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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海奇风|作者:拾级2009|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8 23:31:50|下载:地海奇风TXT下载
  毫无动静。

  然后,有了动静,某种较为明亮的身形开始走上山,缓慢接近。赤杨全身因恐惧及渴望颤抖,悄声道:「喔,我心爱的。」

  但靠近的身影太过瘦小,不可能是百合。赤杨看到那是名约十二岁的孩童,无法辨认是男是女,对赤杨或召唤师傅漠然无视,也未看向墙对面,光坐在墙角。赤杨靠近,低头向下看,看到孩子正攀抓石块,想拉松颗石子,又颗。

  召唤师傅正呢喃太古语。孩子无动于衷地抬头瞥了眼,继续以似乎软弱无力的细瘦手指拉扯石块。

  这幕在赤杨眼中如此可怕,令他头晕目眩,试图转身离开,之后便毫无记忆,直到在阳光充足的房间苏醒,躺在床上,全身虚弱,病恹恹而冰冷。

  有人来照顾赤杨:打扫客房,态度疏远的微笑妇人,还有名与守门师傅同前来,褐色皮肤的矮壮老人。赤杨原以为是治疗师,看见橄榄木巫杖,才明白是药草师傅,柔克学院的治疗师。

  药草师傅带来安慰,更能赐予赤杨安睡。他煮了壶草药茶,要赤杨喝下,点起缓缓燃烧的草药,散发松林里深色泥土的气味。师傅坐在附近,开始段冗长轻柔的念诵。「我不能睡。」赤杨抗辩,感觉睡眠像黑暗潮汐席卷。药草师傅温暖的手覆盖赤杨手背,予赤杨宁静,令他毫无恐惧地进入安眠。只要治疗师的手覆盖他,或按着他的肩膀,便能让他远离黑暗的山坡和石墙。

  醒后,赤杨进食少许,药草师傅很快又端来壶微温淡味的草药茶,点起散发泥土香气的烟雾,以语调平板的念诵手的碰触,让赤杨歇息。

  药草师傅在学院里有应尽职责,因此每夜只能陪伴赤杨几小时。赤杨在三晚内便获得足够休息,终于能在白天饮食,在城镇附近四处走走,理智地思考交谈。第四天早晨,药草师傅守门师傅与召唤师傅进入赤杨房间。

  赤杨心怀恐惧甚至质疑地对召唤师傅鞠躬。药草师傅是伟**师,法艺与赤杨自身技艺略为相似,因此两人心灵能相通,师傅的手更代表极大慈悲。然而,召唤师傅的法艺与肉体实物无关,而是针对灵魂思想与意志鬼魂,以及含意。此法艺诡谲危险,充满危机与威胁,召唤师傅甚至能离开肉体,到石墙边界,站在赤杨身旁。他为赤杨重新带回黑暗与恐惧感。

  三位法师起先均语不发。如果说三人有任何共通点,即是忍受沉默的能力。

  因此赤杨先开口,试图打从心底说出真话除此别无他法。

  「如果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才让我让妻子领着我抑或其他灵魂去到那地方,如果我可以弥补或解除所做切,我愿意。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或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召唤师傅道。

  赤杨哑口无言。

  「少有人能知道自己是谁,或是什么。」守门师傅说,「我们仅能恍惚瞥。」

  「告诉我们,你第次是如何去到石墙」召唤师傅问。

  赤杨复述。

  法师沉默倾听,在赤杨说完后,良久没有回应,然后召唤师傅问:「你曾想过,跨越那道墙意谓什么吗」

  「我知道将无法回头。」

  「只有法师在最必要时,才能以生者之身跨越那道墙。药草师傅或许会与痛苦患者路去到墙边,但若病人已跨越那墙,便不会尾随而去。」

  召唤师傅身材如此高大壮硕,加上皮肤黝黑,令赤杨看他时,便联想到头熊。

  「若有必要,我的召唤技艺让我们有力量将亡者从墙对面暂时唤回,但我质疑有何必要,值得如此严重地打破世界法则与平衡。我从未施过这法咒,自己也未跨越那道墙。**师跨过了,带着王,好医治名叫喀布的巫师造成的世界伤口。」

  「而**师没有回来,当时的召唤师傅索理安进入旱域寻找**师踪影,」药草师傅说,「索理安回来了,但整个人都变了。」

  「这件事毋须提起。」召唤师傅说。

  「也许需要,」药草师傅说,「也许赤杨需要知道这件事。我想,索理安对自身力量过度自负。他在那里留太久了,以为可以将自己唤回生界,但回来的只有他的技艺他的力量他的野心毫无生命的求生意志。但我们依然信任他,因为我们挚爱他,于是他蚕食我们,直到伊芮安摧毁他。」

