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越行越高,半日到了山顶上一处平旷之地,平地上建有一座石屋。
屋前站着一个绿衣人,躬身行礼道,“来者是客,有失远迎,实感歉仄。但这里并不欢迎外人,二位既然误入,便请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我们会派人送二位出谷。”
那个绿衣人显然是在这个入口处当值的,生火做饭端茶倒水,十分熟练,也算周到,就是神情冷冰冰的,似乎不习惯招待客人,招待的食物也只有青菜豆腐白米清水,饭毕,那绿衣人就告辞了。
见天色还早,石屋中除了桌椅,只有几张草席在地上,华筝便按捺不住,拉着他出了屋。往山后走了几步,只见暮色中处处花树繁茂,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两人都心里嘀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花?”细看那花树,只见枝叶上生满小刺,花瓣的颜色却是娇艳无比,似芙蓉而更香,如山茶而增艳。华筝伸手就去摘花,完颜康见她莽撞,急忙也伸手拦下,谁知却把自己的手撞在花枝上,一阵刺痛。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说了有刺还是被碰到,”华筝低头观察着他手上细不可见的伤口,语气丝毫不见担心,反而颇为欢快,“小心点,被这东西刺到之后可不能发情哦!”完颜康哭笑不得,“发什么情,我记得这东西,在射雕侠侣里面,杨过中了毒,把最后一个绝情丹给了小龙女,最后他吃剧毒的断肠草才解了毒。”
“放心,被刺到一段时间后自然会好,书里讲是24时辰还是多少来着,反正动情时才会痛,而一旦发作,就会毒入肺腑,靠绝情丹才能解,或者就只能清心寡欲当和尚了。”
完颜康越想越觉得这花无比奇妙,“你是不是说过既然到了武侠故事里,那些杜撰的不可思议的毒药和解药,都是可以解释的。这种毒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所谓的动情,包括心跳加速,脸红,变得盲目,感觉温暖而甜蜜,不过都是些激素在作用罢了,情花中的某种物质进入血液,会和相关的激素起化学反应,造成剧痛。人在动情时分泌的激素有很多种,可以排除一下,肾上腺素,在紧张兴奋时也会分泌,肯定不是,也不会是催产素,因为在抚育后代时也会分泌,那么一定多巴胺,还有一种是什么来着,苯基……”
完颜康想起她说自己是学生物的,心想果然不假,便耸耸肩,“可这有什么用呢?”
华筝忽然就沮丧了起来,“是啊,有什么用呢。我没法把这些成分检测出来,更没法验证……”完颜康见她突然低落,自悔失言,继续问道,“如果不控制情/欲,会让中毒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种毒最在一段时间后自然解开,是因为有毒物质最终都会随着代谢排出体外,而毒发几次后就再也无法自然解开,肯定就是免疫系统造成的,因为只有免疫系统为了抵御外界的细菌病毒而形成的抗体可以在人体存在很多年。你知道过敏反应吧,就是免疫系统将一些本来无害的物质判断为威胁,比如蛋白质,花粉等并且形成抗体,因此一旦碰到这些物质就会产生反正。那么情花形成的抗体就是会将相关的本来无害的激素判定为威胁,即使情花的毒素早就代谢出体外,抗体也依旧保留着,一旦产生和情爱有关的激素还是会有化学反应,而且和情花毒发是一样的效果了。所以这种毒,想靠什么内功来驱除都是完全不可能的啊!”
华筝的眼睛闪闪发光,神情狂热,完颜康实在并不太记得曾经昏昏欲睡的生物课上都学了什么,便问她,“你想难道想拿这个做毒药?”他对当时在古墓中毒之后任人宰割的惨痛经历还心有余悸。
“放心啦,这种**实验太难控制了,就算在现代也很难办的,先不说怎么随身携带**,无论提取血清,保存,还是注射。有效又难以觉察的毒药多了去了,我干嘛要用这么昂贵又迂回的方法……”
完颜康突然想到他的血液里还有没来得及排除的情花毒素,生怕她突发奇想把他就近利用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摘花走,想这么复杂干吗?”
