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贼厉害着呢,不光偷了学校,还偷了大队办公室一个灯炮,还偷了麻医生十几块钱呢。”
“麻医生?他昨天夜里没在这儿?”
“没有。”汤波小声说,“我猜可能又去和那个小女人鬼混了。开学那两天晚上我睡觉后总听见麻医生屋里有女人说话,过好长时间就是一阵浪笑。第三天咱们不是去开会,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偷偷站在屋里看,过了一会儿果然见一女的出来了。麻医生鬼鬼祟祟地把她送出门,还在她大腿和胸部摸了摸。”
“这也难怪,学校院子昨天晚上是座空城嘛。”
“明村长早你十几分钟过来了,说是镇上要检查村上‘###’的学习情况,这会儿正在会议室忙着布置学习专栏呢。你来之前我请示他了,他说把小偷狠狠地揍一顿,也算教育了。”
“说了大半天,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是谁偷的?”
“肯定知道,一会儿把人就叫来了。”汤波出去把操场上乱哄哄的学生赶进教室又进来。
“我先睡一觉,贼来了你叫我。”吴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摇了摇头,“酒量不行了,昨天晚上才喝了那点儿,这会儿感觉头还有些疼。”
“喝水吗?”
“不。”
“要喝还没有,我去烧两壶。”
吴雨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打骂的声音,他想可能是汤波正在教训那贼呢。穿了鞋出去一看果不其然,汤波手提擀面杖,指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伙子破口大骂,紧接着抡起擀面杖在那小伙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两下。那贼个头长够了,但胆量怕是小的出奇,脸上只显出痛苦的表情,嘴里并没有哼一声。更令吴雨没想到贼的同伙竟是经常给他送纸条的那个学生。汤波一脚把那学生踢翻,用擀面杖抵住他的额头嘴里喷出唾沫星骂道,“把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老师整天辛辛苦苦教育你,你反过来和外面的人勾结偷学校!”
吴雨去厨房把水提过来,汤波提着擀面杖进来说,“哎,该你了。”
吴雨说,“你的学生你自己教育,我还是教育那贼。”
“行。”
“我去柴房里面,你让那贼进来。”吴雨点了一支烟叼在嘴上,这样做增加了一点儿凶相。
贼刚进柴房吴雨把嘴上的烟吐掉,握紧拳头在贼的脸上抡了两拳,扼住贼的喉咙把他顶在墙上,瞪着眼睛气鼓鼓地问,“说,还偷学校不?!”
那贼使劲把头偏向一边,极不真诚地说,“不了。”
吴雨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柴禾,在贼身上乱劈了两下。“我让你狗日的嘴硬,我让你狗日的嘴硬!”他还要再打,被进来的汤波把柴禾抢去了。
汤波把吴雨拉进办公室说,“兄弟,没看出来,你下手也太狠了吧,万一把他打出什么问题可就严重了。”
吴雨揉着自己隐隐做痛的手指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把这贼当成杨成打了。”
“啊?!不会吧?!”
空空千世泪空空第九章(1节……9节)
第九章
1
春天已经悄悄地来了,山一天一个变化。
吴雨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就爱看山。坐在操场边的花台上,怀里抱着吉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山发愣。山上开满了连翘花,金黄金黄的,嵌进山的每一寸肌肤里。刚看到第一眼连翘花时吴雨就被它的美吸引了,还以为是迎春花呢,还是刘龙告诉他是连翘花。有时候他就想,何不组织学生把山上的连翘花挖来栽在学校四周,那学校就被金色的火焰托在空中了。其实在三四月里山中能开花的植物多着呢,像什么山桃树,一树粉红的花站在众多绿树中,那景致,别提有多美了。看着看着,他就在花丛中看到了李斯扬的倩影,那一如既往的灿烂的笑容,突然间,像是谁从头顶往下倒了一桶冷水,他才意识到这只是一场空空梦而已。古人对大家说,“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年”;他对自己说,“有花春常开,人去不相逢。”
有一天课间休息,吴雨让刘龙和几个男生去对面山上采来几束连翘和几枝山桃花用瓶子装了放在办公室桌上,晚上铺开一张宣纸画画时,有一两片花瓣竟然悠悠地落在纸上,并且发出细微的声音。他吹掉花瓣感叹,一片小小的花瓣灿烂的时候装点自然,落了还要再发出声音,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上也一天天绿了,墙上那张日历被吴雨用圆圈圈到了4月28日,他就在这天私自给学生放了假,告诉学生5月8日早上按时到校。
回到家里的当天晚上,吴雨又给翁老师打了电话,告诉翁老师他明天早上准备去西安,到了秦岭出版社找谁?翁老师说先去找出版科的马科长,马科长会告诉一切的。吴雨和上次一样,一连说了八个谢谢挂了电话。
第二天吴雨早早醒来,吃了母亲做的拌汤后喝下两粒盐酸地芬尼多片出发了。前脚刚出门,父亲在屋里吼道,“把钱装好!”