  远离柔克,在弓忒岛上,赤杨的聆听者打断话语。「你刚说什么名字」雀鹰问。

  「师傅说是伊芮安。」

  「你认得这名字吗」

  「不认得,大人。」

  「我也不认得。」 阵静默后,雀鹰轻声续道,仿佛不甚情愿。「但我在那里看到了索理安,在旱域。他甘冒危险前来寻我。看到他在那里,我无比心痛。我告诉他,他可以跨越墙回去。」雀鹰脸色变得深沉严肃。「我说了不当的话。在生者与亡者间,所有言谈都不恰当,但我也曾挚爱他。」

  两人在静默中坐着。雀鹰突然站起,伸展双臂,按摩大腿。两人起活动活动筋骨。赤杨从井里打水来喝;雀鹰拿出铁锹与待换装的新手把,开始打磨橡木棍,修细要插入凹槽的端。

  雀鹰说:「赤杨,继续说。」因此赤杨继续说故事。

  药草师傅提起索理安后,另两位师傅沉默晌。赤杨鼓起勇气,询问长久以来直挂记心头的事:死者如何去到那道墙,法师又如何抵达那里。

  召唤师傅立即回答:「灵魂的旅程。」

  老治疗师则比较迟疑:「跨越墙的,不是肉体,因为往生者的肉体会留在此处。如果法师出窍去到那儿,沉睡的肉体也还是在这里,活着,所以我们称之为旅人我们将离开肉体启程的部分称为灵魂精神。」

  「但我妻子握住了我的手。」赤杨说,无法再次提起百合吻了他的唇。 「我感受到她的碰触。」

  「你是这么以为。」召唤师傅说道。

  「若他们实体接触,形成某种连结,」药草师傅对召唤师傅说,「或许正因为此,所以其余亡者能去到他身边,呼唤他,甚或碰触他」

  「所以他必须抗拒。」召唤师傅瞥了赤杨眼,说道。召唤师傅眼睛细小眼神炙热。

  赤杨觉得这是不公平的指控,说:「我曾试着抗拒,大人,我试过了,但他们人数众多而百合是其中之他们正在受苦,对我呼唤。」

  「他们不可能受苦。」召唤师傅说,「死亡终结切痛苦。」

  「也许痛苦的虚影亦是痛苦。」药草师傅说,「位于那片大地上的高山,名字正是苦楚。」

  截至目前,守门师傅几乎完全没开口。他以平静和善的口吻说:「赤杨是修复者,不是破坏者。我想他不会截断那道联结。」

  「如果是他造的,他就能断得了。」召唤师傅说道。

  「是他造的吗」

  「我没有如此技艺,大人。」赤杨辩驳。众师傅言及的内容令他如此害怕,引出他的愤怒回应。

  「那我必须去到他们之间。」召唤师傅说道。

  「吾友,不可。」守门师傅说。老药草师傅道:「最不该去的便是你。」

  「但这是我的技艺。」

  「也是我们的。」

  「那该谁去」

  守门师傅说:「赤杨似乎能当向导。他来寻求协助,或许正可协助我们。让我们跟着同进入他的幻界到石墙边,但不跨越。」

  当晚深夜,赤杨畏惧地让睡意征服,发现自己再度站在灰丘上,其余人同在;药草师傅是冰冷空气中的股温暖,守门师傅如星光虚幻银光闪闪,还有壮硕的召唤师傅,宛如黑熊,拥有黑暗的力量。

  这次他们并非站在朝向黑暗下倾的山地,而是在附近山坡,抬头看着山顶。这部分的墙顺着山顶而建,墙甚矮,勉强过膝。寒星点点的夜空完全漆黑。

  毫无动静。

  爬坡走到墙边会很困难,赤杨心想。墙以前都在下方。

  但如果能去那里,或许百合也会在那里,如当初。也许能握住她的手,而法师会将她同带回;或者自己能跨越这么低的围墙,走向她。

  赤杨开始朝山坡走去,非常轻松,毫不困难,即将抵达。

  「哈芮」

  召唤师傅浑厚声音宛如围绕颈项的绳圈,将赤杨唤回。赤杨绊跌了下,踉跄前行步,在墙前不远处跪倒,向墙伸出手。赤杨正哭喊:「救救我」对谁呢对法师,还是墙那头的幻影

  这时有双手按上肩头,活生生的双手,强健温暖,而赤杨也回到自己房中,治疗师的双手实实在在按着双肩,伪光在两人周围映照着白光,四名男子在房内相陪,不只三人。

  老药草师傅陪着赤杨在床边坐下,安抚他会儿,因他正不断抖嗦战栗啜泣。「我办不到。」他不断重复,但依然不知自己是对着法师或亡者说。

  随着恐惧及痛苦逐渐减轻,股难以抗拒的疲累袭来,赤杨近乎不感兴趣地看着进入房间的男子。男子眼瞳呈冰雪之色,发肤色皆浅白。来自恩瓦或别瑞斯韦,从远方来的北方人,赤杨想。

