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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球的红飘带|作者:xys523|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9 14:41:47|下载:地球的红飘带TXT下载
  泽东也皱着眉头说:“现在哪有这个时间他还是个娃娃,他懂得什么”

  二十九

  三渡赤水之后,红军再次进入川南。三月十九日,红军攻占镇龙山,进至大村铁厂两河口地区,摆出北渡长江的姿态。蒋介石估计红军真的要入川了,急忙调整部署,调川黔湘三省部队及吴奇伟周浑元两个纵队向红军进逼,令孙渡纵队集结毕节地区进行堵击。这个自然是企图将红军围歼在长江以南。可是,就在这些敌军调动的时候,红军却悄悄东去,从二十日夜起,由二郎滩到林滩渡过赤水。这就是历史上说的四渡赤水。此次行动的特点是秘密,二是迅速。规定渡河命令事先不得下达,等大家到了这位“老朋友”身边才知道要渡赤水。过了河也只说是“寻求新的机动”,至于机动到哪里,除了几位高层领导,就谁也难知了。

  秘密还好说,不问就是;强调迅速,象休养连这样的单位就够劲儿了。这几天,樱桃直在前面设营,为的是提前准备好房子,好让部队及时休息。这天夕阳衔山时,她便赶到预定的宿营地了。她在村外看,村庄蛮大,房子不少,心里格外高兴。谁知进村子,却发现房子被中央纵队的个单位占了。樱桃是个热情奔放,性格干脆有爽的人,肚子里盛不住话,看这个就有了气,立时找到这个单位的司务长说:“你们为什么占我们的房子”

  那位司务长三十多岁了,大概是个老资格,也很不客气地说:“什么你的我的前面还有个村子,你们再走个七八里不就到了”

  “什么你说什么”樱桃恼了,“我们休养连是老弱病残,七大八小,谁不知道你们怎么不再走七八里呢”

  “我们不是已经住下了嘛”

  “住下了,也得给我搬走”

  “说得轻巧,拖根灯草。”司务长轻蔑地笑,“你去找中央首长吧,要我搬我就搬。”

  两个人越说越重,吵起来了。

  街头上还围了些看热闹的。

  这时,从附近茅屋里走出个瘦瘦高高的人,大家看是中央纵队的政委陈云,就静下来了。陈云向沉着文静,和蔼可亲,这时却有些严肃:“你们在吵什么”

  司务长为了占据先机之利,连忙跑到陈云身边,指着樱桃说:“这个女同志实在太不象话,她来就大吵大闹,要中央机关搬家,我要他们再走七八里就不肯,口咬定这个村子是分给他们休养连的”

  “那么,到底是分给谁的呢”陈云打断他的话问。

  “那,那倒是”司务长支支吾吾说不成句了。“是嘛,”陈云说,“既然是分给休养连的,他们又是老弱病残,几个老人都在那里,为什么要他们多走七八里呢”

  “这是中央机关,何况已经住下了嘛”

  陈云见他还想犟嘴,把手挥:“什么机关也不行,住下也不行,换防”

  樱桃笑了,眉毛笑成了豌豆角了。

  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中央单位,包括陈云在内向前移动了。樱桃跑到他们的伙房里,看见还有半锅猪肉,炊事员正准备拿走。樱桃指着司务长说:“好呵,你们走在前面,有土豪打,杀猪宰羊,光叫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来闻腥味,也不给我们留点,你们忍心吗”

  司务长受到刚才的教训,连忙陪笑道:“好好,留下留下我们本来也没想都拿走嘛”

  房子分了,号了,切准备妥当,休养连到了。大家进了房子,人人都感到满意。

  可是,徐老却没有来。樱桃很不放心,就坐到村边去等。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在夕阳的余晖里,才看见徐老穿着他那身古铜色的长袍,扶着枝红樱枪,从对面山径上慢吞吞地走下来,后面是他的小马伕牵着匹小马。那匹小马也走得很慢,似乎走不动了,因为它身上除了行李,还驮着沉甸甸的两大包书。看见这种情景,樱桃的脸上现出苦笑。原来她向徐老提过几次,要他轻装,那些书不要带了。而徐老向爱书如命,许多书又是从江西千辛万苦带来,如何肯答应呢这真成了休养连的大难题。待徐老走得近了,樱桃就迎上去,接过他背上的万宝囊,扶着他靠着棵大树坐下,笑着说:“徐老,你怎么又掉队了”