华筝斜着眼看他,“你也动动脑子,你看着山谷,谷外谷内区别这么大,外面草刚长,里面却处处鲜花盛开,说明肯定有地下的温泉,靠地气滋养,这些南方的植物才能如此繁盛,这里的物候与谷外完全不同,已经形成了相对封闭稳定的生物圈。那么情花一旦移出谷外肯定无法生存,就算有适宜它生长的其他地方,也肯定在千里之外,现在的运输水平肯定无法移植。”
“这绝情丹配置不易,还被那个色狼/谷主的老婆毁了大部分,幸而他的门人都修行清心寡欲的的内功,就算不慎中毒,只要在最初的十二个时辰控制心神不让毒性发作,也没妨碍的。”
“古语云‘遇毒物,十步得其解’,每种毒物附近都有可以制约它的东西,确切地说是自然选择决定的,只有能够抵抗毒性的生物才能在附近继续生存。所以绝情丹的原料肯定也是这谷中独一无二的物种,只是可怜的杨过,受情花之苦,还要被断肠草摧残。我猜那断肠草的原理接近于脱敏,是靠毁了他的免疫系统来降低化学反应。其实他不如回到谷里,观察有哪些昆虫可以安然地与情花共存,找来入药,都比服用断肠草可靠。”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绝情丹的配方!以防万一!绝对不能让你的儿子日后遭那些罪!”
华筝发表完这番激|情澎湃的宣言之后,就热血,满山遍野地转啊转,完颜康也懒得再费劲唇舌地和她解释,他未必就一定有儿子,有儿子也不一定是杨过……最后只好说,“你那么想救,直接去弄绝情丹不就行了么,这时候应该还没被毁掉吧,而且配方也应该在的啊。”
“公孙止和裘千尺,哪个是省油的灯啊,从他们手里拿药怎么可能?而且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咦?难道那些东西是买来给他们结婚用的?不是吧……”华筝突然在情花丛前发起呆来,完颜康却看见有人一路摘花一路走近,那身绿衣一看便知是谷中人,等他走近,发现原来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面目英俊,举止潇洒,他手里执着装满情花瓣的小竹篮,对两人笑道,“喜欢吗?想不想知道这花叫什么?”
两人还未回答,就听到一个女子笑嘻嘻的声音,“阿止,你在跟谁说话?是那两个闯进来的人么?”
两人闻言一惊,华筝更是脱口而出,“池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12快手诛仇
最惊讶的还是那个摘花的青年人,“尺姊姊?你和他们认识?”
池千秋早就扑过来抱住华筝,十分欣喜,“居然是你们两个,难道是跟着我过来的?”然后又摇头,“不可能,都分开两年了,我一直在这谷里养伤。只能说太巧了,你们居然能不小心闯到这里来。”华筝却一反常态,呆立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完颜康便问,“池姐姐你当时追那个采花贼怎么样了?”
“那家伙太狡猾了,我一路追他到这里才抓住废了他,我也受了伤,然后……”那个青年人揽过她肩膀,笑道,“倒是要多谢他呢,不然怎么可能遇到尺姊姊。”池千秋羞红了脸,一把推开他。
完颜康明白两人恐怕是在池千秋养伤的时候相恋了,笑道,“那恭喜了!还不知如何称呼?”那个年轻人说,“敝名公孙止,祖上唐朝时便来这山谷避乱,一直生活到现在,区区不才,虚担了这谷主之位。我后日就要与尺姊姊成婚了,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参加喜宴。”
完颜康这时终于明白为何华筝呆若木鸡,只好应下公孙止的邀请,等负责接引他们到住处的人一走开,华筝便急忙抓着完颜康,“她是裘千尺!”他点点头,“我比你晚一点反应过来而已。池千秋,裘千尺,颠倒过来念而已,为什么都没发现呢?”
