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雪猛地回头低斥。“要我说几次你们才愿听,我不需要你们在旁边说三道四,出去!”
她还哭得真是惨,鼻子红了眼睛也肿了。李皓暗想,什么事让她这么伤心?
婢女们见她劝不听,摇摇头后躬身退开。
婢女前脚刚走,李皓进门。
“不是要你们走——唔!”话还没说完,背上穴道已被点中。
他看着她小声说:“我要熄灭桌上灯烛。你答应不出声,我就解开穴道。”
望雪瞪着他点了两下头,心里闪过不祥的预兆。
他果真说到做到,昨晚才说会再来,今晚就来了。也罢,她一想到性命垂危的爹爹,眼泪便掉不停。反正她最重视的人只剩下一个,她再勉强自己也没什么用了。
“你哭什么?”李皓被她眼泪搞得浑身不对劲,心里直像生了一堆蚂蚁乱爬。“有人欺负你了?”
她连连摇头。“不是……我是为了我爹……”说到这她突然噤口,心想反正他都要杀她了,她干么多做解释。“算了,反正注定死在您手下,告诉您为什么哭有什么用?”
正拉下掩嘴黑布的李皓皱眉。“死在我手下?什么意思?”
望雪一愕。“十六爷不是来杀我的?”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您昨晚说过,民女以为——”
李皓“啧”了一声挥手。“民女来民女去,烦不烦。”
望雪擦去眼泪。“我一直以为再见您那日,就是我的死期。”
他被月光照亮的唇角一弯。“看在你没跟任何人提起我来一事,姑且相信你昨晚说的,你会保守秘密。”
“我保证。”她确定地点头,但——“您今晚目的?”
李暗一挲脖子,突然间没法大方说出他心头意图——他只是想来看看她,随意跟她聊点什么,遂拿出怀里的象牙簪子。“拿去。”
望雪接过对着月光一照,看见温润似玉的簪头上雕着一朵盛开的梅,她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十六爷知道我姓氏?”
“你姓梅?”李皓眼睛一亮。
“是,我姓梅,闺名望雪。”望雪暗笑自己傻,瞧她刚问那什么问题,十六爷怎么可能知道她姓氏,拥有神通的人是她又不是他。
冻云宵偏岭,素雪晓凝华——李皓想起当今皇上写过一首诗,诗名正好叫“望雪”。
果真无巧不成书。李皓心想,买下当时玉真还在旁嫌弃太素,说他买了她也不会用。想不到歪打正着,这支簪恰恰合了她本名。
雪中寒梅。
望雪欣赏一会儿后,突然将簪子递回李皓面前。“多谢十六爷,但,我不能收。”
他皱眉。“为什么?”
“圣女不应拥有身外物。”望雪打开铜镜前木盒,李皓探头,只见里头搁着一把木梳,还有数条白丝带,与他藏在胸前锦囊里的同色同款——这些就是“竹林圣女”全数拥有的私物。
他皱起眉头,心头涌上一股不知该说是怜、还是疼的难受。他果决取走她手上象牙簪,说:“转过身去。”
“什么?”望雪还没弄清他意思,李皓已扳转她身子背对他,手一扬扯下束发丝带,灵巧地拉拢扭转她头上乌丝。
李皓手巧,加上平时常看花娘们梳妆打扮,虽是头回帮女人绾发,想不到做得还不错。他退开细看,满意点头。
“你瞧瞧——”
朦胧铜镜中映出她秀丽面容,两缯削短的发垂在颊边,一半发绾起盘在头上,看起来确实比束发清爽许多。
她手摸发簪,突然想起这辈子除了爹跟娘外,从来没人刻意为她做过什么——方才抑下的眼泪禁不住又涌出。
李皓吓了一跳,“怎么?弄疼你了?”
她再度摇头。“我只是想到我爹——”她蒙着脸呢喃吐露今晚听到的消息,还有大宅总管嬷嬷说什么也不让她回家探望一事。“我好想我爹跟我娘,自我九岁被带进大宅,我就再没跟他们见过面了——”
难怪她会这么伤心——李皓暗吁口气。“你家在哪?”
“长安城外的梅岭。”
梅岭是吗?他在脑中思索它与竹林大宅之间距离,如果快马加鞭,约莫三个时辰可以往返一趟。“你说你只想跟你爹见个面?”他突然问道。
望雪点头。“是,我只想确认他安危。如果他真的照报讯的人说的,捱不过今晚,也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在他灵前上炷香……”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李皓心疼地捧起她的脸,点了下头。“别哭了,我带你去吧。”
啊?望雪一愣,她没听错吧?!
