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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球的红飘带|作者:xys523|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9 14:41:47|下载:地球的红飘带TXT下载
  周恩来点了点头,说:“这些意见,昨天晚上我已经同博古同志讲了,他同意尽快开,不过报告还是要等他写出来。另外,他要我也讲几句。”

  说到这里,周恩来问:“可惜**不在,你们听到他对会议有什么意见吗”

  “他说,还是集中讨论军事问题,面不要开得太宽。”

  王稼祥怕没说明白,又加添了句:“也就是说,政治路线方面的问题,先不要涉及。”

  周恩来皱着对浓眉,思索了会儿,然后笑着说:“好,这样好。这样便于解决问题。”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起来。王稼祥拿起耳机听,就笑嘻嘻地递给周恩来说:“恩来,你真是走到哪里,电话就跟到哪里。”

  周恩来接过电话,还没有听几句,脸色就变了,神情颇为激动。

  “好好,知道了,等我回去处理。”说过,重重地放下了耳机。

  “尽出些莫名其妙的事”周恩来气愤地说,“你看这个李德,嫌分给他住的房子不好,就在院子里撒气,乱打起枪来

  这还象话吗“

  “非把这个家伙轰下台不可”王稼祥和张闻天也气愤地说。

  “我先回去了。等**回来,我再来次”

  周恩来招招手,以敏捷的步伐跨出门去。

  十二

  必然与偶然,永远是个有趣的联结。必然性可以预计,而偶然性则是任何天才不可预计。例如九三五年月十五日开始的**政治局扩大会议,谁也不会想到就在遵义城内柏辉章师长的家里举行。这点,不仅柏辉章本人绝想不到,就是**周恩来这些人物也想不到。

  柏辉章是王家烈下面的个师长。他于九三二年竣工的这座阔绰的家宅,完全是仿照他的上司在贵阳那座楼房的模式,四外都有宽大的走廊,走廊上有好看的拱形的雕饰,其差别仅仅是少了层。在遵义城内那些古旧的中世纪的小楼之中,它显然也是鹤立鸡群。进那座贼亮贼亮的黑漆大门,迎面还有座圆门,上题“慰庐”二字。这座崭新的宽大的楼房,对于长途跋涉想找个立足地解决下他们的家庭纠纷的人们,也真是个很好的安慰了。

  冬季天黑得早,晚饭后不久,暮色已经降临。在二楼宽敞的客厅里,警卫员们早就把天花板下垂着的那盏带罩的煤油灯点了起来,洒下片桔黄色的灯光。他们还弄了个大火盆,升了满满大盆炭火,使整个屋子暖融融的。屋子正中摆着张长方形的发着亮光的黑漆木桌,有二十几把精致的藤面黑漆木椅,壁上还有只挂钟,好象这切本来就是为这次会议作准备似的。政治局委员们和扩大来的红军的高级将领们,不用说,接触这样安适的环境,长征以来还是第次。他们的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容。会场上充满种愉快的和悦的气氛;按照**的家风,本来也就是这样。尽管将要开始的会议,带有极其深刻的严肃的甚至是不可调和的性质,但是在开会之前,你却看不出有什么紧张的迹象。屋子里片说笑声。那些椅子,警卫员本来摆得很整齐,这些过惯战争生活和游击生活的人,却把它拉开来,坐得松松散散,好象过于拘谨正规,已经不再适合他们的性格。

  今天坐在上首的是会议的主持者总书记博古,挨着他的是周恩来朱德和陈云。**挨着王稼祥张闻天,靠着窗子坐着。他的头发很长,面孔依然显得憔悴,但心情看来愉快了许多,谈笑自若,仿佛并不存在什么严重的事情。其它政治局候补委员邓发**何凯丰以及扩大参加的高级将领刘伯承李富春**聂荣臻彭德怀杨尚昆李卓然,还有中央秘书长邓小平都松散地坐在桌子周围。唯独李德远远离开桌子,心事重重地坐在房门的入口处,不断地抽烟,喷出浓浓的烟雾,旁边坐着他的翻译伍修权。

