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山丘上。」塞波说。
「很高兴你也会在那里。对了,赤杨每夜都受召唤到边界,因此想寻求解脱,我告诉赤杨,你或许知道该如何帮忙。」
「你愿意接受帕恩巫术碰触吗」塞波问赤杨,略带嘲讽,眼神明亮,如黑玉锐利。
赤杨口干舌燥:「师傅,我家乡俗语说,溺水的人不问绳价,如果你能让我远离那里,即便只有晚,我都衷心感谢,虽然这跟如此恩赐相较,微不足道。」
黑曜带着浅淡有趣毫无责难意味的微笑望向赤杨。
塞波毫无笑意:「在我这行,鲜少获致感谢,我会为此尽力付出。赤杨大爷,我想我能帮助你,但我必须说,绳子所费不赀。」
赤杨低下头。
「你是在梦中,而非凭自己的意志去到边界,是吗」
「我如此相信。」
「说得好。」塞波敏锐的眼光赞许赤杨,「谁能明了自己的意念如果你是在梦中去到那里,我可以让你远离梦境暂时。但如方才所说,你必须付出相当代价。」
赤杨投以询问眼光。
「你的力量。」
赤杨开始还不了解,接着问:「你是指我的天赋我的技艺」
塞波点点头。
「我只是个修补师。」半晌后,赤杨说,「这不算放弃伟大力量。」
黑曜仿佛想抗议,但看赤杨,便未开口。
「那是你的生计。」塞波道。
「曾经是我的生命,但已消失。」
「也许在必须发生的事发生后,天赋会重回你身上,我无法承诺,但会尽量归还自你身上取走的部分。如今我们在黑夜中行走,进入陌生领域,白昼来临时,我们可能知道身在何处,也可能不知道。如果我以这代价让你脱离梦境,你会感谢我吗」
「我会。」赤杨说,「我的天赋能带来的小利,与无知造成的伤害相比,算得了什么如果你能让我免受时时感受的恐惧害怕会造成的恐惧,我这辈子都感谢你。」
塞波深吸口气:「我直听说,道恩竖琴从不走调。」他看向黑曜,问:「柔克不反对吗」语气再次回到先前温和的嘲讽。
黑曜摇摇头,神情十分严肃。
「我们该去奥伦洞岤。若你愿意,今晚就去。」
「为什么是那里」黑曜问。
「因为能帮助赤杨的不是我,而是大地。奥伦是圣地,充满力量,虽然黑弗诺人民已忘却这点,只懂得玷污那里。」
随塞波下楼前,黑曜找到机会与赤杨私下交谈。「赤杨,你不必进行这事,我原以为能信任塞波,但现在可不确定了。」
「我信任他。」赤杨说,理解黑曜的疑虑。他说会不计代价甩脱可能铸成大错无可弥补的恐惧,字字认真。每次被吸入梦中,去到石墙前,他便感觉某种东西正试图透过自己进入世界,只要听从亡者呼唤,它就会进入,而随着次次听到亡者,他愈渐虚弱,愈难抵抗呼唤。
炎热午后,三人穿过城市,走了好段路,出到城市南边乡间,粗犷崎岖的山陵朝港口延伸,到达富庶岛屿的贫瘠地带:山脊间沼泽密布,多岩山背上仅有零星耕地,此处城墙十分古老,以运自山上未经雕琢的岩石堆砌,之外再无住宅,仅有几座农庄。
三人沿崎岖道路前行,蜿蜒爬上第道山脊,沿着山巅朝东走向更高山峦。在山顶,他们看到城市在北,浸滛金色迷雾中,左方道路散成交错纵横的步道。直向前行,突然碰上地面大缝隙,横挡路中,道约二十几呎宽的黑裂口。
仿佛岩石的脊椎被大地扭而断,此后再未愈合。西下阳光流泄在洞口周围,点亮不远处的直立岩面,但在此之下是片黑暗。
山脊下方谷中,裂缝以南,有座鞣革厂。皮革匠将废料带来山上,随意倾倒在裂缝中,半加工的皮革碎片四散,弥漫腐烂与尿液的腥臭。接近陡峭边缘时,洞岤深处涌出另股气味,冰冷鲜明,充满大地气息,令赤杨却步。
「我真痛心真痛」帕恩巫师大叹,带着奇特神情环顾周围垃圾与下方鞣革厂屋顶,会儿后,以惯常的柔和语调对赤杨说:「帕恩最古老的地图显示,此处正是称为奥伦的洞岤,或缝隙,在地图上也叫帕欧之唇。人类刚从西方来到此处时,它会对这里的人说话,很久以前。人已改变,但它如过往。如果你想,可以在此处放下重担。」
