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 5 部分阅读

作品:地球的红飘带|作者:xys523|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9 14:41:47|下载:地球的红飘带TXT下载
  好。

  这样他们就下了最后决心。

  按照规定,营为突击队,六十只双层竹筏在夜色中都已推到岸边。当银色的晨曦渐渐降临,墨绿色的江面刚刚有点亮光时,轻重机枪已经开始掩护射击,红色战士们纷纷跃上竹筏,向浪涛中驶去。眼瞅着这些竹筏闯过中流,韩洞庭兴奋地站在江岸上大叫起来,“好哇,同志们好哇,同志们”仿佛他的部下可以听到他的喊声似的。渐渐地,最靠前的几只竹筏离江对岸不过五十多米,再过几分钟就要登岸了。

  “喂喂,老韩,你看敌人为什么向下打枪呢”黄苏正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

  “什么向下打枪”

  “石崖下象是有什么人”

  韩洞庭举起望远镜凝神细望,果然看到敌人正集中火力向石崖下射击,而正是在这紧要时刻,竹筏已经靠岸。

  顷刻,在熹微的晨光里,敌人的工事周围绽开了丛丛手榴弹好看的烟花;敌人纷纷跳出战壕向主峰猛跑;战士们沿着带青棡林的边缘猛追过去。

  营的后续部队继续登岸。小小的青竹筏,乱纷纷地向着对岸驶去。韩洞庭看见只竹筏将要离岸,上面人还不满,就对政委说:“老黄,你在这儿掌握全盘吧,我要上去了”

  黄苏把没有拉住,他已经跃身上船,警卫员和个参谋也跟了上去。

  “老黄,注意敌人的反冲锋,注意用火力支援我们”

  他在船头上挥着手敞开嗓门喊着,“你这个家伙”黄苏笑着骂了句。那只竹筏顷刻之间已经进入莽莽苍苍的烟雨波涛中去了。

  战斗进展异常迅速。韩洞庭上去的时候,部队已经占领了敌人的主要阵地。他走到山腰上那个青砖修成的碉堡跟前,看见金雨来和二连的几个战士,正押着俘虏从碉堡的小门里钻了出来。金雨来手里提着驳壳枪,显得十分惬意。韩洞庭吃惊地说:“金雨来,你这个家伙怎么在这里呀”

  “报告团长,我们昨天晚上就上岸了,就是不敢动,直在山根下藏着。”

  “你为什么不发讯号”

  “我们用红布包着电棒,还绕了绕,后来听见敌人在我们头上挖工事,小镐铁锹叮当乱响,我们也就不敢动了。”

  “你这个家伙,没把人急死”韩洞庭在金雨来的胸脯上重重擂了拳,“我还以为你牺牲了呢”

  金雨来嘻嘻笑。

  韩洞庭眼瞥见杨米贵身上挂着好几支枪,笑着站在旁,就说:“我这酒昨天夜里发挥作用子吧”

  “确实”杨米贵笑着说,“我们几个象屎蜣螂滚蛋似地抱着团儿苦捱了夜,要不是那几口酒,真要把人冻僵了。”

  韩洞庭瞧了瞧那几十个俘虏,个个面黄肌瘦,穿着灰军装,打着绑腿,每个人背着个竹夹子背包,手里还提着个竹篓子。他们用惊恐的眼神望着这些传说中的神秘的人们。

  韩洞庭对金雨来说:“留几个人看俘虏;快告诉你们营长要乘胜猛追”“是”金雨来留下了几个人,提着驳壳枪冲到前面去了。

  韩洞庭来到江界河渡口东岸,惊喜地看到,工兵连已经把长长的蜈蚣桥快修到江中心了。工兵连过来了部分人,正在江边拴条越江而过的粗大的篾绳。显然这是为了进步加快搭桥的速度。韩洞庭正在张望,人群里跑过来个人,正是戴眼镜的工兵连长丁纬。他见韩洞庭就兴冲冲地说:“好了,好了,占领阵地就好了。昨天,我们在敌火下作业,已经牺牲了十几个人。”

  “我真想不到你们架桥的进度这么快”

  “唉,这些同志真是好样的,只要炮弹落不到头上,他们就坐在竹排上作业,就象大姑娘做针线活儿似的。炮弹落到头上了,把竹排炸垮了,尸体捞上来放到岸上,另个人又上去,还是照样干,话都不说声”