小妹要去学校,母亲要去录像厅,推着自行车和吴雨一块儿来到公路边。
吴雨说,“你们走吧,车来了我也就走了。”
“哥,祝你好运。”小妹和母亲走了,吴雨看着生命里最重要的俩个女人远去。他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最早发往西安的一趟车来了。车里空荡荡的,就是骑匹马在里面跑几圈也没问题。
这几年国家正搞西部大开发呢,从石灵县前往西安的路出奇的好,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吴雨一点儿想吐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觉得似乎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下了车,吴雨迷迷糊糊中连方向也分辨不清,傻傻地提着包站在马路边上看着这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是啊,当年上师范第一次去上邑市,心想真他妈比石灵县大;今天第一次站在省会西安的街道边,心想他大爷的,上邑市还不如西安市的一条小巷子呢。
吴雨正准备去街对面公用电话亭给王思凡打电话,一穿着t恤衫的女人拦住了他。“哎,小伙子,第一次来西安吧?”
吴雨瞧了女人一眼说,“是第一次。”
“我就说我的眼睛不会看错的。”
吴雨把自身打量了一遍,没发现自己和西安人有什么不同啊。
“瞧你,这么热的天,还穿着这么厚的衣服。”
吴雨再看时觉得确实穿厚了,大街上的男男女女,除了不该露的地方没露其他地方都露了。
女人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件t恤衫说,“小兄弟,送你了。”
吴雨没接,问,“送的?不要钱?”
女人点头道,“不瞒你说,这是我们厂的新产品,本来想在电视上打广告的,但考虑到费用太高,还不如直接送给消费者,让消费者用亲身体验搞宣传,既省钱效果又好。”
吴雨接了衣服。
“打开看看,大街上没法换,你在身上比划比划,不行再拿一件。”
吴雨刚打开外包装,一张卡片从里面蹿出来掉在地上。
女人迅速弯腰捡起卡片,看了一眼说,“恭喜你了小伙子,你中了奖了,是现金二百。”
“不会吧?”
那女人从口袋摸出一百块塞进吴雨手中。“我只有这一百了,剩下的你和我去厂办公室领。”
吴雨将信将疑地跟着女人进了一条巷子,往里越走地方越窄。他有些心慌,把衣服和钱塞给女人说,“衣服我不要了,奖我也不领了。”
女人一把拉住吴雨恶狠狠地说,“怎么行呢?!来人!”
俩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反正来了。
女人又说,“把口袋里的钱全拿出来。”
吴雨死死按住口袋不松手,其中一位胳膊上刺条蛇的家伙抬手给了吴雨一巴掌。吴雨双手抱头蹲地下了,仨人把吴雨口袋抓烂了,抢了钱跑出了巷子。吴雨喊着叫着追出去早没人影儿了。
吴雨回巷子找到自己的包,发现自己的裤子已经被人家给撕成旗袍了。没办法,他一手捏着撕开的口子出了巷子给王思凡打了电话,四五十分钟后王思凡才来。
王思凡一看吴雨的模样就笑。
吴雨心里憋着火呢,提着手中的包砸王思凡。
王思凡用手挡住说,“大腿都露出来了,还打我?”
吴雨将袋子甩给王思凡捏住裤子气鼓鼓地说,“派出所在哪儿?”
“找派出所干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报警了!”
“报什么警?先去我那儿。”
“去年去师专,碰到小偷你让我别声张,今年我让人抢了,你又让我走!”
王思凡小声道,“老牛记得拉磨子,老狗记得陈年事。”
“你说什么?”