华筝显然受到很大打击,只听她语无伦次地说起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裘千尺如何给公孙止指点教授武功,公孙止如何对她的傲慢和管束心生不满,如何商议与婢女私奔又被发现,裘千尺如何将他们丢在情花丛中,公孙止又是如何为了唯一的解药而杀了那个婢女……“最后他发现裘千尺还留了一枚解药时,恼羞成怒,把她灌醉后挑断手筋脚筋,丢到山洞里……你记得吧!”
完颜康心里也十分烦闷,颐指气使的妻子,心生怨忿的丈夫,夫妻之间反目成仇肯定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但裘千尺有恩于两人,之后的遭遇也太过凄凉。
华筝还在絮絮说着,“我还记得电视剧里裘千尺的样子,我印象中她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老婆子,可是,她是池姐姐,她武功又强,为人又仗义,就是性子急了点,也不应该因为这个被丈夫背叛,更不应该那么……”
眼看她都要哭出来,完颜康叹了口气,“你想要怎么办。拆开他们?”
“我能怎么办?他们热恋新婚,是能拆开的么?听不进去的,没用的。”她略带凄凉的摇了摇头,半响,她缓缓说,“你知道么,刚才我是想杀了他的。”
“杀谁?公孙止?”完颜康心想,这动不动就说杀人,难道是武侠小说看多了的后遗症,“现在他还没有犯罪事实呢,我们就算说他以后会怎么怎么样,谁会信呢。”
“是啊,谁会信呢?”她又神色古怪地摇了摇头,“等以后再说,他们还有好几年的幸福生活呢,等到时候再说……”
参加完绝情谷只有豆腐白菜的婚宴两人上了路,两人都是无肉不欢的类型,这几日在谷中可算是受尽折磨,而裘千尺竟然甘心一生在谷中吃素,可见用情之深。两人继续一边练武一边赶路,只是华筝的话少了许多。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下落最确切的曲灵风,他就隐居在临安府附近的牛家村,也是郭杨两家的故居所在,不过这个时候曲灵风应该已经死于非命,只剩下被吓傻的女儿傻姑。
从襄阳到临安府一路波澜不惊,既然到了人间天堂杭州,自然要去游西湖,二人从客栈轻装出行,不过几步路,柳暗花明之间,湖光山色便展露眼前。他和华筝两个换了华服,如鸟儿入林,水流入海,任谁也想不到踏青人群中混了金国的小王爷和蒙古大汗的公主。苏堤如带,垂柳如丝,风吹落花入水,点起阵阵涟漪,有简陋的摆渡小舟,亦有富丽的画舫游船,水袖俏影映入绣帘,丝竹管弦飘洒湖面。他正看得心旷神怡,就听华筝一声哀叹,“怎么还是这么多人啊,又没赶上五一十一!”
“今天是踏青的时节,跟五一十一也差不太多了吧。”
华筝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以前也嫌西湖水泥马路铁栏杆太现代化,失了味道,心里头想,要是能完全重现古代情境就好了。可是到了这儿我才知道啥叫叶公好龙,你看这路,脏兮兮的全是泥,你看你看,那边转角还有人随地方便!哦,抽水马桶啊,我是多么多么的想念你!”
“你说起煞风景的话来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彼此彼此,你的吐槽也是越来越熟练了。”
这一路上华筝都因为裘千尺的事情心情抑郁,很少脸上再露出笑意,完颜康见她难得心情好,便和她继续互相打趣斗嘴,一面欣赏西湖美景。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几句诗就是讽刺宋朝仓皇南逃,不思收复旧都汴梁,反而在杭州的青山秀水中纸醉金迷。说起汴州,完颜康不由得又想起那次在汴梁客栈,与杨铁心穆念慈的擦肩而过……
来不及感慨太多,就见华筝拉他去坐船,两人想包下一个大点的游船,正巧有条船靠岸,喝得醉醺醺的人趾高气昂地从船上下来。完颜康看出他们的号服是官军的,便拉华筝让开,谁知她竟笑道,“我就说,临安也不会白来的,肯定会遇见剧情触发点。有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了?”