  “真行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困难基本上都解决了。”工兵连长轻松地吁了口气。“开头儿是没有锚,竹筏固定不到水里。把我难得头都疼了。有人就说,用石头当锚不行吗我想,行,就把大石头用绳子拴起系到江底,总算把竹筏固定住了。后来越往里,水越急,两千多斤的大石头都冲得乱滚,不好办了。有人就说,水打千斤石,难冲四两铁,何不做些铁锚话倒说得好,也有科学道理,可是到哪里找铁锚去有人脑子灵,就说,铁匠打铁用的砧子不就是铁吗,这地方铁匠总会有的。我想,不错,就派人四处找铁匠炉,结果在余庆瓮安两个县城找到了十多个铁匠,用白洋买了他们的铁砧子,把两个捆在起,做成铁锚,试验果然很灵,行了。可是,好是好,就是太少,再往前架又没辙了。大家又想了个办法,编大竹篓子装上石块,里面交叉着两根削尖的竹子,然后系下去,因为江底礁石多,竹子下去扎到石缝里,就牢牢固固地不动弹了。你礁,现在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韩洞庭顺着他的手指看,果然看到几个工兵正在竹筏上往下卸竹篓子。每个竹篓子下面都露出两个爪子,竹篓子卸下去以后,竹筏在激流中晃荡会儿,就象个士兵排在队列里,坚守他的岗位去了。

  韩洞庭早就听说红军有个工兵营,因为没有在起作过战,说实话,并不太重视他们。今天看,在墨绿色的激流上伸过来的这条青青的长桥,不禁在心底暗暗佩服。

  “这次过乌江,你们的功劳占多半”韩洞庭伸着大拇指说。

  “好说啦,首长,要不是你们占领了阵地,我们怎么能架得成呢”

  月三日凌晨,中央红军的大部队,已经在这座长长的翠绿的竹桥上行进了。那些骡马,那些炮兵,那些担子,那些担架,都稳稳当当地行走在这座长桥上。尽管十多万追兵距他们并不很远,但他们的步态仍很从容,而且不断有人指指点点,对这座碧玉般的竹桥,有所评论。

  三日黄昏,**周恩来朱德等人也随着中央纵队跨上这座竹桥。他们似乎不愿意匆匆地走过去,仿佛欣赏件从来没见过的艺术品似的,这里站站,那里看看,还不时用手抚摸下,慨叹番。**连声说:了不起呵,了不起呵,除了我们红军,世界上哪里有人架起过这样的桥呢

  十

  红军突破乌江天险,象闪电般传布开来,化作许多色彩缤纷的传说。传说之是,红军每个人都骑着匹水马,这种水马在惊涛骇浪中,如履平地,腾飞自如,而且每个人还披着铁盔铁甲。刀枪不入。这样,黔军刚要抵抗,红军已经乘着水马,横过二百里的乌江防线,铺天盖地而来,黔军哪里抵抗得住,乌江天险由是突破。这种传说,不知是贵州的军队传入民间,还是民间传入贵州军中。总之,传说象闪电,象疾风,迅速传遍遵义贵阳,使这支远途而来的疲惫之师披着身神话的色彩。

  韩洞庭黄苏所率领的先头团,突破乌江后继续向前猛追。他们乘胜利的余威,于当晚即占领了敌江防司令部的所在地猪场,侯之担的旅长江防司令林秀生,率残部向遵义逃窜。第二天,他们又越过条深谷中的激流羊岩河,继续追击。这带都是小山小谷,九湾十八拐的山道。他们正在山道上行进时,后面有个骑兵通讯员飞驰而来,到了韩洞庭和黄苏面前滚身下马,打了个敬礼,说:“报告团长政委,刘总参谋长叫你们等等他。”

  “噢,刘总参谋长,他在哪里”韩洞庭忙问。

  “就在后面,大概个小时就来到了。”

  “好。”两个人就离开队伍,随便坐在山坡上。

  “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韩洞庭说。

  “你没有看到总司令的电报吗这次夺取遵义指定由他担任前线指挥。”黄苏说,“这次突破乌江,他也到前线来了,不过,没有到我们这里。”

  韩洞庭象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这个人哪,常说那么两句话,说个指挥员要胆大包天,又要心细如发。我看他自己就是这样,打仗就象绣花似的,这个我辈子也学不来。”

  “学不来也要学呵”黄苏也笑着说。

  两个人说着等着,约等了个多小时,才看见从东面山拐弯处,过来匹白马;那匹马似乎早已过了他那叱咤风云的盛年,总是不慌不忙慢吞吞地走着。刘伯承就骑在那匹白马上。他戴着黑框眼镜,头上是顶破旧的软塌塌的军帽,身上背着个不知经过多少风雨的皮图囊,还有个带着布套的长长的单筒望远镜。这两样东西,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自己背着。不象别的指挥员,什么零二八碎的全交给警卫员。