  如果仔细观察每个人的神态,还是可以看出,博古与众人有些不同。他是个富有才华的年轻的政治家,其才思之锐敏,对马列著作之熟悉,并不在**周恩来等人之下。尤其是少年得志,大权在握,平日里自不免有目空切的骄矜之色。过去在中央苏区的各种会议上,发表起演说来,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既有强烈的鼓动性,又有逻辑的雄辩性,再加上马列原著能够整段引来,英文俄文更是脱口而出,会场上常是阵接阵暴风雨般的掌声。他今天仍然显得矜持,但总有点不很自然。这也难怪,每个人,不管是谁,也不管是在政治上或者是在生活上,只要陷于某种被动,总会有这种难以掩饰的忐忑不安的心情。博古自湘江战役之后,不论是同志们背后的窃窃私议,还是当面流露的不满,都已陆续听到不少。今天的会议,是接受大家的提议被动地召开的,报告又是在大家的催促下准备的,也就更难怪有这种不安的心情了。

  壁上的自鸣钟当当当响了五下,周恩来在博古的耳边轻轻地说:“开始吧”博古点了点头,扫视了下会场,接着就宣布了开会。他的主报告的题目是关于反对敌人五次“围剿”的总结。在这个报告里,他首先肯定了四中全会以来的中央在政治上和战略上都是正确的,是无可怀疑的。这点他作了反复说明和充分地发挥。至于讲到中央苏区放弃的原因,他列举了系列的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在客观原因上,他强调了第五次“围剿”与历次“围剿”不同:帝国主义列强对国民党的援助大大加强了,通过大量的借款和现代化的军事装备,大大加强了国民党的军队;在兵力上国民党动员了百万大军,而专门进攻中央苏区的就有五十万人;另外还派了军事顾问;这切就形成了对红军的绝对优势。而在主观原因方面,党在白区人民中的工作依然没有显著的进步,游击战争的发展与瓦解白军士兵的工作依然薄弱,各苏区红军在统战略意志之下的相互呼应与配合还是不够,这些弱点无疑地要影响到反五次“围剿”的行动,成为五次“围剿”不能粉碎的重要原因。

  博古抽烟很凶,几乎是支接着支,报告作完,已经不知抽到第几支了。他在纸烟的烟雾缭绕中,结束了自己的报告,最后说:“同志们我的这个报告写得很仓促,不周密不全面之处是难免的,希望同志们以布尔什维克的精神给予批评。”

  话虽如此说,但心里却嘀咕着:大家究竟会怎样评价呢就象拿出作品的可怜的作者在听候着观众的裁判。他扫视了大家眼,会场上却是片冷峻的静默。只有向维护博古领导的“少共”中央局书记何凯丰,鼓着两只大眼睛,审视着会场上每张面孔,想从他们的表情看出对报告的反应。

  下面是周恩来的副报告。他的表情是严肃的和热诚的。他和博古的报告有个明显的不同,就是在分析未能粉碎五次“围剿”的原因时,侧重讲了主观方面,也就是领导者本身在军事路线上犯了严重的错误。

  “这是个终生难忘的沉痛教训”他望着大家异常沉痛地说,“在这中间,我自己也是有缺点和错误的。我愿意在我负责的领导工作中承担责任,并坚决改正。我希望全党来监督我,看我今后是否做了改正。”

  他的长胡子似乎在抖动着,眼睛里流露着真诚的灼人的光辉。全场的人都在望着他。“**人本来就该是这样。”人们心里悄悄地说。仿佛在这瞬间,块冰块儿在不知不觉间融化了。而且,人们心里清清楚楚:在军事思想上,他和**朱德都基本上是主张打运动战的。因此,在他代替**为方面军总政委后,能够同朱德起取得粉碎四次“围剿”的光辉胜利。此后,周恩来朱德同苏区中央局和临时中央在夺取“中心城市”等系列问题上矛盾愈来愈尖锐了,周朱在前方指挥上毫无机动权,造成很大困难。李德进入苏区后更加剧了这矛盾。终于在九三三年末,李德以统前后方指挥为名,建议并经**中央局决定,取消了中国红军总司令部和第方面军司令部,原“前方总部”撤回后方,并入中革军委,这时的部队就由博古李德直接指挥了。今天,周恩来为此坦诚地承担责任,个本来德高望重的人,在人们心目中,形象是更加高大了。