华筝指指正在下船的人群,最中间被簇拥的一个军官额头带疤,脸上有青记,形容举止一看就是得志小人,船主口中叫着段爷慢走再来,满脸堆笑地把他让下船。
“知道他是谁么?郭靖的妈妈天天都要对郭靖说一遍,最开始不知道我能听懂汉语,所以没避开我。她是这么说的,杀他父亲的仇人叫段天德,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天德,额头有刀疤,脸上有青记,是南宋的军官。”
“不会这么巧的吧……”
“你听没听说过名侦探法则,就是名侦探走到哪里都会发生杀人案的原则。我们也是一样的,既然到了故事中,不管遇见什么巧上加巧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注定的哦!”
“什么名侦探法则,明明就是柯南死神附体吧。”
两人开怀一笑,跟着到了指挥所。待段天德退开手下,华筝便从窗子翻了进去,段天德吓了一跳,“你是谁!”完颜康略为觉得不妥,但也跟着翻进屋里,“这是私闯民宅了么?”
“哪里来的小孩?赶紧滚开,大宋的指挥所也是你们来胡闹的地方么!来——”段天德显然怒火中烧,正想叫人,却被华筝抢身上前,一手顶住膻中,一手按住他的喉咙。这一下干脆利落,刚还不可一世的人立刻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来。
“我伯母李萍和你是老相识了,她总是提起你哦!”段天德听见李萍两字,骤然变色,华筝开心地拍手道,“看来你记得她,那就好办了,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完颜康此刻心中还在茫然,段天德?有这号人物么?射雕啊射雕,可是除了郭靖黄蓉九阴真经,什么也想不起来,从师傅和母亲的言语里猜到的,华筝对他转述的,都好像经不住推敲……太阳|岤隐隐作痛,闭上眼,血管在皮肤下梆梆地跳,只好伸手按住。他听见华筝抽出刀的声音,挥来挥去,又笑嘻嘻道,“嗯,塞外好远好远,就只带你的脑袋过去,怎么样?”说着手指在刀锋上弹了弹。
完颜康听见那轻轻巧巧的三个字,“怎么样”,仿佛藏有一丝杀气,心知不妙,面前突然冷光一闪,刷地一声,鲜血喷洒了半面墙。华筝一手握刀,一手细细擦干净,把刀归鞘,又皱眉看着袖口的一滴血迹,撇嘴道,“弄脏了,真讨厌!”
她略带嫌恶地将那颗头颅拎到半空,等断颈下的血滴沥干,这一下,那颗还凝固着惊恐和哀求表情的头颅,正对了完颜康,头颅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而鲜血顺着那倒在桌面的躯体,已经蜿蜒了一地。
他震惊过后,大吼道,“你怎么杀了他!”
“高兴帮忙搭把手而已,我可替郭靖省了大力气了,郭伯母和他们念叨杀这人念叨得我都听烦了。对了,我备了点石灰在身上,但是这么大一颗头肯定不够用,等出去找个石灰窑多弄一点儿,不然这潮乎乎的天气,等运回草原早就烂了。”华筝已经扯了块桌布把血淋淋的脑袋包了起来,她歪头看看那个布包,似乎觉得不满意,便扯下一块窗布又包了一层,
完颜康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华筝疑惑地转头,察觉到了他的怒气,“你知道这个人做了什么,他是迫害你们郭杨两家的仇人,我不杀他,郭靖也要杀他,这有什么分别吗?哦不对,最后这个人是被杨康,也就是你杀的,一爪过去头骨全部抓碎!”
“就算他坏事做尽,就算他迟早要死,你何必要弄脏自己的手?就算是小说,是虚构的,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自有该了结他的人,明明是你胡乱杀人,还要套用小说的人物和结局做借口,你!”