“但我得到外头张罗些东西,”他放开她,微微一笑。“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望雪呆傻地看着他开窗窜出,不一会儿又回来,扯下面巾交给她一套男仆衣裳。“套上,你衣服太显眼,很容易被认出来。”
直到这会儿她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她喜不自胜地接过衣裳躲至屏风后边换上,李皓步向床铺扯松棉被,做了个人卧床上安睡伪装。不一会儿望雪穿着过大的衣袍走到他跟前,李皓一瞧,忍不住笑。
“过来。”他弯下腰帮她把曳地的长裤翻了几折。
望雪看着他举动,这才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十六爷,你这么帮我,会不会害你惹祸上身?”
李皓豪迈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说一是一。”他走近她将她的手安放在他腰带两侧。“待会儿抓紧,万一掉下来被卫士们发现,可吃不完兜着走,听清楚了?”
“清楚。”为了安全,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望雪有如溺水般紧紧抱着李皓。
不啰嗦,李皓手一抓她腰随即从窗户窜出,借力使力点踏高墙再跃向竹林,不过盏茶时间,两人已离大宅老远。
“好灵巧的身手!”望雪忍不住夸赞。难怪他能接连两夜恍若无人般闯入戒备森严的大宅。
“好说。”李皓带她来到藏马的洞穴,他一个蹬跨上马连带拉她坐在身前。望雪心惊地望着眼前赤褐的马鬃。
骑马,她还真是头次经历。
李皓瞧她发白的脸色,担心地探问:“没问题吧?”
望雪硬吞口水摇头。
“那就出发了。”李皓抓紧缰绳一踢马腹,“驾”地一声喝,黑马四脚一撒,如箭般飞驰而出。
疾驰了一个半时辰,娇弱的望雪早已不支睡倒在李皓怀中。
“望雪姑娘,醒醒。”李皓勒马停下,怜惜地拍拍她微凉的脸颊。
“这是哪?”她迷迷蒙蒙张眼,一看四周乌漆抹黑一片,吓得瞪直了双眼。
“梅岭村外一里。”梅岭几月前李皓才刚来过,目的跟望雪她爹一样,打猎。只是一个是为了生计,一个是为了消磨时间。“夜里铁蹄声响,骑马进村不安全。”
李皓下马再抱下望雪。
“呀!”她坐了一个多时辰脚早麻了,一落地马上脚软跌下。
“小心。”李皓稳稳抱住她。
望雪抬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林中,唯一的凭借是他暖热的身体。李皓退开身子欲察看她腿,望雪却紧揪他衣袖死不肯放。
“怎么?”
“好黑。”她胆怯地瞧瞧左右。别说她当年离家尚小,记不得梅岭景致,单单眼前这片黑,就已够让她汗毛倒竖。
她恍然又有一种被关进柴房处罚的错觉——小时她若没法完整做出礼仪师傅教的步伐动作,礼仪师傅总会把小望雪关进柴房,任她对着一堆柴薪练习,不到完美不放她出来。
礼仪师傅老说“圣女”得坐若牡丹行如百合,而她却像只野地泼猴,不吃点苦头学不会;所以常常一关她就是一个日夜。
“你怕?”李皓有些惊奇。这个能沉着应对夜袭客的聪慧女子,竟也有心怯害怕的时候。
望雪脸颊微热,好在这会儿天暗,看不见她胀红的脸。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李皓带她跃上枝头。
望雪看着环住自己腰肢的手,再抬头瞧瞧李皓下颚,从没跟男人如此亲近的她,身体不禁窜过一股异样感受。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望雪抗拒着心里触碰他一窥究竟的想望,也明白自己不管再怎么看,也无法看见他与她相遇之后他心里所思所想。黑夜中瞧不清他俊朗面容,但就像他保证的,他不会丢下她不管。贴着她的手臂与身体如此坚实,揣着这点安心,存在她心头的恐惧渐渐消散。
窜跳的身影停在一棵高大松木上,居高俯视仅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落。“还记得你家模样?”李皓问。
她点头。“我记得我爹在屋后种了棵梅树……”那是当年梅家老爹担心女儿迷路,刻意栽下的路标。
李皓望去,二十多幢石屋仅有一户屋后栽了棵树。万籁俱寂的夜,也只有这家门窗还隐隐透着亮。
李皓搂着望雪腰轻踏屋檐前进,落地后他小声吩咐:“先说好,等会儿我先入内确认,你就站梅树后等,不可轻举妄动,听见了?”