  韩黄二人慌忙立起来,迎上去打了个敬礼。刘伯承微微笑,从马上下来,同他们握手。

  “你们等得很久了吧”他问。

  “不久,不久,”两个人恭敬地说。

  话虽如此,韩洞庭肚里有话总是憋不住的。他笑着说:“总参谋长,我看你这匹老白马,总有九岁口十岁口了,也该换换了吧”

  刘伯承不赞成地哼了声,拍着他的老马说:“老是老了点。可是在中央苏区,它跟我走南闯北好几年了,我觉得它还是很不错的”

  说着,随手拔了把草,递到老白马的嘴边。

  老白马仿佛知道是在谈论它似的,边吃草,还举起头望了望它的主人。

  刘伯承有种朴实端庄谨严的军人风度。他既不轻浮,又决不严峻得令人难以接近。他对别人既不随意迎合,讨人欢喜,又不张扬作态,以威压人。他摆了摆手,同韩黄二人起席地坐下。

  “你们听说,敌军中有种传说吗”他问。

  “听说了,听说了。”韩洞庭哈哈笑着说,“讲我们过乌江是骑着水马,披着盔甲。”

  “这就是打出威风来了。”刘伯承说,“个部队就要打出威风可是,头脑还要清醒呀我们现在的日子还是很艰难的,仗要打得好,还要伤亡少,又要节省子弹,这就要多用点智慧啰”

  说着,刘伯承从图囊里抽出张新缴获的五万分之的遵义地图,铺在膝盖上,用手指着遵义与贵阳之间说:“总司令已经命令,这里的交通由三军团去截断,我们就不必顾虑敌人的援兵了。”

  说着,他又指着遵义附近的个黑点点,郑重地说:“这个地点叫深溪水,离遵义城才三十华里,驻着敌军个多营的兵力,老百姓叫他们是九响团”

  “什么九响团”韩洞庭问。

  “就是全团色的九连珠枪。”

  “噢,原来是老毛瑟”韩黄二人哈哈大笑。

  “问题在于这是敌人的个触角。”刘伯承用庄严的面色止住了他们的笑声。“关键是对这股敌人必须全歼,不能使个敌人漏网。因为漏网个,遵义城的敌人就知道了,打遵义就费事了,你们明白不明白我的意思”

  刘伯承侧过脸,用那只独眼望着对方。韩黄二人点了点头,刘伯承郑重地说:“我追上你们,特别来讲清这件事,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听清楚了。”韩黄二人说。

  “那你们就赶队去吧”刘伯承挥了挥手,装起地图,又走到正在吃草的老白马那里。

  韩黄二人上马走了。刘伯承轻轻地拍了拍白马,说:“老伙计,快点儿吃吧,不要慢条斯理地了,我们也要赶路去的。”

  话是这样说了,刘伯承还是让老白马吃了会儿,方才上路。

  韩黄的先头团当晚住在团溪。这是个颇大的村镇,村东有个美丽的小湖,不知团溪是否因此得名。韩黄二人对消灭深溪水的敌人作了周密的布置。准备将敌人的退路完全切断,彻底全歼这股敌人。

  第二天早,部队就出发了。到了下午,渐渐阴云四合,不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这时距深溪水已经不远了。前面两个营长都来请示,现在雨很大,袭击是否照常进行。韩洞庭在马上抹脸上的雨水,申斥道:“这还请示什么找还找不到这样的好机会哩三点钟给我准时打响”

  这个仗果然打得意料之外的干脆,不到半个小时就打进了村内,基本上解决了战斗。等韩洞庭黄苏赶到,二百多名俘虏已经集合起来,只剩下敌人的营长带着十几个兵在村里狼奔豕突,最后在个小院里被打死了。这样,完全做到刘伯承说的无漏网。

  “下面是你的戏,我要睡觉去啦”韩洞庭对他的政委说;并不等他的政委同意,就把湿衣服脱,找了个小屋睡觉去了。他认为他的责任就是打仗,其它都是政治干部的事。多年来的习惯形成了规矩,政委也无可奈何。