  这名男子向众法师问:「朋友,你们在做什么」

  「冒险,阿兹弗。」老药草师傅答道。

  「形意师傅,边界有了麻烦。」召唤师傅说。

  众人对形意师傅简述问题时,赤杨可以感到他们对此人的敬重,以及因他到来而安心。

  「如果他愿跟随我,你们愿让他走吗」陈述完后,形意师傅问道,接着转向赤杨:「在心成林里,你无须害怕梦境,而我们也无须害怕你的梦境。」

  众人同意。形意师傅点点头,消失。师傅本人并不在房内。

  形意师傅不在此处,来的只是个传象呈象。那是赤杨首度见识师傅展现伟大力量,而若非已经历惊奇与恐惧,这必定让赤杨惴惴不安。

  赤杨跟随守门师傅进入黑夜,穿过街道,经过学院围墙,横越高大圆丘下的田野,沿着在两岸黑影中轻声低唱潺潺水歌的河流。眼前是座高耸森林,树梢冠着银灰星光。

  形意师傅在小径上迎接两人,外表与在房内时别无二样。他与守门师傅交谈会儿,之后赤杨跟随他进入心成林。

  「树间很黑,」赤杨对雀鹰说道,「但树下却点不黑。那里有某种光某种轻盈。」

  听者点点头,略略微笑。

  「我到那儿,便知可以安睡。感觉自己之前好像直睡在邪恶梦境中,而在那里,我真正苏醒,所以能真正安眠。师傅带我去到某处,在巨树树根间,层层叠叠的落叶让地面柔软,他告诉我,可以躺在那里。我躺下,睡着。我无法对您形容,那睡眠是多么甜蜜。」

  中午阳光愈渐强烈,两人进屋,主人摆出面包乳酪点干肉。趁着两人进食,赤杨四处观望。屋内虽只有间长形房间,里面有个面西凹室,但空间宽敞阴凉,结构稳固,有宽幅木板与横梁闪闪发光的地板及深邃石壁炉。「这是间尊贵的房子。」赤杨说。

  「是栋老房子。人称老法师之家。不是指我,也不是曾住在这里的吾师艾哈耳,而是他师傅赫雷,他们两人起阻止了场大地震。这是间好房子。」

  赤杨又在树下睡了会儿,阳光穿过摇晃叶丛,照耀身上。主人也歇息阵,但等赤杨苏醒,树下已置大篮金色李子,雀鹰正在牧地边修补围篱。赤杨前去帮忙,但工作已经完成,只是山羊也老早不见。

  「都没有奶。」两人回到屋里时,雀鹰嘟囔道,「羊儿无所事事,光会找逃出围篱的新法儿。养羊是自找苦吃我学会的第个咒文就是把漫游的羊只叫回。姨母教的。如今这咒文对我来说,就像对羊唱情歌样无用。我最好去看看是否跑去鳏夫家菜园了。你的巫术没法把羊迷过来吧」

  两只黄色母羊的确正侵扰村子外围座包心菜田。赤杨复诵雀鹰教的咒文:

  纳罕莫曼,

  霍汉默汉

  羊群带着机警的不屑凝视赤杨,略略离开。大喊及棍子逼着羊儿出了包心菜田,上小径,而雀鹰等在那里,从口袋里拿出几颗李子。靠着承诺礼物哄劝,他慢慢将这些逃犯带回牧地。

  「真是奇怪的动物,」雀鹰说,面关起栅门,「你永远不知该如何面对山羊。」

  赤杨正想,他永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主人,却没说出口。

  两人再度坐在阴影下,雀鹰说:「形意师傅不是北方人,是卡耳格人。像我妻样。他是卡瑞构岛战士,是我认识的人中唯从那片大陆来到柔克的人。卡耳格人没有巫师,他们不信任任何巫术,但比我们保留了更多大地太古力的知识。形意师傅阿兹弗还年轻时,听说某些心成林的传言,察觉到所有大地的力量中心必定在那里。于是他离开他的神祗和母语,来到柔克。他站在柔克门口,说道:「教导我如何住在森林里」而我们开始教导他,直到他开始教导我们于是他成为形意师傅。他不是个温柔男子,但很值得信任。」