  接着,是张闻天的发言。他的神态严峻,嗓音洪亮。由于事前吸收了**王稼祥的意见,提纲准备得相当周密。发言的严肃性和针对性,与博古的报告构成了森严对立的壁垒。

  会场上,气氛紧张起来了。

  “我来讲几句吧。”**笑着说。他从窗台上端起他那个旧搪瓷缸子喝了两口水,就手拿着提纲,手夹着纸烟讲起来。他平时讲话向不用稿子,今天显然做了充分准备。

  按照他的风格,开始也还是讲得很随便:“前面就是夜郎国了。这是当年李白流放的地方。而李白并没有真的走到夜郎,他是中途遇到大赦就回去了。可是老天,谁赦我们哪蒋委员长是不会赦我们的我们还得靠两条腿走下去。”

  会场上活跃起来,引起阵低微的笑声。

  “问题是,为什么我们会走这么远的路呢”他的话锋转就归入正题。“这是因为我们丢掉了根据地嘛。而为什么会丢掉根据地呢按博古同志的说法,是敌人的力量太强大了。不错,敌人的力量确实很强大;可是前几次围剿难道敌人的力量就不强大红军到五次反围剿已经发展到八万多人,而前几次反围剿,红军打了那么多仗,也不过两万两三万人。所以,敌人的五次围剿没能粉碎,还是我们在军事路线上出了毛病。这毛病主要是不承认中国的革命战争有自己的特点,不承认中国的革命军队必须有自己套独特的战略战术。”

  “我们的敌人也是犯了类似错误的。”**接着说,“由于他们不承认同红军作战需要有不同的战略战术,所以招致了系列的失败。后来,国民党的反动将军柳维垣戴岳先后提出了些新意见,蒋介石采纳了,开始对我们采取堡垒政策。可是在我们的队伍中却出现了回到老套的人们,要求红军以堡垒对堡垒,拒敌人于国门之外。这样整整同敌人拼了年消耗,根据地越来越小,本来是为了不放弃寸土地,最后不得不全部放弃,来了个大转移。”他说到这里,既沉痛又尖锐地说,“采取这种战法的同志就不看看,敌人是什么条件,我们是什么条件,我们同敌人拼消耗能拼得起吗比如,龙王同龙王比宝,那倒还有个看头,如果是乞丐同龙王比,那就未免太滑稽了”

  会场上又腾起了阵笑声。李德的头低了下去,博古的脸色也登时红了。

  “当然,这些同志的用心是好的。”**的口气缓和了些。“他们主要是怕丢地方,怕打烂我们的坛坛罐罐。打烂坛坛罐罐,我也怕咧,难道我就不怕可是,不行呵,同志们。事实上常常是只有丧失才能不丧失。如果我们丧失的是土地,而取得的是战胜敌人,加恢复土地,再加扩大土地,这就是赚钱生意。市场交易,买者如果不丧失金钱,就不能取得货物;卖者如果不丧失货物,也不能取得金钱。革命运动所造成的丧失是破坏,而取得的是进步和建设。睡眠和休息丧失了时间,可是取得了明天工作的精力。如果有什么蠢人不知道这个道理,拒绝睡觉,我看他明天就没有精神了。同志们,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人们大笑。

  “有的同志,总是对诱敌深入想不通。”**继续说,“他们不是批评我逃跑主义,就是批评我游击主义。其实,谁不知道,两个拳师相对,聪明的拳师往往先退让步,而蠢人倒是其势汹汹,劈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却往往被退让者打倒。你们都没有忘记水浒传上的洪教头吧,他在柴进家里要打林冲,连唤了几个来来来,结果还是被退让的林冲看出破绽,脚就把他踢翻在地。”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可是有的同志总是不能理解这个道理。我们进行的是运动战,我们的原则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我总是对同志们说,准备坐下又准备走路,不要把干粮袋丢了。而有的同志总是摆出个大国家的统治者的架势,要打什么正规战争,非常害怕流动。好,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反对流动结果却来了个大大的流动。同志们,我们还是切从实际出发,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吧”

  **的长篇发言,差不多占了个多小时,基本上讲军事,但别的方面也讲到了。他的讲话深刻通俗风趣,而尤其带有很浓的哲学色彩,充满智慧的灵光。好象下子把人的思想照亮了。会场上,人们有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有的陷入沉思。模糊不清的概念清晰了,难以确定的确定了,尚未成熟的见解成熟了,人们精神上顿时象饮了杯醇酒似地得到很大的满足。人们望望博古,他仿佛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何凯丰带着惊愕的神色瞪大了眼睛。李德瞥了**眼,然后掉转头去,猛地喷出口浓烟。那神色仿佛说:“瞧,**又是那套”