  为了弄清遵义的情况,黄苏从俘虏里找出个连长几个士兵,在小屋里谈话。开始他们坐在那里十分惧怕,吞吞吐吐,问句话,他们就齐刷刷地站起来立正回答,弄得简直谈不下去。后来黄苏详细而耐心地解释了红军的政策,阶级的灵光很快就敲开了这些穷苦人的心扉;他们的精神稳定了,五十把遵义的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遵义虽然还有个完整的师,但确实已成惊弓之鸟。黄苏心中暗想,刘总参谋长叫我们多用智慧,我们何不用这些俘虏去诈城眼下就有二百多俘虏,他们的衣服足够用了。想到这里,他就对那个俘虏连长说:“我们这就去打遵义,如果你们能叫开城门,成功之后,我们大大有赏。你们敢不敢去”俘虏连长犹豫了会儿,说:“长官,你们对我们这么好,小人怎敢不效劳”当下,黄苏就叫政治处分给他们每人三块银元,算作回家的路费。俘虏兵个个欢喜不尽,说:过去都说你们是青面红发的魔鬼,见了人是要割鼻挖心的,没有想到你们是这样的好人

  黄苏把韩洞庭叫醒,谈自己的计划,韩洞庭完全赞成,马上说:“这个任务,我看还是叫金雨来去合适。这家伙脑子灵些,遇着意外也好应付。同时我们还要准备两手,诈城不行,就进行强攻。”

  金雨来被叫来了,听这计划,不由神采飞扬。韩洞庭说:“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既然装就要装得象些。”金雨来唯唯,立刻回去动员他的连队,开始化装。化装以后还个个检查。不少人换上了竹筴子背包,手里还提着竹提包,乍看活象贵州军队。韩洞庭看,对他们的化装深为满意。为了加强兵力,又派了个侦察排归金雨来指挥。随二连起行动。临出发前,金雨来跑到韩洞庭黄苏的跟前说:“报告团长政委,我有个建议不知道能不能提”

  “你就讲嘛”韩洞庭说。

  “能不能把团的司号员调给我二三十个”

  “要这么多司号员干什么”

  “不就是为了造声势嘛”金雨来鬼笑着说。

  “你这个鬼家伙”韩洞庭面笑,边找参谋调司号排来。

  霎时,个个红小鬼背着他们的黄铜军号,飘着血红的红绸子,跟着金雨来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金雨来让那个俘虏连长走在前面,自己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心想,拿枪逼着他干,总是不如他心甘情愿;还是多做点工作。想到这儿,他就热情地拍拍那人的肩膀说:“你老哥是什么地方的人呀”

  “桐梓。”俘虏连长受宠若惊,立刻递过笑脸。

  “今年有多大岁数啦。”

  “唉,四十二啦。”

  “在家里多好,干吗要出来当兵”

  “咳,你不知道,周西城王家烈都是我们桐梓人,我不是也想出来沾个光嘛”

  “你当兵多少年啦”

  “这不,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才当了个连长”

  这句话不要紧,把俘虏连长的满腹心酸都诱发出来:“唉,老弟,不好混哪这年头儿,没有窗户门子不行呵今天打死的那个营长,就是团长的小舅子,他当兵没有几天,就是我的上司了。我跟着他们,从贵州打到四川,又从四川打到贵州,苦头吃了无数,还不是为他们卖命他们要老百姓种鸦片,收了鸦片到广西换枪,换了枪扩大军队,扩大了军队再扩大地盘,然后再刮层地皮,把钱存到外国银行这回你们来,谁愿意打呀那天听说你们骑着水马过了乌江”

  “你也相信我们有水马”金雨来笑着问。

  “都是这样讲嘛不然,怎么来得这么快师部上午通知我们,还说你们三天以后才能到呢”

  过了深溪水,是贵阳通遵义的公路,沿途有不少桂林式的小山,风景颇佳。而急欲奔袭遵义的战士们却无心观赏,依然飞步前进。不巧的是,天黑以后,雨又下了起来,道路泥泞不堪,不断有人摔跤,弄得象泥猴似的。而且贵州的黄胶泥粘得要命,不断把人们的鞋子粘下来,想再拣起都狠费事。金雨来看队伍慢下来,就着急了,刚要叫大家注意,自己的双破草鞋也被那多情的黄泥彻底扒了下来。他俯下身去捡,粘乎乎地竟拉不出来;再用力,只破草鞋已经连腰断成两截;气得他狠狠摔到地上,骂道:“既然你看上了我这双草鞋,我就送给你吧”他象许多战士样,干脆赤着脚走。