  「我永远不会怕他,」赤杨道,「跟他在起很自在。他会带我深入大林。」

  两人均沉默,想着森林中草地排排树木叶片间的阳光与星光。

  「那是世界的心脏。」赤杨道。

  雀鹰向东望去,看着因树木密生而暗黑的弓忒山山坡。「秋天来临时,我会去那里,去森林里散步。」

  会儿后,雀鹰接道:「告诉我,形意师傅给了什么建议,还有他为何派你来找我。」

  「师傅说,大人,您比世界上任何人更了解旱域。因此或许您会明白,那里的灵魂前来寻我,乞求我给予自由事,有何含意。」

  「师傅可曾说到,他认为是如何发生的吗」

  「是的。他说,或许我妻子跟我不知该如何分离,只知如何结合,因此这非我人的作为,或许该是我们两人的,因为我们相互吸引,像水银样。但召唤师傅不同意,说只有伟**力能如此违背世上至律,因我过去的师傅塘鹅也越过墙,碰触到我,召唤师傅便说,也许塘鹅在生时隐藏或伪装了拥有的法力,但如今则完全暴露呈现。」

  雀鹰沉吟会儿。「我还住柔克时,看法可能与召唤师傅相同。当时我未曾见识任何力量可能比我们所谓的法术更强大,我当时以为,连大地太古力都无法超越如果你遇见的召唤师傅是我所想的那人,那他还稚幼时,便已来柔克。我的老友,易飞墟岛的费蕖,将他送来学院研习,而他也从未离开学院。这正是他与形意师傅阿兹弗不同之处。阿兹弗从战士之子成长为战士,直居处在男女之间,活在丰富的人生中。学院围墙阻隔的世事,他曾以血肉领会。他知道男女相爱爱结婚我这十五年来,直住在学院围墙外,因此认为阿兹弗的解读可能较佳。你与妻子之间的羁绊,比生死分隔更为强烈。」

  赤杨迟疑片刻。「我想过可能是这样,但这么想,好像显得很恬不知耻。我们相爱的程度胜过言语,但我们的爱比前人的更为强烈吗难道比莫瑞德与叶芙阮的爱更深」

  「也许两者相仿。」

  「怎么可能」

  雀鹰以宛如致敬的神情看赤杨,回答时的小心翼翼亦让他倍感殊荣。「这个嘛」雀鹰缓缓说道,「有些激情在厄运或死亡中,达到鼎盛春天,而正因在最美刻终结,因此乐师歌颂诗人吟咏,份逃离年月消磨的爱情。那就是少王与叶芙阮的爱,也是你的爱。哈芮,它虽不比莫瑞德的爱情伟大,但他的难道就超越了你的」

  赤杨语不发,沉思推敲。

  「绝对的事物,没有伟大或渺小之别。」雀鹰说道,「全有或全无,真正的爱人如是说,而这正是真实的面。爱人说,我的爱永垂不朽,爱人提出永恒承诺。点没错。爱情本身就是生命时,怎么可能死去呢我们怎能体悟永恒,除了在接受这道羁绊时所见的匆匆瞥」

  雀鹰语调低柔,却充满炙炎与力量,然后他身子后倾,半晌后带着些许微笑说:「每座农场上的傻小子都会唱,每个梦想爱情的年轻少女都知道,但这不是柔克师傅熟知的事物。形意师傅或许在年少时便已知晓,我则是晚学。很晚,但还不算太晚。」他看着赤杨,眼中依然有着火花,挑战:「你曾拥有。」

  「是的。」赤杨深吸口气。终于,他说:「也许两人在那片黑暗大地上终于重逢,莫瑞德与叶芙阮。」

  「不。」雀鹰带着冷硬的确信说道。

  「但如果这份羁绊如此真诚,有什么能打破」

  「那里没有情人。」

  「那他们在那片大地上是什么做什么您去过那里跨越过那道墙,您曾经与他们同行交谈。告诉我」

  「我会。」但雀鹰良久未发话。「我不喜欢回想那切。」他揉揉头,皱眉,「你看见了你看到那些星辰,小小吝啬的星光,从不移动。没有月亮,没有日出如果你走下山,会发现有道路。道路与城市。山顶上有野草,枯死的野草,但再往下就只剩灰尘与岩石。寸草不生。黑暗的城市。无数死者站在街上,或走在没有目的的道路上。他们不说话,他们不碰触。他们永远不碰触。」雀鹰语调低沉干涩,「在那里,莫瑞德会与叶芙阮擦肩而过却不回头,叶芙阮也不会看着莫瑞德那里没有重逢,哈芮,没有羁绊。在那里,母亲不会拥抱孩子。」

  「但妻子前来找我,」赤杨说,「喊了我的名字,吻了我的唇」

  「是的,而既然你的爱不比任何凡人的爱更伟大,且既然你跟百合都不是伟大巫师,拥有的力量无法改变生死定律,所以,所以这整件事必定有其他因素。某件事正在发生,正在改变。虽然透过你而发生,也影响了你,但你只是其道具,而非缘由。」

