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家大小姐,你这新来的仆人怎那么没有规矩!”
不屑的瞄了走了几里路,满身雪花万分狼狈的小楼眼,那仆人嗤笑道:“你要是大小姐,我就是当今太子了!我家大小姐嫁了冷二爷,前些日子早去江南避寒了。你这死丫头吹牛不打草稿也就算了,消息不灵通还敢来假冒!
去去去,滚边去,少来烦你大爷做事!”话说完,他啐地声,便将大门关上。
“开门啊!我真的是你家大小姐戚小楼!你这死老百姓,可恶的王八羔子!”
小楼火冒三丈,边大力敲着门,边喊道。
突地,大门猛然又被拉开,那奴仆拿着棍棒恶声恶气的道:“你这死丫头,再在这里鬼吼瞎闹,我就把你的腿打断,再报官把你关到地牢!还不快滚!”
说完他还举起棍棒,作势要揍她。
小楼吓得往后跳,不甘心的鬼叫:“好,我走!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你定会后悔的!”
“妈的,还啰哩啰唆的!”他挽起袖子,抓着棍子走上前。
小楼见状立刻识时务的转身逃跑,到街口时她回头看,那王八蛋见她停下,竟然还追了过来,她只好怀着满腹委屈在雪地中不停的跑,最后气喘叮叮地跑过了几个街口,她脚没踏好,整个人扑跌到雪地上好痛!她好痛,又累又痛!
她跑不动了,她不要跑了!被打死就算了!
小楼动也不动的趴在雪地上,所有的委屈随着这跌全跌了出来,她也没爬起来,当场就趴在雪堆里痛哭失声。
大雪纷飞,不多时,哭得浙沥哗啦的小楼就差点被雪掩盖了。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突然有人伸手将还在呜咽的小楼从雪地中拉了起来。
她泪眼朦胧的抬头看,见那好心的人竟是蓝家酒坊的蓝石城,结果才收起的泪水又决堤而出。她扑上前去紧抱着他,哭得惊天动地,口齿不清的叫着:“呜──烂大哥”
“小楼?!怎么是你?”她这抱,可把他弄得手足无措,又惊讶又慌乱的,还不忘纠正她的发音,“我不姓烂,是姓蓝。你怎么会这般狼狙的趴在雪地里?”
小楼哪还有空回答他,只知道她终于见到个熟人了,便继续哭得乱七八糟,完全不见大家闺秀的模样,也听不到他的问题。
蓝石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行将她送上马车,带回家让老爹处理。
回到了酒坊,蓝老头大声喝,才教小楼吓得忘了哭泣。
阵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之后,蓝家父子才终于从她断断续续的鼻音中弄清了原由。
见小楼又开始有声没声的啜泣着,蓝老头忍不住恶狠狠道:“别哭了!傻丫头,瞧你鼻头都冻伤了。告诉你,天寒地冻的,再哭下去,等下用力吸鼻子时,小心你整个鼻子掉下来!”
此话出,吓得小楼忙用手捂住鼻子,不敢再哭。都怪她刚刚太过沮丧,结果在雪地里哭太久了,难怪她从方才便觉得鼻头刺刺痛痛的。
“拿去,把这酒慢慢喝下。”蓝老头递给她个葫芦。
小楼接过,只觉得阵芳香扑鼻。她乖乖喝下,不敢有任何异议。
“阿城,去煮些热水,让丫头洗个澡,把这湿衣服给换下。”蓝老头唤儿子去做事,才又回头对小楼横眉竖眼的说:“天色已晚,你先暂且住下,明早我再让阿城去城里探探消息,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药酒记得喝完,这酒是我特别调的,治冻伤最好。你等下还要记得在热水里泡上刻钟才能起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小楼闻言,立刻又喝了几口酒。
蓝老头见状才转身回房,嘴里还不住咕哝着:“真是麻烦的丫头!”
屋外大雪未有稍歇的模样,小楼喝着温酒,全身渐渐暖了起来。她手紧紧握着玉戒,对未来感到恐惧和不确定。
谁能告诉她,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好怕,真的好怕泪水又重新聚集眼眶,她好希望再看到小胡子那副自大的嘴脸,她好想见他啊酒气上升到脑袋爪,小楼双颊嫣红,头昏昏的抱着酒葫芦,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翌日上午,蓝石城至城中资采,却采不出个所以然来。
风云阁四大分行大门深锁,店招大旗也被卸了下来,问隔邻店家,也没人知晓这是何缘故。
当他决定放弃,准备打道回府时,却见到不少官兵身着便服在街上巡行,似在暗中找人。
蓝石城本也是守城门的大兵,遇上了同袍,便决定上前打声招呼,顺便探探口风,看是发生了何事,要如此私下的劳师动众?