“我说我带你去!”王思凡前面走,吴雨后面跟着进了车站派出所。
民警把询问笔录记完,让吴雨按了指印说,“小伙子,你只要不相信天上能掉下馅饼就不会碰到这种事儿。昨天发生了三起,今天你这是第二起。这伙人没有固定的作案场所,三五天能不能破案还说不清呢。”
王思凡说,“那就不影响你的工作了,我们走了。”
坐的士去了罗家寨,王思凡开门进了屋说,“吴雨,我出去给你买件衣服。”
“钱……”吴雨把手往口袋里伸,却摸在自己光光的腿上。
吴雨把夹克脱下来扔在沙发上,瞧着屋里的摆设羡慕的要死。客厅东边摆着一张书画桌,上面铺着画毡,画毡右边放着一台电脑,他左右看看强忍着欲望没动。客厅北边是两个套间,一间住人,一间空着。西边是厨房,紧挨的是卫生间和洗澡间。整套房子虽然有些小,但对一个人来说已经够大了。
吴雨仰面躺在沙发上,眼睛瞧着墙上的油画、素描画、工笔画、水粉画,心想什么时候也能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到时候连地板都要用书铺。他做着美梦睡着了,又被王思凡摇醒了。“起来,吃饭了。”
吴雨爬起来,全身已经湿透。“西安怎么这样热,这季节我在山里晚上睡觉还要插电褥子呢。”
“要不你去洗澡间冲一下凉?”
“不了,城里的水和人身上的血一样贵重,能省就尽量省点儿。”
吴雨吃着饭问王思凡,“兄弟,你的画廊在什么地方?不会是这儿吧?”
“刚才下车时看没看见‘山里人画室’?”
“好像就在路边。”
“那就是我的画廊,四间大房月租金一千块。这儿是咱的窝,月租金三百六十块。”
吴雨把一个饺子没咬就吞下去了。“兄弟,这几个月你赚了多少啊?”
“两万。”
“行啊,三四个月时间赚了我近四年的工资。”
“###结婚时我不就说了嘛,开画廊最赚钱。我在这儿刚认识一个东北的,前几年美院毕业没找到工作,回来在这儿开了一画廊,去年买了一套二十多万的房,上星期又买了一辆七万多的小车,还拉着我去户县看了一次农民画呢!干这行,先要把名气打出去,这样你才能多招到学生。”王思凡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说,“吃完饭你继续睡觉,不想睡觉了就画画,东西都是现成的。二十几个学生下午还等着我上课呢。”
晚上王思凡又是啤酒小菜一大堆,吴雨自知胃不行了,只象征性地喝了一瓶。
王思凡喝完两瓶把茶几上的杯盘收拾了,打开电脑说,“兄弟,想听什么歌?”
“随便。”
“那就来一段古典的。”
音乐起了,马蹄声、撕杀声、战鼓声混在一起,这是《十面埋伏》。
“忘了忘了忘了,”王思凡连连拍着脑门儿,歉意地说,“给你买了衣服,下午走时没让你换上。”他走进卧室拎出一个包丢给吴雨。“穿上,把你那身脱下来。”
吴雨从包里拿出衣服,一看是t恤衫便骂道,“王思凡,你是存心气我呢!”
王思凡把t恤衫捡起来拎在手上说,“知道不,我刚来时也被骗过一回呢。我在路上走着,对面过来一男的,手上拿根没点的烟撞在我身上断了。他让我赔,我说我给你买一盒行不行?他说不行。我说两盒。他说不行,你知道是谁给我的烟吗?听听,这是人话吗?他死活不说发烟的那人是谁,一口咬定烟的来历非同寻常。”
“后来呢?”
“我赔了人家400块。”
吴雨一下子倒在沙发上说,“你呀,我一个月工资才427块,你……”
“行了,穿上衣服吧。”
第二天,王思凡要去画廊,临走时留了一百块钱,并叮咛吴雨不要把车坐差了。
吴雨随后出来在肿瘤医院门口上了车。下车后他数着门牌号找秦岭出版社,来来回回过了几趟天桥却没找到。他犯起了嘀咕,就这儿啊,翁老师在电话里说就在这儿啊?他在天桥上望了望,看见了省新闻出版局的牌子,心想着问问里面的人肯定知道。咚咚咚下了天桥直奔过去。
门房伸出一头问,“哎哎哎,你找谁?”