“听见。”望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看李皓去敲门,不一会儿屋里人探头出来。
“这位公子——”
望雪一听见对方声音,一颗心登时揪紧。那是娘、是娘的声音啊!
“望雪姑娘。”李皓走到梅树旁轻唤。
望雪自树后步出,瞥见一位中年妇人就立在屋里哭泣。
“小雪儿。”妇人低唤。望雪低呼一声奔进屋里。
李皓轻手将木门带上。
“娘,娘。”望雪抱着娘亲埋在她肩头磨蹭。“雪儿好想您,好想您啊!”
“让娘瞧瞧……”梅母捧起她泪湿的脸颊细看。“长大了长大了,我的小不点小雪儿长大了,娘差点不认得了……”
“爹呢?”望雪边哭边拉着她手问。
梅母一听又哭。“你爹……”她手指向房中,望雪颤着双脚走入,房中只见薄棺一具。梅解下午酉时撒手归天,就待明早入土。
望雪腿一软跪下,哭喊出声:“爹——”
来不及了!她跪爬着向前磕头。六、七年来朝思暮想,就是盼着有天再回爹娘身边,承欢膝下,结果她却连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爹——孩儿不孝——”
“别这样雪儿,你爹从来没有怪过你。”梅母频频劝慰,望雪泪停了梅母才想到,为何她的雪儿穿着打扮,竟会如此狼狈?
“雪儿你告诉娘,你是怎么来的?皇上知道吗?还有外头那公子……”
薄薄墙壁挡不住梅母声音,李皓走近一见望雪结舌反应,就知她没法跟她娘亲说谎。他主动插话。“我是皇上派来护卫梅姑娘的卫士,梅姑娘身分特殊,不能太惹人注目,才要梅姑娘换上男装,夜行回乡。”
也对。梅母看着李皓问:“不知雪儿能在家待上几日?”
“抱歉,明早皇上还有要事要请教梅姑娘,待会儿就得启程。”
梅母转头注视望雪,一瞧娘亲难过表情,望雪再度落泪。“对不起娘,我马上又得离开……”
“别哭别哭,能被皇上器重是我们梅家前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梅母咽下到嘴的抱怨,但望雪跟李皓都清楚知道,她想要说的是,相聚时间实在太少、太短了。
三人心里同时叹气。
“这是皇上一点心意。”李皓自怀中掏出一鼓鼓钱囊搁在桌上。望雪惊讶抬头。李皓轻眨眼,要她稳住别露了馅。“还望梅夫人节哀顺变。”
“多谢皇上赏赐。”梅母叩头谢恩,李皓连忙扶起她。
“不用多礼……梅夫人,我知道您舍不得梅姑娘,但时候真的不早了。”
李皓一说,梅母急忙抓住女儿的手拚命摇着。“小雪儿,娘——娘等你——等你卸了圣职,咱们再一家团聚。”
望雪忍着不掉泪,频频点头允好,李皓硬下心肠拉着她往外走。
梅母跟了一阵,突然喊了声:“等等,有样东西,你爹生前一直惦着要给你。”
是一只玉佩,玉佩上细腻地镂着一株雪中梅树,看着它就能想起爹会用什么眼神姿态思念她——望雪紧握玉佩,朝娘亲慎重点头。“雪儿定会好好珍藏。”
梅母颤抖地点头。“路上——小心。”
“走了。”李皓狠心截断两人话别,门板一打开,他随即抓着望雪腰带纵步跃上邻家屋顶。
梅母痴痴望着女儿消失方向,久久才离开。
第三章
路上,骏马四蹄驰过的风声呼呼扫过耳际。
李皓垂眸注视怀中的人儿,忍不住说:“卸了圣职就能返家——你真这么以为?”
她一咬唇。“我知道十六爷意思。”
“是吗?”
“卸了圣职我就返家,这是皇上当初的允诺,也是我爹娘一直怀抱的梦想——我没必要戳破。”
“你知道实情?!”李皓讶异。
“嗯。”她自怀中取出小小羊皮卷。“我本是想趁仆佣睡下后再读,不过还是耐不住好奇,旁人一没留意就觑空读了它。里头写得清清楚楚。”
羊皮纸是由先前提过的初任圣女——阮湘娘所写,或许是荣宠不再引发的忧虑,也或许是早早窥知将会有继任圣女的出现,她暗地写下种种认为应该搁心里提防的重点,交由心腹婢女保管。
果真不出湘娘所料,她死后不久,皇上找着另一名身具神通却不若湘娘貌美的第二任圣女,忠心的婢女冒险转交羊皮卷,第二任圣女一读,吓得魂都飞了。
望雪解释:“第二任圣女在任时间最短,大概是难敌那压力,不到三年就死了,不过这羊皮卷倒藏得很好,或许是知道里头秘密攸关之后圣女的性命吧。”
“我能够看吗?”李皓问道。
望雪想了一会儿,点头把羊皮卷交出。
他惊诧地看她。“这么相信我的原因,是因为你知道我对你没有加害之意?”
