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伴着蒸汽迅速散开,嗤地一声中,完颜康感觉小意轻轻哼了一声,细微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继续说着,完颜康突然心底猛地一惊,意识到他们竟是在互相探听消息,他不由自主地打听华筝在岛上如何以及何时离开,小意则一直对他和华筝如何认识为何重逢的缘由旁敲侧击,偏偏两人都只想问,又都不想说太多。
他哑然失笑,怎么又活到这么累,至于么。幸而药很快煎好,滤掉药渣,便可以端过去了。小意依旧自己执意自己来弄,不愿假于人手,完颜康也只好空手跟着。等二人端药进屋,完颜康便觉得屋里比刚刚暖了许多,原来厨房的炉子和卧房的火炕是相通的,那边一生起火来,烟气进到炕坑里,这边屋里便暖了起来的,尤其与火炉相通的炕上更是温暖。像是沾了这暖意,华筝面色好了许多,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两人。
完颜康道,“我还怕你睡了。”华筝则笑道,“知道有药,我想装睡也逃不过嘛。”等她喝完药,小意又看了次脉,两人又就明天的药方调整交流一番。完颜康一字都听不懂,心中有些不爽快,便顶着端药碗离去的小意鄙视的目光,借口有事商量晚走一步。
那边门刚一合上,华筝便问,“大半夜的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完颜康笑道,“我也懂点医术的,怎么不让我看?”华筝白了他一眼,“你顶多能摸出来脉在不在跳,摸出来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完颜康不否认,“那连怎么病的都不跟我讲。”华筝淡定地答,“讲了你能听懂么?”
被鄙视了,完颜康故意一声长叹,“命苦啊。好几年不见……”华筝笑盈盈地打断他,“你的记忆还留在桃花岛分开时候不成?年纪轻轻就记忆力减退啦?”完颜康笑道,“好吧,几个月不见,这才一天,就走到哪里都是灯泡了。”
华筝突然狡黠一笑,“谁是灯泡?你是灯泡还是我是灯泡啊?”
完颜康知道她故意打岔想含混过去,只好接下去,“我当灯泡,给你和我的小师叔么?你当灯泡,难道是说给我和……”
华筝无辜地眨了眨眼,“你们可是要同房的。”
“拜托把你那些奇怪的妄想都收好行不行!”完颜康哭笑不得,“什么叫同房啊,你是怕我对他做什么不成?你不相信我的人品也要相信我的取向吧。”
说完就听华筝噗地一声笑,完颜康稍一推敲,觉得他那句话有待商榷,更正道,“好吧,你不相信我的取向也要相信我的人品吧。”这话似乎更不对,只见华筝笑得俯下身子,脸埋在被面里。
完颜康回房后,也来不及和同住的小意说什么,便一头倒在炕上,前一夜从埋葬骷髅头的地方赶回府,就立刻被召进宫,出来后又是一天的赶路,坚持到此刻已经耗尽精力。因为累极,一夜酣睡后第二日他便起的晚了,刚一睁眼就听见外面有刀剑铿锵的声音,一出去见华筝搬了把椅子坐在院里,整个人儿都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正看着练武的小意和傻姑,他便也走到华筝旁边坐下,问道,“好些了?又出来吹风。”
华筝笑道,“当我是林妹妹,见风就倒么?”完颜康见她面色好多了,放下心来,也去看院中切磋的两人。两人只一出手便高下立判,傻姑毕竟天资有限,来来回回总是几招,小意则是十分体贴地给她喂招。
完颜康便忍不住赞叹,“他倒是有耐心。”华筝微笑道,“傻姑并不是傻,她只是长不大,因为受惊吓心智永远是六岁,就当她是永远长不大的妹妹就好了。”
她又叹了一声,“永远做一个六岁的小孩,也未必不是幸福。不用承担责任,也不会有什么烦恼,只要有吃有喝,有人陪着玩,便能开心了。”
“少女,怎么突然这么愤世嫉俗了。”完颜康很怕她这么悲观下去,便取笑道,果然华筝闻言眉毛一挑,“不要叫我少女,我年龄加起来都四十了!”完颜康耸耸肩,“那跟我比也还是少女,其实我穿过来之前就四十岁了,孩子都有你大了。”