华筝张口似要解释什么,继而抿起了嘴角,昂起头,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乎是怜悯的冷笑,又像是尖刻的叹息,“你想告诉我什么?这都是小说?还未睁眼就听到奇怪的语言,看不见周围也挥动不了无力的四肢,我不知道这是历史还是架空,是梦境还是现实。然后我认命了,我学会了绕口的语言,唱起了悠扬的民歌,习惯了奶茶和羊肉,忘了上辈子的一切,决定在那里努力生存下去的时候,郭靖母子来了,江南七怪也来了。哈哈,我竟然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原来我上辈子不是梦,我已经接受的这辈子才什么都不是,只是个为了成全男女主角伟大爱情的炮灰!而你现在才要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虚构的小说?”
“然后你还要告诉我什么?我终于知道了我在哪儿我是谁:我是天骄成吉思汗的女儿,我的父亲在日后会成为半个欧亚大6的主宰,我的兄弟都将是雄踞一方的领主!可那安稳而荣耀的日子何时才能来到?为什么每次刚熬过了寒冬的饥饿,迎来的不是温暖的阳光,破冰的河水还有青草的嫩芽,却都是血腥的杀戮?我渡过的第四个冬天过后,敌人来偷袭,在冲天的火光里,我看到那个能唱出最好听的摇篮曲的小阿妈跌倒在地上,马匹的嘶鸣和人们的怒吼中,我听不到她在喊什么。她抱着刚出生孩子的手臂被弯刀砍断,我哭着向我那落在地上的小妹妹伸出手,却被阿妈死死抱在怀里,翻上马背死命的逃。我为什么要回头,为什么要看到碗口大的马蹄生生将她的头颅踏进泥土,马背上的人还在丧心病狂地笑?而你现在才要告诉我,每一条生命是珍贵的?”
她眼睛灼灼发亮,分不清是火光还是水色,是愤怒还是悲伤,“你还要告诉我什么?哦,对,你说的,弄脏手对吧。你认得这把刀,我一直带在身上,你以为她只舔过牛羊的鲜血,只割开过鸟雀的喉咙?六岁时父亲把她赐给我,从拿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学会了握刀的方法,摸清了血管的位置,仿佛那些知识生来就刻在我的脑子,分毫不差。不久后的一个春天,在额尔古纳河畔,河岸边开满了黄灿灿的花,清亮的河水冲走了刺鼻的血腥,那些花汲取了尸骨的养料,开得格外鲜艳,那一瞬间让我以为自己身在天堂,然后我看见了,敌人的探子从茂密的花丛中伸出头来,乱糟糟的头发上沾满了花瓣。他看到我,大吃了一惊,我对他笑,问他从哪里来,他蹲下和我讲话,他的手掐住我的脖子,但我的刀已经插/进他的心脏,他倒在花丛里,眼睛直到死都没有闭上,就那么一直一直盯着我看……”
她举起了双手,猛力张开,紧绷的指尖带着一丝痉挛悬在空中,她低头端详着,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嘲笑,随即握紧双拳,“这手上早就沾满了血,很久很久以前,比你认识我要早得多,而你现在才要告诉我,不要弄脏自己的手?”
完颜康从未见过她这么激动,想去安抚她,却似乎更加激怒了华筝,她大声吼道,“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之前一直当我是柔弱无助,纯洁无暇的白莲花?现在见到真面目了,又觉得我是童年受创,心理变态的杀人狂?”