“我早说过我没有读心术。”望雪知李皓还不太明了她的天赋为何,特别解释。“我至多只能感觉您接触我之前发生的所有事,至于为什么相信您——”她困惑似地摇摇头,“我一时也还想不清楚,但有件事很肯定,就是可以相信您。”
看着她困惑的脸庞,李皓心头有股说不出来的感受,仿佛身体被某种奇异东西填得满满,明明只是收到一卷羊皮卷,可洋溢在他体内的满足,却比得到什么奇珍异宝要多上许多、许多。
他还颇喜欢此刻洋溢在他体内的感觉,仿佛生命有了重心,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
“其实我有一个疑惑想不透,”她侧转身看着他问,李皓在她眸子里看见一小轮明月,在月光照耀下,她秀美面容如玉般微微发亮。“十六爷为何如此照顾我?您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李皓朝前方瞟了眼,答:“不知道。”
她眼一眨。“不知道?”
“不知道不成吗?”他脸颊微热地瞥向他方,但仍感觉她目光一直停在他脸上。“看什么?”他恼怒一瞪。
望雪害羞一笑。“我只是在看——您脸红了。”
“谁说我脸红!”李皓打死不承认。他自未及冠就时常出入花楼,见过无数世面,早已不知害羞为何物,怎么可能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害羞脸红。
“明明就是!”望雪大胆一摸他热红的脸。
李皓垂眸看她,一瞬间两人仿佛都被点了定身穴似,只能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她)的脸。
望雪心头一阵颤,她还是头回如此近距离看他。“十、十六爷……”她吐气如兰道。李皓侧转头亲吻她手,望雪低呼一声,方将手收回,他脸已跟着俯下。
他吻了她。
“您、您这是在做什——”望雪惊慌嗔道。再怎么不解人事,也知他此刻举动的确过分了些。
李皓迷恋地看着她羞红的脸庞,那眉那眼,全然不输城里花魁。只见他突然拉扯缰绳停马。
“啊?怎么?”
“嘘。”他压住她嘴下让她说话。“先听我说,如果你那么不愿回去当圣女,只要你答应跟着我,我立刻带你跟你娘离开。”
望雪瞠大眼。“您意思是?”
“我要你。”这便是李皓接连夜访大宅原由,他本想过一阵子再说,但怎知那么刚巧,竟被他遇上如此良机。
他想要眼前这个柔若无骨,感觉好似可以在他掌上跳舞的小东西。他喜欢她不合规矩的倔强与胆识,喜欢她怯懦时会紧拉他衣袖的反应,喜欢听她说话还有她身上香气——
“答应当我侍妾,我保证绝不亏待你。”
望雪眼连眨数回,当她开口,说的却是李皓最不想听的答案:“很抱歉。”
他皱眉。“为什么拒绝?是我开的条件不够,你不满意?”
“不是。”望雪摇头。“我在乎的是大宅上下百余口人,除非十六爷您有办法将他们一块带走。”
李皓误会了。“你要人伺候,我自会另外找人。”
“不是担心没人伺候,而是我一走,大宅上下绝对逃不过皇上问罪。您要我牺牲那么多人来成全我跟我娘,我良心不安。”
荒谬!李皓一哼。“那些家伙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我知道。”这事望雪再清楚不过。“但不管怎样,他们全是人生父母养的,我怎能连累他们?”
妇人之仁!李皓真想抓住望雪肩膀摇晃,看看能否从她脑里摇出一点理智。如果是担心她娘无法接受,他还可以理解,结果她却在担心那些没心没肝的婢女安危!
见他气愤不平,望雪难过低头。“十六爷对望雪的好我会牢记在心,今后不管十六爷需要望雪做什么,只要您开口,望雪一定想办法做到,但就是不能跟您一道——”
李皓怒瞪。“我要你牢记在心做什么!我只要你跟我走,成为我的人。”
望雪坚定摇头。“就这点不行。”
“你!”李皓气呼呼地瞪着她脸,见她仍旧不退让,一下恼了起来。“只要开口你就会做到是吧?!”