  “不是掉队,”徐老辩解说,“我再走个十里八里也没问题,就是小马不肯走,也可能是饿了。”

  “你让它驮得太多了嘛你那些书”

  提“书”,似乎是个敏感的问题,徐老立刻严肃起来,瞅着樱桃,说:“书怎么样”

  樱桃鼓鼓勇气,又笑着说:“你那些书,把马压垮了,把人也拖垮了,多不合算”“樱桃,你这就不懂了。”徐老以教训的口吻说,“我们搞革命,建设苏维埃,都离不开文化。你说我每天辛辛苦苦教炊事员识几个字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将来”“可是,你也得顾命呵这是战争时期嘛叫敌人消灭了,你这些书有什么用”

  “不对,不对,”徐老连连摇头,“樱桃,我问你,我们从江西往贵州来,是怎么知道有个贵州的还不是书上告诉我们的吗”

  樱桃见说不服他,又陷于前几次的僵持局面,急得脸都红了。正在无计可施,前面山径上走下伙人来,为首的那人是九军团的政委何长工。樱桃灵机动,心想,过去何长工管过休养连的工作,何不请他说说。想到这里,就跑上前去,同何长工咕哝了好会儿,何长工点了点头,就同走了下来。

  何长工过去负过伤,条腿拐了,他拐拐地来到徐老身前。他虽然是个老资格,但对徐老向毕恭毕敬。今天的神情却有些不同,他反平时的活泼态度,板着脸说:“徐老,今天晚上我们要开你的斗争会咧”

  “斗争会”徐老愣,“我有什么错误”

  “你错误大了”何长工继续板着脸说,“你违反总部的轻装规定,犯再犯上级给你匹马,你不骑,让书骑着马走,把马都压垮了”

  徐老是国内有名的教育家,没见过哪个人对自己如此不敬,也正色道:“你看怎么办吧”

  “怎么办那些书要烧”何长工把手挥。

  徐老听说要烧书,急了,站起来说:“小老九,你是想当秦始皇吧”

  他说的“小老九”,自然是对九军团政委的蔑称。何长工笑:“说不上秦始皇,我是光焚书不坑儒。”

  “你这比坑儒还厉害”徐老气得两手发颤。

  董老谢老听见村头上吵吵嚷嚷都出来了。何长工更来了劲,立刻从小马背上抱下摞书来,往地上放,以坚决的语气说:“今天,书是烧定了董老,谢老,你们马上驮的那些书,也不例外”

  徐老这时真的恼了,用手指着何长工说:“小老九,你敢烧我的书,我今天就和你拼命”

  说过,他张开两臂扑,趴在那摞书上,紧紧抱住,动不动。

  董老看这阵势,笑着走出来,说:“长工,这样吧,我和谢老的书可以烧,徐老的书你烧上半,剩下半我的马替他驮上,保证他明天不掉队也就是了。你看如何”

  何长工本来是逢场作戏,故意吓吓徐老,使他不要掉队,哪里是真要烧书听董老这么说,就噗哧笑,说:“算了,算了,既是董老说情,那半也不用烧了,我叫警卫连每人替徐老背上两本。”

  说着,弯下腰从书摞上搀起徐老,笑着说:“徐老,你可千万别掉队呵我刚才要不严格点,是我这个痒痒哩”

  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脖子,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大家都明白,这是指周恩来给他布置任务时同他讲过的话。

  徐老象抱着他的孩子似地抱着书进村了,他发现自己的衬衣潮湿得很,确实的,这位教育家刚才出了身冷汗。

  第二天,徐老倒是没有掉队。因为行军速度过快,掉队的还是不少。樱桃带着几个人在后面收容,通讯员也扶着病号走到前面去了。最后只剩下她个人在山道上追赶部队。

  时近中午,前面忽然响起阵枪声。樱桃赶到前面看,路边放着副担架,上面躺着个昏昏迷迷的红军战士。旁边守着个十四五岁的小鬼,正在那里流泪。樱桃停住脚步,问:“小鬼,你哭什么呀”

  “抬担架的民伕,听响枪都跑光了。”小鬼抹着眼泪说。

  樱桃不止次遇到这种情况,这是最令人着急的事,何况是个孩子。

  “小鬼,别着急,我帮你抬。”她说。

  话没说完,对面山上又乓乓地打起枪来。樱桃见小鬼有些惊慌,估量他没有战斗经验,就说:“小鬼,不怕”说着,从腰间拔出手枪,忖度仅有几粒手枪子弹,射程也不够,就犹豫了下。她见小鬼背着支小马枪,就顺手拿过来,哗地声推上了子弹。山上这时晃动着几个人影,似乎在那里咋呼着要下来的样子。樱桃立刻选了个坡坎,伏在嫩嫩的草地上。