“麻烦你问一下,秦岭出版社在什么地方?”
“出了门往前走两步就到了。”
真的,出了门才走了五六个两步终于看到了秦岭出版社的牌子。吴雨摇头了,怪不得刚才没找到,原来省新闻出版局的门牌号比两边单位的数字都大。
吴雨径直往里走,又被一人喊住,“你找谁呀?”
“我找秦岭出版社的马科长。”
“干什么?是业务关系?”
吴雨并不知道业务关系是什么关系,胡乱答道,“是。”
“先登记。”那人从窗口递出一张表格。
吴雨依次填好。
那人拿回表格说,“在十楼。”
吴雨坐电梯上了十楼,找到挂着“出版科”仨字的门然后敲。
“进来。”
吴雨有些紧张,深呼吸两次走进去。
里面有仨个人,其中一个问吴雨,“你有什么事儿?”
吴雨说明来意。
那人说,“你去编辑二室找吕编辑,她会告诉你情况的。”
在编辑二室门口,吴雨觉得心跳更快了。敲门。
“请进。”一听就是女的,柔柔的一点儿杂音也没有。
吴雨进去看见俩女的正爬在电脑前办公,他用短促的语气说,“请问,哪位是吕编辑?”
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的直起腰说,“我是。”
“噢,您好,我是石灵县来的,刚才出版科的马科长让我找您,说您知道情况。”
那女的从办公桌后走过来说,“我知道什么情况?”
“小说,就是上邑市翁老师拿来的《蓝月亮》。”
“你是作者?”
“是。”吴雨已经做好了迎接各方面称赞的心理准备。
那女的返回办公桌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隔着桌子递到吴雨面前。
吴雨接住,还以为是样书呢,打开牛皮纸一看原来是小说草稿,他的感觉就像过年时听到李斯扬结婚的消息一样。
“在这张表格上签了字后就可以走了。”
吴雨弯腰爬在桌上填了表,心存侥幸地问,“不能出版了吗?”
“可以,不过你这属于第二种情况,先交管理费,我们……”
吴雨打断那人的话,“三种情况我都知道,不打扰你了,我走了。”他欲走,又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小说到底存在那些问题?”
那人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说,“太简单。”
吴雨胳膊下夹着小说出了门。
爬在过街天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的人群,街道两旁为了迎接“五一”黄金周特意装扮过的商店,这一切,在吴雨的眼睛里都不存在,他只关心自己的小说。完了,一切都完了,为了写小说在师范留级,使家里多背了几千元的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写小说,但她只看了小说草稿就做了别人的新娘;为了写小说自己在秦岭山中过着孤独寂莫的生活,还差点儿把小命赔进去;为了……一切都是为了小说。眼泪下来了,从下巴掉在车顶上。他真想像眼泪一样下去算了,但没有。他把眼泪擦干,缓缓地走下天桥,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走,失去了所有的目标。走啊走啊,两腿困了,想坐下休息,但街道两边没有凳子。继续走,肚子饿了,前面不远处有卖肉夹馍,买了一大一小两个,又在隔壁一超市买了一瓶纯净水,喝着,吃着,走着,走到了互助路的立交桥下面。这里停着几辆公交车,车边摆着一排桌子,上面放着雨伞、笔记本电脑等。桌子后面拉起一条幅,上面写着“失物认领处”,三四个人戴着遮阳帽坐下面,手拿扇子摇着,看着从眼前走过的人。吴雨上了最前面一辆公交车问司机,“师傅,能到省肿瘤医院吗?”
司机扯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说,“能。”
吴雨在投币箱里投进一元钱坐下,抬头发现车门顶上出现了一行字,“关心你的女人,是我的责任”。他觉得不对,说,“司机师傅,车门顶上的那行字是不是有问题?”
车里的人看了都笑。
司机看了也哈哈笑着说,“错了错了,对不起各位啊,应该是‘关心你的安全,是我的责任’。”
酒足饭饱,王思凡又打开电脑,放了一段《高山流水》。
悠悠间,浮云舞山涧;潺潺声,流水戏青苔。他日烟波浩渺,明春波涛汹涌。
“兄弟,怎么,明天一早就回家?钟鼓楼、书院门、碑林、大小雁塔不去了?”