  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左右,金雨来猛抬头,远远看见前面半空中亮着点灯光。他立刻机警地站定脚步,指着灯光问那个俘虏连长:“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就是遵义的南门。”

  “是城门楼上的电灯吗”

  “是的。”

  金雨来把驳壳枪从身后的木盒子里掏出来,望着俘虏连长严肃地说:“呆会儿,你就照着我的话喊。”

  “是。”

  金雨来转过身,指着西南带平顶山,对侦察排说:“那就是红花岗,是遵义城的制高点。你们要悄悄地摸上去,消灭敌人那个排哨。”

  侦察排接受了任务,就由另外几个俘虏领着向红花岗去了。

  接着,金雨来走到他的二连面前,压低声音说:“你们定要沉住气,装象点”

  说过,就象排戏场上权威的导演样把手挥,说:“开始跑”

  接着,他紧紧跟着那位俘虏连长跑在前面,那群“败兵”跟在后面,向着遵义南门,七零八落地狼狈逃去。路上发出噼里噼啦的杂乱的脚步声。

  城楼上的灯光愈来愈近。说话间城楼黑魆魆的巨影出现在眼前。只听上面威严地喝道:“干什么的”接着是哗里哗啦拉枪栓的声音。

  俘虏连长似乎犹豫了下,金雨来用驳壳枪向他背上轻轻顶,他立刻说:“弟兄们莫开枪,莫开枪,我们是深溪水九响团的。”

  城楼上拉枪栓的声音停止了,紧接着严厉地问:“唔,九响团你们不守山口子跑回来干什么”“唉,你们不知道呵”俘虏连长装出副哭腔说,“共军打过来啦把我们包围啦,营长也打死啦,我们个连突围出来啦,你们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吧”

  “什么共军打过来啦”城楼上片惊恐的窃窃乱语声。

  个声音问:“不是说,还有两三天才能来吗”

  “什么两三天人家骑的是水马呀,还有铁盔铁甲,刀枪不入,厉害得很哪”

  “好,好,你们等等。”

  金雨来心中暗喜,正在等待开城,只听城楼上个凶狠的声音骂道:“妈的你想找死呵不弄清楚就要开门,放进共军,你担待得起吗”

  接着是乒乒打耳光的声音。

  金雨来捅俘虏连长,压低声音问:“城楼上这个家伙是谁”

  “可能是个连长。”俘虏连长说。

  “不怕”金雨来给他鼓气,“你拿出点派头给他看”

  俘虏连长果然声色俱厉地说:“上面说话的是谁”

  上面也不客气地反问:“你是谁”

  “我是九响团的王连长。你不认识吗”

  对方软了,口气缓和下来,说:“我是二团二连的马排长。不是兄弟我多心,是出了事我担不起责任。你既是九响团的,你知道你们团长有几房太太”

  金雨来在俘虏连长耳边悄声说:“再给他点颜色”

  “姓马的你是不是瞎了眼了”俘虏连长果然声音提高了好几度。“如果误了事,你要负完全责任再不开门,我要让弟兄们去砸门了”

  “好,好,就开就开”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却有好几个手电筒从城门楼上扫下来,在这支“败兵”身上扫来扫去。这些人都是清色的经过严格审查过的“黔军”,加上泥里水里滚过的狼狈相,简直是无可怀疑。这些“败兵”也真能见景生情,他们在电筒光的扫射之下,个个都拍着自己贵州军的帽子,生气地骂道:“娘的,好好瞧瞧,看看我们是不是九响团的”

  这位马排长终于作了最后认定。不刻,那高大厚实的城门开始发出哗啦啦的开门声。金雨来亲亲热热拍了拍俘虏连长的肩头,算作奖赏,接着带头涌到城门跟前。粗大沉重的门闩卸了下来,两扇又高又厚的城门,发出噶噶吱吱的声音打开了。“败军”们早已装好子弹,上好刺刀,拥而入。

  两个开门的士兵,还带着惊讶的神色询问:“老哥,共军怎么来得这样快呀”

  为首的战士将他俩把抓住,说:“老子就是共军,快快投降吧”

  接着,人们冲上城去,那个马排长见势不好,连忙要去调机枪,已经被打死在城门楼上。其余的士兵胆战心惊,纷纷投降。

  金雨来立刻把二三十个司号员分散在城墙上,让他们吹起了冲锋号。然后就带着他的连队向市中心敌人的师部冲去。在前面的丁字街上,他发现贵州军队正在乘混乱之机抢夺人民财物,传来片砸门声,吵骂声,哭泣声。金雨来怒不可遏,立刻指挥轻机枪打得那些黔军抱头鼠窜,金银首饰丢了满地。此时,红花岗上升起了三个信号弹,金雨来知道侦察排已经得手,接着向敌师部猛插。沿途抓了几百俘虏,其余的敌人从北门向娄山关狼狈逃去。这时,各路红军都已打进城来,向逃敌猛追过去。