  她瞄着准备下来的人乓乓打了两枪,那人应声而倒,其余的黑影隐到山坡后面去了。

  “这些白狗子都是民团,不顶打的”

  樱桃笑了笑,把枪还给小鬼。她说了声:“快走”就同小鬼抬起了担架。

  为了脱离险境,他们几乎是溜小跑。跑了阵,她见小鬼汗流浃背,呼吃呼吃实在走不动了,就放下了担架。

  樱桃掏出手绢擦汗,两颊越发显得绯红。这时她才看清楚担架上的这位病人,长着对剑眉,面貌相当英俊,只是脸又黄又瘦,仍然闭着眼昏迷未醒。樱桃问小鬼:“你是哪个单位的”

  “野战医院的。”

  “你是他的通讯员吗”

  “不,我是看护员。”

  “他是谁”

  “是个营长,人们说他是战斗英雄。”

  “他叫什么名字”

  “金雨来。”

  “噢,我似乎在红星报上见过。”

  两个人未敢久停,接着又抬起担架前行。前面是条几丈宽的小河。樱桃怕发生意外,就放下担架,卷起裤腿,先下去试探河的深浅。哪知正巧月经来潮,水面上登时浮起片血红。小鬼哪里知道这个,就在岸上喊:“同志,同志,你负伤了”

  樱桃没有理他。回到岸上,小鬼又说:“刚才敌人打枪的时候,你负伤了吧”

  “不,没有负伤。”

  “那我怎么看见大片血水呢”

  “你这傻孩子”樱桃笑着说,“快抬起你的首长走吧。”

  过河走了不远,遇见两个人在路边等着,樱桃认得其中个是医院的指导员。他跑过来,笑嘻嘻地向樱桃打了个敬礼,说:“樱桃,真太谢谢你了”

  樱桃笑着说:“你们也忒放心了,差点儿把个英雄丢了”

  三十

  在贵州深山的茅屋里,周恩来躺在老百姓硬硬的门板上,睡得非常香甜。

  凌晨五时,天还没有亮,桌上放着盏马灯。

  总部的老参谋王柱和译电员肖明,站在床前已经颇长时间了。肖明手里拿着份电报,急需交给周恩来,可是叫了几十声都没有叫醒。周是个异常机警的人,平时别说叫他,即使走近他的身边,他都会睁开眼睛,今天他实在太疲劳了。

  周恩来怕是天底下的第个忙人。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多永远办不完的没完没了的事。别人似乎多多少少都有点余闲,而你不管什么时候遇见他,他都在繁忙里,都在人和事纷纭的浪潮里。长征以来,他白天要随队行军,而且为了发电报等电报,常常要从后面赶来。部队住下,他的第件事就是催促架设电台,与各军团联络,然后是收集情况,开会研究,个别商量,亲自起草电文,等待电报发出。只要电报不发出,他的心是安静不下来的。有时饭也顾不上吃。为了发报和收报常常要等到夜深。往往坐在作战室的凳子上就睡着了。参谋们常常催他:“周副主席,你先回去睡吧,我们保证电台发出去就是了。”他就会说:“你再给王诤打个电话,看电报发出去了没有。”他说的王诤就是电台队长。等参谋打了电话,王诤证实电报发出去了,他就高兴了,然后打个大大的哈欠,回去睡觉。可是他又要求,半夜或凌晨如果有了来电或回电,必须立刻送去。这就难了。因为他刚刚睡下不久,如果不是发了疯的蠢人谁肯这么做呢尤其是在他身边的那些参谋们,从老参谋到小参谋,没有个是忍心这样做的。因此,尽管周恩来讲了,还往往是等他起床后才把电报送给他。有天早晨,王柱拿着份重要的电报送给他的时候,周恩来忍不住了,他盯住王柱问:“这份电报是什么时候来的”王柱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凌晨三时。”周恩来说:“既然是凌晨三时,为什么现在才交给我”王柱无言以对。周恩来说:“我不是做了规定,重要电报要及时给我吗你们这是执行命令吗”周恩来向对人亲切,可是批评起人来,有时也是蛮厉害的。这次对王柱就是这样。周恩来还说:“王柱呀,你是个老同志了,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呢”这下把王柱刺痛了,脸上露出副哭相,说:“周副主席,不是我不负责任,我已经到你这里来过次了,叫你几声没有叫醒,我不忍心再叫,就拿着电报回去了。”周恩来说:“这是我的不对。可是,你应该把我拉起来嘛”王柱笑着说:“看你说的,周副主席,我们怎么能把首长拉起来呢,这多不好意思”周恩来说:“为革命负责嘛,有什么不好意思从明天起,只要有重要电报,有请示的问题,就要马上叫我。叫不醒就把我拉起来,拖起来,不然就是你的责任,我就拿你是问。”问题就这样确定了。