  雀鹰站起身,大步走向悬崖边小径,然后再度回到赤杨身边。他全身涨满紧绷精力,几乎颤抖,宛如即将朝猎物俯冲直下的猎鹰。

  「你以真名呼唤妻子时,她不是对你说,那已经不再是我的真名了」

  「是的。」赤杨低声答道。

  「但怎会如此人皆有真名,且会直保有至死,遗忘的是通名我可以告诉你,这对智者来说是个迷团,但就我们所能理解,真名来自真语,只有拥有天赋的人能知晓并赐予孩童真名,而真名会束缚那人无论是生是死。召唤技艺便立基于此但师傅以真名召唤你妻前来时,她没出现在师傅面前;你以通名百合呼唤,她却出现。她是否因为你是真正知晓她的人,方才出现」

  雀鹰锐利凝视赤杨,仿佛所见事物不仅是身旁男子。会儿后,他续道:「业师艾哈耳去世时,我妻与他同在,而他临死前说道,变了,切都变了。他看着墙的另端。我不知道是从哪端。

  「自那时起,的确出现改变王端坐莫瑞德王座上,而且没有柔克**师。但不只这些,还有更多。我看到名孩童召唤凯拉辛,至寿者,而凯拉辛来到她面前,称她为女儿,像我样。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见到龙族出现在西方岛屿上空是什么意思王派了艘船到弓忒港,来找我们,请小女恬哈弩前去商谈龙的事宜。人民畏惧古老约定已毁,龙族会像厄瑞亚拜与欧姆安霸对战前般,前来焚烧田野城镇,而如今在生死边界,个灵魂拒绝真名束缚我不了解。我知道的只是,改变,切都在改变。」

  雀鹰语调中没有畏惧,只有激烈狂喜。

  赤杨未有同感。他已丧失太多,也为对抗无法控制或了解的力量耗尽精神。但他的心因雀鹰的勇武而振奋。

  「愿是好的转变,大人。」赤杨道。

  「但愿,」老人说,「但改变无法避免。」

  随着热气自白昼消失,雀鹰说必须去村内趟。他提着篮李子,里面塞窝鸡蛋。

  赤杨走在雀鹰身边,两人交谈。赤杨明白雀鹰必须以小农场生产的果物鸡蛋等作物交换大麦粉与小麦粉,屋里燃烧的柴火是自森林耐心捡拾而来,而山羊不产奶意谓去年存放的乳酪得省吃俭用,他感到惊讶无比:地海**师怎么可能为生活如此操劳难道人民都不尊崇他吗

  赤杨陪同雀鹰进村,看到妇人见老人前来,便关起房门,收取鸡蛋水果的市场小贩语不发地在木板上记录,神色沉郁,眼光低垂。雀鹰愉快地对小贩说道:「依弟,愿你有美好的天。」却未获回应。

  「大人,」两人走回家时,赤杨问,「他们知道您是谁吗」

  「不知道,」前**师带着嘲讽的斜瞥说,「也知道。」

  「但是」赤杨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气愤。

  「他们知道我没有法术力量,但我有某些怪异。他们知道我跟异国人同住,名卡耳格女人。他们知道我们称为女儿的孩子有点像女巫,但更糟,因为她的脸手都遭火焰燃烧殆尽,而且她亲自烧死了锐亚白领主,或将领主推下山崖用邪眼杀死领主故事版本不。但他们尊崇我们所住的房子,因为那曾是艾哈耳与赫雷的房子。去世的巫师都是好巫师赤杨,你是城市人,来自莫瑞德王国的岛屿。弓忒岛上的村庄,则是另回事。」