「我该怎么做」赤杨问。
塞波领着他走到地面裂沟逐渐合拢为狭隙的南端,叫赤杨趴躺,直视身下无尽延伸的深层黑暗。「攀住大地,」塞波说,「你只需这么做。即使天摇地动,也要攀牢。」
赤杨趴在地上,直视石墙缝隙。趴低时,可以感觉岩石戳压胸膛及腰臀,听塞波开始以高亢声音念诵创生语,感受阳光温暖照耀双肩,闻到鞣革厂的腐臭。洞岤在吸吐间从深处喷出股令他无法呼吸头晕目眩的空虚鲜明气味,大地在身下移动,摇晃震动,他紧攀,听见高亢声音唱诵,吸入大地气息。黑暗升起,虏获住他,他失去阳光。
回神时,太阳已西沉,变成挂在海湾西岸上空迷雾的红球。他看见塞波在不远处坐着,疲惫寂寥,黑色影子长长延伸在石头修长的投影间。
「你醒了。」黑曜说。
赤杨发现自己正仰躺,头靠在黑曜膝上,有块石头刺压背脊。他晕眩坐起,面道歉。
赤杨能行走,二人便出发下山,尚得赶路数哩,但他跟塞波的步伐显然无法加快。三人回到造船街时,天已全黑,塞波道别,在隔壁酒馆投射出的灯光中,探索赤杨神情。「我照你的要求做了。」他说,依然不开心。
「我为此感谢你。」赤杨道,照英拉德岛习俗伸出右手。会儿后,塞波伸出手相碰,随即告辞。
赤杨累得连腿都动不了,洞岤空气的鲜奇味道依然流连在口喉中,令他感到轻飘茫然空虚。回到王宫时,黑曜想送他回房,但他说无大碍,只需休息。
进入房间,小拖脚步轻盈尾巴摇摆地前来迎接。「啊,我现在不需要你了。」赤杨弯下腰抚摸光滑的灰色毛背,眼泪涌入眼中。只是太疲累。他躺在床上,猫随同跳上,蜷窝在肩,面呼噜呼噜作响。
他睡了,漆黑空白的睡眠,没有能记起的梦境,没有呼唤真名的声音,没有长满枯草的山丘,没有昏暗石墙。什么都没有。
南航前夜,恬娜漫步宫中花园,心情沉重焦虑。她不想前往柔克,智者之岛巫师之岛该死的术士,个声音在她脑海以卡耳格语说。在柔克能做什么能有什么用她想回家回弓忒回格得身边,回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工作自己亲爱的男人身边。
她疏远黎白南,失去他。他有礼和善,却拒绝软化。
恬娜在最后季的玫瑰间漫步,心想:男人就这么害怕女人不怕单独个女人,而是害怕同交谈工作,声援彼此的女人们。男人只看到计策阴谋束缚陷阱的铺设。
男人当然是对的。身为女人,女人很可能支持下代,而非这代;女人编织男人视为铁链的连结视为束缚的联系。若黎白南坚持必须完全独立不受约束,才不算无足轻重,那恬娜与赛瑟菈奇确是伙,随时准备背叛他;若他认为自己只是空气与火焰,没有泥土的重量流水的耐性
但这不是黎白南,而是恬哈弩。不属于土地的,是她的瑟鲁前来共处段时日的有翼灵魂,很快地,她明白,恬哈弩将会离开。火里来,火里去。
还有伊芮安。恬哈弩将与她同离开,那灿烂猛烈的生物,与该扫的老房子该照顾的老头子有何关连伊芮安怎么可能了解这种事对身为龙的她而言,人选择肩负责任结婚生子或背负大地重担,能算得上什么
恬娜看见自己,在群肩负高远超凡命运的人之中,孤独无用,因而完全屈服于想家的念头。不仅想念弓忒。为何自己不该支持赛瑟菈奇她是公主,如同自己是女祭司,她完完全全从头到脚都是大地的女子,不会拍动炙热双翼飞去,还会说自己的母语自己尽责地教导公主赫语,欣喜于她学习的进度,但至今才发现,真正的欣喜在于能与她说卡耳格语,所听所说的字词,盛满自己失落的童年。
恬娜来到通往柳树下鱼池的小径,看到赤杨,他身边有个小男孩,两人正安静认真交谈。她总是乐于见到赤杨,怜悯他身处的痛苦与恐惧,也尊敬他在忍耐时表现的耐性,喜欢他诚实英俊的脸庞,与灵巧言词。在平凡词语中多点优雅装饰,何过之有何况,格得信任他。