他一点头,突然环着她腰跃下马,望雪还来不及反应,她身子已被压在一旁树干上。李皓唇覆上她。颇具灵性的黑马自行踱离两人,不见五指的密林里仅听到夜枭低鸣,还有他愤怒的低吼。
“不识好歹!你竟然觉得那群人,比我重要——”愤怒让李皓成了野兽,只想撕碎吞噬眼前娇嫩女体。他唇贴住她辗磨啃咬,吻疼也吻肿了她唇。
但她忍住不反抗。
她虽不谙情事,却能感受到李皓碰触里的渴望与焦虑,就像她方才许诺的,如果这是他想要的,那她愿意忍受。她献祭似地咬唇承受他的啃啮,自脸庞到颈脖,李皓甚至还隔着衣物揉捏她小巧胸脯,望雪一直不吭气,直到他开始拉扯她腰间系带,才听见她不安的抽气声。
“不是什么都依我顺我?”他唇贴在她耳边质问。
他粗浅鼻息阵阵拂进望雪耳里,激得她身子一阵颤栗。她喘着气解释:“我是,但我不知……我不知道……怎么反应……”
李皓停下动作。“宅里没人跟你提过男人?”
她一脸困惑。
李皓心想也对,望雪是皇上藏之高阁的纯洁圣女,宅里人避男人唯恐不及,哪还有可能教她任何跟男人有关的事。
他看进她眼底。“即便你不知我要做什么,你仍愿意让我继续?”
她吸口气点头。“我说过,这是我唯一能报答您的。”
相对于她的信任与体贴,被怒气冲昏头的他,活脱成了穿衣禽兽,要他怎么做得下去!
“可恶!”李皓用力一挝树干,栖在枝头上的鸟儿惊得胡窜喧闹。
望雪赶忙扯来他手细看。“望雪做错了什么您说,就是别这样伤害自己。”
“放开!”李皓用力抽回手,转身瞪着密林吐息。
莫名其妙挨骂的望雪看着他墨黑一团的背影,心里一阵难过。
他是她遇过对她最好的人,除了爹跟娘外。俗话说“受人点滴,报以泉涌”,纯情又憨直的望雪,认为自己该为他做点什么。
“十六爷——”
调顺好气的李皓正要开口,一双香软手臂伸来环住他腰,他脑子倏地一空。她竟然主动亲近他?在他刚才做了那些事之后,她竟然不觉害怕?
望雪额贴他背脊说话:“望雪知道我有很多事不仅,如果十六爷您不嫌弃,望雪很愿意学习……”
李皓抓住她手缓慢转身。“你想学什么?”
她吞吐说道:“就……一些漂亮姑娘跟您做的……事儿。”
他怎么会忘了她能读透他过去?!李皓带着一丝被看穿的羞臊放开她的手。
黑暗中看不清他表情,望雪只能更朝他身子偎去,仰头探看。“我又惹您生气了?”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三番两次被发现自己脸红羞赧。李皓一扭身不让她看,望雪再逼近。李皓一急以手阻挡,怎知她却一个跟跄,竟撞上身后大树。
“痛。”
“没事吧?!”李皓早一步抱住她。
见他溢于言表的担忧,望雪捂着后脑一边笑。“太好了,十六爷终于愿意跟望雪说话了。”
傻瓜!李皓一瞪,拉开她手检查她脑勺,一摸皱眉。这家伙该不会是纸片糊的,一撞脑子就肿了个包!
李皓叹气。“你这娇弱样子,让人怎么放心得下。”
望雪闻言心里一甜。“十六爷担心我?”
废话!李皓又瞪,只是眸底再也没了火气。“来吧,我送你回去。”
她一愣。“但是——”他们还没做那件事……
望雪话没说完,李皓已抱着她跃至马旁,轻松将她托上马背。
“驾!”他轻踢马腹催促,“黑夜”迈步狂奔。
“但是您还没做完——”望雪频频回头,李皓不耐烦地捂住她嘴。
“够了,你乖乖闭眼休息。”
但是——她肩膀轻轻耸动,她怕今晚不做,以后就没机会了……
“至于‘那件事’——”李皓一叹。“总有一天我会教你。”
啊!望雪赶忙挪开他手掌。“十六爷意思,是还会再来大宅见我?”
他垂眸看她。“你呢,你希不希望再见我?”