  「但您为什么留在这里,大人王定会赋予您同等的荣耀」

  「我不要荣耀。」老人道,语调带着令赤杨完全噤声的暴戾。

  两人继续前行。来到建在悬崖边缘的房子时,雀鹰再度开口:「这是我的鹰巢。」

  晚餐时,两人喝了杯红酒,趁着坐在屋外看夕阳落下时又喝了杯。两人未多交谈。对夜晚的恐惧对梦境的恐惧,正潜入赤杨。

  「我不是治疗师,」屋主说道,「但或许我能仿照药草师傅让你入睡的方法。」赤杨的眼神带着疑问。

  「我直在想而我觉得,或许让你远离山坡的并非咒语,只是活生生手的碰触。如果愿意,我们可以试试看。」

  赤杨抗议,但雀鹰道:「反正我大半个夜里经常也是醒着。」当晚,客人躺在大房间角落的矮床上,主人坐在身边,看着火光打盹儿。

  主人也看着赤杨,看着他终于入睡,不久后,看到他在睡眠中惊动颤抖。主人伸出手,放在半转身背对的赤杨肩上。睡着的男子略动了动,叹口气,放松身体,继续沉睡。

  雀鹰满意地发现自己至少能做到这步。跟巫师样行,他些许嘲讽地自语。

  雀鹰毫无睡意,紧绷情绪依然存留体内。他思考赤杨说的切,还有两人午后谈论的内容。他看见赤杨站在花椰菜田边小径,念着召唤山羊的咒语,山羊对那些毫无力量的文字高傲而不屑顾。他忆起自己曾如何念诵雀鹰泽鹰灰鹰的真名,将鹰群自天空招下,团飞羽,以铁爪攀抓他手臂,盯视,眼露愤怒金色的眼他再也无法如此。他可以夸耀,将房子称为鹰巢,但他没有翅膀。

  而恬哈弩有。她能以龙的双翼飞翔。

  炉火熄灭。雀鹰将羊皮被拉得更紧,将头向后倚靠墙壁,依然把手放在赤杨毫无动静的温暖肩头。他喜欢这人,也同情其遭遇。

  明天得记得请赤杨修补绿水壶。

  墙边的草既短又硬又枯。没有丝风使之摆动或窸窣。

  雀鹰惊而醒,自椅上半站起,昏乱半刻后,将手放回赤杨肩头,略略抓紧,低道:「哈芮离开,哈芮」赤杨颤抖,放松,再度叹口气,转身俯趴,又毫无动静。

  雀鹰端坐,手放在入睡者的手臂上。自己如何去到石墙边已再无前去的力量,无法找到方向。如同前晚,赤杨的梦境或幻界赤杨旅行的灵魂,将他带领到黑暗之地的边界。

  雀鹰如今完全清醒,坐着,看西向窗户块灰白,满布星辰。

  墙下的草并未沿着山坡往下生长至昏暗的旱土。他对赤杨说过,那里只有灰尘,只有岩石。他看到黑尘黑岩从未有河水流过的死寂河床。没有生物,没有鸟,没有躲藏的田鼠,没有小昆虫闪耀嗡鸣,没有那些太阳下的生物。只有死者,空虚眼神及沉默脸庞。

  但鸟难道不会死吗

  老鼠蚋蚊羊头褐白色,角蹄聪明,黄色大眼,毫无羞耻心的山羊,曾是恬哈弩宠物的西皮,去年冬天以高寿逝世西皮去了哪儿

  不在旱域,不在黑暗之地。西皮死了,但不在那里,而在自己所属之地,在泥土里,在阳光里,在风里,是河水自岩石流泄的跃,是太阳的金黄眼睛。

  那为什么,那为什么

  雀鹰看着赤杨修复水壶,水壶有圆胖肚子玉翠颜色,曾是恬娜最爱,好多年前路从橡木农庄带来。有天他将壶自柜上拿下时,从手中滑下。他捡起两大碎片,并将其余小碎片重新黏起,心想虽再无用途,至少能够作装饰。每当他看到篮子里的碎片,便因自己的粗心大意愤怒不已。

  如今雀鹰着迷不已地看着赤杨的双手。纤细强壮灵巧不疾不徐,捧着水壶的形状,轻抚拼凑安放陶器碎片,催促抚弄,大拇指诱劝引导小碎片拼回原状,结合,安抚。工作时,赤杨喃喃共有两词毫无曲调的经诵。古语字词,格得知道,虽不明其意。赤杨表情宁和,压力与哀伤消逝无踪,张脸如此沉浸在时间和工作中,跨越时空的宁静显现无遗。

  赤杨的手自水壶移开,像绽放的花朵外苞般开展。水壶完整地站在橡木桌上。

  赤杨望着,静默而满意。

  格得道谢时,赤杨说:「点不麻烦。裂痕很干净。做得很好,陶土品质也很好。那些粗制滥造的器皿才难修复。」

  「我想到能如何让你安睡了。」格得道。

  天光现,赤杨便苏醒起身,好让主人能上床休息,睡到天大亮,但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跟我起来。」老人说。两人朝着内陆,行于小径,沿着山羊牧地,穿过矮丘半荒芜的小块农地与森林。对赤杨而言,弓忒看起来很荒僻,地形粗犷肆意起伏,扎结崎岖的大山永远在上方皱眉俯瞰。