  九三五年月七日,遵义城以鲜红的早霞迎接了她的第个黎明。也许由于黔军的劣迹过于让人生厌的缘故,遵义的市民对红军的来临并不过分恐惧,卖豆花和米粉等各种贵州小吃的店铺,试探着纷纷开门。他们昨天还对红军怀有很大的神秘感,而这些披着神话色彩的人们,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不知哪位好事者,在金雨来住的家临街的房子前,用粉笔写了几个大字:“水马司令部驻此。”这下惹起了不小的麻烦。由于连日来过分疲劳,金雨来本打算好好睡上觉,不料大早起门前就闹嚷嚷的。他不知出了什么事,起来看,见门口大群人,其中有不少青年学生。这些人见他出来了,互相交头接耳,个劲儿地呲着牙对着他笑;面窃窃私语:“瞧,司令出来了司令出来了”

  “就是他”

  “你看那两个眼睛多有神”

  金雨来十分尴尬,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这是看什么呀”

  “我们就是看你呀看水马司令呀”个女学生吃吃地笑。

  “哪里有什么水马司令”

  “咳,别谦虚了,你就是嘛”个老人说,“那么高的城墙,听说昨天晚上你们蹦就蹦上来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金雨来哈哈笑着说。

  接着,有好几个人起说:“司令别太谦虚了,把你们的水马拉出来叫我们看看,行吗”

  “还有盔甲那刀枪不入的盔甲”

  金雨来被弄得没法,抻抻自己满是泥点的军衣,笑着说:“要看你们就看吧,这就是我的盔甲。”

  “咳,真会说笑话,人家还保守秘密哩”

  金雨来看群众热情很高,是个宣传的好机会,就把每个红军战士常向群众宣传的那番道理,大大讲了番。群众对这些新鲜道理,给了许多热烈的掌声。

  十

  遵义,是座古城。她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那时叫做鄨国。西汉时叫做牂牁。这些都已年代久远,难以详考了。到了唐初,就先后改名郎州播州,那倒是有点名气,不过是贬官流放的蛮荒之地。那位名扬千古的大诗人李白流放的夜郎国,就在距遵义不远的桐梓县。认真说,直到十八世纪中叶至十九世纪的近百年间,由于遵义蚕桑和丝织业的发展,她才成为个比较完备的城市了。

  遵义古旧而又残破,风景却颇为秀丽。红花岗凤凰山等几座山峰象伸出双臂抱着这座城市,城墙边弯过道澄碧的江水,名叫湘江,也叫芙蓉江。江上有座古老的石桥。今天石桥两端挤满了人群,他们都面带着喜色在欢迎中央纵队入城。行进中的红军战士个个更是眉开眼笑。他们彼此笑着,望着,都有种新鲜的不期而遇的喜悦。对遵义的居民来说,他们早已对黔军厌烦透了,红军的来临,无疑使他们产生了朦胧的希望。而对红军说,这毕竟是他们自江西出发以来进入的第座城市;过去经过座小小的市镇,尚且很高兴,何况这是座城市呢他们的军容显然经过番整顿,衣服补缀得很整齐,看来颇为威武。

  值得提的是桥头阵又阵鞭炮的脆响,给今天的场面增添了特有的欢乐气氛。贵州人管这玩艺儿不叫鞭炮,也不叫花炮,而叫做火炮。不管叫什么,它在点燃人们心中的欢乐方面,却是独特的无与伦比的。令人注目的是,这个主持火炮的人,看来颇有心计,每个单位的队伍踏上桥头,鞭炮就噼噼啪啪响了起来。如果你从人群里挤过去,就可以看到桥头上站着十几个衣衫破褴的黑脸汉子,每个人都挑着根长竹竿儿,竹竿上挂着挂长长的鞭炮。他们望着队伍傻笑,由于脸色乌黑,笑就露出嘴白牙。看来他们今天的欢迎,怀着特别的热诚。直到中央纵队过完,欢迎的群众全都散去,他们还伫立在桥头张望。

  这时,连长金雨来正在桥头维持秩序,看着这伙人很有意思,就走上去,笑吟吟地问:“老哥们,你们还在这里等谁呀”