华筝并没吃惊,淡然地斜眼看了看他,“男孩女孩?”完颜康笑道,“我这人品必须是闺女呀。”她沉默了稍久,终于说道,“好吧,我还是不太信。”
完颜康听了捧腹大笑,几乎上不来气,“怎么才是不太信,根本就不能信啊!少女,不要这么好骗好不好?”只见华筝脸色煞白,杀气四溢,眼看就发作报复,完颜康立刻借口练武,溜之大吉。
等吃过早饭,小意和傻姑去附近县城买药,完颜康和华筝两人便切磋了一下九阴真经的修炼情况,而上一次的秘籍研讨会,还是四年前往桃花岛之时。两人的武功路数早已经大相径庭,全真武功是玄门正宗稳扎稳打,古墓的武功则另辟蹊径,因运气法门不同练成的是纯阴内力,幸好这九阴真经包罗万象,竟然不拘于内功性质武功路数。
因为华筝病未好,两人并未用全力切磋,比划几招后就收手,谈起武功进展。华筝用脚将地面抹平,又用剑柄在地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线,在线的左端交叉画了一条短线,“这是江湖路人甲的水平,”又在线的另一端画了一条,“这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那些牛人,都是宗师级别,算成s级。”
完颜康点头道,“应该还要加上你师祖林朝英和周伯通,他们两个也算在s级里。”说完用剑尖在那根线旁边歪歪扭扭地划了个s,字太丑惹得华筝不住皱眉,终于拿脚抹平重又写了个,边写边道,“铁掌帮帮主裘千仞么,好像稍微差一点点,大致也能算进去的。”说完,便已经在那条横线下点了一点。
完颜康也继续拿起剑鞘,在下面填了更长的一道横线,“那就把这些算作第一梯队,这些顶级大牛的得了真传的弟子,比如说全真七子,我师父,你师父,算作第二梯队的话……”华筝接口道,“那这个梯队要补充的人可就多了,而且水平绝对是参差不齐。就比如你说的这三个,最厉害的当然是我师父,她应该是最接近第一梯队了。”
“你师父?”完颜康心里暗暗觉得觉得华筝可能是对自己的师门偏心,华筝好像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觉得她武功没那么高?好吧,我师父连名字都没被人提起过,在原著里也没出过手。不过,师父怎么样,看徒弟就知道了。”
完颜康忍俊不禁,“你是说看你么。”华筝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我才跟她学了两年啊,没有代表性。我的意思是说看李莫愁和小龙女。你看小龙女,才18岁的时候,第一次出手就在重阳宫逼得全真七子中的郝大通差点自杀,还是丘处机回来了才救回场子。就算就丘处机在,她不还是在全真教里大摇大摆地把杨过给带走了么?”
“那李莫愁……”完颜康不由得想起古墓里那个威胁要杀他,却差点儿自己哭了的小女孩。
“李莫愁后来在江湖上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头号魔头,连黄蓉对上她都要费上一番力气拼个旗鼓相当,那可是后期的黄蓉啊,开完了所有的挂学了九阴真经打狗棒法,而且已经有了几十年功力的黄蓉。”
“那也有道理,如果你师父是五绝的弟子里最强的,那往下排应该是我师父了吧。”
“如果你指的是梅超风那就对了,毕竟她练了十年的九阴真经,恐怕也已经比全真七子高出一截了。然后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了,都是高不成低不就。”
“你还是漏了一个人。”完颜康犹豫了几秒,还是提了出来。“你是说裘千尺么?”华筝面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她说她的武功是裘千仞亲传的,那么也应该算在这个梯队里。上次见她出手,我就觉得她武功高得离谱,都能引起洪七公的注意。书里怎么说?”