结果听到的消息却让他吓了大跳,赶忙暗自镇定的驾车回酒坊。
“叛国?!”小楼大惊失色,吓得站了起来!蓝老头也愣了下。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叛国的!”她只慌了下,随即镇定下来,坚决地替冷如风否认。
“丫头坐下,小声点!”蓝老头沉声警告。这笨丫头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幸好酒坊这几日因大雪连日不开市,否则若让来提货的人听去还得了。“阿城,去把门关上。”
小楼警告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坐下来压低声音着急的替小胡子辩解,“师傅你不知道,他不会这样做的。
我很了解他,他太诈狡猾了,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的事啦。”
蓝老头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在称赞他还是在贬他?”
“我”小楼懊恼的咬了下唇,随即皱眉道!“我是说真的。他这个人最狡猾了,五年前突厥侵扰边关,本应是他出征的,他嘴张,三两下便把战事推到了其他将军的身上。三年前南方蛮族扰民,皇上原也属意小胡子带兵南下,谁料他随便说说,那事儿也落到另人身上。这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晓得被他推掉多少次了,为的就是他嫌打仗麻烦。
他还对的花魁秦晓晓说”宁可醉卧美人乡,不兴举枪对四方“。像他这样天到晚流连妓院的痞子,怎么可能造反叛国?不可能的!”
蓝石城关好门回来,闻言不由得皱眉问小楼:“你不是前两个月才嫁去冷家,怎么对几年前的事如此清楚,还知道花魁秦晓晓?”
“我”小楼张脸蓦地红如火莲,最后才着恼的小声说:“人家人家注意他很久了。”跟着声音又大了起来,抬起头信誓旦旦的拉着蓝老头:“他真的不可能叛国的,你们相信我。”
“停手,别拉了!我又没说不信你!”蓝老头火大的喝道。“问题是阿城的同袍就是这么说的。如果你相公没私谋造反,为何全城近半的官兵都要抓他?”
小楼忙收了手,泪眼朦胧的道:“可是如果他真的做了,那官兵们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搜城啊!”
“这倒也是。”蓝老头沉吟半晌。看来这事有蹊跷。
“爹,这事的确不大对劲。我昨日守门,并未收到查禁冷二爷的手令。而且今日大街上除了巡查巷弄的便服官兵,似乎还有另派较为高明的隐藏人马,双方互相暗中较劲。我想二爷造反之名恐是道人硬压上去的。”
“你不早说!”蓝老头听,真是气得直想摇头叹气。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反应迟钝的慢郎中?
蓝石城苦笑,他刚才是想说呀,可是还没说完,就被小楼给打断了。
小楼这才破涕为笑,忙用衣袖抹去眼泪。“我就说他不会叛国,定是道人诬陷的。”
蓝老头不客气的泼她冷水,“事情真相还不知道,只是有可能而已。就算他没造反好了,现在也有帮人准备陷害他。如今那小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别高兴得太早。”
此话出,小楼又低头噤声,担心冷如风的安危。
“爹,如今咱们该当如何?”蓝石城不忍小楼伤心,只得开口帮着问。
“让我想想。”蓝老头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瞧着脸可怜样的小楼,心里其实也想着,这丫头怎么说也和他有师徒之名,不能放她出去让人欺负,得想个办法把情势弄清楚才行。
小楼等了许久却见蓝老头未置语,忍不住心焦的问:“师傅,现在怎么办?”
蓝老头瞄她眼,然后转向儿子,“外头路况如何?”