  人群里有个三十多岁的相当魁伟的汉子,笑着答道:“我们还要欢迎你们的官长。”

  “官长”金雨来不禁笑了起来,“你们要看哪位官长呀”

  “朱德**来了吗”

  “他们都过去了。”金雨来答道,“刚才那个头发长长的,路走路笑着点头的,不就是**吗朱总司令还向你们招手哩,你们也没有看见”

  个活泼的,象瘦猴似的小鬼插进来说:“是,是,我是看见个五十来岁的人,向我们招手,真和气得很,象个老伙夫似的。”

  “咳,真糟我还以为他们在后边哩”那个三十多岁的壮汉惋惜地叹了口气,还抖了抖竹竿,竹竿上挑着挂长长的火鞭,“你看,我还给他们留着挂火炮哩”

  金雨来为他的热诚所感动,问:“你们这些老哥都是干什么的”

  “我们都是挑煤巴的。”那个瘦猴似的小鬼笑着说,“干我们这种活儿瞒不了人”

  金雨来看,他们个个全是黑乌乌的脸,穿着小破袄,肩头上露着棉花,连棉花也是黑的。

  小鬼说过,又指了指那个三十来岁的壮汉:“这位杜师傅是打铁的。这回来欢迎你们,就是他挑的头儿。”

  金雨来又仔细打量了这位铁匠,见他肩宽背厚,不仅粗犷有力,而且目光炯炯,相当老练沉着,看去很象见过点世面。他听了小鬼的话只淡淡笑。

  金雨来带着敬意笑着问:“杜师傅你组织他们出来欢迎红军,就不怕土豪劣绅注意你”

  “听你们要来,他们个个早就吓掉魂了”杜铁匠笑笑,轻蔑地说。

  “听说你们来,他们就觉着天要塌了的样子。”那个瘦猴似的小鬼抢着说,“头号的财主往四川跑,二号的财主往贵阳跑,土财主就往山洞里藏。有个财主还吓唬我,李小猴,跟着我们跑吧,你要不跑,**抓住你,要割你的鼻子,挖你的眼,掏你的心我听,也害怕了。可是我家里还有个老娘,就指望我挑点煤巴卖,我跑家里怎么办我这心七上八下没有主意。那天,城里有钱人已经跑了不少,街上的店铺,也都咔咔哒哒关门。我往茶馆里送煤巴,见茶馆里冷清的怪,只有杜师傅个人坐在那里喝茶,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就好象没有这回事似的。杜师傅见我慌慌张张的,就笑吟吟地问:”小猴子,你慌什么我说,红军已经骑着水马过了乌江,眼看就到了,我怎么办杜师傅就拉着我的手坐下来,问我:“小猴子,你家里有多少房呀我说,杜师傅,你还不知道,我是间房也没有,住的都是人家的。他又问,你有多少地我说,你更问得稀奇,我要有地怎么会跑到遵义来呀杜师傅又接着问:”没房没地,手里总还有个钱吧我说,杜师傅,你这简直是同我这个穷苗家开玩笑了,有钱我还去挑煤巴卖呀杜师傅就笑着说,这就对了,你什么都没有,还怕什么红军是打富济贫,说不定还有点好处。我听,乐了,忙问有什么好处。他说,红军来天就要翻过个儿,地也要翻个个儿,土地是要分的,衣服粮食也是要分的。说到这儿,他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象你这破棉袄怎么过冬呀红军过来了,还不先分给你件新棉衣穿他说过就哈哈笑起来,我心里蜜甜蜜甜的,也觉着象真要有件新棉衣似的。我忙问,红军来了怎么欢迎,他说,你去找找那些挑煤巴的弟兄,有愿意的,大家凑点钱到街上买火炮去。红军来,咱们就放起来“

  “这不,你们就放起来了”金雨来笑着说。

  “可是,也没放完。”杜铁匠笑了笑,有些遗憾地说;面摇了摇手里的竹竿,那上面还挑着挂火炮。

  “那就等着成立苏维埃的时候放吧”

  金雨来抬头看看太阳,天已近午,就说:“杜师傅,还有各位到我们连吃饭吧,我们今天还杀了口猪呢”

  大家都推让着,很不好意思。金雨来紧紧拽着杜铁匠,大家也就跟着去了。

  遵义分为新旧两城,中间隔着条芙蓉江,有石桥相通。新城是太平天国后期,当地的官僚地主和富商,为了对付苗汉起义军的纷纷兴起而修建的。不过主要市区还在旧城。中央纵队到达遵义以后,博古李德和军委总部的周恩来朱德刘伯承等住在旧城,**王稼祥张闻天等住在新城。新城穆家庙有座小孤山,山旁边有边防旅长新修的两层小楼,毛王张就住在这里。