  「我觉得,」两人行走时,雀鹰面说道,「如果我能像药草师傅,只将手放在你身上,就能使你远离墙边山上,那么可能还有别的东西能帮助你。如果你不介意动物。」

  「动物」

  「因为」雀鹰开始说,但中途停止,被小径上跳跃而来的奇异生物打断。它全身包裹裙子披肩,羽毛四散插在发上,还穿着高筒皮靴。「喔,鹰爷喔,鹰爷」它大喊。

  「石南,你好啊。慢点儿。」雀鹰道。女人停下来,摇晃身体,满头羽毛摆动,脸上大展笑容。「她知道你要来」石南放声大喊,「她用手指比出老鹰嘴,像这样,你看,她就这样,然后她用手叫我去,去她知道你就要来了」

  「我是来了。」

  「看我们」

  「来看你。石南,这是赤杨大爷。」

  「赤杨爷。」石南悄声道,突然安静,察觉赤杨存在。她后退步,整个人缩成团,看着自己的脚。

  女子没穿高筒皮靴。光裸双腿从膝盖以下包裹着层光滑暗褐色,逐渐干硬的泥浆,裙子则皱挤成团,塞在腰带里。

  「石南,你去抓青蛙了,是不是啊」

  女子呆滞地点点头。

  「我去跟阿姨说。」她说,起先只如耳语,最后以声大吼作结,冲回来时方向。

  「她有副好心肠,」雀鹰说,「以前帮我妻子做事,如今则跟我们的女巫住在起,帮女巫过活。我想你不会反对进女巫屋内吧」

  「绝对不会,大人。」

  「许多人会。从贵族到平民,巫师到术士皆有。」

  「我妻子百合便是名女巫。」

  雀鹰低头,沉静前行片刻。「赤杨,她怎么知道自己有天赋」

  「她的能力与生俱来。她还年幼时,就能让断裂树枝再度接回树干,别的小孩也会带损坏玩具给她修补,但她父亲看到她这么做,就会打她双手。她家族在镇上颇有名望,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赤杨以平和温柔的嗓音说道,「他们不愿让她与女巫来往,因为门第相当的家族不会接受这样的新妇,所以她只能自学。而即便主动求教,镇上女巫也不愿与她有所牵扯,因为害怕她父亲。尔后,名富有男子前来求爱,就如我先前说的,大人,她很美丽,超过言词所能描绘,而她父亲告诉她,她必须结婚。当晚她便逃出家门,此后几年独自生活,在岛上流浪,几个女巫收留过她,但她靠自己的法艺自立更生。」

  「道恩岛不是个大岛。」

  「她父亲拒绝寻她,他说没有这种流浪女巫女儿。」

  雀鹰再次低下头。「所以她听说你的事,然后前来寻你。」

  「但她教给我的,超过我能教她的。」赤杨认真地说。「她有极大的天赋。」

  「我相信这点。」

  两人来到间窝在小山谷里的小屋,或许该说是间大茅舍。四周纠结蔓生金缕梅及金雀花,屋顶上站着头山羊,附近群毛色黑白夹杂的母鸡咯咯叫。只慵懒小母牧羊犬站起身打算吠叫,想了想后改变主意,转而摇摇尾巴。

  雀鹰走到低矮门前,俯身探头进屋。「阿姨,原来你在那儿我带了客人来找你。赤杨,来自道恩岛的术法之子。法艺是修补,我可以保证,他在这方面可是大师,我刚看他修好恬娜的绿水壶,你知道,就是我这个粗手粗脚老笨蛋,那天手滑摔掉的那只壶。」

  雀鹰进入茅屋,赤杨尾随。名老妇坐在门口旁堆满软垫的椅上,好看到屋外阳光。羽毛散乱插在稀疏白发上,只花斑鸡窝在腿上。老妇给了雀鹰个迷人的甜美微笑,对访客礼貌地点点头。母鸡醒过来,嘎嘎两声,跳下离开。

  「这是蘑丝,」雀鹰说,「是拥有极多技能的女巫,其中最棒的就是善良。」

  柔克**师应当也会如此对贵妇介绍名伟**师,赤杨心中揣想。赤杨弯身鞠躬,老妇点了下头,笑了两声。

  老妇用左手比出个圈圈,询问地看着雀鹰。

  「恬娜恬哈弩」雀鹰问道,「就我所知,她们还在黑弗诺跟王在起。她们在那里会玩得很开心,可以在大城及王宫里四处看看走走。」

  「我帮大家编了王冠」石南大喊,从气味浓重漆黑杂乱的屋里深处蹦蹦跳跳出现。「像王与王后样。像这样」她得意地拍抚乱插在浓密头发中的羽毛。蘑丝阿姨终于发现自己的奇特发饰,无力地以左手拍打羽毛,做了个鬼脸。