恬娜在段距离外停步,以免打扰两人交谈,看赤杨与孩子跪在小径上,探进矮树丛。会儿,他的小灰猫从树丛下出现,丝毫未注意两人,径自横越草皮,蹑掌蹑脚,压低肚腹,眼睛闪亮地猎捕飞蛾。
「你可以让它整晚待在外面,」赤杨对孩子说,「它在这里走不丢,也不会受伤。小猫爱好户外,你该能了解,这片大花园就像整座黑弗诺城。你也可以让它在早上自由活动,要是喜欢,也能让它跟你起睡。」
「我喜欢。」男孩害羞地说。
「要在房里放盒猫砂,随时要有碗水,不能干掉。」
「还有食物。」
「没错,天次,别放太多,它有点贪嘴,总觉得兮果乙创造诸岛就是为了让它填饱肚子。」
「它会抓池里的鱼吗」小猫如今在鲤鱼池旁,坐在草地上环顾四周。蛾飞走了。
「它喜欢看鱼。」
「我也喜欢。」男孩说。两人站起身,走向水池。
恬娜感觉阵温柔的感动,赤杨有某种纯真,男人的纯真,而非孩子气。他该有自己的孩子,会是个好父亲。
恬娜想到自己的孩子,还有小孙子孙女不过艾苹的大女儿琵萍可能吗琵萍要十二岁了今年或明年就会取得真名噢,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该拜访中谷,带个命名礼给孙女,玩具给娃娃,确定老静不下来的儿子星火未过度削剪梨树枝叶,和善良的女儿艾苹促膝相谈会儿艾苹的真名是哈佑海,由欧吉安赐予想及欧吉安,便涌上阵慈爱与渴望的心痛。恬娜看见在锐亚白屋里的壁炉,看到格得坐在壁炉边,看他转过黝黑脸庞,问个问题。在黑弗诺新宫花园里,离壁炉数百哩外,恬娜大声答道:「我会尽早回去」
清早,明亮的夏日早晨,行人从王宫出发,登上「海豚」。黑弗诺人民仿佛参与庆典般,挤满街道及码头,称为片舟的撑篙小船堵塞河道,帆船与小艇缀点海面,升起鲜艳旗帜;壮丽房舍上的高塔长短不的桥梁旗杆,皆飞扬旗帜与锦旗。恬娜穿过雀跃人群,想到很久以前与格得航入黑弗诺,带回和平象征叶芙阮之环。环戴在臂上,她举起手让银环迎日光闪烁,好让人民看到,众人立刻大声欢呼,对她伸出双手,仿佛都想拥抱她。想到这件事令她微笑。她走上船板,向黎白南鞠躬时,正面露微笑。
黎白南以船长的传统词句欢迎:「恬娜夫人,欢迎上船。」某种莫名冲动令她答道:「感谢你,叶芙阮之子。」
他看着恬娜会儿,略微讶于这称呼,但恬哈弩紧跟在后。他重述正式的欢迎:「恬哈弩女士,欢迎上船。」
恬娜朝船首走去,想起绞盘附近有个角落,不会干扰奋力工作的水手,却又能看到拥挤甲板上切事物,也看得到船外。
通往码头的大街上阵马蚤动,第公主抵达。恬娜满意地看到黎白南或王宫总管安排与公主身分相称的华丽仪仗。骑马的随从在人群间开道,马匹英姿勃勃,喷气踏步,载着公主穿越城市的金箔马车厢与拖车的四匹灰色骏马顶上,装有类似卡耳格战士头盔上的长红羽饰。码头边等待的乐师演奏起喇叭低音鼓铃鼓,群众发现有个公主可以欢呼窥探,立刻大声欢呼,逼近得几乎贴上骑兵与步兵,目瞪口呆,赞不绝口,随意喊出欢迎。「卡耳格女王万岁」有些人喊道。旁人说:「她不是。」还有人说:「看,她们都穿着红衣,跟红宝石样漂亮。哪个是公主」更有人喊:「公主万岁」
恬娜看到赛瑟菈奇,自然从头到脚覆着薄纱,但身高与仪态却明白显露身分。她下了马车,如船舰庄严地行向船板,两名戴着薄面纱的女侍快步追跑,伊瑞安的奥珀夫人跟随在后。恬娜的心情突地下沉,黎白南曾宣告这趟航程不带任何仆人或随从,严厉表示这不是去游山玩水,上船的每个人都必须有充分理由。难道赛瑟菈奇不了解吗还是她如此依赖那些愚蠢族人,宁愿反抗王这会是旅程最不幸的开始。
但到船板前,金光波动的红色圆柱便停步转身,伸出双手,金戒指在金色皮肤的双手上闪耀。公主拥抱女仆,显然在告别,也以皇族在公开场合中应有的庄严态度拥抱奥珀夫人。奥珀夫人将侍女赶回马车,公主再次转向船板。
片刻停顿,恬娜可以看到毫无特征的红金色圆柱深呼吸口气,挺直背脊。