“雪积了半尺多,若照这天气继续下去,明晚就会积到两尺了。”
“这样啊如此来,这几日势必无法出城咱们无法联络上宋三爷,也不知太武侯爷那儿情况如何,但照官府不愿大肆张扬的情况来看,这事必有内情,应是不会牵连到冷二爷以外的人。”
他看着小楼思量会儿,然后说:“此时此刻你绝对不能现身。不然那方人马定会抓你逼他出来。另派的人也不能信任,我看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最保险的办法便是以静制动。你先留在这儿,等雪融后,咱们自个儿联络洞庭的宋三爷,再看看是什么情形。”
“哦。”小楼虽是心急得很,却没其他办法,只能同意。
而蓝家父子和小楼没想到的是,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下下停停的,直到三个月后,地上几尺厚的积雪,才真正渐渐融化。
外头的风风雨雨在这三个月中逐渐淡去,长安的风云阁从此未再开门营运,没人再见过十年来在长安呼风唤雨的冷军爷,也没人再听过冷如风的消息。
没人知道风云阁为何关门,没人知道冷如风身在何地,秘密依然是秘密,而谣言就像雪花,风停,便落地化去,再无人闻问了。
从那年开始,太唐初年长安风云阁的传奇,就此真的成为坊间流传的传奇。
第13章
远山含笑,湖波荡漾,岸边竹林被风吹,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
阳光从竹叶间穿过,金黄的光线交杂着翠绿的竹林,这幅景象看在眼里,让人煞是凉爽舒服。
“啊──”突地,声惨烈的吼叫打碎了竹林安详的书面,震动了整座山林,久久不散──山下洞庭湖中的船家们听到吼声皆瑟缩了下,却无人抬头甚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继续低头忙碌的工作着。
其实,住在附近的人家这几个月来早已习惯了那每日午时便会出现的惨叫,只是那声音太过惊悚,所以听到时还是会吓跳;幸好听白小姐说,哦,不对,该改口叫宋夫人了。听宋夫人说,今日应是最后次了。
也还好是最后次,要不然可能有不少人都要开始作噩梦了。
自从三个月前宋氏夫妇带着这位神秘的病人回到君山,这附近的人要找白大夫看病都要考虑下。每天听到那声惨叫,大家都觉得自己无病无痛了,就算真有病有痛也要强忍着,宁愿乖乖排队找小姐的温柔相公宋大夫看病,也不愿上山去找有起死回生之能的鬼医白磊。
场景回到君山竹林中,那位可怜的病人第百零八次痛昏过去。白磊面无表情的将那满身是汗的家伙扛出屋子,然后粗手粗脚的将他丢进屋外足足有半个人高滚烫的大药红中。
可怜的病人立刻被滚热的药水烫醒,但他却没爬出来,只在药缸中打坐。
三十六种刺激性极强的药物在药缸中发挥作用,不多久,坐在缸中的人便满面通红,个时辰后,他脸色才转回正常。
“可以起来了。”白磊冷冷的开口。
药缸中人闻言站起;脱离了药水上的蒸气,他的面容终于让人瞧清。只见条可怖吓人的刀疤从左眼眼角划过左颊直至左下颚,然后在左下颚处中断,却又从左胸开始延伸至右腰处。从疤起到疤尾,这刀还真是想将他开膛剖腹;再见伤疤往外翻开,便看得出当时伤口之深,怕是当时再砍深点,这人小命就没了。
或者应该说,若不是刚好世上还有这么位鬼医白磊──只怕这伤口,同样会要了他的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个月前在长安蒸发的冷如风;他咬着牙以右手支撑,从药缸中跨出。
宋青云此时正着套白衫从屋内走出,见状忙上前扶住尚无啥气力的二师兄。
白磊见女婿出来了,便转身离开竹林。反正这小子已好了大半,再来便没他的事了。
“我要的东西,弄好了吗?”冷如风靠自己的力量站稳,接过衣衫艰难的穿上。
“已在山下等着了。”宋青云顿了下,忽然又道:“我让靳雷驾车。”
冷如风着衣的动作停,冷着脸抬头看他,“我不是残废。”
宋青云微笑,不温不火的说:“我也不是。不过你是病人,我不是。”
冷如风瞪着他,半晌才继续穿衣,因为知道此刻和这师弟争辩是毫无用处的,只是浪费自己的力气。
“你身上主要的毒,岳父已经解了大半,但还有些残毒未清,每天还是会发作次,但比较轻微。我放了些止痛药在马车暗柜里。”宋青云轻描淡写的又道。
冷如风动作又顿,随即用力的将腰带拉紧,冷声回答:“随便你。”
宋青云递上绑发的布巾,冷如风接过,才要举起手绑上,却立时僵在当场,只能以右手紧握住布巾,火大的瞪着师弟。
“需要帮忙吗?”宋青云微笑地开口。
冷如风看了只想揍他。
他紧紧握住布巾,然后咬牙切齿的说:“不用!”