  可是,话好说,做起来可就叫人为难。昨天晚上,总部向五九军团发出电令,要他们向敌人积极佯攻,吸引敌人向北,以掩护主力南下。电报发出时,已经凌晨三时,周恩来睡下还不到两个钟头,九军团就有了回电,并请示些问题。译电员肖明按规定来送电报,见周恩来睡得正香,叫了几声没有应声,就犹豫起来,说什么也不忍心推他。他愣了会儿,就来找老有经验的王柱。王柱看电报内容不敢耽搁,就同肖明起来到周恩来处。周确实睡得正香,部黑黑的大胡子搭在胸前,还偶尔打两声呼噜。这场酣睡对他是多么需要,简直象个饿汉得到美食般,怎么能忍心把他叫醒呢

  两个人叫了阵,没有叫醒,都犯难了。首先是肖明发生了动摇,他望望王柱为难地说:“要不,就别叫了,这个电报晚看会儿,也许不要紧的。”王柱说:“不行这样的电报不叫醒他,耽误就是天,净等着挨批吧”肖明想也是,两个就又轻声地叫起来:“周副主席周副主席”

  “九军团来电报了”

  这样轻轻的叫声自然不起作用,周恩来不仅没醒,还引起了小兴国的不满。小兴国睡在茅屋另端的草铺上,他睡得自然也很晚,现在直接受到叫声的威胁,真是不胜厌烦。他在床上猛地翻了个身,愤愤地说:“你们知不知道他刚刚睡下你们还要不要他活了”

  这铁锤般的语言,把王柱和肖明的心都砸疼了。他俩没有反驳,似乎也不想反驳,好象自觉理亏似的。实际上彼此心理相同。

  不久,外面响起了起床号声。它那缓慢而又悠长的声音,实际上是宣布又个百里竞走的开始。

  “不叫不行了,”王柱悄声说,“要发报给九军团,就来不及了”

  两个人在周恩来耳边面轻轻地叫,面轻轻推他。周恩来哼了声,随后又没有动静。两个人不得已,只好轻轻地托起他的背扶他起来。

  “周副主席电报九军团的电报”

  “什么”

  “电报九军团的电报”

  周恩来接过电报,似乎意识到了,眼却没有睁开。可以看出他在奋力地睁眼,可是眼皮好象有千百斤重似地刚睁开条缝又合上了。

  两个人边叫边推,周恩来似乎也拼命同睡魔挣扎,这场战斗持续了好几分钟。小兴国拿来块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周恩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真的醒了。

  “唉呀,真是场好睡”他微露笑意说,“我梦见座大山压着我,怎么也立不起来”

  “我们实在对不起首长。”王柱深感歉意地说。

  周恩来看了看手里的电报,笑着说:“这样就做对了”

  对是对了,没料想这天下午就出了事。

  队伍正行进在半山间的山道上,王柱慌慌张张地从前面跑下来,向**报告:周副主席从马上摔下来了。**惊,立即和博古张闻天等人赶到前面,周恩来已经被人扶起,正靠着路旁棵大树休息。他的头上碰破了块,身上沾了不少泥土。**走上前关切地问:“怎么样,恩来”

  “不要紧,就是脚扭了下子。”周恩来笑着说。

  刘伯承正站在旁边,他指了指面前的深沟说:“多悬哪,就摔在沟边边上,差点就摔到大沟里了。”

  大家看,脚下的深沟有几十丈深,纷纷说:“真是太危险了”

  “他这匹枣红马真是不错,”刘伯承说,“它见周副主席摔下去了,就立刻站住,步也没有多走,如果再拖几步那可不是耍子”

  “这次全靠马克思在天之灵”周恩来也为自己庆幸。“我看恩来老这样下去不行。”博古说,“他事情多,又不注意休息,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嘛”