“书里……”华筝咬着嘴唇,“她一出场就四肢尽断,只靠口吐枣核钉来应敌,书里说她本性好武,公孙止的家传武艺很差,都是她挖空心思一一补足的,既然她能把本来很废柴的公孙止手把手教成能打过杨过小龙女的高手,说明在这第二梯队里,她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完颜康自然明白她对此事的纠结,连他这个对剧情一知半解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给每个记得名号的人打上标签,对于她这种熟知剧情的人,更是早就在心底接受了所有剧情人物的命运,在潜意识里就避开了感情投入。
而池千秋的命运,偏偏以一个快意江湖的故事开端呈现在他们面前,猝不及防,不容拒绝。
“你是打算去绝情谷救她么?”完颜康问道,他猜测华筝是早就下了决心的,却见她怔怔地说,“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当圣母不要想着救人更不要想着逆天想着改变世界,可是……如果只要伸手帮一把,说一句话的时候……”她喃喃自语道,表情十分茫然。
完颜康把话题转回正途,“那然后,比如梁子文彭连虎沙通天那些人,可以算在里面垫底了吧。对着小喽啰可以以一当百,碰见高手的话,自保而已。”华筝耸耸肩道,“五绝的很多弟子也在这个范围里,全真七子里比较弱的几个,勉强再算上南帝的渔樵耕读,比如黄药师其他的徒弟——说实在的我觉得他教徒弟的方针实在有问题。西毒的儿子欧阳克,武功中等的炮灰命,倒是可以排前面些,在这个梯队里算中等,比那些大众脸要强,比我师父还差得远……唔,东西南都说完了,还差北丐……洪七公么居然在本帮里没什么传人,我觉得他很奇怪,教人只教三招,结果丐帮里都没有拿的出手的人,若不是黄蓉用好菜哄了他几个月,也不可能把郭靖的降龙十八掌教出来。”
“那我们现在……”完颜康沉吟道,“连这个普通高手的等级都进不去,即使是里面最弱的,现在也不见得能打过。”华筝咬着嘴唇,忿然道,“打不过是打不过,但也不见得差太多到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就说欧阳克,他是欧阳锋亲传,又有三十几年的功力,能在他手上全身而退便可以了。”
“现在的郭靖黄蓉呢?”完颜康未曾与郭靖黄蓉交手,心里没底,便看向华筝,华筝摇头道,“现在他们自然是远远不如的。郭靖还没怎么开窍,比江湖上的普通喽啰也强不了多少,黄蓉要强很多,碰见普通高手也是要靠着她的聪明机变才能讨到便宜。但就在他们一起离开的这几个月里,他们遇见洪七公传授武艺,等上岛后又修炼了九阴真经,怕是一下子就要越过这个级别了。再过二十年,他们也便是一代宗师,站在最顶端了。”
说着,她拿剑鞘画了长长的一道弧线,从最左边起歪歪扭扭地一路越过线中的无数条小横线,那代表着刚刚提到的众多或酱油或炮灰或路人的高手,最终落到最右边那个“s”前。
两人盯着那条线沉默不语,各有思量,华筝先烦躁起来,“小意他俩怎么还不回来。”
39顺水南下
华筝说完便跳上屋檐,张望几番,又落回地上,将刚画的线踩得乱七八糟,随后回到屋檐下的藤椅上坐下。
一时间,院里静得吓人,只听见屋檐的融雪,滴滴答答落下来。
完颜康劝道,“县城有些远的,来回要好几个时辰,傻姑想去逛逛看热闹,还要花些时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华筝咬着嘴唇,“我是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待得不安心啊。我们是在小说里,剧情早就开始了,怎么可能会这么安稳。”
听了这话,完颜康笑道,“安静还不好?非要走哪里都有埋伏你才高兴么?时光如水,生命如歌,一转眼几个月好几年过去,这种说法在小说里不也到处都是?”华筝像是被他说服了,却还带点儿不服气,“你还真是乐天派。”
“人要知足常乐,杞人忧天的有你一个就足够了嘛。我是觉得,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毕竟武功已经比同辈人领先很多。修炼武功哪有个尽头,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若是为了修炼武功耽误了生活,那才不值得。”
为练武而毁了人生的,自然是指梅超风。华筝倒没反驳,只是低声嘟囔着,“可是!可是都这么久了,这么多年了!居然这么不顺利!想要拿到的都没拿到!这也太不像话了……”完颜康抓抓头,“你说在岛上好几年了,一直没找到机会么?”