望雪颊畔浮现两朵红云,她喜不自胜地点头。“希望。”
很好。李皓点头。“那我会再过去。”
噢,望雪捧着心窝微笑。知道还能见到李皓,她胸口顿时泛出一股甜甜暖意,这感觉如此神秘稀罕,她捂着狂跳的心儿想,从来没人能给她这种感觉,让她如此期待再见一面。
为什么会这样呢?
望雪脑子还没理出答案,她身体早一步倦了,不一会儿她闭上眼睡着。
李皓低头注视她甜甜睡颜,忍不住在她香软肌肤上留下一个吻。
她是他的!他将怀抱紧了紧,调了一个可以让她安睡的角度。经过今晚让他更明白确定这一点——无论如何他得想个妥善方法,设法将她带离那座宅子。
一个半时辰过后——
“望雪,醒醒。”
听见声音再次醒来,才发觉她人已在她闺房里。“啊?!”
“别出声。”嘴已掩上黑巾的李皓要她噤声。“把身上衣服换下给我。”
她差点忘了!顾不得说话,望雪急忙躲至屏风后边更衣,才刚系好衣带,眼角却瞥见李皓跟着进来。“你!”
“嘘。”他压住她嘴,这时门外响起叩门声。
望雪瞪大眼,是婢女来唤她起床了!
“圣女,诵经时间将到,您该起身了。”
想办法先支开她们。李皓眼神示意。
望雪领会后答道:“我起来了,你们去帮我打盆热水。”
“是。”
一听见脚步声远离,望雪忙将脱下的布衣塞进李皓手里。“你快走,她们打完水就会进来,到时你就走不了了。”
“你有东西忘了。”李搞抽掉她头上发簪,如云发瀑登时披落她双肩,衬得她小脸更加白皙纤弱。他将象牙发簪塞进她手。“收好,别被发现了。”
望雪看着他猛点头。“我会的。”
“我走了。”李皓朝窗边跨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头。望雪看着他扯下掩嘴黑布,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等我。”
望雪追了几步来到窗边,仅见一抹黑影消失在鱼肚白天空中。她捂胸轻轻一叹,这才想起手里的簪得赶快藏起。
片刻,两名婢女送来水盆,望雪一如以往接受她们的伺候,整装戴冠,来到佛前诵经。
事后想起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她怎能如此平静、毫无愧疚地接受这一切。仿佛昨晚大胆行径——潜出大宅探视娘,与男人贴身共骑、耳鬓厮磨,本就是她应该做,也时常做的事情……
过午,柳青岚继续教授望雪觐见规矩。这一回实做比口述来得多,婢女仆佣们监视依旧,但两人却多了一点细声对话的空间。
“看了吗?”柳青岚小声问。
望雪没转头,依旧流畅行礼、移动。“看了。”她答,声音同样几不可闻。
“它很重要,你要负责保护传至下一任手上。”
“我懂。”望雪答完,开始吟唱“大吉祥天女咒”里的一段:“南无佛陀,南无达摩,南无僧伽,南无室利摩诃提鼻耶,怛你也他奄——波利富流那遮利……”
待她唱毕,柳青岚突然说:“接下来我要教圣女如何应对皇上询问,事关机密,你们再往外退。”
“是。”一干婢女依言动作,柳青岚侧着头确认她们空出的距离,再点头要她们停下。
她转身,说的却不是与皇上有关的事。“我今早看见有一个黑影自你窗门离开……”
望雪瞪大眼,正想辩解,柳青岚却轻摇了下头。“我只是提醒你留心,这宅子耳目多,小心下回发现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
望雪惊讶。“姐姐不问我他是谁?”
柳青岚苦笑。“我想知道还不简单。”只消找机会伸手碰触,但柳青岚并不想这么做。“我身上背负太多秘密,我累了。”
望雪懂的。她轻轻点头,看在外人眼里,她神色状似听懂了柳青岚指示。
“姐姐,我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碰触过皇上后却发现看不见皇上的未来——”
“那你就得小心,”柳青岚表情变得严肃。“小心捉摸皇上心思,找个他不会起疑的理由要求查探他人。记得,对皇上来说,我们圣女唯一的价值,就是帮他确认未来无虞。”
对谈到此柳青岚突然转头,原来是发现总管嬷嬷在门边探头探脑。“你做什么?”
“小的过来关心两位身子,您俩教授已快一个时辰,差不多该休息了。”
柳青岚瞄了总管嬷嬷一眼后,转头看着望雪说:“圣女请坐,小的再复诵一次方才规矩,您抄下后即可回房休息。”
“多谢柳姑娘指导。”
见她俩表情无异,总管嬷嬷才满意离开,她没多心想到早在她来之前,两人已偷偷说了不少要紧话。
望雪听话抄写当时,柳青岚突然插了句话:“别抬头,只要回答我,再不久我就要死了,对吧?”