  王稼祥处于种精神昂奋的状态。为了召开这个会议,他是花费了不少心血的。最近连休息了几天,觉得伤口轻松了些,因此会前没有坐担架,就由警卫员扶着早早地来了。他的脸上呈现着欣慰的微笑,而心里却盘算着发言的时机。他的发言显然不能过早,也不宜过迟。现在看**发言后,会场上充满如此良好的气氛,时机不可错过,遂咳嗽了两声,先机传出了发言的讯号。

  王稼祥的发言,除了对**的发言表示完全赞同以外,着重提出了博古特别是李德领导作风的问题。他指出,自从李德进入苏区以后,军委的切工作都为他个人所包办,博古只听他个人的,“集体领导已经不存在了”。他们还发展了种惩办主义,对下实行压制,对自己却没有丝毫的自我批评。这种恶劣的领导方式,带来极大恶果。讲到这里,王稼祥气愤地说:“对你们这条错误的军事路线,同志们意见是很多的,难道过去没有向你们提过吗不,不是没有提过,是你们不听呵不单不听,还加以压制。为了粉碎敌人的堡垒政策,**同志曾经提出,将红军甩到江浙带,突击蒋介石的侧后方,这样不仅配合了福建事变,直接支援十九路军,而且可以使敌人精心经营的堡垒地带,完全无用。这样个带战略性的意见,你们听了吗你们对党内民主看得钱不值,自认为掌握了权力就掌握了真理,实际上这完全是两回事。象红军离开中央苏区向远方转移这样的大事,你们竟然没有召开政治局会议讨论,你们把党的民主究竟置于何地”

  说到这里,他不禁站起身来,说:“我认为,李德同志是不适宜再领导军事了,应该撤销他军事上的指挥权;**同志应该参予军事指挥。”

  王稼祥的发言,象水潭里投入了块巨石,使会议震动。朱德布满皱纹的善良的脸上笑开了花,看着众人笑得很甜。显然,这个发言使**冲开的突破口扩大了,使刚刚开始的优势稳定下来。但是这个发言火辣辣的刺激性,却在另些人心中激起了不安。何凯丰狠狠地瞅了王稼祥眼,在王稼祥还没有坐定的时候,就开腔了:“我认为,博古同志的报告是正确的,**同志王稼祥同志对报告的指责是相当偏激的。”凯丰向会场轮了眼,“众所周知,自从四中全会以来,党的方针路线是异常正确和英明的。党中央对于国际的路线指示,是无限忠实的并表现了布尔什维克的坚定性。党的各项工作取得的成绩是巨大的和有目共睹的,是任何人所不能否认的。五次反围剿以来出现的问题,我们主观上虽有缺点,但基本上还是由于敌人力量的强大,这是不容否认的客观事实。同时,我们工作上的缺点是局部的和战术性的,并不涉及马列主义的根本原则。我们对同志的批评应当实事求是,决不允许肆意夸大。”说到这里,他横了王稼祥眼,并提高声音说,“就以军事问题而论,李德同志是在莫斯科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过的,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同志不过多看了几遍孙子兵法而已,难道他说的那套就都是马列主义我看我们还是团结起来,不要互相指摘”

  凯丰的话音没落,会场上就响起了几个声音:“这怎么是指摘呢难道过去的问题不讨论了”

  “凯丰同志,你看哪些问题夸大了”

  “真是”

  这时,**欠欠身子,笑着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我看还是让同志们把话说完的好。”

  这时,李德早已忍耐不住,他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翻译,霍地挺身而起,用俄语连珠炮般地嘟噜起来。会场上多数人不懂俄文,只看着他那脸部的肌肉抽动着,黄眼珠里射出愤怒的光。伍修权好容易等他告段落,才翻译道:“我今天无意多发表意见,但我要提请各位注意两个最明显不过的事实。第,在我参与中国红军工作的这年中,也就是五次反围剿的这年中,兵力薄弱装备很差的中央红军,不仅在拥有五十万人和现代化装备的国民党军队的进攻面前岿然不动,而且使敌人遭到了惨败;第二,红军是井井有条地进行了整编,胜利地冲过了四道封锁线,保存了自己的有生力量和战斗力。我请问这是不是事实如果是事实,你们为什么要把些战术性的枝节性的缺点,加以夸大,把它说成是军事路线上的问题而归罪于个毫无权力的顾问呢”