  **笑着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休息得了吗他的作风也是改不了的。你们看,是不是给他配副担架他总得有点时间睡觉才行。”

  话刚落音,周恩来就摆摆手说:“不要不要我不过在马上打了个盹儿,就出了这事,以后不打盹儿就行了嘛”

  “不不,这靠不住。”刘伯承说,“你那电报稿上的字坨坨的,我看就晓得你打盹儿了。”

  “我赞成给恩来配副担架。”张闻天说,“打盹不打盹,那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上次我骑在马上下决心不打盹,结果还不是摔下来了”

  几位领导都对这个提议表示赞成。**笑着说:“好,咱们今后谁也别再唱落马湖了”

  从此以后,按照中央规定,周恩来配了副担架。但是大家发现,坐这副担架的不是沿途的伤员就是步履艰难的病号。周恩来仍然背着他的黑皮公文包和顶破斗笠,行进在军委纵队的战列里。

  三十

  人说贵州是“地无三里平”,但到了贵阳近郊毕竟开阔些了。那里有个县,地名就叫平坝县,足见平坝之可贵。就是在这块平坝上,也还是有许多零零碎碎的桂林风味的小山。有的象馒头,有的象草帽,有的仿佛是古代武士尖尖的头盔遗忘在这郊原上。贵阳是既贫穷而又美丽的。

  可是,今天她却仿佛在颤栗着,陷入隐隐的恐惧中。

  蒋介石是三月二日偕夫人宋美龄飞抵重庆督师的。在这里,他听汇报,打电话,作计划,发脾气,骂人,给将领写亲笔信,整整忙活了二十二天。最后他觉得这种“督师”还是不如亲临前线指挥,于是在三月二十四日,又偕宋美龄飞抵贵阳。随行的还有蒋的德国顾问端纳陈诚侍从室主任晏道刚,随后何成濬吴稚晖陈布雷也专机飞来。时贵阳城内要员云集,羽电飞驰,俨然成了首都。而度称王的薛岳将军,却由前线总司令下子变成了高级传令兵或侍从参谋,只是作为蒋的传声筒上转下达罢了。

  但是,这种亲自指挥虽然过瘾,也不是没有苦恼。例如各路大军在古蔺叙永地区扑空之后,红军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下步的动向究竟如何,就点也搞不清楚。这自然不能不使最高统帅兼前线总指挥的蒋氏恼火。这天他对薛岳就很不客气。平时他对这些将领们不是称兄,就是道弟,最少要称他们的号,而决不直呼其名。例如称薛岳为伯陵之类。而今天则不然,他在电话中直橛橛地说:“薛岳,敌人到哪里去了,你查清了吗”

  “委座,据了解,大概是在是在古蔺带。”薛岳在电话里磕磕巴巴地说。

  “什么大概,大概我们指挥打仗,能靠大概吗我在黄埔是这样教育你们的吗”

  对方不言语了。蒋介石又问:“不是派了几架飞机,专门供你作侦察用吗”“空军说,天气不好,地面看不清楚。”薛岳胆怯地回答,“再说共军很狡猾,他们看见飞机来了,本来向西走,马上掉头向东,所以空军的情报也靠不住,我们是吃过这个亏的。”“看不清就不侦察了吗”蒋介石火了,大吼了声,“薛岳,你是干什么吃的”说过,把电话听筒下甩到地板上了。耳机在地板上还在响着薛司令官的声音:“喂,喂,委座,委座,请您听我再解释下,再解释下”站在旁边的侍卫官,怯怯地看了他的主子眼,然后拾起耳机压在电话机上。

  然而,确切的消息终于来到。红军已经离开古蔺石宝龙山地区,从太平渡二郎滩四渡赤水,经习水仁怀枫香坝白腊坎等地,突然南渡乌江,逼近贵阳。蒋介石这惊非同小可,正是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几天每天都在寻觅的红军,已经到了面前。蒋介石立即召开了军事会议。这时蒋住在前省主席毛广翔华丽的住宅里。这是座有拱形装饰宽大走廊的三层楼房。蒋住二楼,其他人住楼和三楼,开会非常方便。为了收集思广益之效,参加开会的人倒真不少,宋美龄端纳顾祝同陈诚陈布雷何成濬吴忠信晏道刚郭思演王天锡等人全参加了,把个大厅坐得满满的。尽管蒋氏在众人面前力持镇静,但每个人都感到他的表情很不般。大家的发言,集中在对红军意图的判断上:种意见认为,红军在贵州无法立足,入川既不可能,只好再图转兵湖南,与红二六军团会合;种意见认为,红军此举正是为了乘虚袭击贵阳。蒋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总的看似乎倾向于第种意见,然而他认为,红军不管是前者或后者,两者都威胁到贵阳的安全。他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这时各路围攻红军的部队都滞留在古蔺地区,贵阳的守军仅有九十九师共四个团的兵力。而且这四个团大部在外围担任守备,城防兵力不足两个团。因此,蒋决定令各路大军迅速驰援贵阳,特别指令最近的滇军孙渡部三个旅昼夜兼程,火速赶到。但是,即令各路大军从天外飞来,也还是需要时间,为了防备不测,他又命令立即在贵阳城垣周围加强城防工事。