“有黄药师虎视眈眈着,谁敢动手啊。岛又不大,他和周伯通两个耗了十几年,周伯通说只要黄药师进洞夺书,他就把经书烧了,黄药师也赌气,说总有法子让他离开这洞。两个人互相防备,盯得死死的,哪里有我下手的空儿?除非——黄药师平时是心高气傲不肯用毒用迷|药,老顽童也是放心吃喝——只有黄药师不在岛上了,我才能在他饭里下了安眠药,把经书弄来。”
完颜康自然理解,黄药师武功已臻化境,小小岛上随便什么风吹草动都难以瞒过他,何况他严加看守的犯人,又疑惑道,“可现在,黄药师先回桃花岛了,你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他前面了吧。”
华筝咬牙切齿道,“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啊。我没有急着回桃花岛,是算好先跟着郭靖到中都,赶上比武招亲,然后郭靖黄蓉两个在中都遇上后,要有好长一段时间用来游山玩水,并且跟着洪七公学武功,学那降龙十八掌肯定要花上几个月。这几个月里,黄药师也是一直在找黄蓉,直到最后在太湖6家的归云庄遇上。我本想着,他们游荡练武,这么长时间肯定够我赶在他们回去前,上桃花岛把事情搞定,谁知道……”
完颜康明白,叹了一声,“谁知道黄药师早早地找到了黄蓉,又碰见我师父的事,便提前回去了。”他又想起一事,便问,“前晚我问你陪不陪我一起去桃花岛,你说不想去,跟要你命一样,就是因为黄药师回去了下不了手的原因么?”
华筝见他问,突然一怔,“怎么了?”完颜康道,“不能拿经书就不想回去的话,你那么讨厌那个地方啊?好歹也住了很久了,随便回去住住也没什么吧……”他本还想劝她不要对九阴真经那么大的怨念,谁知华筝突然把头扭开,打断了他,“不是为了偷经书,我干嘛去那个鬼地方。”
“鬼……地方……”完颜康叹了口气,“好吧,那岛漂亮是漂亮,住着确实怪渗人的,一群阴森森的哑巴仆人。”
华筝不置可否,略微得意地笑了笑,“不过,昨晚我倒是想好了,黄药师提前回岛又怎么样,再引他出来不就好?我回去岛上,说有人在找黄蓉的麻烦,不信他会不来救他宝贝女儿。”
完颜康听了点头道,“那边正好一起了,我要把我师父的遗物送上桃花岛去,还要送傻姑两个回去。”谁知华筝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当然不要一起走。剧情已经乱了,我怕再出点儿什么变动,还是越早越好,跟你们一起走拖累我速度。更何况,你路上可还有要事去临安呢。”
完颜康猛地一愣:临安!要事!她知道他有一份针对蒙古的钦差密旨要送去南宋都城临安?
他心下猜疑不定,来不及回想是哪里走漏风声,又担心是她根据剧情猜到,只想着如何含混消弭过去。正强做镇定时,华筝突然大笑起来,“傻姑可是满心以为你要带她回家,开心得要死。难道你要说话不算话么?”
他不知是真是假,僵硬地问道,“我什么时候答应带她回牛家村了?”
华筝笑嘻嘻地答道,“就是前天晚上呀。”完颜康只记得那天晚上十分混乱,正回想时,就听华筝补充了一句,“我替你答应她的。”
完颜康一颗心方才落地,便也只能当成巧合,又听她道,“牛家村我也没去过,不知道路,只能你去带。放心啦,只是带她去看看,省得她惦记吵闹,之后她自然还是会回桃花岛的。”他讪笑几声同意了华筝的安排。这一场虚惊让他觉得,暂时分开也许是不错的安排,等他完成这最后的使命,再心无挂碍地去桃花岛会和好了。
华筝吃了三天的药,身体恢复如常,便一个人上路,将带孩子的重任交到完颜康一人身上。也不知华筝说了什么,小意也没什么异议,三人也随后上路。走走停停了几日,完颜康心里盘算,之前在玲珑镇耽搁了三四日,这一路本应该抓紧赶路,他是钦差正使,总不能比后出发的使团还晚到,而带着小意傻姑两个实在走不快,他们轻功虽也不弱,却不能一直全速而行,长时间的奔走身体也吃不消,若是换骑马,小意傻姑是南方人又在海岛上长大,一时还熟悉不了马性,马车却是太慢了,思来想去,只有沿着运河坐船而下才最合适。