望雪手上的毛笔倏停。
一瞧她表情柳青岚就知道了。她幽幽一叹。“望雪,原谅我昨晚打了你一巴掌,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会放在——”
不等她说完,柳青岚回头招呼婢女进来。“今天到此为止,你们送圣女回房休息吧。”
当夜,望雪一熄灯睡下,李皓便从刻意打开的窗门跃进房里。见他来,望雪没再出现吃惊反应,只是安静坐起,撩开纱幛瞅着他笑。
“我不该来的。”他扯下掩嘴的黑巾捧起她脸细瞧,她不过一晚没睡,整个人就瘦了一圈,仿佛风吹就会不见似的。
望雪紧张地问:“何做此言,是谁发现了吗?”
李皓轻抚她脸颊。“不是,只是舍不得见你憔悴。”
方才出发前李皓考虑了一阵,照理说今晚应当缓个一天别来,好让她有时间休息,可心里想见她搂她的欲念怎样也压抑不下,犹豫一阵他还是换上黑衣,疾驰赶至。
望雪垂下眼,一颗心被他一句话熨得暖洋洋,她轻轻一叹。“说真话,我还真是累了,可是一想您或许会出现……”
“你宁可不睡也要我来?”李皓看着她睑低问。
望雪一张脸顿时变得又红又烫。“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但——”
“这样就够了,”他轻压她唇瓣不让她解释,接着搂她入怀。“让我抱着你温存片刻,之后我会心甘情愿地离开。”
他明白她不谙男女情事,也不想在她倦极之际逼她弄懂她自个儿的心头情思。今夜且让他这样抱着她,听她说话,他已觉得很满足。
“这也是我要跟您提的。”望雪抬头看他。“以后您来,切记晚来早回。今早您离开时被岚姐姐发现了,她提醒我千万小心。”
有人看见?!李皓汗毛微竖。“你说的岚姐姐是?”
“她是前任圣女,名唤柳青岚。”望雪解释。“不过不用担心岚姐姐会说溜嘴,因为她也不知,也不渴望知道详情——”
“为什么?”
望雪将下午与柳青岚一番对话说了一遍。“我刚一直在想,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岚姐姐一命?”
“办法不是没有,”李皓答:“但有一个问题,你说你看见她不久后会被毒杀,这事如果是真,你恐怕只是白费心机。”
“您这话不对,”望雪摇头。“皇上将我们这些‘圣女”养在大宅目的,绝对不是听天由命,而是扭转乾坤,只是我也不晓得,如果我插手干预岚姐姐的未来,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她这说法李皓倒是头次听过。“想不到未来是可以改变,我还以为天命难违,人就只能任老天安排。”
她重重一点头。“所以,您可以帮我吗?”
李皓挑眉问:“你要我救她?”
“对,”望雪满脸企盼地央求道:“岚姐姐双亲健在,她跟我一样,也一心盼着能跟家人团聚,思念亲人的苦,我又不是没捱过,”她轻轻吁气。“如果可以,我想帮她完成心愿。”
这傻丫头,李皓一叹气,光会替别人打算!
“那你呢?”
她眨眨眼。“什么?”
“我问你怎么不把心思放自个儿身上?只会担心你岚姐姐性命安危,你明明也很渴望跟你娘亲团聚。”
望雪嘟了嘟嘴。“我的确很想跟我娘团聚,但我就是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我跟我娘安全,其他仆佣也安全的打算。”
只要她心里仍惦着其他人,逃出一事就成了死局。李皓叹气。活了二十多年他深深体会一点,这世上无奇不有,但唯独缺了一项,就叫“两全其美”。
“你岚姐姐的事,我会帮你留意。”
望雪笑逐颜开。“太好了,谢谢十六爷!”
“先别高兴得太早。”李皓浇她一盆冷水。“重点还是在你岚姐姐身上,说不定她压根儿不想跟命运对抗。”
望雪本想回他一句“怎么可能”,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任何人得知还有活下去机会,怎可能拒绝?但再一想今午岚姐姐说的那句话,她表情突然变得不太确定。
“这么安静?”李皓看出她有话想说,却不知为了什么噤口不语。“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大道理反驳我。”
“我仔细一想您说得对,我还是得先问过岚姐姐意思。”
李皓打量她,她有话压在心底没说。不过算了,今晚不是追问的时机,他得多留一点时间让她歇息。他将脸凑近问:“我答应要帮你设法,你呢?打算怎么谢我?”