“不了,回去抓紧时间把小说再改一改,准备联系下一家出版社,我就不信自己不行。”
“要不你把小说留下,我让刘悦帮你贴在网上,有些出版社的编辑整天在网上看,如果发现了点击率高的作品马上出版。”
“是吗?”
“当然了。”
“刘悦呢?在哪儿呢?”
“刘悦啊,对不起我忘了,他被美院的老师带去陕北写生了,上星期刚走,可能一个多月后才会回来。”
“那……你行吗?”
“不行不行,电脑我才买了一个来月,简单的我会,这种复杂的东西非刘悦不可了。”
吴雨坐在沙发上骂道,“这个刘悦,不用他的时候带我去网吧,要用他时连一根头发都抓不住。”
“你呀,要是早和我们联系多好。”
“哎,住在山里,打电话要跑几十里,怎么和你们联系?”
“那就来吧,请个长假,我正需要人帮忙呢。”
“先不谈这些,我把小说带回去继续修改,改好后我或者亲自来或者寄来,等刘悦回来你告诉他,这忙他不帮我下回碰见他非掐死他,别以为他现在是美院的本科生了我就怕他!”
王思凡嘻嘻笑着说,“等他回来我一定把话一字不差地传到。”
“行了,我又有希望了,睡觉。”吴雨站起来指着王思凡的鼻尖说,“劳驾你今晚上睡觉不要再磨牙了,昨天晚上吓得我一宿没睡好,总担心你扑过来咬我耳朵。”
“去你的,要吃都吃猪耳朵,谁会吃你的?”
“呵,知道不,猪肉好吃,猪脸难看啊。”
2
回到家里是早上十点多,门上挂着锁,吴雨开门简简单单地做了点儿饭吃了,然后写了一张不足二十个字的留言条,“我去学校了,吴雨,2002年5月1日。”他背起背包走了。
吴雨站在操场边看见孙三群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
孙三群喊,“吴雨,这么早就来了?是不是在家想哥呢?”
吴雨心想着这时候孙三群回家干什么?他笑笑说,“等我把背包放下过来聊。”他放下背包去孙三群那儿上了台阶看见了他左腿空空的裤管儿。
“吴雨,自己进屋拿凳子倒杯水出来。”
吴雨猜想孙三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连腿都丢了?
孙三群从口袋摸出烟给了吴雨一支,自己点着一支说,“我前天回来想着能见你,谁知道你走了。”
吴雨扫视了孙三群空空的裤腿一眼然后看着眼前的绿山说,“我去西安了。”
“为了你的小说?怎么样儿了?”
“哎,一言难进,我想重写,要不然我怎么会在假期来学校呢?”
孙三群的双眼也盯着绿山叹口气道,“人啊,要干出一番事业太难了。”他狠狠吸了几口烟,吐出一团团烟雾。“正月初三,王柳毅让我和厂子几个工人去矿洞检查安全,谁能想到矿井塌了,那几个工人全死了,算我命大,但是把腿却丢了。”
吴雨看了一眼孙三群空空的裤筒。
“那几个工人是外地的,王柳毅按八万一条命价赔了,对我还算可以,给了四十万。”
吴雨嘴上没说,心里却说,“当然对你好了,谁让你心甘情愿地把老婆让他带着整天在外面跑?”他说,“那你这次回来……”
“前一段时间王柳毅偷偷地把厂子卖了,你说我能不回来?”
“噢,是这样啊。”吴雨扔掉手上的烟头说,“那……嫂子和孩子呢?”
