雪月的爱情,那是一个帝王的致命伤!
……
腊月之初,日韶皇宫终于迎来了御驾亲征归来的仰光帝,一时之间,后宫之中云波诡谲,波涛汹涌,之前受宠的两个正妃被掳,所有的妃子都摩拳擦掌的等着角逐这正妃之位呢!只是谁曾料到,这两位正妃真是洪福齐天,运道极佳,硬是平平安安的回了宫。
最令人咬牙切齿的便是那昏迷不醒的贤妃了,这皇上当着满朝文武和后宫嫔妃,亲自抱着她上了皇撵,直奔归宁宫而去,又亲自把她抱进宫内,几乎把整个御医院的御医都找来为她看诊,这架势真是惊人呀!
宫里的女人其他的本事没什么,这钩心斗角和八卦的本事可是一流中的一流,仰光帝才回宫不到半个时辰,宫中已然流言四起,以讹传讹,有流言说这贤妃八成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也有的说这贤妃是惨遭凌辱,无颜苟活。
归宁宫内,气氛肃穆的令人不由的胆战心惊,额头都被蒸出一层薄汗。
“皇上,娘娘这是旧疾复发,再加上阴寒入侵、疲劳过度,终至伤寒,并无生命危险,只是娘娘上次受伤已然伤及筋骨,以至体质虚弱,难以康复,往后更不得疲累伤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谢晋对着一脸担忧的段启据实以报。
“那为何至今还不苏醒?”段启没好气的问到,只会说无大碍,可是这人明明没醒。
谢晋额头渗出一层细汗,沉声答道:“回皇上,娘娘本是大病初愈,如今又受风寒,自是急不得!”这以往为娘娘们看诊,皇上哪会这样监督一般的在一边细细看着,任他是皇上的首席御医,也禁不住担忧起自己的老命来。
段启抚额,强压住怒气,挥手示意那几个御医退去,原本以为回了宫,这些御医能够让幽若早日醒来,他才在发现她的第二日将昌州的一切事务交予赫连容,自己匆匆赶回汴西。
包奎见段启也是一脸疲惫,忍不住上前道:“皇上,娘娘这有奴才们照看着,您先回宫歇息吧!”
心中也明了,看来这贤妃娘娘果真是牵动了皇上的心了,他在皇上身边服侍了二十多年,看到皇上尚能够为一个女子动心,心中也甚是安慰,这皇上的心尚未冷呀!他也只能祈求这贤妃娘娘能够解开皇上心中多年的心结。
段启回眸走到床榻,轻轻叹息,轻柔为幽若掖了掖被角,深深的凝视着她平静淡然的睡颜,仿佛是今生的最后一次凝望,眸中倾泻着丰盈的温柔,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猝然醒悟一般,黑眸笼上冷毅严峻,疾步离开,他不该为她多花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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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章开始进入后宫篇,将会有更多的幽若和段启的感情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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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诡谲:第二章 苏醒]
归宁宫内,宁谧安详,镂空八角暖炉中散发的热气将整个屋子熏得暖烘烘的,仿佛顶着和煦的阳光。
“秀儿,小姐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么?”
如意一跛一跛的走进床榻,轻声问道,神色焦虑,走的也有些急,自从醒来听说小姐被掳之后,她和秀儿就寝食难安,恨不得自己替小姐被掳,却什么也不能作,只能呆在宫里傻傻的等,尽管希望渺茫,她们仍旧相信好人有好报,小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没有。”秀儿扶着如意坐下,接过她手中的小暖炉放进幽若的被窝,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如意低低呢喃着,忍不住眼眶发红,自从醒来后知道小姐为了她和青莲曾经所做的一切,再看看现在昏迷的她,心头就像被割了几刀。
“方才谢大人来过,说娘娘的脉象已经平缓了许多,应该会很快醒来。”秀儿手搭在如意肩头,两人一瞬不瞬的看着床头的幽若。
“皇上方才又和谢大人一起来过了,将我家三少爷留下来守着归宁宫,说是不允许其他娘娘来打扰小姐。”
杨天齐自从皇家狩猎被封为御前四等侍卫后就开始在宫中任职,听命于贺奔,负责保护段启的安危。
“皇上又来过了?”
秀儿有些吃惊的文,却也像是意料之中,这皇上从昨日回宫后来归宁宫的次数已经不下五次了,每次都只是在娘娘的床榻前静静的望着,什么也不说,然后又一声不吭的离去,可是隔了几个时辰又会来,让她和如意都摸不着头绪,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突然驾临。
“如意……”
微弱的轻唤响起,幽若吃力的将手伸出被子,想要抓住如意,不敢相信方才意识模糊间听到的声音真的是如意,她的如意真的健健康康的等着她回来了!