  个紧张的令人揪心的会议结束了。蒋介石特意把贵阳的警备司令王天锡留了下来。他看大家都走出了大厅,就带着笑走到王天锡面前,问寒问暖。王天锡是王家烈的部下,虽然名义上还是警备司令,早已名存实亡。因为薛岳入主贵阳以来,很快就派了个名叫郭思演的当副司令,反客为主,把王天锡的切实权都剥夺了。王天锡已经去世的哥哥王天培也是早年被蒋介石收拾了的。因此,王天锡这时正心灰意冷,准备下台。今天见蒋介石对自己这样热情,真是受宠若惊,深感意外。

  “天锡,你现在还在外面住吗”蒋介石关怀地问。

  “是的。”王天锡立正站着,毕恭毕敬地回答。

  “你可以搬到行营来住么,这样我们联系就密切了么”

  蒋介石说过,又关切地问:“你的先兄还留下后代吗”

  王天锡把王天培家里的景况讲了。蒋介石叹口气,不胜同情地说:“只要留下人就好。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么”

  只是这么几句亲热的话加上亲切的笑容,就把王天锡的魂儿摄去了半。他傻乎乎,笑眯眯,个劲儿地点头哈腰。

  随后蒋介石这才说到正题:“天锡,你看城周围的碉堡几时可以修成”

  王天锡挺挺胸,把身子站正,郑重地说:“我保证,明天天亮以前完成。”

  “可不要草率啰”蒋介石带笑说。“你要懂得贵阳的得失非同小可,它是关涉到国际视听的。”

  王天锡严肃地点了点头,十分恭顺地说:“委座,我包您满意。如果您检查不行,我马上再修。”

  果然,第二天早,被打足了气的王天锡就在电话里兴冲冲地报告:贵阳城垣及四周的碉堡全部竣工。

  蒋介石听放了点心。紧接着又产生了新的不放心,怀疑这些工事是否坚固。他越不放心越想,越想就越不放心。渐渐地他觉得那些工事未必顶用。由觉得而认定,由认定而肯定,由肯定而不安,由不安而不禁步出行辕辕门。

  陈诚顾祝同等帮文臣武将,忽见委员长披起希特勒送他的黑色避弹斗篷要出大门,急忙跑过来说:“委座,您要到哪里去呀”

  “我去看看城防工事。”

  “光我们去看看就行了吧。”

  “不我要亲自看。”

  般文臣武将见蒋定要去,就窝蜂似地跟在后面。端纳宋美龄也在其中。王天锡也飞快赶来陪着蒋走在前面。

  伙人来到城上,沿着城墙走走停停,指指划划,路上评价着仓促修起的工事和碉楼。这些碉楼是王天锡果断地决定拆掉座古寺,而由贵阳军民人等昼夜不眠不休修起来的。跟在蒋氏后面的人们,每个人都在领袖面前显示了对党国的忠诚,凭着自己的军事眼光和天才对这些工事进行着评价。领袖也露出满脸喜色,偶尔插句称赞的话。王天锡更是笑逐颜开,春风满面。

  视察完毕,蒋介石特意邀王天锡到自己的房子里喝茶,把王天锡好好地夸奖了番。

  “天锡呀,我发现你很能干哪老实说,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有见过个象你这样效率高的。你要好好干,前途远大,未可限量。”

  王天锡眉开眼笑,连嘴都合不拢了。

  这时,他已被“米汤”灌得晕晕乎乎,正想要说点什么表示表示,忽然顾祝同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这位能征善战的宿将,慌促间向蒋介石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敬礼,说是室外敬礼,没有举手;说是室内敬礼,又忘了摘掉帽子。他神色紧张地说:“报告委员长,共军已经过了水田坝,快到天星寨了”