公主缓缓步上船板。已经开始涨潮,船板陡峭,但从容的尊贵仪态令岸上观众安静着迷地观看。
她抵达甲板,停步,面对国王。
「卡耳格大陆第公主,欢迎上船。」黎白南以响亮声音说。听此语,群众爆贺:「公主万岁王后万万岁阿红,走得好」
黎白南对公主说了些什么,在群众欢声鼓噪下无可辨认。红柱转身面对岸上群众,背脊挺直却优雅地行个礼。
恬哈弩在国王站立不远处等着公主,上前说话,将她领到船舰后舱,沉厚柔软流动的红色金色面纱消失不见。群众欢呼,更疯狂地高喊:「公主,回来阿红在哪夫人在哪王后在哪」
恬娜越过船身看向国王,疑虑沉重的心中涌出狂野不羁的低语,想着:可怜的孩子,你现在该怎么办即使看不到公主,大家却眼便爱上她噢,黎白南,我们都是反对你的伙
「海豚」体积不小,提供国王定程度的奢华及舒适,但最重要的性能还是航行,与风同飞,以最快速度带王到想去之处。即便只有水手高等船员王及几个同伴在船上,舱房也已显得狭窄,在这趟前往柔克的旅程,更是拥挤。水手睡在前舱的三呎高窝舍,感受的不适与平常相差不远,但所有高等船员必须分享前甲板下个又小又黑的破旧小室。至于乘客,四名女子挤在王原本的舱房,间沿着船尾延伸的狭长房间;之下的船舱原本由船长及两名高等船员分享,如今则塞着王两名巫师个术士与托斯拉。恬娜心想,引发悲惨及暴躁脾气的机会真是无穷无尽,但最重要最紧急的可能情况,就是第公主会晕船。
船正航在大湾上,最柔和的顺风吹拂,海面平静,船像水塘中的天鹅滑行,但赛瑟菈奇蜷缩在床上,每透过面纱,隔着广幅船尾舷窗看到波涛不惊的明亮海面船身后温柔白波,便绝望地喊出声,以卡耳格语哀呼:「船会上下动。」
「根本不会上下动。」恬娜说,「公主,用用你的脑袋」
「是我的肚子,不是脑袋。」赛瑟菈奇抽噎。
「这种天气不可能有人晕船,你只是害怕。」
「妈妈」恬哈弩抗议,虽不了解却听得出语气,「别骂她,晕船很难受的。」
「她没晕船」恬娜说,完全相信自己说的是事实,「赛瑟菈奇,你没晕船,你是害怕晕船。克制自己,上去甲板,新鲜空气会让切不同。新鲜空气和勇气」
「噢,我的朋友,」赛瑟菈奇以赫语喃喃:「做勇气给我」
恬娜有点惊愕:「公主,你必须为自己做勇气。」而后终于心软,「来,在甲板上坐会儿试试。恬哈弩,你劝劝她,你想如果我们碰上不好的天气,她会多可怜」
在两人努力下,终于让赛瑟菈奇站起,踏入红色薄纱的圆柱中她当然不能没戴面纱就出现在男人眼前。两人半哄半劝带着公主蹒跚出了船舱,走到不远的甲板阴凉处,三人可以在骨白洁净的甲板上并排坐,看着蔚蓝闪烁的海面。
赛瑟菈奇略微拨开面纱好看到正前方,但较常看双腿,偶尔短暂恐惧地瞥向水面,随即闭上眼,然后再度凝视双腿。
恬娜与恬哈弩交谈,指出经过船只飞鸟岛屿。「真美。我都忘了我多爱航海」恬娜说。
「我如果能忘掉这都是水,就很喜欢。」恬哈弩说,「就像飞翔。」
「啊,你这只龙。」恬娜说。
语调轻盈,却不轻松。恬娜首次对收养的女儿说出这种话,知道恬哈弩转过头,以视力正常的眼看着。恬娜的心沉重击跳,说:「空气与火焰。」
恬哈弩未发语,但探出手,褐色纤细的那只手,而非枯爪。她握住恬娜的手,紧紧抓握。
「妈妈,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她以难得大于耳语的声音悄声道。
「我知道。」恬娜说,心愈发沉重地跳动。
「我跟伊芮安不同。」恬哈弩试图安慰母亲,令她心安,但声音中带有想望,嫉妒的盼望深沉的渴望。
「等待。等待就会明白。」恬娜回答,觉得难以启齿,「时机到来时你会知道该做什么明白自己是什么。」
两人轻柔交谈,就算公主听得懂,也听不见。两人忘却公主的存在,但她听到伊芮安之名,便以修长双手拨开面纱,转向两人,眼睛在温暖红影中闪闪发亮,问:「伊芮安,她在」