“小姐!”
“娘娘!”
两人欣喜若狂的扑向床头,如意更是紧紧的抓住幽若伸出的手,禁不住的泪眼婆娑:“如意在这里,小姐,小姐……太好了,终于醒了!”
幽若失笑,怎么两人都像是看到僵尸复活一般兴奋呢!看着如意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忍不住伸手去擦她的泪:“哭什么……”
“对!不哭!不哭!”
如意一边胡乱抹着自己的泪,一边拽着幽若的手,和秀儿对视一笑,两人守着床头的幽若只觉得什么也不及她们三人能够如此欢欢喜喜的呆在一起。
“哈哈……”
带着些许抽咽的欢笑声在屋内响起,幽若哭笑不得看着眼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笑吟吟的两人,眼眶禁不住浮上一层轻雾,唇畔漾起一抹灿烂的笑意,只觉得心头满满的感动正叫嚣着要溢出,她再不是独自一人,再也不是……
“对了!我叫三少爷去禀报皇上!”如意突然站起来,欣喜的叫着一跛一跛走向门口,这皇上吩咐过小姐一醒就要去禀报的。
三少爷?什么三少爷?幽若疑惑她这归宁宫什么时候多了个三少爷!不过这个不是很重要,笑望着秀儿,柔声道::“秀儿,我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有没有人为难你们呀!”
秀儿跪在床头,握着幽若的双手,笑答:“没有,有娘娘在,哪有人敢欺负到我们归宁宫头上呀!”
其实怎会没有呢!娘娘被掳,因为皇上曾下旨未经娘娘允许,除皇后外,其他妃子一律不准踏进归宁宫,这德妃和其他娘娘,虽不敢明目张胆的到归宁宫来捣乱,可是背地里经常为难她和如意,就连一些才人、美人的婢女都暗地里设计她们,这些天她和如意也没有少受罚。
“这就好!”这个傻瓜,难道能够骗得了她么?幽若看着秀儿袖口隐约可见的淤痕,温润的眸子闪过一丝坚韧凌厉,她会牢牢捍卫着自己的领地,不会任由任何人来践踏。思虑之间,仿佛听到了天齐的声音,难道是错觉?
“幽若!”杨天齐黑革白靴,腰挂佩剑,一身侍卫装束疾步走近床榻,一脸关爱的望着幽若。
“天齐,真的是你?”
幽若有些惊喜的仰首望着杨天齐,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两手根本撑不起身子,尴尬的吐吐舌头轻笑,任由杨天齐托起她的身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看这身打扮应该是侍卫打扮,这下子幽若更觉得奇怪了。
杨天齐一手托着幽若的身子,右手拍拍胸脯,故作恼怒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我现在是堂堂的御前侍卫!”
看着幽若依旧苍白的脸颊,心头一丝心痛,眼前的幽若不是以往那个嚣张跋扈、是非不分的大小姐,也不是那个缠着他到处逛悠,对一切都抱着新奇和欣赏的心情,有些调皮又识大体,懂分寸的女孩。
那依旧灵透清澈的眸子闪着世事洞明的睿智与深沉,平淡怡然间又带着些许沧桑,不难想象她一个女孩子在这深宫中的艰辛,他万万没有想到幽若会如此得宠,如今父亲时常在家中叮咛他们三兄弟要如何为朝廷建功立业,光耀杨家门楣,他日封宫荫爵,指日可待,他从来不知道父亲竟然对于权利有如此野心。
幽若失笑,尽管身子还是软绵绵的使不出力,却觉得精神矍铄,神清气爽,对着杨天齐打趣道:“不就是个跑腿的,神气什么!”
屋内三人正沉浸在一片欢欣之中,段启已然带着包奎、贺奔还有谢晋到了归宁宫门口,包奎正要扯着嗓子高喊他喊了千万遍的“皇上驾到!”,却不期然见段启忿忿的扭转疾步行走的身子,一脸愤怒的等着自己。
“皇……”才说了个皇字,就再也不敢出声,怎么皇上无缘无故的怒气外露,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皇上,而且皇上以往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呀!
段启见包奎识趣的闭了口就又转身向归宁宫走去,这让他那嗓子一叫还好,幽若还在病中呢,想到这又越发觉得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一听到她醒了就立马扔下堆积的奏章跑了过来,不是一再警告自己离这女人远点么,他这是跟谁过不去呀!