  蒋介石象是被沙发弹了下似地霍地站起来,脸上笑容顿失,盯着王天锡问:“水田坝离贵阳有多远”

  “在城东北,大约三十里。”

  “公里吗”

  “不,是华里。”

  “噢,三十华里三十华里”蒋介石把光头仰起,翻翻眼睛反复念着这几个字。想了阵,又问,“距清镇飞机场有多远”

  王天锡低着头正在计算里程,陈诚又跑进来,报告说:“校长,刚才乌当来电话,说共军已经到了乌当。清镇也来了电话,说飞机场附近发现了敌人的便衣队。还说,二十五军的部分叛兵也在飞机场附近滋扰。”

  这下情况真的严重起来了,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隐隐的恐惧象个无形的大网罩着人们。蒋介石默不作声,背着双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踱来踱去。他沉思了颇长时间,忽然停住脚步,双眼盯住王天锡问:“不经清镇,有便路可以到安顺吗”

  “有的,委座。”王天锡说,“这里从次南门出去,经花仡佬花溪走马场,可以直达平坝,从平坝到安顺只有六十多里了。”

  “唔”蒋介石点了点头,又迈了几步走到王天锡跟前,说:“好,那你回去准备下:要挑选二十名向导。”

  “好,二十名向导。”王天锡复诵着。

  “都要忠实可靠的。”

  “是,忠实可靠的。”

  “再挑十二匹好马。”

  “好,十二匹好马。”

  “再搞两乘小轿。”

  “对,两乘小轿。”

  “不要弄错,是两乘,不是乘。”

  “对,两乘,不会弄错。”

  “要越快越好。”

  “对,越快越好。”

  王天锡急急火火地跑出去做准备去了。

  这个下午,过得真是熬人。蒋介石心中直忐忑不宁。不是催问孙渡率领的滇军还有多远,就是询问城四外的工事是否坚固。顾祝同和陈诚忙得团团转。不是跑上,就是跑下,楼上楼下片电话铃声。晚间,蒋忍不住,亲自给孙渡通了次电话。孙渡下面有个旅没有赶到预定宿营地就宿了营,也被蒋查出来了,当即向孙渡提出质问,并郑重地重申了保卫贵阳的重要意义。蒋还把陈诚找来,要他派出贵阳能够搜寻到的卡车,到鸭池河附近,先把部分滇军接来,去看守清镇机场。

  可以说,中华民国的这位领袖兼统帅,整整夜都没有睡熟。到了后半夜,他就开始拉稀,夜跑了好几次厕所。宋美龄女士也发起烧来。直到天亮时,蒋介石才迷糊了会儿。可是当他睡得正香时,突然听到宋女士惊叫了声。他勉强睁开眼,只见宋女士坐在床上捂着鼻子,尖声叫道:“哎呀,怎么这样臭呀”他闻了闻,果然其臭无比,急忙起身看,原来梦中失禁,已经遗屎在床。两人急忙起来,面叫贴身侍卫官蒋孝镇进来收拾。宋女士不禁埋怨道:“象贵州这种鬼地方,叫我说顾祝同陈诚他们来就可以了,你偏要来新生活运动搞了好几年了,你看到处脏的中国人本来就不讲卫生,贵州在中国又是头份儿了。”

  蒋孝镇走进来,看床上满是这种东西,臭气四溢,想捂鼻子又不敢捂,不禁皱着眉头把被单子折起来。蒋孝镇的这种表情,自然被蒋介石看在眼里,难免认为是对领袖很大的不敬。从而进步怀疑到,蒋孝镇是否会想到别的方面,例如说,他是否会认为这次拉稀同自己精神紧张或者说胆怯有关如果是这样,那就不仅是不敬,而且是种嘲笑和蔑视了。想到这里,他就两眼逼视着蒋孝镇,冷冷地问:“蒋孝镇,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拉肚子”

  蒋孝镇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蒋介石厉声说:“你再看看你给我找的是什么鬼房子”

  蒋孝镇目瞪口呆。主子的突然发作象定身法样把他定住了。他呆了好会儿才低声说:“委员长,这是贵阳最好的房子了。”

  “什么最好的房子”蒋介石立即驳斥道,“晚上四外透风,我怎么会不生病”

  哦,蒋孝镇这才明白,他的领袖兼亲属是为了向他讲明拉稀的原因。如此而已。他不吭不哼地把被单卷起退出房门,来到楼下。蒋孝镇这口怨气咽不下去,后来对侍从室主任悄悄地说:“他自己受惊了,还怨房子”