「在前面那边」恬娜向别处挥比两下。
「她为自己做勇气,啊」
半晌,恬娜说:「我想,她不需要做,她无惧切。」
「啊。」公主叹道。
她明亮双眼从阴影下看着整艘船舰,望向船首。伊芮安站在黎白南身旁,王正指着前方,比出手势,兴奋地说话;王大笑,伊芮安站在身旁,等高,也在大笑。
「光脸,」赛瑟菈奇以卡耳格语喃喃道,又以赫语沉思近乎不可辨地说,「无惧。」
她阖起面纱,隐身端坐,纹风不动。
黑弗诺绵长海岸变成船后片蔚蓝,朦胧的欧恩山漂浮在北方高空。船航过伊拔诺海峡,朝内极海前行,欧莫岛的黑色玄武岩柱耸立在船舰右方。阳光明亮,海风清新,又是美好的天,女士都坐在水手于后舱边搭起的帆布棚下。女性为船带来好运,水手因此争相准备小小的舒适与享受;水手也极礼遇巫师,因巫师能为船带来好运,或同等厄运。巫师的帆棚架在后甲板角,前方景致览无遗;女士们有丝绒坐垫国王或王宫总管的先见之明,巫师则有帆布包,效果也很好。
赤杨发现自己被视为巫师员,获得同样待遇,无能为力却十分尴尬,担心黑曜与塞波以为他自认能平起平坐,更因自己如今连术士都称不上而忧虑。他的天赋消失了,完全没有力量,他十分确定,就像失明手麻痹样清楚。如今他除非用胶,否则无法修补水壶,但定做得不好,因为他从不必使用这种方法。
除了技艺,他还失去某样东西,比技艺更广泛已消失的事物,令他经历妻子过世时的空白,没有喜悦,再也无法体会崭新事物。切都无法发生无法改变。
失去后,他才了解天赋更完整的面貌,思索猜想天赋的性质:仿佛知道该怎么走,像知道回家的方向,无法明白辨认或形容,但与万物息息相关。失去之后,他感到凄惨悲凉,无是处。
但至少不会造成大害。他的梦境短促无意义,再未带他去到寂寥荒原枯草山丘矮墙,没有声音在黑暗中呼唤。
赤杨经常想到雀鹰,希望与他谈谈:用尽力量的**师曾是人上人,如今贫困而无人问津地度过余生。但王渴望能尊崇他,因此他的贫困是出于自愿。赤杨心想,也许对失去自身真正财富真正道路的人而言,金钱或地位只会带来耻辱。
黑曜显然很后悔让赤杨进行这项交易或交换,他对赤杨始终极度有礼,如今却以尊敬与歉意对待,并略微疏远帕恩巫师。赤杨自己对塞波毫无反感,也不怀疑他的意图。大地太古力就是大地太古力,运用就得甘冒风险,自己原先不了解要付出多少代价,但这不是塞波的错,是自己的错,因自己从未珍视天赋的真正价值。
赤杨与两名巫师共坐,觉得自己像金币中的伪币,但仍全心聆听两人交谈,巫师信任他,无所不谈,两人的对话教导他身为术士时从未想象的知识。
坐在明亮的帆棚荫下,两人谈到某桩交易,比赤杨为了阻绝梦境而做的更大交易。黑曜多次提及塞波在屋顶上说的太古语词夫尔纳登。赤杨自两人谈话中点滴拼凑出其意:像是某种选择分裂分为二。很久很久以前,在英拉德出现王以前,在赫语文字出现之前,也许甚至在有赫语之前,只有创生语时,似乎人做出某种选择,放弃某种伟大的所有物,以换取另种。
两人的讨论听来难以理解,并非因为有所隐瞒,而是连巫师自己都只能盲目搜索迷雾重重的过往,那个记忆尚未存在的年代。必要时,交谈中会出现太古语词,有时黑曜全以太古语谈话,但塞波会以赫语回答。塞波鲜少用创生语,有次甚至举起手,阻止黑曜继续说。柔克巫师投以惊讶与疑问的眼光,他只温和说:「咒词引发行动。」
赤杨的老师塘鹅也称太古语为咒词。「每个词都是力量的行为,真字实现真实。」除非必要,塘鹅吝于使用所知咒词,写任何用于撰写赫语的符文时,除非最普通的符文,否则写毕便擦去。大多术士皆如此谨慎,以保留自己的知识,或因尊敬创生语的力量。即便塞波,身为巫师,对这些字词有更广泛的智识与了解,也不愿在交谈中使用,而谨守普通读言,因赫语即便或有谎言与错误,也允许模糊与回收。