话说完,冷如风便任长发垂散,步步的往山下走去。
如果二师兄想要这样披头散发的下山去,他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说老实话,若不是亲眼看见,他还真不敢相信二师兄竟有办法运用右手便能将衣服穿得如此整齐。
所以说,人是很有适应力的。
呵宋青云嘴角微扬,今日终于让他报了刚上祁连山那几年,被二师兄欺负的仇。诚所谓君子报仇,是二十年都不晚的。
他的样子很吓人,他知道。
那刀砍得很结实,他当时可以感觉左颊伤口的血在他急退时飞洒出来。
他看得到自己胸膛至腰腹的伤口,就算是已经痊愈的现在,那道疤在他身上,看来还是有些可怖,像是只被打扁的巨大娱蚣,诡异的吸附在他皮肤上;可想而知,他脸上的疤,不会比身上的好看到哪里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样子竟会让人观之色变,还可吓哭小孩子,甚至有妇人因瞧见它的容貌而昏了过去。
当冷如风发现引起街市上这番马蚤动惊恐的竟是自己这副尊容时,他立刻低头快速离开,几乎是像逃难般的。
靳雷等在街口,眼中未有丝毫异样的情绪,没有同情,也无惊诧。
他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感谢靳雷的面无表情和忠心少言。
冷如风二话不说的上了马车,不想再看见外头人们对他容貌的反应。但马车的木板和布帘挡不住小孩子的哭声,也挡不住那些窃窃私语。
他们很害怕,他们怕他!
从君山上下来,路上便看见村民在见到他时,所表现出来的惊恐。他们当他是麻疯病人样,个个避之唯恐不及。他甚至听见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的称他是鬼!
不知靳雷是无心还是有意,车窗布帘已被垂下,阻绝了光线,黑暗的马车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冷如风视而不见的瞪着前方的木板,有生以来,第次如此的欢迎黑暗。
他无意识的抬起左手触碰自己左脸的伤疤,当左脸感觉到的是皮革而不是指腹时,他才猛然忆起自己的左手仍未复原。
他的手让白前辈上了药,里着层布条。外罩特制的鹿皮手套。他的左手并没有废掉,只是手指目前难以伸直,而且每隔阵子便会阵阵抽痛。
师弟和白前辈都说他的左手没废掉,他们都说治得好,师弟也说他脸上的伤不严重;可是在经过刚刚的事件后,此时此刻,他强烈的怀疑起师弟的话来。
没有多想,他突然就脱下左手手套,开始解开缠绕其上的布条。在受伤之后,他从没真正看过自己的左手,他们总是在他昏迷过去时,顺便帮他换药。
事实上,他也没照过镜子,可师弟和白前辈面对他时并无异样神情,所以他总认为自己脸上的伤虽然难看,但应该不至于无法入目。
可是经过刚才那阵马蚤动,他想他大概错了。
最后圈布条被解下,刚好马车个颠簸,布帘飞扬,阳光照射在他左手上,所有的切,无可遁逃。冷如风冷静的看着自己的左手,然后在下瞬间,他用极为阴寒的声音,命令靳雷把车停下。
靳雷停下车,冷如风掀起驾车座及车厢间的布帘,面无表情的道:“去拿面铜镜来。”
靳雷眼尖的瞧见他已把左手的手套解下,他知道冷如风若再见到镜中的自己,定会受不了。
所以他只是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我要镜子。”冷如风森冷的重复。
“二爷,这里是郊外。”他试着想让他放弃。
冷如风扫射四周,跟着直接下了车,往右边的洞庭湖走去。
靳雷双眉聚拢,知道再无法阻止,只有任由他去。
春风拂过,青柳扬起。冷如风站在湖边,因为天上高挂的骄阳,水面很合作的反射出他真实的面貌──湖面照出只鬼,只左眼及嘴角歪斜,左脸上有着扭曲恐怖刀疤,披散着乱发,还有只鬼爪的鬼!
他静止不动的看着那副景象,然后突然间无法遏止的狂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声恐怖得让人心寒。
冷如风双眼狂胤的看着湖面映出的那只鬼,他听到笑声从自己的口中发出来,所以是他在笑;但鬼也在笑原来他是鬼!原来那些村民说的没错,他真的是鬼!
靳雷见情况不对劲,忙上前大喊了声!“二爷!”