“别这样好么……”
回答他的是两枚快如闪电的银针,不难避开,华筝却已经趁这功夫从窗子翻身出去。完颜康试图追上,无奈华筝轻功高他许多,两人距离越远,不一会儿,她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临安府鳞次栉比的街道中。
13旧时村落
临安郊外的小村落傍着江水,道生野草,断壁栖鸦,在暮霭沉沉中格外萧瑟。
村中不过十几户人家,房屋却半数废弃,完颜康心道,这牛家村在都城近郊,又依着钱塘江,不应如此荒凉才对。只可惜这座不起眼的小村子是故事的开端,注定要在血雨腥风中接受慢慢衰颓的命运。
他一个人坐在村东的酒店里,也有些赶路的人看见破败的酒帘走进来,却都对着桌上的厚厚灰尘皱起眉头。想找人打听这酒店是怎么回事,谁知村里人对他避之不及,最后只有一个长者叹道,“走吧走吧,这村里出过贼子,被官府擒杀了去,所以村里人见了外人能躲则躲。这酒店的事也没什么好问的,店主是个跛子,十年前就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这傻姑娘,村里人帮着照顾到这么大。”
旁边的一个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咧嘴欢笑道:“是啊,我叫傻姑,嘻嘻。”完颜康无奈笑笑,傻姑这时和他年纪相仿,心智却彻底停在了父亲暴毙的那一夜,整日像个幼童一样玩耍,能永远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也未尝不是对她失去双亲的补偿吧。
“怎么还不来呢。”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本来觉得华筝会如计划来牛家村的,谁知一直不见她出现,不由得嘀咕道,“不会是迷路了吧。”
“傻姑我问你,你前几天真的没见过一个比我矮半头的女孩?”傻姑摇了摇头,又低下头蹲在地里自顾自地玩土。
落日西垂,归鸦阵阵,完颜康一个人在桌边坐着,直到夜幕笼罩,傻姑跑进内堂睡觉,他才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碗橱。他这几天闲来无事,早已把厨房的积灰打扫干净,等打开橱门,挪开一摞破烂青花碗,只剩下最底下一只铁铸的碗,握住向右旋转,就听得喀喇喇一声响,橱壁向两旁分开,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来。
他皱了皱眉,洞中的臭气依旧没有完全散去,便又点了根松柴,点燃了在洞口熏了良久,才又进去,洞里只是一间狭窄的小室,地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副死人骸骨,仰天躺着,衣裤都已腐朽。东边室角里又有一副骸骨,却是伏在一只大铁箱上,一柄长长的尖刀穿过骸骨的肋骨之间,插在铁箱盖上。
那铁箱边的尸骸边掉落着一块黄金牌子,刻着一行字:“钦赐武功大夫忠州防御使带御器械石彦明,想必就是追杀曲灵风到此的大内侍卫了。那个镶嵌玛瑙的金牌他没用动,尸骸下的箱子也一样,想也是从宫中盗窃来的书画珠宝,只在曲灵风的尸体上捡了一块铁八卦出来。
虽说两具尸体应该入土为安的,但是这一幕的发现,还是要留给剧情人物吧。完颜康这么想着,心安理得地逃脱了把尸骸挪去安葬的义务。
这几日在密室,就这么一个人对着两具白花花的尸骸,自然不可能完全镇定,总是眼睛一闭就想象起这里曾经有过的血肉横飞的惨象,随后不由自主地转换成那天在军营指挥所了,华筝手起刀落的那一幕。他默默叹息到,不应该对她那么凶的,她既不是小孩也不是犯罪分子,不需要自己的教育和审问。可是到底为什么呢?华筝的眼神干净笑容单纯,虽说时而兴致高得像打了鸡血,时而低落得一言不发,但不应该是缺乏正常道德观念的人,为什么可以想也不想就杀人呢。
果然,还是因为并没有把这个世界当成真的世界,也并没有把这里的人当成真正的人吧。
第二日,完颜康便上路,与他同行的还有趁村里人不注意时拿临安城一日游哄骗了一起走的傻姑。他料想这几日如果华筝没来牛家村,那么肯定也不会离开杭州,果然一到杭州就接到汇报,说查到了她的下落。
金朝在南宋的细作都是完颜洪烈一手安插的,想是因为当年在此吃了大亏,因而布置得十分严密细致,完颜康虽不能插手其事务,却可在需要之时动用,完颜洪烈曾说等他再大点,就可以将他手中的势力全部交与他,可见对他这个便宜儿子的期望之高。自然,他对这个许诺的反应并不如完颜洪烈所以为的那般热切,金朝的覆灭近在眼前,什么富贵荣华都是水月镜花,还是想好如何找到安身立命之处更为实际。
不过,这权势在关键时候还是有用的,不然偌大的南宋都城找个人哪里那么容易,然而他此时却在对着呈来的官方报告瞠目结舌。
“你们真的找对人了么?”