孙三群冷笑道,“那女人,想跟着王柳毅享福,但人家走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人家一分钱也没给她留,你说,她不跟着我回来能去哪儿?这会儿,正在那山上放牛呢。女儿被我从山外接回来了,早上刘龙带去玩儿了。哦,让她在你这儿读书吧。”
“孙哥,我怕教不好孩子。”
“吴老师,谦虚呢,既能写又能画,谁有你这些本事?只要我的孩子能学到你这些,我就是再丢一条腿也值。”
“学会这些有什么用?不说了,我回学校去。”
“哥想上厕所,你能不能帮我一下?”孙三群捡起地上的拐杖,撑住想站起来。“狗日的,刚用上这东西,怎么都不顺。”
吴雨把孙三群扶到厕所,帮他脱下裤子,他真的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孙三群断掉的何止是一条腿,竟然连男人的排水管也断了。
把孙三群扶上台阶坐好,吴雨急匆匆地往学校走。
孙三群在身后喊,“吴雨,晚上来啊,和哥喝两杯。”
吴雨没回头,说,“知道了。”
3
为了把编辑称为“太简单”的小说改好,吴雨从五月初一直不要命似的干到了六月底,就是山上的山丹丹花开的时候终于把小说改完。两个月时间,每天干完学校的工作后就是写小说,天天晚上写到一两点,遇到星期六星期天那就更不得了,要写十五六个小时。为了争取在暑假前把小说重心写完,他必须这样。其间他没回过一次家,没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没参加过教办的一次会议。有次汤波过来说了,杨成在会上点了名但没骂。其实令人烦心的就是孙三群,非要吴雨给他那女儿教书法和绘画,想到孙三群那样可怜,吴雨狠心从宝贵的时间里每天抽出一个小时。小姑娘悟性很好,吴雨一点就通。每当这时候,孙三群的媳妇也会来,她坐床边,说是看女儿,其实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盯着吴雨。吴雨看她时她又看女儿。
这星期吴雨回家了,刚进家门就被父亲训了一顿。“你回来干什么?你呆在学校干什么?”
“写小说。”
“写你的小命呢!”父亲甩门而去。
吴雨满头雾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就是在学校呆了两个月嘛,想那南方人离家在外做生意几年不回去,照父亲这样的脾气那还不把儿女的皮剥了?
下午把饭做好,左右不见父亲回来,过了一会儿小妹和母亲回来了,吴雨闷闷不乐地问母亲,“妈,我爸是怎么了,中午一见我就劈头盖脸地训了我一顿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家呢。”
母亲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
“我去吃饭了,你让冰洁给你说吧。”
小妹把吴雨拉到西屋关上门。“哥,新华哥在山外被警察抓进监狱了。”
“啊?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了,爸和姨夫托人找关系忙疯了,西安和山外不知跑了多少回呢。”
“为什么被抓走了?”
“听爸说新华哥偷了人家电厂的钚。”
“放射性元素?”
“是。”
“听说人和这种东西接触后会得癌症啊?!”
“不会的,新华哥拿的东西还在铅块里包着呢。”
“完了完了完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敢拿?”
“其实不是他拿的,是有人偷了又偷偷地放在了他床底下。他不是认识一个收破烂的大学生嘛,是这家伙干的,但他跑了,新华哥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吴雨想起来了,就那次和新华哥去吃饭时碰到的家伙,真恶心人,把韭菜叶子抠出来抹在桌子腿上!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准是个冒牌大学生。
“人家嫉妒新华哥生意好,所以故意陷害他呢。”
“行了,你去吃饭,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吴雨一连抽了七八支烟,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为新华哥做些什么,他担心警察如果抓不住那大学生,新华哥不就要蹲几年大狱?那大伯一家人该如何生活?这一切还不被金家人笑几年?越想心里越乱,恰在这时电话响了。
吴雨抓起电话叫,“谁呀?”
“找吴雨。”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就是。”
“噢,我是市写作学会的程空,想起来没有?”
“是程会长啊,刚才不好意思,声音有点儿高了。找我有什么事儿?”
“学会办的报纸出来了,你不是有一本长篇小说嘛,我想给你连载一下,你能不能明天抽时间过来?”
吴雨连话都不会说了,半天对着话筒才说了一个字,“行。”
4
车还没停稳吴雨就跳下去了,蹲在路边吐了几口。他蹲了一会儿站起来,觉得肚子空荡荡的,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在路边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中心街10号。”
吴雨下车上了写作学会的楼,轻车熟路地敲开了程空的办公室。
“来了,气色不太好啊。”
吴雨坐在程空对面说,“晕车,早上来时没有喝晕车药,一下车就吐了。”
程空从热水器里接了一杯水放在吴雨面前。“今天我休息,但我放弃休息时间专门儿在这儿等你。”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报纸递给吴雨,“看看,这是咱们学会的样报,一个月两份。”
吴雨拿了报纸看了正面又看背面,心想着可以啊,小说在这上面连载也能行。
“我记得你的小说有二十多万字吧,这样一月可以在报上连载两万字,十个月就完了。”
“啊,啊,啊。”吴雨也在心里算帐了,按最低稿费每千字四十块算,最后我可以得到稿费八千块,相当于我一年多的工资。有了这笔钱我先还家里的外债,有剩余再给家里一人买一身好衣裳。
“十个月算你四千块行不行?”