  侍从室主任哈哈笑,说:“咳,你这小子何必这么认真”

  情况越来越紧了。早饭后,南郊开始响起了炮声。蒋介石急忙把王天锡找来,问:“你听到了炮声吗”

  “听到了。”

  “这炮声不远么”

  “是的,大约在城南近郊。”

  “有多远”

  “可能有二十华里。”

  “他们未必会攻城吧”

  王天锡没有回答。蒋介石拿着地图,迷惑不解地问:“他们怎么又到了南郊,莫非要包围贵阳”

  “不知道。他们经过乌当,本来在城的东北,后来到了洗马河,是在城的正东,现在从洗马河又折回来,到城南来了。

  他们的行动总是很难猜的。“

  “看来是真要包围贵阳。”

  蒋介石凝视着地图自言自语。随后吩咐说:“你赶快把情况再了解下,快来回报。”

  十时许,王天锡再来汇报的时候,蒋介石已是满面笑容,乐呵呵地说:“情况都知道了,孙渡已经到了,没有问题了,我们马上要开军事会议。”

  说话间,顾祝同陈诚陈布雷薛岳晏道刚等班文臣武将又挤了满满屋子。蒋介石的情绪象陡然升起的水银柱似地高起来了,他显得精神百倍,又恢复了素日的情态,手里拿着支红蓝铅笔,在图上指指划划,边兴奋地说:“现在廖磊的那个军驻在都匀独山,我断定他们是不敢往南走的,他们必然还会出马场坪东下镇远,到湘西去。”

  他的话还没讲完,忽报孙渡来到。不时,孙渡头戴大盖帽,身着灰色军服,脚穿翻毛黄牛皮鞋,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这时的委员长真是喜上眉梢,笑在心头。其他文武官员也围着孙渡问长问短,这个说他是“勤王之师”,那个说他是“救驾部队”。蒋介石也夸奖说,这是“云总司令训练之功”。随后又亲热地对孙渡说:“你这次率领所部驰援贵阳,三四天就走了四百余里,够辛苦了。本来应该休息下,不过现在敌情十分严重,希望你再努把力吧”说过,命令他马上出发,向龙里方向跟踪追击。还说,他已命令薛岳由遵义东进石阡余庆堵截,让何键把重兵摆在湘西带,不愁把赤匪鼓荡平。

  孙渡生世哪见过这种场面,真是少年得志,意气纵横,心里晕晕乎乎,早已忘乎所以。听了蒋的这番话,立即满口答应。蒋介石又回过头去招呼侍从室主任:“他们官兵太辛苦了,马上拿几万块钱慰劳他们。”

  孙渡打了个敬礼,欢欢喜喜地去了。

  当晚,蒋介石本来可以睡个安生觉了,谁知城东南谷脚龙里方向枪炮声时断时续,仍然令人放心不下。第二天早晨才得知,孙渡乘车出城不远,就遭到红军侦察部队的狙击,汽车被打坏,卫士死伤了四名。孙渡率其余卫士跳下车来逃出去了。

  蒋介石正在惶惑不解时,王天锡神态十分轻松地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报告委座,没有事了,红军已经过去了。”

  蒋介石听,又惊又喜,忙问:“他们不是在南郊吗”

  “不,他们昨晚就从南郊调头向西,经过花仡佬,出青岩,走广顺方向去了。”

  “广顺他们不是到湘西吗怎么会走广顺”

  “当然不会再到湘西,他们已经往云南去了。”

  “噢”蒋介石如梦方醒,眼神痴呆地低下头去。

  不久,蒋介石离开贵阳。报上发表了新的任命:王天锡的贵阳警备司令职,由副司令郭思演接替,他所兼的贵阳市公安局长职,由肖树经接替。那个前途未可限量的王天锡顿时呆了。他看到肖树经笑嘻嘻地前来接收,伴着这笑容的是公安局周围布满的枪兵,还有街口上冷森森的机关枪。这些都告诉他:贵州省的历史已经换了新的页。

  三十二

  王家烈这时正率领残部驻在黔西县城。前几天,红军逼近贵阳,他不但没有危机感,相反还有种得意之色。孙渡路经黔西时,他甚至压抑不住自己的那股高兴劲儿,满脸放光地说:“孙司令,你看这次共军忽然南渡乌江,这是什么意思”孙渡还没有回答,他就自己接着说:“这硬是要将老帅的军咧”他说的老帅,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