傻姑听见坐船开心不已,刚好他们这时已到了济州地界,可以弃岸登船。这济州既是运河之都,也是孔孟之乡曲阜所在,便是后世所称的济宁,管理运河的最高衙门就设在此1,对于持有钦差金印的赵王府世子,弄条船自然不在话下。
船舱虽说整洁,却避免不了气闷,几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甲板上练武,或是借着船的摇晃在桅杆上练轻功。此时寒冬将尽,河面并未封冻,漕运衙门自然给了他最好的官船,只搭载少许细软货物掩人耳目,因而吃水并不深,又拨了好几班最健壮老练的浆夫分作几班,轮流划桨,过了宋金边境后不久,路过淮安,扬州,镇江,到了无锡就见一片浩浩汤汤,正是传说中范蠡西施隐居泛舟的太湖水域,也是自古操演水军的军事要地。
这太湖倒让完颜康心里有几分担忧,他一路低调小心,虽则挂官船钦差的旗子能在运河里通行无阻,不必避让,但他仍坚持挂普通商船的旗子慢慢而行,就是怕会被太湖上6家为首的水贼捉去当肥羊宰掉。纵然武功盖世,在水中也难以施展,凿了船落了水,遇见谙熟水性的成群水贼,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虽说真要被他们捉去也无妨,只要能见到6乘风,他自然会认得小意傻姑的桃花岛武功,只是完颜康打心底里不想节外生枝,被冰冷的湖水浸一浸,再被绑来绑去地遭罪。
太湖水域极大,跨过无锡苏州湖州诸多州县,太湖最南边是江南七怪的老家嘉兴府,也是十八年前丘处机与他们一场恶斗,又约下由郭杨两家的遗孤继续比武的地方,从嘉兴府再往南近百里水路,便可以到南宋都城临安府了。
这贯通南北的京杭运河因为中原没有一统,金宋两朝都不愿投入太多人力物力在疏浚河道,便也渐渐衰颓起来,水路并不十分通畅,因而路程上花的时间也不算短。一路南下,已经入了春时,天时地气都愈发和暖,寒风彻骨变成和风细雨,加上春江水暖,竹外桃花,一派江南水乡风光。
运河终点并不到临安府,而是坐落在临安府以北,并在宋朝南渡后升为都城畿地的余杭,余杭临平镇的禾丰港便是运河主道上最后一个大港。临平镇商旅云集,极是繁华富庶,只因鼎鼎有名的上塘河,是接连运河进入临安府的唯一水道,而临平镇恰恰便在运河与上塘河这两条水道交汇处。
休息一晚后,完颜康便在此辞别了从济州一路坐来的官船,码头上租了条两角尖尖的白篷小船,驶入千帆万桨有如过江之鲫的上塘河。这上塘河两岸楼宇林立,商馆驿站不一而足,南宋朝廷用来接待金朝使者的班荆馆也在其中,更是描金铺锦,极尽奢华。原本他也该由宋朝官员前簇后拥,在使馆里花天酒地,完颜康摸摸怀中的金印,幸而这金印十分小巧,若真如电视剧里一般人头大小,那可就麻烦了。
几人便在临安府下船,完颜康庆幸着可以摆脱坐船的眩晕,正将行李归在竹拢里背上,他要带着,颇像满载而归的梁上君子。正要雇车时,却见一道灰影直冲他而来,嘴里骂道,“你这孽徒,还要往哪里去?”
完颜康一惊,认出了自家那位脾气暴躁的师父,只见丘处机阻在车前,怒道,“我交待过你多少遍,三月廿四务必赶到嘉兴府,谁想到你这小子连岸都不上,直接跑临安逛来了!若不是我在嘉兴等时看见你在船上,还不知要往哪里来找!”
“三月廿四,那今日……”
小意在旁接道,“今日已是三月廿二了。”
4o暗通款曲
难怪丘处机怒气冲冲,他早早地在嘉兴府等着他来,却眼睁睁看见完颜康坐着的大船停也不停,直往南去,想必他一路冲到余杭,又发现到他们往临安府来,便追来在这港口把他堵了个正着。
完颜康跟丘处机问过安,便笑道,“原来今天已经三月廿二了,坐船催不得,该走几日便走几日,也没看着日子,幸好最后没误了正事。”
这倒是真话,若他不是坐船坐得太逍遥忘了算时间,怎么也该绕开嘉兴不被逮住才是。丘处机听了更怒,“不用跟我花言巧语,你从小便阳奉阴违,说也不听,罚也不怕,我行我素惯了的。我知道你不想比武,若不是我拦在这儿,还真不知要被你溜到哪里去!”