也许这正是人类在远古时代做的部分选择:放弃与生俱来便知晓的太古语,人类曾与龙族分享的能力。赤杨猜想,人这么做是否为了拥有自己的语言种适合人类的语言,可用于说谎欺瞒讹诈,并发明前所未有无法实现的神奇概念
龙只会说太古语,但长久以来,众人均说龙会说谎。是这样吗赤杨忖度。若咒词为真,龙怎能用咒词说谎
塞波与黑曜进入对话中常出现的漫长轻松沉思的静默。发觉黑曜已半昏睡,赤杨轻声问帕恩巫师:「龙真的能以真语说假话吗」
帕恩巫师微笑:「帕恩人常说,这正是千年前阿斯在昂图哥废墟询问奥姆的问题。龙说谎吗法师问,而奥姆答:不能。然后吐气,将阿斯烧成灰烬但我们是否真能相信这个故事这可能只是奥姆片面之词。」
法师的争论永无止境,赤杨自语,但未大声说出。
黑曜绝对是睡着了,头向后靠着舱壁,严肃紧绷的脸庞放松。
塞波开口,语音比平常更安静:「赤杨,我希望你不后悔我们在奥伦做的事。我知道我们的朋友认为我没有更清楚地警告你。」
赤杨毫不迟疑地说:「我很满足。」
塞波点点乌黑的头。
赤杨终于又说:「我知道我们试图维持体至衡,但大地太古力有自己的打算。」
「凡人难以理解太古力的正义。」
「没错。我直在想,为什么得放弃法艺好摆脱梦境这两者间有何关系」
塞波半天没有回答,之后答以另疑问:「你不是依凭法艺去到石墙边」
「从来没有。」赤杨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力量前去,如我没有力量不去。」
「那么你怎么到那里」
「我妻呼唤我,我的心朝她而去。」
更长的静默。巫师说:「别人亦失去心爱妻子。」
「我也如此对雀鹰大人说,而大人说话虽如此,但真爱间的羁绊最贴近永久不灭。」
「在石墙彼端,没有羁绊。」
赤杨看着巫师,脸庞黝黑柔软,眼神锐利,问道:「为何如此」
「死亡斩断羁绊。」
「那为何死人不死」
塞波震惊地盯视赤杨。
「对不起,」赤杨说,「无知令我失言。我的意思是,死亡斩断灵魂与肉体间的羁绊,因此肉体死亡,回归大地。但灵魂必须去那黑暗之地,背负肉体的外貌,留存那里多久永远在彼处尘土与黄昏中,没有光芒爱,或喜悦。我想到百合得在那种地方,就无法忍耐。她为什么必须在那里为什么她不能」他的声音踉跄跌「自由」
「因为风吹拂不到那里,」塞波表情奇特,嗓音粗哑,「人的技艺阻止风吹入。」
他继续盯视赤杨,渐渐重新看到他,眼神与表情改变,别过头,看前帆美丽白色弯弧满载西北风的气息,又瞥回赤杨。「你对这件事的了解不比我少,朋友。」塞波以近乎平常的柔软声调说,「但你是以你的身体你的血液你的脉搏知道,而我只知晓词语,古老词语所以我们最好快去柔克,那里的智者或许能告诉我们应当知道的事物。如果他们不能,或许龙可以。也或许会由你为我们指引道路。」
「那我不就成了将先知带往悬崖边的瞎子」赤杨笑。
「啊,但我们已双眼紧闭地站在悬崖边了。」帕恩巫师说。
黎白南感觉船舰小得无法乘载他的巨大焦躁。女士坐在小小帆棚下,巫师坐在各自帆棚下,像排成列的鸭子,但他前后踱步,对狭窄拘束的甲板感到不耐。他觉得让「海豚」如此快速南行的不是海风,而是自己的不耐却依然不够快。他希望旅程快快结束。
「还记得前往瓦梭岛的舰队吗」他正站在舵手旁,研究航海图及眼前的开阔海面,托斯拉站到身旁问,「那幕真壮观三十艘船舰排成排」
「真希望我们是去瓦梭岛。」黎白南说。
「我直不喜欢柔克,」托斯拉同意道,「那片海岸二十哩内没道好风,也没海流,只有巫师的汤药;北方的石块每次都在不同位置,镇上都是骗子跟变身怪。」他技巧卓越地朝海边呸了口,「我宁愿再面对老狗血和他那群奴隶贩子」
黎白南点点头,却语未发。与托斯拉在起经常带来如此欣悦:他会替黎白南说出自己不当说的话。