  他说过坐了下来,仍然余怒未熄地喷出口口的浓烟。

  军团的政治委员聂荣臻,是个细高个子。他天性温和,对人宽厚,不是原则问题,很少同人争论,而牵涉到原则却又寸步不让。他的脚在过九峰山时磨破了,过了湘江又化了脓,只好坐担架,这就常常同王稼祥在起。两个人时常议论五次反“围剿”以来的问题,开这个会是他多少天以来的渴望了。今天他本来准备等政治局委员们发言过后再来说话,现在看到凯丰和李德这个样子,也就忍耐不住。

  “李德同志要我们尊重事实,但是他却忘了个最大的事实,就是把中央苏区丢了,我们不得不千里跋涉,来到这个地方。他把这切都说成是战术性的枝节性的,好轻松呵

  这真是彭德怀同志说的崽卖爷田心不疼呵“

  聂荣臻望望博古和李德,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这里我就说说你们以堡垒对堡垒和短促突击的战术得到了什么结果。就以丁毛山战斗为例,敌人修了堡垒线,我们也修了堡垒线与之对抗,结果打了个多星期,完全得不偿失。我到阵地上亲眼看到,三团共九个连就伤亡了十三名连级干部。气得个排长说,不知捣啥鬼哩,我们夜不困觉做了个堡垒,人家炮就打翻了;而人家的堡垒,我们只有用牙齿去咬群众的这些意见,我们都向上反映了,我们自己也向上面写过信,提过建议,可是你们听吗

  你们硬是充耳不闻,因为你们心目中就没有群众“

  聂荣臻说到这里,又凝视着李德,带有嘲讽意味地笑了笑:“李德同志,我还要说说你的得意创作短促突击。为了贯彻你的这个指示,你还亲自到我们军团上过课。你的意思是,等敌人离开堡垒前进时,去突击他下再收回来,可是你就没有想到,我们的兵力就暴露在敌人的堡垒之下。古龙岗战斗就是典型的例子。这次我们本来想伏击薛岳四个师的部分,但是由于执行的是短促突击,敌人很快就缩回去了,结果歼敌不多,我们自己却遭到不小伤亡。如果是诱敌深入,我敢肯定说,这部分敌人是回不去的。”

  聂荣臻非常惋惜地叹了口气,好象还为未能歼灭这股敌人感到遗憾。接着,他又讲,对福建事变,没有积极地从军事上配合,也是五次“围剿”未能粉碎的重要原因。他认为,福建事变发生在五次反“围剿”之初,如果善于处理,不但可以胜利地粉碎敌人的“围剿”,还可以使南京政府受到巨大的打击。当时中央倒是从政治上把握住了这关键,可惜的是没有从军事上配合。讲到这里,聂荣臻叹口气说:“当时还说什么蒋介石是大军阀,福建人民政府是小军阀,第三势力可以迷惑部分人,比蒋介石更危险,用不着给小军阀当挡箭牌。你说可笑不可笑当时蒋介石把围剿我们的部队调往闽西,我们在敌人的侧面,看得清清楚楚,路路,真好打呀大家都说,再不打机会就没有了。可是上面硬是不让打,说是帮助了小军阀。你看这种思想左到了什么程度”

  由于聂荣臻平时很少发表激烈的意见,他今天的发言自然具有更大的分量。

  “我也从这里说起吧。”彭德怀瞅了李德眼,两道浓眉微微地皱了下。“福建事变以前,蒋光鼐和蔡廷锴就派人来谈判了,说他们要反蒋抗日。我还请这个代表吃了饭,用大脸盆的猪肉招待他。中央回电说我不够重视,招待不周。可是不久,这个代表到瑞金谈判,中央又说第三党比国民党还坏。你们时说我不够重视,时又说他们比国民党还坏,我就弄不懂反蒋抗日有什么不好,你们的歪道理就是多哟”