  部队住下来的等二天,**早就出去了。王稼祥经过夜休息,卫生员又来换了药,身体显得轻松了许多。但心情仍然很忧烦。自从突过湘江以后,因为进军方向的分歧,简直是争了路,吵了路。在这中间,他做了不少工作,还提出要召开次政治局会议,这点总算在黎平会议上定下来了。可是由于追兵在后,战事紧张,总也找不到适当时机,现在这个时机该是到来了。会议准备得是否充分,也将决定会议能不能成功。

  他这样想着,就慢慢地走下楼梯,来到张闻天的房间里。

  张闻天戴着副深度的近视镜正在百万\小说。他早年当过作家,写过小说,也写过评论。还在檀香山当过报纸编辑。以后又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和王明博古王稼祥都是同班同学。尽管他现在穿着军衣,戴着红星军帽,但依然象个大学教授,派学者风度。他见王稼祥进来,忙放下书,笑着问:“稼祥,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过了乌江,似乎好些。”

  王稼祥面说,面坐下来。他看见桌上是本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就皱皱眉头说:“咳,你先别看这个书了;政治局会议很快就开,会怎么开法,还是多考虑考虑的好。”

  “反正到时候我是有话讲的。”张闻天似乎胸有成竹,“我也希望早点开。现在薛岳正向贵阳前进,他对贵阳的兴趣恐怕并不比追我们为小。对我们说,这正是个空隙时间。不过要抓紧。”

  “恐怕你还是准备个发言。”王稼祥笑着说。“当然。”张闻天说,“我就是主张党内要有民主,而民主就在于倾听不同意见。广昌战斗打得塌糊涂,我刚说了几句在我看来是并不尖锐的话,我们的博古同志就说我是普列哈诺夫”

  王稼祥哈哈大笑,说:“那次我没有参加。怎么会说你是普列哈诺夫呢”

  张闻天似乎还带着当时的气愤,说:“我当时就说,象广昌战斗那样硬拼是不对的,后来受了那么严重的损失,广昌还是丢了。博古就说,这是普列哈诺夫的机会主义思想因为普列哈诺夫反对九○五年俄国工人的武装暴动”

  “这怎么能够拉扯在起呢”王稼祥深有所感地说,“我们党内有个毛病,动不动就爱扣帽子,好象自己原则性强。”

  “从那以后,他对我就越来越不感兴趣了。”张闻天回忆说,“五中全会,他提出增设个人民委员会主席,要我担任这个角色,以后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头。老毛是苏维埃主席,政府工作都是他来做,我去以后,他就无事可做了。这样既排挤了我,又排挤了老毛,真是箭双雕”

  “噢,原来是这样”王稼祥陷到深沉的思索里。

  张闻天凑近王稼祥,压低声音说:“而且,有次,他对我转达了李德的句话,直到今天我都不大理解”

  “什么话”王稼祥睁着亮亮的眼睛,警惕地问。

  “李德说,这里的事情还是依靠莫斯科回来的同志这意思似乎说,我们内部不要闹磨擦。”

  “这是什么话”王稼祥气愤地说,“我们党内能这样吗

  我们应当服从真理,不能是服从于哪派,哪个人“

  “对,谁手里有真理,我们就跟谁走”张闻天也响亮地说。

  这时,只听房门吱哦响了声,接着,周恩来披着大衣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他的两颊胡子又黑又浓,部长长的美髯飘在前胸。他打量了这个房间眼,又仰起脸看了看天花板下的吊灯,说:“你们这个房子不错呀,这是谁的房子”

  “据说,是个马伕的房子。”王稼祥笑着说。

  “马伕的房子”周恩来有些惊疑。

  “是这样,”王稼祥解释说,“周西城有个妹妹长得很丑,嫁不出去,后来就嫁给他的马伕,这个幸运的马伕接着就提升为旅长了”

  周恩来听后哈哈大笑。接着问:“**在吗”

  “他早就出去了。”

  “到哪里去了”

  “去看贺子珍了。卫生部来了电话,说她快要生孩子了。”

  “唉,女同志在这种环境下生孩子真够受的。”周恩来叹了口气,在床铺上坐下来。

  王稼祥说:“我刚才同洛甫同志商量,政治局会议还是早点开好。”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