所谓知子莫若父,知徒也莫若师。若不是丘处机拦着,完颜康早就溜到桃花岛上去,比武缺席便算他输好了,丢得又不是他自个儿的面子,日后再被逮到时也总能找到缺席的借口。丘处机仿佛知道他如何打算,便开始数落他的不用心练武,不尊敬师父,继而强调这场比武多么重要。讲完后发现完颜康依旧老神在在,毫无斗志,恼得咬牙切齿道,“你若是输了,我就罚你去重阳宫打水扫地,再倒一年的夜壶!”
这惩罚倒是新鲜,完颜康略为惊讶地抬起头,他早习惯了在丘处机训斥时一面低头做忏悔状,一面自顾自地琢磨武功心法,或者干脆神游九天,不过这次走神,却是在惦记这次的正经差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坐的是金朝官府派给你的船,你若继续这么贪恋富贵权势,不忠不孝,为师也容不得你!”这便又是老生常谈了,完颜康早就听得耳朵生茧,若是他早生上几十年,或许还能有所共鸣。偏偏他生于大定明昌之治,在金朝治下的汉人安于小家,只求吃饱穿暖享受太平,已经不介意统治者的族裔,而金朝女真人也大多通婚汉化,衣汉服,习汉字,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同样入朝为官,少有战事加上风调雨顺,百姓也大多能安居乐业,他耳濡目染这太平盛世十几年,只凭史书里的苍白叙述和丘处机的慷慨陈词,实在难以培养出什么仇恨。
完颜康知道不能在这事上同丘处机顶嘴,点头道,“徒儿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江南六侠同郭靖兄弟到了没有?”
丘处机训斥他这半日,气也消了大半,答道,“我和穆姑娘与江南六侠一起昼夜赶路,五日前到了嘉兴。江南六侠久居塞外,十余年来头次回乡,自然有许多事情做,不好去打扰。至于那郭靖兄弟……还没到嘉兴府,且再等他两日。”
完颜康明白,江南六怪不喜黄蓉,因而两人携手跑开,郭靖一直骑着脚程如飞的小红马,自然是无人赶得上了,却不知道两人此时到了哪里,降龙十八掌学了几成?他猜想郭靖不会有意让师父们失望,定会凭借小红马的脚力,赶来赴这十八年之约,只是按书里来说,他与黄蓉这一路上并不十分太平,若是被危险绊住也难料。于是便问丘处机,“若郭兄弟有事耽搁,来不成呢?”
丘处机闻言哼了一声,“不遵师命不守信义,比武缺席,那么武艺上自然算他输。再加上被妖女迷惑,不知检点,人品又落了一成。”
“那徒儿不战而胜,岂不是胜之不武?”
想是被说到痛处,丘处机眼睛一瞪,“怎么会是胜之不武?难不成是我们逼着他去跟那妖女私奔的?”说完又捻着胡须,面露笑容,“我看他武功所学甚杂,根基一般,纵是真要来打,也不会是康儿你的对手。”
“既是这样,那师父也不用着急了,横竖还有两日时间。我也正想见一见西湖美景,再去父母的旧居看一看,听说是在临安城南,钱江边上是么?”
丘处机听了大为欣慰,“你是要去牛家村么,竟是为师刚才莽撞错怪了你。正好一同去吧,穆姑娘听说我往临安来找你,也跟来了,说想去见见义父的旧居。”说罢,便带他们走了十几米路,在码头另一侧找到了穆念慈,完颜康向她问过好后,心里有了主意,便笑道,“辛苦妹妹了。我本来要带傻姑去定两件新衣裳,妹妹也难得来一趟,要不要一同去?”