  他的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听说,古今中外的战术家都讲究集中兵力,而李德同志却要我们分散兵力。”彭德怀接着说,“过去**指挥,直把三军团摆在起,李德同志却把三军团分得东西,搞所谓两个拳头打人。团村战斗,敌人三个师十五个团共四万多人,我们三军团四个师万多人,我们的部队冲进敌人阵地,敌人立刻乱了营,我在指挥所看,只见敌军人马翻天,就是看不见我们的人在哪里,虽是猛虎扑进羊群,可是羊太多也难捉住。真可惜呀当时如果有军团在,敌人的十五个团可以全部歼灭,也就不会转到这里来了”“确实是这样”聂荣臻也点头叹息道,“我们那里也有几次好机会,都因为三军团不在没有成功,太可惜了”

  彭德怀继续说:“说实在话,我开始很纳闷,不知道李德同志究竟是怎样指挥的。后来我才听说,他是坐在屋里,看看图,用比例尺在图上划划,连迫击炮放在什么曲线上他都规定得死死的,点不许变动。他不知道我们缴获的十万分之图,就根本没有实测过,有时方向都不对。他的命令下,就叫你赶到,根本不考虑部队还要吃饭,还要睡觉,走不走得到。洵口战斗那次,我确实很生气:敌人有个营眼看快消灭了,他非让我撤下来,去打硝石,连半天时间都不给;而那个硝石,是个死地,它在敌人堡垒群的中间,周围驻着敌人**个师;我去电坚决反对才没有去,否则三军团就会被敌人全部歼灭。进攻南丰城,幸亏我留了个新兵团在手上,坚决守住个山口,不然军团也有被歼灭的危险。”说到这里,彭德怀两眼直视李德,说:“李德同志,你刚才说红军到今天保存了有生力量,好象是你指挥的成绩,叫我看,要不是红军有高度的自觉,对你的抵制,红军早叫你断送完了”

  “这些都不谈了,”彭德怀挥挥手说,“我还是谈谈广昌战斗吧。敌人集中七个师个炮兵旅进攻广昌。我再三说广昌是不能固守的,博古同志和李德同志硬是不相信,要我们修永久性的工事。博古同志还亲任临时司令部的政委,李德同志实际是总司令。结果打了天,从早上到晚上,敌人的飞机每次来六七架轮番轰炸,所谓的永久性工事就轰平了,在里面守备的个营全部壮烈牺牲,个也没有出来。部队突击了几次也没有成功,伤亡将近千人。晚上,博古李德同志约我和杨尚昆同志谈话。见面,李德还是那套,什么如何进行短促突击啰,组织火力啰,我说,组织什么火力呀,根本没有子弹那天,真把我气坏了,我也豁出去了,我说,李德同志,自从你来了以后,你没有打过个好仗敌人是五十万人,我们是五万人;敌人有全国政权,我们是二百五十万人个苏区;敌人有飞机大炮,我们连子弹都没有;我们怎么能同敌人拼消耗呀今天的实际你可看到了吧你完全是个主观主义的图上作业的战术家苏区开创快八年了,三军团活动也六年了,你要把这切都断送掉崽卖爷田心不痛,就是我那次讲的。讲了以后,我看李德并不生气,就知道伍修权同志没有全翻过去,我又让杨尚昆同志重翻了,果然李德就咆哮起来,直骂我:”封建封建还说因为免了我的军委副主席我不满意才说这些话的。我说,呸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确实的,那次我把套旧军衣放在包里,我是准备随他到瑞金去,随他开除党籍,开大会公审,杀头“

  聂荣臻和彭德怀的发言,使刚才凯丰和李德的发言掀起的波澜平息下去,就象是大海里涌起的两朵浪花勇猛相击后归于平静样。朱德早就准备着发言,次次都被别人抢到头里去了。在他那忠厚纯朴的多皱纹的脸上,简直象风雨表样,随着发言的内容,时而笑得很甜,时而皱起眉头。刚才凯丰和李德的讲话,竟使他的脸拉得老长,坚实的颚骨绷得紧紧的。现在听着聂荣臻和彭德怀的发言,脸上的线条又自然而然地展开了。接着,他在大家的笑声中开始了发言。他的发言简明扼要,内容尖锐语调却极平和。他说,我们红军的人就是要以唯物辩证法来研究运用战术。事物是变动的,情况是迁移的,决不能用成不变的老章法来指挥军队。**就是从实际出发创造了我们的战术,所以前几次“围剿”都打赢了。很可惜,第五次反“围剿”,把这些流血的经验抛弃得干干净净,所以才受到这样大的惩罚。今天要挽救危局,理所当然地应该让**出来参加指挥。