笑声仍然无法停止,他伸出右手捂住脸,整个人笑着跪下,湖水溅湿了白衫,倒影被搅得混浊不清,那只鬼消失了,然后又重新在水面凝聚成形。
笑声终于渐渐减弱,泪水不知何时滑下面颊。他想,那并不是泪,因为鬼是不会哭的;那么他脸上的液体是什么?
他的双肩抽动着,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也许他是在哭,是鬼在笑忽然间,抹水蓝从胸前的暗袋中落入水面,吸引住他的视线。
是条蓝绢。他将绢布捞起,映入眼帘的是对鸳鸯──小楼绣的鸳鸯。
那是小楼离开风云阁时,留在桌上忘记带走的锦绣。他喉头哽着,像是堵了个硬块,然后他想起了此行北上的原因──他要见她,迫切的见她,他疯狂的想见到她!
他的妻,他的娘子,他的小楼。
泪水滴在鸳鸯上,晕了开来,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紧紧握住绢布,他恢复理智,要靳雷弄来了副半月形的面具,重新戴回手套,将长发简单束起,遮掩去恶鬼的形象。
他要去找她,回长安找她!
春日又来桃花开,琼浆玉露引君来。
引君来君何在?
“热死了。”过热的温度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楼用手对着脸扇风,不过因为酒坊内温度本就高,扇来扇去还是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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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师傅说以火蒸馏新酒,其酒必能更加浓烈,所以她才会满身大汗的待在屋子里头顾炉火。
火不能过旺,不能太弱,要大小适中,才不会糟蹋了这酒。
因为加热,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酒香。若在三个月前,她只消待在这里刻钟,立时会醉得胡言乱语,瞎哭场后,睡死在地上,气得师傅哇哇大叫。
后来在经过师傅的恐怖训练后,她的酒量才好了点,不再因为只闻到满室酒香就醉得乱七八糟。
幸好她还算聪明,嫁人前那个多月在蓝家酒坊学的东西都还记得,加上她还有副好舌头,只尝口便能分辨各式名酒,所以师傅才勉强肯在漫长的冬季中,将剩下的酿酒技术传授给她。要不然她真无法想像,自己该如何度过整整百多个惶惑不安的日子。
前些日子雪融时,蓝大哥便托人带信息到洞庭找宋青云,但至今仍无消息回来。
蓝大哥说正常的情况,无论有无找到人,光是往来长安和洞庭,来回也要花上个月。
她其实也知道这点,只是她就是很不安,很怕婆婆和青云晓月也出了事;她更怕的是──小胡子不在那里。
这个冬天是下着大雪没错,可这并不表示长安城的人们就不出外活动了;当然,各式各样的传言便四处散播开来。
从冷二爷叛国到他被人暗杀,也有人说风云阁得罪了皇上,甚至有谣传说冷如风是得到藏宝图去找宝藏,更有流言说齐白凤得道升仙,于是冷二爷也看破红尘,解散风云阁入山修行。
什么荒谬古怪的传言都有,听得她是哭笑不得。
不管他是死了还是真去当了和尚,对她都不算是好消息,所以她全当那是假的,不去相信。但是三人成虎,听久了,她也是会怕的。还好最近这些流言开始被新的八卦消息取代,最新的流言,便是宫中盛传天象纤语,说唐朝三世之后,会由女主武王当朝。
此流言甚嚣尘上,甚至有人传说宫中真有位才人姓武,当今皇上甚至有过把与纤言相似的女子全部杀掉,以绝后患的念头,幸得太史今季淳风大人加以劝止,皇上才将此事作罢;但长安城内武姓人家仍感自危,有不少人都在今年开春便迁往他处了。
小楼伸手以袖拭汗,边想着流言边加些柴,维持温火。也幸好大家最近忙着传这番消息,她才得以稍歇口气,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怕会听到关于小胡子已经死了之类的不实传言。
突地,门外啪啦声,似乎有东西被碰倒了。
“谁在外面?”小楼皱眉探头向外,“蓝大哥,是你吗?”
没人回答,她也没瞧见有人。她奇怪的走到门口再瞧瞧,的确没人在外头,但要酿梨花春的梨花却有篓被打翻了。
“是野狗吗?”她喃喃自语的走过去,“可是没听到狗叫呀!”