穆念慈自小跟着杨铁心风里飘雨里走,十分贫苦,置办新衣服的机会也不多,完颜康又道,“妹妹替我照顾父亲多年,若是两身衣裳都要推托,就是拿哥哥当外人了。”
他既如此说,穆念慈也不好再客气下去,点头应了。丘处机见他只专心这些小儿女之事,一点没学到他豪情干云的气派,十分不悦,但见穆念慈愿去,便也不好再催他好生准备比武之事。丘处机原也不是全然不通情理之人,只哼了一声,“你们自个儿逛去,为师去葛岭的抱朴道院歇一晚。”
完颜康笑道,“师父仙风道骨,徒儿毕竟还是俗世中人。”丘处机听了也是一笑,“少来这套!好生照顾好你妹子,出了状况我拿你是问!”说罢,灰影一闪,直直往西湖北边的保俶塔去了。
丘处机一走,完颜康便同几人往繁华街巷逛去,傻姑自然喜欢热闹,小意一脸淡然中也露出几丝怀念之色,他小时便被卖到临安府,自然极是熟悉,穆念慈是唯一一个头次来临安的,她见进来这家布庄的货品都价值不菲,面色不豫,问完颜康道,“这花的,也是那金人的钱?”
“不义之财,取来用用又有何妨?”完颜康把问题岔过去,穆念慈向来日子过得清苦,在店中显得十分拘谨,反之华筝一旦到了商贾如云的富庶之地,便挥金如土十分奢侈,像是要给赶路时的低调简朴做个补偿一般,尽力把在古代所能得到的物质享受都享受个遍。
“便只有这些么?叫你们掌柜的来。”完颜康对着殷勤的伙计挥了挥袖,露出掌中一块象牙笏板,那人一见便诺诺道,“还有些珍贵布匹没摆在店里,要我们掌柜的拿钥匙开箱子取,您稍候着,我这就给您叫去。”
半盏茶的功夫,一个衣着不凡的中年男子便急匆匆赶来,这位赵老板便是完颜洪烈早年安插在临安的人手,几年前完颜康曾找他帮忙寻找华筝。那男子一进屋里便直直走向完颜康,待要行礼时被他眼色阻住,完颜康便指着穆念慈几人道,“我想给我妹子挑几件穿戴的,掌柜的可要耐心点。”
那赵老板立刻会意,唤人招呼另外几人,带完颜康走到帐台前方低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完颜康也低声道,“劳烦您叫史弥远来,我有圣旨要宣。”
“要瞒着那几人?”见问,完颜康苦笑着点点头,他并无丝毫为了金朝鞠躬尽瘁的决心,只是这次的差事,或许能稍微和缓金宋两国的命运,可此时若是被人知道,定要被骂作为金人卖命。只听赵老板答道,“带他来不成问题,只是史大人告假回乡,五日后方回。”
这便只能等到嘉兴比武之后了,完颜康想不起书中这场比武是何情形,不过想必是郭靖赢了吧。比武是在后日,再折返回来,时间刚好赶得上,便应道,“那也好,我五日后来。”
赵老板便去同穆念慈和傻姑说,“两位姑娘相中的布料,我安排绣娘最先赶工,五日后来取可好?”穆念慈早已挑好两匹淡雅的细绢,眉头却微微蹙着,想来是不喜完颜康挥金如土的纨绔做派,却没说什么。
见还有半日时间,几人便从南边城门出去,到了钱江边的牛家村,村落愈发破败,村民竟比上次来时还少了些,所幸他们不需问也能找到郭杨两家的旧宅。穆念慈在搬空的杨家旧屋里四处看,想找到义父义母旧日生活的痕迹,完颜康则带傻姑回到她长大的破旧酒坊,她看见熟悉的院落十分开心,自顾自在院里玩了起来,完颜康却独自走进厨房,打开碗橱中的密室。
他记得上次打开这间密室的时候,厚厚的灰尘覆着两具白骨和一只宝箱,而这时却室内空空,尘烟依旧,便猜想是黄药师把他的尸骨一同带回去的,同梅超风的尸体一样,带回桃花岛上安葬。
他将弟子打断腿逐出岛,带回的却是数根寒骨,几座孤坟。人世匆匆,相守不易,却偏偏都不知珍惜。
穆念慈执意在这里住一夜,傻姑也不肯走,而丘处机愧对惨死的郭啸天,知道他们要回牛家村便躲去道观,想来也不会过问。次日一早,他们又在杭州会合,再度坐船去往嘉兴。
八十里水路一晃即逝,完颜康知道郭靖若能赶来,也必定是骑马走6路,所以也不必在码头等,登岸后便直接赶去醉仙楼。