  「王冠很重的。」雀鹰道,温柔地从稀疏发上根根捻起羽毛。

  「鹰爷,王后是谁」石南大喊,「王后是谁白南是王,王后是谁」

  「石南,黎白南王没有王后。」

  「为什么没有他该要有。为什么没有」

  「也许他还在找。」

  「他会娶恬哈弩」女子高兴尖叫,「他会」

  赤杨看着雀鹰神情大变,封闭起来,变得如岩石般。

  雀鹰只说:「我想他不会。」他握着从蘑丝发上摘下的羽毛,温柔抚摸。「蘑丝阿姨,我又来请你帮忙了。」

  蘑丝伸出行动自由的只手,握住雀鹰的手,动作中的温柔感动赤杨内心深处。

  「我想借只你的小狗。」

  蘑丝显出难过表情。身旁大张着口表情痴呆的石南迷惘思索片刻后,大喊:「小狗蘑丝阿姨,小狗可是都没了」

  老妇点点头,显出寂寥神情,拍抚雀鹰晒黑的手。

  「有人要养它们吗」

  「最大的逃了出去也许跑到了森林里然后有动物杀死它结果就不见了后来老烂伯,他跑来说他需要牧羊犬所以他两只都要带去训练然后阿姨就给了他小狗因为它们会追雪花孵出来的小鸡,而且它们都在房子和家里外面吃饭。」

  「这样啊,那漫伯可得花点心思训练了。」雀鹰半微笑地说道,「我很高兴他能养小狗,但很遗憾狗儿不在了,因为我想跟你借只,借两晚。小狗会睡在你床上,对不对,蘑丝」

  蘑丝点点头,依然很难过,然后表情略为开朗,抬头,朝旁边喵了两声。

  雀鹰迷惘地眨眨眼,但石南了解。「喔小猫咪」她喊,「小灰生了四只,结果我们还来不及阻止老黑就杀了只,但这里还有两三只,现在小狗不在了,它们每天晚上都跟阿姨还有必弟睡。咪咪咪咪咪咪你们在哪,咪咪,咪咪」

  漆黑内室传出许多嘈杂慌乱声响,以及刺耳猫叫声后,石南再度出现,手中抓着只不断挣扎尖叫的小灰猫。「这里有只」她大喊,将小猫丢给雀鹰。雀鹰笨拙地抓住,猫咪立刻咬了他口。

  「乖乖,乖乖。」雀鹰告诉小猫,「冷静。」猫咪发出阵如雷声般隆隆作响的细小怒吼,想再咬口。蘑丝比了个手势,雀鹰将小猫放在蘑丝膝头。她以迟缓沉重的手抚摸小猫,小猫立刻瘫成片,伸个懒腰,抬头看看她,发出呼噜噜声。

  「我能借去阵子吗」

  老女巫从猫咪身上尊贵地抬起手,明显表示:这是你的了,不用客气。

  「因为赤杨大爷会做噩梦,我想晚上有只动物陪他,可能有助于舒缓问题。」

  蘑丝严肃地点点头,抬头看着赤杨,将只手滑入小猫身下,递出小猫。赤杨僵硬地接过小猫。它没怒吼或抓咬,而是直接跑上赤杨手臂,窝入赤杨颈边,藏在后颈松松绑起的发束下。

  两人走回老法师之屋,小猫窝在赤杨衬衫里。雀鹰解释:「我刚开始接触法艺时,有次有人请我医治患了红热的小孩。我知道那男孩已在弥留,但就是无法放手。我试着跟随,好把男孩带回来,从石墙那端所以,我留在这里的躯体瘫软在床边,也像死了般。那里有名女巫,猜到发生什么事,把我带回屋里,放在床上。在家中,我有只小动物,在我还是男孩时,在柔克上与我为友,原本野生,后来自愿前来找我,待在我身旁。只瓯塔客。你知道这种动物吗我想北方没有。」

  赤杨迟疑会儿,说:「我只知道行谊里曾说说法师到了瓯司可岛上的铁若能宫,瓯塔客试着警告法师,有个尸偶尾随他身旁。他挣脱尸偶的掌控,但那小动物被尸偶抓到杀死。」

  雀鹰走了二十几步,没有说话。「没错,就是这样。我自己的愚蠢让我困在墙的另边,躯体躺在这里,灵魂迷失在那里时,瓯塔客也救了我的命。它来到我身边,舔洗我,就像舔洗自己与幼子样,像猫样,干干的舌头,很有耐心地碰触我,用碰触将我带回,将我带回肉体。那只动物赐给我的礼物不只是生命,更是件与我在柔克修习同等重要的知识但你能懂吗,我那时忘却了所有修习过的事物。

  「我将之称为知识,但也是个迷团。我们与动物有何差异语言吗所有动物都有沟通的方式,会说来小心,还有很多事情,但不会说故事,不会说谎。我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