“啊?太少了吧。”吴雨心想自己心中的目标整整差二分之一呢。
“你错了,是我们向你收费。”
“啊?”
“这已经很照顾你了,有好多拿着现钱上门儿我还不给他连载呢。”
一提到钱吴雨就焉了,他最缺的就是这个“钱”字。
“你可不要丢掉这个宣传你的好机会,《上邑日报》上登的广告多少钱?一整版就两万多元呢。”
吴雨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是僵硬的,为了找个借口立刻回家他说,“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四千块钱对我来说毕竟不是一笔小钱。”
“可以,我随时欢迎你来。”
吴雨下楼,心想着这他妈的哪是自己费力劳神追求的文学?我没有钱,我只有激情!
5
吴雨抱着吉他正弹着,孙三群的小女儿来了。“吴老师,我爸叫你呢。”
“噢,你爸叫我什么事儿?”
小姑娘使劲晃着脑袋。
“好吧。”吴雨放下吉他,站起来拉着小女孩往出走。“你爸啊,肯定又是让我去喝酒。我这胃,非让你爸给灌坏了不可。”
孙三群在屋里已经摆好了酒菜,吴雨进屋后他让吴雨坐下,满满地倒了两大杯。“吴雨,哥有件事儿对不住你。”
吴雨笑了,端起酒杯说,“孙哥,你还没喝呢,怎么就说胡话了。”
孙三群一杯酒下肚说,“哥知道你一直没找到媳妇,就自作主张想给你找一个。噢,你认识的,就是我的外甥女刘倩。”
“啊?孙……”吴雨心里琢磨着再叫“孙哥”恐怕不太合适了。
“我给她写了一封信,但她回信说不愿意,你说气人不气人?你多好的一个小伙子,配她不合适?”孙三群倒了一杯酒喝下。“喝呀,吴雨。”
“噢,喝。”
“她在外面打了几天工眼就高了?这女人啊,都想找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哎,到头来能如愿的有几个?”喝着喝着孙三群的话就多了。
吴雨知道孙三群又醉了。他想把孙三群扶上炕,但使了半天劲还是不行。“嫂子,你过来帮我一把。”
孙三群媳妇从厨房过来,帮着吴雨把孙三群扶上炕。
吴雨冲躺在炕上哼哼的孙三群说,“你休息,天快黑了,我想去七里峡洗个澡。”
吴雨在学校坐了一会儿见天完全黑了,拿着香皂和毛巾去了七里峡。他像在家门前小河里洗澡一样,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扒光了,一个猛子钻进了水中。那水,真够凉快的,都凉到骨头里了。他从水里露出半截身子,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抹了抹脸,又仰面躺在水中。峡谷里静极了,不知名儿的鸟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感觉像是一双女人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往下,往下再往下。他猛地站起来,因为他真的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摸他。
“吴雨。”一个熟悉的声音颤抖地叫着。
“你来这儿干什么?”吴雨听出来了,是孙三群的媳妇,黑暗中可以感觉到这个女人在水中一步步往前走。他边往后退边说,“你别过来。”
女人站住了,像在哭泣。“孙三群他不是男人了,他已经不是男人了!”
“嫂子,”吴雨一贯对这个女人没有好印象,“你找什么样的男人我不管,只要不找我就行。”
“就一次。”
吴雨悄悄上了岸摸索着边穿衣服边说,“我没钱也没权,对不起,不合你的口味。”他拿着香皂和毛巾撒腿就跑,身后传来女人的一阵哭声。
回到学校,吴雨把门关死,不放心又用凳子顶住,骂道,“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差点儿被破了男儿身。”
第二天吴雨进教室上早读,发现孙三群的小女儿座位空着,他想去看看,但怕碰见那个女人。他把刘龙喊出教室说,“去看看你的小表妹,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不来学校?”