贺奔和包奎面面相觑,看着皇上听到贤妃娘娘醒了时不顾威仪从御座上跳起来,御撵神速的赶到了归宁宫,怎么如今这皇上又一副愠怒不干的模样,好似受了什么气似的!
…
总算没有食言,在十二点之前上传,今天看奥运看的来不急写了,呵呵,所以现在才上传第二章,所以比较短,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会更新,有两更哦!亲亲们顺道收藏一下,当是对雨的支持!
[后宫诡谲:第三章 沉沦]
参见皇上!”如意和秀儿一见匆匆进来的段启,连忙跪地行礼。
原本和幽若说笑的杨天齐一听到也赶忙单膝跪地行礼,段启只是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片刻之后,寝房内就只剩下幽若和段启二人。
淡淡的紫檀香从香炉中逸出,只听得丝丝声音作响,仿佛一切都在这个时刻停止了。
幽若靠着床头,唇边吟着淡淡的笑意,宛如月夜点点晕开的月色,干净的透明,柔和的目光洒在段启身上,心头涌起一阵满足,丰盈的好似填满了她一世的空荡。
看他也只是深深的凝望着自己,却不急着靠近,心头一暖,淡淡开口:“皇上难道要幽若起身行礼么?”说着唇边漾起一抹弯弯的笑弧。
段启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在你眼中,朕就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么?”这个女人呀!他该拿她怎么办?
坐在床头,揽起幽若的柳腰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又捡起被子盖在她身上,仿佛这些动作他已然做了千万遍,熟稔的连他自己也震惊,没来由的又觉得有些恼怒,低眸看到那清澈温润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瞧着自己,不禁勾起一抹浅笑,好似捡到了什么宝似的。
“看够了么?”
段启轻笑着调侃,又是这般云淡风轻,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还记得当初淑妃一见到他就飞奔进他的怀里,哭得唏哩哗啦,把被掳期间的遭遇劈头盖脸的说了好多遍,那泪眼婆娑的模样,让他看了也是心痛,毕竟是自己宠幸多年的妃子。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调侃,幽若仍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缓缓抬起纤手抚上那浓黑的剑眉,顺着坚毅的鼻梁滑下,停留在脸颊温柔的抚弄,这张连日来印在她脑中的脸呀,惹得她多少思念,原来她还可以如此想念一个人,心口满满装着他。
也许她的心早在某个时刻沦落了,落在这个背负了太多女人芳心的男人身上,不管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不可以爱上这个帝王,可是他的霸道,他的深沉,他的冷厉,还有他偶尔的温柔,狡黠,甚至他这至高无上的权位背后的孤独,他作为一个帝王的冷酷无情,无一不引诱着她沉沦了。
就像此刻挂在他唇畔的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这个看似无情的君王,也许早已冰封了一颗凡心,所以在她眼里他从来都是天子,而非一个人,他是如此恪尽职守的扮演着一个帝王的角色,仿佛是从一个叫做“皇上”的模板中刻出来的一般。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君王,曾经为她暂时抛开了天下,不管那震天一吼是否是他心底最真实的呼唤,她再也无力将失落的真心捡起来再藏起来,及既然认定了,她就不会逃避,爱就是爱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没有人出声打破这凝望的一刻,周遭宁和得可以挤出水来,一滴滴落在心头,滋润着他们干涸了太久的心头。
黑眸看穿那深情款款的眸子,仿佛遭了一记惊雷,那好不掩饰的爱意,赤诚的就要将他燃烧起来,却又淡淡的只是透过那亲昵的抚摸一点点传给他,猛然觉得自己在心头有道坚守了多年的墙倒塌了,他甚至听到了那隆隆的坍圮的声音……
“你瘦了!”幽若勾起浅笑,语不惊人死不休。
“还抱得动你!”
一抹邪笑爬上眉间,段启将幽若连着被子整个从床榻上抱起,紧紧的楼在怀中,两人都未注意到方才那个“你”字其实是不合时宜的。
“咳咳……”被搂的透不过起气来,幽若忍不住轻咳起来,心中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煞风景!
“还是冷么?”段启皱眉,不悦的问道,那些御医都是一群饭桶,连小小的伤寒也治不好,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重新招纳天下名医来充裕御医院才行。
幽若不作答,只是依旧断断续续的咳嗽着,看来这副骨头真是不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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