「那个话都不会说的家伙那个哑巴,」托斯拉问,「就是在城墙上杀死法肯那个,叫啥名字来着」
「埃格。从海盗变成奴隶贩子。」
「没错。在索拉时,他认得你,直接攻击你。我直想,怎有此事」
「因为他曾抓我去当奴隶。」
托斯拉见识大风大浪,但此时目瞪口呆,显然不信黎白南,却又不得不信,无话可说。黎白南享受这片刻,终于同情他的处境。
「**师带我去追捕喀布时,我们先往南。霍特镇上有个人向奴隶贩子告密,他们往**师头上敲了记,我则快步逃走,以为能将他们引开。但他们追的是我我值钱。醒来时已被铁链五花大绑,在艘航向肖尔的战船上。隔晚,**师就把我救了出去,铁链像枯叶从我们身上散落。**师告诉埃格,除非他想到值得说的话,否则永远别再开口**师像盏大灯,越过海面朝战舰而来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他的真实面貌。」
托斯拉凝神思索半天。「他解放了所有奴隶奴隶为什么没杀死埃格」
「也许他们把他带到肖尔卖掉。」黎白南说。
托斯拉思索更久。「你那么执着于禁绝贩奴,原来是这原因。」
「其。」
「这行通常不会让人的个性转好。」托斯拉说,研究钉在舵手左方的内极海海域图,注意到某地,「威岛,龙女人就是从这儿来的。」
「我发现你总避着她。」
托斯拉噘起嘴,不过因为在船上,没吹出口哨。「记得我提过的贝里洛小妞吗这么说吧,我直以为那只是个故事,直到看到她。」
「托斯拉,说不定她会吃了你。」
「那也死得很光荣。」水手酸酸地说。
王大笑。
「别太大胆。」托斯拉说。
「别担心。」
「你跟她在那里那么自由随性地聊天,简直跟与火山轻松相处样但我跟你打包票,我不介意多看点卡耳格人送你的礼,从那双脚看来,内容很值得看。你要怎么把她从帐棚中弄出来那双脚是很棒,但我想先多看点脚踝。」
黎白南感觉自己脸色沉,转过头去,不让托斯拉看见。
「如果有人送我这样个礼,」托斯拉凝望海面说,「我会打开。」
黎白南无法抑制不耐的小动作,托斯拉反应向灵敏,咧嘴露出歪斜笑容,再无多言。
船长上到甲板。黎白南问:「前面云层有点厚」船长点点头说:「南边与西边都有暴风雨,今晚就会进入范围。」
随着时间渐晚,午后海面起伏不定,温柔阳光染上黄铜色调,阵阵海风从不同角度吹袭。恬娜告诉过黎白南,公主害怕大海与晕船,他向后舱瞥了两眼,想确定在排鸭子中不会见到红纱覆面的身影。但进入船舱的是恬娜与恬哈弩,公主依然在那里,伊芮安坐在旁边,两人专注交谈。来自威岛的龙女人跟胡珥胡的后宫女子有什么好谈有何种共通语言黎白南迫不及待想知道,便走向后舱。
伊芮安见黎白南,抬头微笑。她有坚强开朗的脸庞,笑容大方,宁愿裸足行走,对衣着漫不经心,让风纠结长发。若不看她的双眼,会以为她只是个帅气热心聪颖缺乏教育的村妇。她的眼睛是朦胧琥珀色,她像现在这般直视黎白南时,他无法直接回视,便垂下视线。
黎白南明白表示过,在船上不准使用宫廷仪节不准打躬作揖,他靠近时不准任何人跳起身立正。但公主站起身,确如托斯拉所说,双脚漂亮,不小,却高拱健壮美丽。他凝视白色木甲板上的双纤细裸足,抬起目光,看到公主像上次面对他时般,拨开面纱,只让他人看见她的脸。红影下庄严几乎悲怆的美丽,令他微微目眩神驰。
「切切都好吗,公主」他结结巴巴地问,难得如此。
公主道:「我朋友恬娜说,呼吸海风。」
「没错。」他随口抓两个字回答。
「你想或许你的巫师能为公主做些什么」伊芮安问,伸展修长四肢,也站起身。她与公主皆身材高挑。
黎白南正试图分辨公主的瞳眸是什么颜色,因他终于能看见她的双眸。是蓝色,他心想,但像蓝色蛋白石般,蕴含别色,也可能因为穿过红纱的阳光所致「为公主做些什么」
「她非常希望不会晕船,从卡耳格那里过来时,受了很多苦。」
「我不害怕。」公主说,直视黎白南,仿佛向他挑战为何