行至竹篓旁,小楼才要蹲下身将梨花全收进竹篓中,突然间却起风了。
阵狂风吹得梨花四飞,宛若天下白雪。小楼愣了下,这情景美则美矣,却苦了她了。
情急之下,她伸出两手无济于事的东抓把西揽下,嘴里还叫着:“喂喂喂,别飞啊!”跟着她脚踩到泥泞上,直愣愣的就往后倒去。
“哇哇哇哇哇!”眼看着就要摔倒,她就像个笨鸭子样,胡乱瞎叫,双手拚命的往后画圈圈,想要平衡身子。
就在千均发之际,她被人抓住了左手,向前拉,让对方揽在怀中。
“哇,好险好险!”小楼心惊不已的待在人家怀中拍拍自个儿胸口,安稳下受惊的心脏。
然后她忽然发现救她的是个男人,因为她眼前所见的,是个男人的胸膛。
他手揽在她的腰上,手还紧抓着她的左手,而她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样,缩在他身前发抖。
惊觉自己不该如此缩在人家怀里,她下子往后跳离了救命恩人的怀抱。
那人本来似乎不打算放手,但只犹疑了下还是松开了手,让她得以安然而退。
当小楼退后瞧清了这人后,她忍不住张大了眼,差点惊叫出声,还好她及时用手捂住了小嘴,才没做出不礼貌的行为。
老天,这家伙是什么怪人?江洋大盗还是神秘侠客?
瞧瞧他这身行头!
小楼忍不住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他长发向后束起,张银制的半月形面具遮住了他整个左脸;他身穿袭白袍白靴,左手则戴着鹿皮手套,不知为何,那左手看起来有些僵硬。
奇怪,他为何只戴只手套?她知道他右手没戴,因为他刚刚便是以右手抓住她的左手的。还有,这人看起来还有点面熟但他不知是不是故意,整个人朝右侧身,只把左边戴着面具的脸面对她,让她看不清他的右脸。
“你是谁?”小楼既狐疑又好奇。为何她会觉得自己认识他?她不着痕迹的边问边往他的右边移动,想看清他右半边的面貌。
白色的梨花缓缓飘落,洒了两人满身。
他知道她的意图,藏在面具后的脸抽搐了下,狠心转身施起轻功飘然而去。
“喂!等等啊!”小楼焦急的追上去,可惜那人早已不见了。
“讨厌,我还没道谢呢。”她有些懊恼地跺跺脚,却踩着了满地梨花。
她低头看,顿时变成苦瓜脸,“完了,这下怎么酿酒啦!铁被师傅骂死了!”
早知道便待在原地不动,也不会踩烂这么多的花。她应该等风停了再捡才对唉真是笨蛋!
“戴半月银面具的江湖人?”蓝石城重复小楼的话,想了下才说:“没听过。你怎么会问这个?”
“没,我问问而已。”小楼挥挥手假装没事,其实心里越发狐疑;她低头咬着指甲想着,那人到底是何方人士,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而且他真的让她觉得好安全。待在他怀中的那刹那,她竟觉得莫名的熟悉,就好像就好像她曾待过样。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啊!从小到大,她只被两个男人抱过而已,个是爹爹,另个便是小胡子了。爹爹不可能,那人太年轻了:至于小胡子,刚刚那人好像比较瘦,应该也不是。
再说,如果是小胡子的话,他为何要戴着面具,还避不见面?
所以应该不是吧。也许是路过的神秘高手,见到她那蠢样,忍不住出手相救而已。
“对,就是这样!”小楼抬起头大声说着,决定当那感觉是自己时失常。
“什么东西?”蓝石城听见她的声音,抬头询问。
“没有啦。”她将早上的事抛诸脑后。“对了,蓝大哥,程王爷府订了两坛猴儿酒坛千里飘香,第客栈订了五坛剑南烧春,麻烦你等下送去好吗?”
“知道了。”他答应了下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小楼,欲言又止。
小楼本要回头做事,却见到他那表情,便问:“怎么了?”
突然间,她想到小胡子,以为是洞庭那儿有了消息,忙焦急的拉着他问:“是不是有消息了?是不是他出事了?他是不是不在那儿?还是受了伤?