刘龙一眨眼的功夫又慌慌张张地跑来了。“吴老师,不……好了,家里……就我舅……一个人……倒……倒在地上。”
吴雨赶紧放下课本和刘龙跑进了孙三群家。
孙三群光着身子蜷缩在地板上,额上流着血,眼泪鼻涕搅和在一块儿。
吴雨把孙三群扶起来,从炕上抓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刘龙,拿盆子去厨房端点儿开水来。”
刘龙把水端来,吴雨用毛巾蘸了水擦了擦孙三群的脏脸问,“大清早的怎么成这样儿了?嫂子和孩子呢?”
孙三群紧紧攥着的拳头缓缓地抬起放在吴雨手中张开。
吴雨打开纸团,上面写着,“我把女儿带走了”。
孙三群一把抱住吴雨哭了,那个伤心,就是葬他亲妈的那天也不曾有过。
“刘龙,回家把你爸叫来。”
刘会军来了后不停地骂,“x她妈的,找到她非打断她的腿不可!狗日的,心死了!不行,让我去把村长叫来!”
明满良进门先骂孙三群。“眼泪擦干,把个男人活成什么样儿了,丢人!”
孙三群擦了眼泪和鼻涕,肩膀一抖一抖的。
“赶紧带上钱去追,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儿。”
“村长啊,钱在一张存票上,让她全拿走了,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不是还有两头牛吗,好坏算我的,给你两千块。会军,你说行不行?”
“行行。”
“会军,你现在陪三群去我家拿钱,然后把他送到镇上。”
仨人下了山。孙三群过了母亲的坟时看了一眼,接着又让姐夫把他背到坟前,然后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了三个头,那额头的血,就和山丹丹花一样红。
6
星期五中午放学,吴雨急着去镇上给家里打电话,他心里惦记着新华哥呢。
电话通了,是父亲。“怎么了,想起给家里打电话了?”
“我新华哥怎么样了?”
“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那个大学生抓住了?”
“没抓住你新华哥能回来?你呢?你这星期回家吗?”
“回去。”吴雨挂了电话上了车,恨不得那车变成火箭。车进了县城车站后他又上了一辆出租车,他觉得这次回家的欲望比哪一次都强烈。
大伯家能来的亲戚都来了,一屋子人闹哄哄的。酒菜摆了一桌子。
快九点的时候新华哥才回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站在了楼门口。
新华哥刚要进楼门,大伯从人群中钻出来说,“先等等,响挂鞭炮冲冲晦气,虽然这事儿不怪咱们,但毕竟在监狱里蹲了四十多天。”
吴雨点了鞭炮,那劈里啪啦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了很久。
大家进屋,你一句我一句关切地询问新华这一段时间在监狱里的生活。
新华哥笑了,“哎,人一辈子进哪儿都不要进监狱。”
大家象征性地吃了点儿东西又坐了一会儿都离开了。
回到家里父亲哎声叹气。
母亲说,“叹什么气啊,新华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嘛。”
“吴雨他姨夫要新华另外给他五千块,我没同意,他和我闹翻了。”
“不会吧?”
吴雨也不相信姨夫会是这种人,但不敢问,只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父亲。
父亲的脾气上来了,怒气冲冲道,“本来找人办事只花了两万多,他却要让我给新华说花了两万五千多块。”
母亲没说话,脱鞋上了炕。
吴雨出了东屋,听见父亲又在说,“以前他不是这种人啊。”
7
明天就要考试了,下午张文化来到了学校。
吴雨在教室正忙着给学生辅导呢,见了张文化心里一阵欢喜,放下课本出了教室,直言不讳地说,“好久不见啊,是不是来结那笔帐了?”
张文化赶紧发了一支烟,“啊……啊,不是的。”
吴雨沉下脸道,“我说你这家长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学期底结帐的吗?现在时间到了又不是了?”
张文化陪着笑脸道,“吴老师,实在对不起,下学期行不行,下学期我……”
吴雨懒得再说话,转身往教室走。
张文化上了台阶拉住吴雨胳膊说,“吴老师,有件事情你必须答应。”
“什么事儿?”
“李胜利给我带话说他呆的那个建筑队要人呢,让我赶紧去。”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去,但我走了我那瘫痪的媳妇没人在身边伺候不行啊。我想让大妮和二妮回去。”
“你说什么?让大妮和二妮回去?!明天就要考试了,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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