「当然,当然。我去问黑曜,我想他定能做点什么。」黎白南恍惚地对两人鞠个躬,快步离开去找巫师。
黑曜及塞波交谈片刻,便前去请教赤杨。对抗晕船的咒语较属于术士修补师治疗师的范畴,而非智慧深奥法力强大的巫师,赤杨目前当然什么都做不了,但或许还记得某个诵咒他不记得,切烦恼开始前,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出海;塞波承认每次搭小船或碰上恶劣天候时,也会晕船。黑曜终于走到后舱向公主请罪:他无能为力,也未能提供方法,只有很抱歉地个水手听到她的困境后水手可是包打听,坚持要黑曜交给她的咒符,或护身符。
公主修长的双手从红金薄纱间探出,巫师在她手中放入个怪异的黑白相间小东西:干海草编绕在块鸟胸骨上。「是信天翁,它们能凌驾暴风之上。」黑曜羞愧地说。
公主俯低隐藏的头,以卡耳格语喃喃道谢。小法宝消失在薄纱中,她退入舱房。黑曜遇上站在近处的王,道歉。船舰如今因强烈古怪的风向,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猛力起伏,他说:「陛下,您知道,我可以对风说个真词」
黎白南很清楚天候操控术的两派做法:传统做法是,袋子师能命令风服侍船只,如牧羊人命令牧羊犬来回奔跑;新作风顶多出现了几百年属于柔克派,认为真正必要时可以召唤法术风,但最好让世界之风自由吹拂,他明白黑曜忠诚拥护柔克之道。「黑曜,凭你判断吧,如果这晚真的很难过但若只是几场狂风」
黑曜抬头看着船桅顶,两道枯叶色火焰闪耀在乌云密布的黄昏,雷声在南面黑暗中隆隆作响。身后,最后几道日光苍白虚弱地落在海波上。「好吧。」他颇为沮丧地说,回到甲板下狭窄拥挤的船舱。
黎白南几乎未曾踏入船舱,需要睡眠时便睡在甲板上。今晚「海豚」上众人都不得安眠。来的并非阵狂风,而是连串从西南方酝酿诞生的猛烈夏末暴风雨,夜晚漫长又吵杂,闪电亮起的刺目海面,宛如要将船身敲碎的雷鸣,与让船身前俯后仰怪异跳动的疯狂暴风,交替呈现。
黑曜曾询问黎白南,是否该对风说个词,黎白南看看船长,船长耸耸肩,船员虽十分忙碌,却不担忧,船没问题。至于女士,据报正在船舱聚赌。伊芮安与公主曾上甲板,但有时难以立足,也发现自己只会挡路,因此又回到船舱。厨房小弟说她们聚赌,他被派去询问女士是否想吃些什么,她们说尽管端去,会照单全收。
黎白南发现自己身陷与午后同样的强烈好奇。船尾舱房显然灯火通明,金色灯光流泄船身之后的泡沫与涟漪上。大约子夜,他走向后方,敲门。
伊芮安开门。历经暴风的刺目光芒及黑暗后,舱房灯火显得温暖稳定,但油灯摆荡,投射摇晃阴影。他混乱地识辨颜色:女子衣服的缤纷柔和色彩,肤色棕褐浅白或金黄,发色乌黑灰白或金褐,而眼睛公主面抓起丝巾或某片布料遮面,面惊讶地直视他。
「噢我们以为是厨房小弟」伊芮安笑道。
恬哈弩看着他,以害羞同伴般的口吻问:「有麻烦了吗」
他意识自己正在门口盯视,像个目瞪口呆的噩耗使者。
「没有点没有你们还好吗我很抱歉船这么颠簸」
「我们不会把天气怪在你身上。」恬娜说,「大家都睡不着,所以公主跟我教她们卡耳格赌戏。」
他看到五面象牙骰棍散落桌面,可能是托斯拉的。
「我们在赌岛屿。」伊芮安说,「但恬哈弩跟我直输,卡耳格人已经赢走阿尔克岛与伊瑞安岛。」
公主放下丝巾,坚定坐着面对黎白南,十分紧张,仿佛是名年轻剑士,在比剑前与他对视。温暖船舱中,她们都裸着手臂裸着足,但她对自己裸露脸庞的强烈意识,像磁铁吸引铁针般吸引他全副心神。
「我很抱歉船这么颠簸。」他再度像个白痴般说,关上舱门。转身离去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