还是──”见蓝石城直摇头,小楼猛地倒抽口气,想到最糟的可能性。她眼眶含泪,退了步猛摇头,“不你别告诉我”
“不是”蓝石城忙要解释,却被小楼打断。
“不要!我不要听!你不要说,我不会信的!”她捂着耳朵,逃避的边叫边摇头。
“小楼!”蓝石城抓住她大喊声,待她镇定了点,才道:“不是的,他没死,你别想歪了。这不关洞庭的事,只是”他迟疑了下,叹了口气才说:“只是城里有人说风云阁闹鬼!”他就是怕她误会,听了难过,所以才想着要不要说;但这事多少和她有关,不说若错失了线索,就可惜了。
“啥?!”小楼呆住了,脸上泪痕犹在,愣愣的重复,“风云阁闹鬼?”
风云阁废墟内,人烟已绝。
从七日前,这里便传闻闹鬼,说是打更的经过大门外,竟瞧见半掩的门内有个白色的影子脚不沾地的飘忽而过,然后在没风的情况下,大门竟砰的声关了起来,吓得打更的老张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离开那儿,第二天早上便大病场,虽请了人来收惊,却到现在都还没好呢。
第二天夜半,也有人听到从风云阁内传来阵阵痛苦至极的呻吟,像是从阴间地狱传来的声音。
有些胆子较大的人,不信邪的在大白天集结成群,同进入风云阁内查看,却见满屋子蜘蛛网,到处都是灰尘,不像有人进入过。
但不知是否因为久未有人居住,满园林木异常茂盛杂草丛生,感觉凉意甚重,大白天里,却似乎有些阴风惨惨的。
查看了半天,找不到有人出入的痕迹,大伙儿只好掩住心中发毛的感觉,强笑的结伴从大门出去。
就在众人踏出风云阁时,走在最后头的人忍不住回头看,却惊见方才没人的屋中阴暗处竟站着名白衣人,然后他瞧见了那张恐怖的脸,还未惊叫出声,风云阁大门就在无风状态下,“砰”的声关了起来。
“鬼啊!”他失声大叫,群人被叫得心惊胆战,也不知是谁先开始附和的,反正众人喊成团,纷纷拔腿狂奔。所有人回到家中后,没人敢承认是自个儿胆小,皆绘声绘影的描述当时情况有多恐怖,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从那天起,便再也没人敢进风云阁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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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久无人至的风云阁后巷中,今日突然来了位遮遮掩掩的姑娘。她见四下无人,便偷偷摸摸的溜进风云阁后门内。
“喝!吓我跳!”入门,她便差点撞到几月未有人修剪的树枝枝芽!
她虽及时煞住了脚,但戴在头上的斗笠却被树枝勾落,张俏丽的脸蛋露了出来,原来这姑娘便是戚小楼。
她捡回斗笠拍落其上的尘土,嘴里念念有词的往前走,“闹鬼?哼!笨蛋才信。若真是闹鬼的话,还需等三个月才出现吗?”
突地阵阴风吹过,小楼不知不觉缓下了脚步,莫名打了个寒颤。她边走边打量着四周,虽然心底有些害怕,嘴里还是逞强的帮自己打气,“没关系,就算真的有鬼,也是风云阁的鬼,不会害我的,不会有事的。”
她嘴里咕哝着,双眼四飘,只觉得才几月没来,风云阁竟成了废墟,瞧起来怪阴森的。
左弯右拐,好不容易到了如风小筑,小楼站在屋子前,迟迟不敢开门进去。
听闻风云阁闹鬼的事后,她便决定要来看看,而且私底下希望小胡子人就在这儿,只是不知为何要躲起来;就算不是怕,也该是和他有关的人。她不相信那些瞎起闹的人说的传言,她宁可自己来这里亲眼看看,希望能找到点线索。
可是,要是她猜错了呢?要是这闹鬼的事根本不是人搞出来的呢?如果里面真的点人迹也无怎么办?
她举起了手要推门,却又在最后关头将手收了回来;右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就这样犹疑不决的重复许多次。
过了半晌,她终于咬牙,抓着胸前玉戒,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推门进去。
天光随着门扉的开启而照进室内,身后林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几片绿叶从她身旁低卷而过,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踏入室中,小楼吸进不少被风扬起的尘烟,忍不住掩鼻轻咳。
揉揉过敏的鼻子,她边咳边四处搜寻着人迹,但眼下所及,桌椅皆积了厚厚的灰尘,角落爬满了灰白的蝴蛛网,只壁虎慢条斯理的在墙上爬着,走走停停,像是衡量前方有无危险似的。
她走进内室卧房,床榻上锦被折叠如旧,旁红妆桌台上,铜镜前仍有着把绿梳篦。
她拾起它抹去满满的尘埃,忆起他常常时兴起便帮她梳发那般甜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为何如今风云阁却是人去楼空?