  总司令的发言,使大家不自觉地鼓起掌来。

  接着,李富春刘伯承等许多人都发了言。周恩来再次发言,完全同意**对错误军事路线的批判,并支持**对红军的领导。

  壁上的自鸣钟当当地敲了六下,沉在会议中的人们,蓦然抬头,才看见玻璃窗已经透进微明。天花板下的那盏吊灯里油已经不多了,火盆里的炭火也只剩了些余烬,人们这才觉得有些寒意。在走廊里烧水的警卫员们提着把大壶走了进来,给每人倒了大杯热茶。

  “你们听,外面这是什么声音呀”**面喝茶面问。

  大家静下来听,原来是小贩的叫卖声。

  “好象是卖豆花的。”周恩来笑着说。

  “谁请客呀,”**笑着说,“我的肚子早就饿了。”

  “我们四川豆花很好吃咧贵州的不知道怎么样。”朱德笑着,招呼他的警卫员到街上去看。

  几个警卫员也很高兴,不时就碗碗地端上来。热气腾腾的豆花,上面漂着层红红的辣椒油,对于这些又困又饿的人们,无疑是非常难得的美餐了。

  “可以,味道不错。”朱德边喝边评论说,“不过比起我们四川,似乎还差点。”

  “就是辣椒少了”**说,面笑着问博古,“你看这味道怎么样”

  “我们江浙人不欣赏这个。”

  博古闷闷地答道。他沉吟了片刻,又说:“老毛,你今天的发言,我认真听了。有些是对我有启发的,但是有些提法我不能接受。”

  “那可能是我放的辣椒太多了吧”**笑着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们慢慢来谈。”

  “对对,慢慢谈。”周恩来也笑着接过来说,眼睛放出欣慰的愉悦的光辉。

  十三

  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第二天晚饭后继续进行。大部分与会者都发了言,从各自不同的角度与亲身感受批评了单纯防御的军事路线,致同意**出来担任中央领导。两天来,东风吹过来,西风吹过去,至此有了定局。

  会议休会时,已是午夜以后了。

  博古闷闷地走出会场,踏上寂静的街道,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橐橐地响。回头看,原来是凯丰紧紧地跟了上来。

  “你看今天的会开得怎么样”凯丰赶上来悄声地问。

  “你看呢”博古反问。

  “我看有些人太放肆了”凯丰愤慨地说,“对待我们的国际顾问,怎么能够这样他们很有否定切的味道。哼发展下去,甚至可能否定党中央的政治路线。”

  博古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暗夜中沉吟。

  “我觉得**还不错,那个彭德怀实在太不象话了。”凯丰又说,“聂荣臻那个人也要注意。你看他平时不动声色,会上都说了些什么”

  博古沉吟了阵,说:“总的来说,他们的发言我是不能接受的。但是有些意见,老毛在战术上提的些问题,也不是没有点对的地方。”

  凯丰听到这里,有些不满地说:“你是不是也有点儿动摇了我觉得有点必须坚持,总书记的权力绝对不能让给他们”

  “那是自然。”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已经融进深浓的夜色中了。

  这时,**已经出了旧城,踏上了芙蓉江上长长的石桥。警卫员小沈提着那盏历经风雨的旧马灯陪伴着他。虽然开了半夜的会,但他向是个夜游神,并不觉得疲倦,只是觉得有点饿。过了桥,正好看见新城门首,有个小摊还亮着灯火,个老汉正在收拾家什,看样子准备收摊子了。**走上去问:“老板,你卖的是什么呀”

  “碗儿糕,还蛮热的,你要点吧”

  **回过头问小沈:“你带着钱吧,多买点,我看大家准都饿了。”

  **面等候老汉包碗儿糕,面问:“老板,天能卖多少钱哪”

  “小本买卖,卖不了好多钱的。”老汉笑着说。

  “红军怎么样,有没有不给钱的”

  “哪有不给钱的”老汉笑着说,“红军过来,我这买卖好做多了。我这辈子还没碰见过这样的好军队哩”

  碗儿糕包好,**正要离开,看见桥上有点灯火飘游过来。灯火来至近处,才看出是周恩来和他的警卫员。周恩来披着大衣,警卫员手里提着马灯。**看见他刚才走得很急,就问:“恩来,有事么”