望雪呆呆地看着他。“刚那一声‘多谢十六爷’,不够吗?”
呿!“当然不够。要听人道声谢,我外头随便帮帮就有。我要特别的,只有你——”他一点她俏鼻。“梅望雪一人做得到的‘谢’。”
什么事她做得到别人却做不到?望雪想了一阵,眼睛一亮,有了!
“您等我一会儿。”说完,她转身踏上床铺,伸手在床顶与床架间摸索。
“你在做什么?”
“我把我爹给我的玉佩藏这,以防被其他人看见。”
“知道她得将她珍视的宝贝藏在那种地方,李皓一颗心揪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了又想,”望雪取下玉佩,双膝跪下递到李皓面前。“我全身上下唯一别人没有的东西,就它了。”
可他却不收。
“十六爷?!”
“你这个傻瓜!”李皓猛地将她揽进怀里。真不懂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憨、这么——让他心疼心怜的小家伙!他脸贴在她额上低语:“你怎么会傻到把你爹送你的玉佩拿来送我——”
望雪直脑筋地想,明明是他自个儿说要特别的——
“我只要你一个吻,”他捧起她脸看着她。“只要给我一个吻,就算赴汤蹈火,只要你开口,我也绝不推辞。”
虽无法瞧清她脸骤然羞红的瑰丽,但却可以从指掌感觉她脸一阵热烫,李皓俯头亲了亲她脸,望雪揪着他衣襟轻轻摇头。
“我才舍不得叫您赴汤蹈火,我希望您好好的,一辈子都好好的。”
“所以才说你是傻瓜,大傻瓜……”
伴随他的低语,李皓轻轻吻住她嘴。望雪垂低眼睑感觉他如羽毛拂过的轻触,一次、两次、三次……甜美的愉悦盈满她身体,她忍不住轻扯他衣襟喘气。
“这个——”她眩晕地睇着他。“和之前您做的,不太一样……”
“没错。”李皓微笑。“前一次在林里,我只想发泄我的怒气,那不是吻,真正的吻是刚那样——或者,这样。”
这回的吻深沉而且饥渴,柔滑的舌尖舐过她唇随即滑进深处。望雪颤抖抽气,感觉他舌尖在自个儿嘴中嬉戏,仿佛当她是甜美的泉水,一口一口欲将她喝个透尽。
“噢……”她嘴里发出轻哼,软绵绵的手臂早不知不觉勾住他脖子。察觉到她的臣服,李皓抚上她背,隔着柔软薄衣摸索她身体,忽地一个揽紧,反将她身子压在铺上。
他以膝盖手肘撑直身体俯视她,望雪柔弱回应他的审视,那是毫无防备,全心接纳他的表情。
“十六爷……”
那一声呼喊堪堪唤起他脑中理智,她累了,李皓告诉自己。再亲了她一口,他才翻身离开。
“嗯?”
“睡吧。”李皓拉来薄被帮她盖上。“你累了一天,该休息了。”
“但是……”
他手指压住她嘴,微笑道:“我明晚再来。”
第四章
结果隔天自午膳过后,天上竟滴滴答答落起雨来。
“圣女早些歇息,小的们告退。”
两名婢女行礼后退下,连带灭了屋里灯烛。
一待脚步声远去,卧床上假寐的望雪随即坐起,房里昏暗不见五指,连月也没有的夜,就只能凭记忆摸索至窗边。
雨势仍不见转小,望雪收回被雨打湿的手臂。虽然李皓昨晚说过今晚会来,不过看这天气——她轻轻一叹,今晚大概见不着他了。
“叹什么气?”
一个声音自头顶上传来,望雪惊喜张望,只见披上油绢斗篷的李皓蹲在檐边探头微笑。
“后退。”他吩咐,望雪方退开身,他已裹着雨水轻巧跃入房中。
“您淋湿了!”望雪忙翻找布巾欲帮他擦拭,李皓撩开兜帽要她别忙。
“我没事。”他脱去滴水的斗篷挂在屏风后边。
望雪递来干布要他擦脸,好奇一摸那斗篷,发现里头竟然是干的。“这斗篷好神奇,淋了雨里边竟不湿!”
“当然不会湿。”李皓解释这斗篷是由涂了油的绢缝上羽绒制成,轻巧保暖,不管天雨天寒穿来都十分舒适——说到天寒,他突然握住她手,果然不出他所料,冷得像冰似的。
“怎么不帮自己加件衣裳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