人去楼空
可是她的心并不空,全都塞满了回忆和伤痛。
“为什么?” 所有的思念和希望全因室明显的尘埃落了空,声啜泣逸出芳唇,滴滴珠泪滚滚而下,小楼将梳篦和玉戒紧紧抓着,缓缓的蹲下身来哀哀切切的低声哭泣,彷佛再也无力承受更多。
无声无息藏身在暗处的冷如风,颗心像是被她紧紧揪着;他差点便现身上前,却在最后刻被理智制止住。
他不能他不能过去,只能任她的哭泣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
他疯狂的想上前拥住她好好安慰,告诉她他在这里,告诉她他并没有死,告诉她别哭了,他会永远在她身边。
但他看着她颤动的双肩,听着她伤心的呜咽,却只能躲在暗处的阴影中,咬着牙关,紧握着双拳,其他什么也不能做。
什么也不能做
日头西移,久久之后,小楼才止住了啜泣,缓缓站起。
她抹去脸上泪痕,再次依恋的环顾了下四周,方转身离去。
“二爷”望着小楼远去的身影,靳雷不忍的开口。
“别说了!”他全身紧绷,突兀地打断靳雷。过了好会儿,他才放松下来抱歉的回头看着靳雷。
“她现在过得很好,我不能再去打扰她,你懂吗?如果我还是以前的我,我定会带她回去。”他深吸口气,伸手拿掉脸上的面具,满眼痛苦的直视着靳雷,“但如今你看看我这副德行有哪个女人能忍受有这样的丈夫?
就算她能忍受,我也不能。”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这副模样,不想她夜半醒来时,因看到他的左脸而受到惊吓,更不想的是她的同情!
他不要看到她眼中闪着同情,他不要她因为同情而和他在起,最后从同情转变成怨恨他不要她因为同情而毁了她的生。
他宁愿她记得他从前的模样,记得她嫁的是长安城里最意气风发的冷二爷冷如风,而不是现在这个左手半残不残颜面残缺,只敢躲在阴影处的鬼。
所以他在来长安的途中就决定,他只要躲在暗处,偷偷的保护她看着她,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看清他眼中明显的伤痛,靳雷没再说话,只又静静的返到旁。
入夜的蓝家酒坊仍飘着淡淡酒香。
窗外草丛里虫儿细细作响,窗内灯火边飞蛾萦萦环绕。
酒坊后的木屋里,美人出浴中。
小楼套上了罩衣,边拿起干布擦干长发,边走出浴间,回自个儿房中。
踏出热气腾腾的屋子,股寒气便迎面扑来;虽是初春时节,外头仍是有些微寒。
夜空中,星光点点。
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抬首仰望天上星辰。长发仍湿着,沾湿了罩衣,她仍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瞧着夜空。
不远的暗处,双黑瞳透着不悦和担忧。冷如风藏在阴影中,对小楼的散漫感到生气。
先别说天气有多冷寒气有多重,光她不守礼教只着罩衣的站在黑夜中这点,就千不该万不该了。再加上她长发未擦干,在这样的时节里,她还有闲情逸致看星星!她再这样站下去,定会着凉的。
该死的,她为什么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正当冷如风在这头忧心忡忡时,小楼似是有所感觉,忽然转头朝这儿看来。
“谁在那边?”小楼皱眉,挑着眼朝暗处瞧去,但啥也没瞧见。奇怪,方才她明明觉得有人盯着她看。
冷如风在树上,闭气凝神,动也不敢动下,搞不懂她的知觉怎会突然灵敏起来。
“没人吗?”她狐疑的自言自语,但那里的确只有树影幢幢!
算了,可能是她弄错了。
小楼收回视线,终于察觉到罩衣被长发沾湿了,背后有点凉凉的,她赶忙继续擦着长发,回自个儿房间去。
夜深了,他仍守在屋外。从窗上的剪影,他看到她擦干了长发,看到她在梳发时的毫无耐心。当他听到她对着自个儿的长发咕哝些不雅的言词时,他不禁莞尔;那让他不由得想起从前他替她梳发时,她既娇且羞又幸福的模样。
他爱她如丝般的秀发滑过指间的感觉,但如今,那是再也不可能的奢求。
半晌,她吹熄了灯火,?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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