一面走,完颜康却忍不住回头,去看码头上的一艘大船。那船着实令人侧目,通身漆得十分气派,处处散着桐油的味道,可见十分新,只是船头的旗子颇为古怪,是一面巨大的白旗,绣着一条张口吐舌的双头怪蛇。
41嘉兴比武
嘉兴府醉仙楼落在嘉兴南湖畔,是口碑极好的百年老店,楼头的金字招牌乃是苏东坡所题,店中立着一块大木牌,上书“太白遗风”四字。南湖不大,湖面浮着菱叶,若是再过一些时日,就是南湖名产没角菱采摘的时节了。完颜康穿越前也曾来过这里,是单位举办的红色旅游,瞻仰作为一大会址的南湖游船,此时他站在湖边,忆及于此,一瞬间唏嘘恍惚,竟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江南七怪虽离乡多年,依旧是嘉兴地界上响当当的人物。三月廿四,他们便包了这酒楼,将店中散客尽皆请出,楼下坐的皆是武林人士,邀来作为见证,无论郭靖到否,总要给十八年前的约定做个了结。
十八年前,丘处机追杀挟持李萍的段天德,因种种误会与江南六怪约在醉仙楼一场比试,之后双方约定,分别救出并且教导郭杨两家的遗孤,以彼此徒儿的武艺决个胜负。丘处机两年前去信于蒙古,信末曾书,“人生如露,大梦一十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
江南六怪本与郭家杨家毫无瓜葛,出于侠义将忠良之后抚养成|人,无论输赢都是面上有光的大事。只见宾客纷来沓至,正当正午时,一个叫花打扮的中年男子背着大红葫芦大踏步走进来,声音洪亮,“甚好甚好,两个小娃娃都是好孩子,这个热闹必须要凑。若能让我老叫化再骗吃些白食,那再好不过了!”
江南六怪与丘处机都十分诧异,恭敬地迎上去,行礼道,“洪老前辈肯来,不胜荣幸。”说罢便将洪七公让到首席,又问他从何来时,洪七公答道,“我十天前刚与郭小子还有那黄家小女娃分开,见有缘分,教了他们三拳两脚,也听说了这次比武的事,郭家小子说他是必定来的,几位等着便是。”
丘处机听见洪七公给郭靖传授武艺,不免有几分不悦,江南六怪却大为得意,又听洪七公说郭靖必定前来赴约,便放下心来,谁知等到日渐西斜,依旧不见人影。完颜康一直觉得这种被赶上擂台供人观赏,打赢了也没什么彩头的比武,真心显得巨傻无比,因而见郭靖迟迟不到倒有了几分庆幸。
日渐西垂,眼看不能再等了,丘处机道,“郭兄弟会不会是路上遇见什么麻烦了?”柯镇恶道,“不管怎样,没能赴约就是没能赴约。这场比试,就算我们……”只听他顿了顿,想是不愿将那“认输”二字说出口,正在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喊了声“师父!”声音清脆语调焦急,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便跑进楼中,扑到洪七公身前。
那女孩身姿轻盈容貌娇美,穿着洁白的衫子头上一束金冠,眼睛红肿似乎犹有泪痕,宾客满座,竟无几人能认出她是桃花岛主之女黄蓉,都只是纳闷,怎的丐帮头子洪七公竟然收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少女做了徒弟?
柯镇恶比众人早早听出她的声音,第一个骂道,“你这小妖女,又来做什么?”黄蓉不理会柯镇恶,泪眼盈盈地对着洪七公道,“师父,你去救救靖哥哥吧。”
此话一出,江南六怪便急冲冲地问,“靖儿怎么了?”而黄蓉想是一路走得急,气还没喘匀,“靖哥哥被我爹爹困在岛上,已经关了十余天了。我记得靖哥哥是今天比武,师父也要来,就来求您去救他,至少也要来这里说清缘故,并不是靖哥哥不守信用。”
完颜康明白剧情归位了,郭靖上岛后?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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