  周恩来把**拉到边,说:“明天就要讨论组织问题。”

  “好。”

  “就总的情况看,会议开得还是好的。当然,就个别同志说,对大家的批评未必能够全部接受。”

  “慢慢来吧。”**点点头,笑着说,“个思想体系,是长时间形成的,怎么能让人家个晚上就放弃呀”“这样,我看总的领导责任,博古同志不定愿意交出。”

  **沉吟了会儿,说:“这个问题,我看更不要匆忙。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解决军事指挥问题。很明显,李德是不能再搞下去了。”

  “那是自然。”周恩来笑着说,“军事指挥还是由你来搞。”“不,这样变动太大。”**也笑着说,“恩来,还是你在军事上负总责吧,我来协助你。”

  “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意见,那只有会上说了。”

  两个人笑了阵,**挥挥手走向新城,周恩来又转回旧城去了。

  第三天晚上,会议继续举行,至凌晨结束。会议推举张闻天为会议决议的起草人,并决定在行军途中向部队传达。会议在组织上的决定是:以**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在军事指挥上,取消三人团李德博古周恩来,仍由最高军事首长朱德周恩来为军事指挥者,周恩来为党内委托的对于军事指挥的最后决心的负责者;**为周恩来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会上还决定,在向下传达的时候,可以提李德的名字,只有团以上干部的会议上,才能宣布博古的名字。

  会议还有个重要变动,就是改变了黎平会议以黔北为中心创造根据地的决定,致决定渡过长江在成都的西南或西北建立根据地。这是刘伯承聂荣臻这两个四川人提议的,这个地区无论政治上军事上和经济上都比黔北好,所以被大家接受了。

  在红军占领遵义期间,野心勃勃的薛岳已率领部队进入贵阳,成为贵州的太上皇了。其第七纵队吴奇伟部已由贵阳出清镇,渡鸭池河,经黔西,东向新场遵义推进;其第八纵队经贵阳息烽北向遵义推进;黔军也由六广河渡河,沿打鼓新场向遵义前进;桂军已到都匀;湘军已到镇远;川军已由桐梓以北的松坎,前来堵截。看来又是个以遵义为中心的围攻局面。红军既然确定了以四川为新的战斗目标,在遵义自然不便久留,会议没有开完,便派彭德怀率三军团向松坎方向前进。随后,中央纵队也就从遵义出发了。

  中央纵队离开遵义这天,在广场上有不少群众依依不舍地前来送行。刚刚打开遵义,在桥头欢迎红军入城的杜铁匠,现在又拥挤在人丛之中,黑油油的圆胖脸上挂着不少汗珠。他现在是遵义市个区的苏维埃主席,随他欢迎红军的那帮挑煤炭的工人,已经参加了红军,差不多都补充到金雨来的连队里去了,他今天怎么能不来送送行呢

  金雨来是最早出现在遵义的神秘人物,他周围拥挤了不少人。杜铁匠费了很大劲才找到了他,见面就抓住他的手说:“金连长,你好难找呵”别人都说:“别喊连长,现在是营长了”金雨来满脸是笑地说:“杜师傅,你不是给我送行,你是给你那些挑煤炭的兄弟送行吧”杜铁匠也开玩笑说:“你说给谁送行就算给谁送行”说着,金雨来拉着杜铁匠的手找到队列里他的那些兄弟。这些工人早已扔掉了他们那些难以遮体的破衣褴衫,换上了遵义城裁缝铺赶制出来的并不标准的军衣,紧紧地杀着子弹袋,看去颇为英武。杜铁匠同他们握手话别,他们个个眉开眼笑,那个瘦猴似的李小猴笑得最响。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多少留恋,倒是杜铁匠眼里含着泪花。金雨来笑着说:“杜师傅,你是不是舍不得他们走呵”杜铁匠说:“不,是我也想跟你们走。你们走,白军来,我怎么办呢再说,上级又托付给我几个伤员,我怎么走得了呢”

  杜铁匠说过,又望着李小猴说:“小猴,这次参军你告诉你妈了吗”

  “告诉了,告诉了。”李小猴嬉皮笑脸地说。

  “我看不定吧”

  “告诉她,就不会让我走了。”李小猴仍然满不在乎地说,“来不及了,你替我说声吧。”

  正在这时,那边过来了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