负责临安城的总领事亲自前来送消息,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名义上是南宋某商铺的东家,在大金的军衔也不可小觑,他毕恭毕敬地答道,“没错的小王爷,会武轻功好的十二岁女孩,皮肤白,梳双辫,高颧骨,有酒窝,北方口音,带一把弯刀在后腰,被披风遮住,虽说靴子里一把暗色匕首,一柄细剑藏在伞里,都没见用过,但应该不会有第二人了。”
“可,眠花宿柳?”
“属下措辞不当,但……”
“但说无妨。”
“那位姑娘这几天就在风月之地流连,已经把出名的几家秦楼楚馆逛了遍,”
“居然让进去?她留宿在那里做什么?”完颜康彻底没了脾气,这古代也没有未成年人不得进入风月场所的规定么?
“她围着西湖一圈,遇到门面稍微过得去的青楼就进去,每次进去都指明见头牌,尤其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这种事那些人也见怪不怪了,再见她气度不凡,又一掷千金,既怕得罪了得罪不起的,又能不吃亏白赚钱,哪有不依的?”
“一掷千金,她哪里来的钱,”完颜康心里嘀咕道,随即了然,她可是会妙手空空的,这官商遍地的临安府对她来说不就是遍地金银么。“无妨,反正她吃不了亏就行。那她现在哪里?”
那领事低头道,“她今天去了风阳居……”他见完颜康毫无反应,又补充道,“是小倌院……”
“没事,她就是喜欢瞧新鲜。麻烦您派人带我过去吧……”完颜康默默叹气,这……美女看够了想看帅哥么?居然跑去那种地方,她到底知不知道古代的男妓是做什么的啊。
华筝的所在并不难找,完颜康进门后,就看见她穿着欲盖弥彰的男装,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侧卧着,屋中只有个瘦弱的小男孩在独自对着棋盘,宛若石雕,华筝则半眯着眼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完颜康不知道这是哪一出,也不做声,就静静挑了把椅子坐下,许久终于听到华筝说,“居然这么久才找过来,难道不好意思来?”
完颜康让那男孩退出去,笑道,“扫黄打非次次都来,有啥不好意思的。”
“那干嘛花了这么久?”她的视线依旧盯着窗口,一丛艳丽的夹竹桃半探进屋,“居然种在窗口,难道不知道这是有毒的么?”
“有毒,那是不是可以驱蚊虫?我是去了趟牛家村。”
华筝哦了一声,“难怪呢。”又问,“收获怎么样?”
“该拿的都拿到了。你收获怎么样?”
“木有美女姐姐……”
“几百年才能出一个陈圆圆,你就别想了。不过这里环境倒还真是不错。”完颜康环顾四周,这是院子中一个独立的小间,装饰素雅,与他想象出入很大。
华筝打了个哈欠,“也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怎么不好?隔音很差睡不着?还是怕被夜袭不敢睡?”
挪揄的后果自然被白了一眼,“这里有人端茶倒水,还有人唱歌跳舞,多好呀!”
“倒是会享受,”完颜康便也坐在榻上,拿起桌上的果盘,欣赏里面精致的点心,“你要穿成皇帝肯定是昏君。”
“当皇帝也未必有这里好呢。”华筝笑眯眯地就着他端着的盘子就吃了起来,完颜康叹了口气,“以后不要来了。”
“你想没想过,也许一念之差,我们可能就穿成在这里的人。”华筝见他沉默不语,把支着头的手肘放平,仰卧在塌上,望着天花板道,“这又冷又硬方方正正的枕头真不舒服。”
“以后自己做个软的呗。”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不好意思。”两人同时说道,接着,“你先说。”又是同时,于是华筝先道,“我不打算道歉,也不打算接受你教育。”
“我知道。玩够了的话我们走吧。”完颜康从榻上站起来,一手伸给她,“起来吧。”
华筝却没有抓住他的手,而是问道,“你明明有意见为什么不说呢?”
“不是没事了么。”
“你明明很生气为什么不发火?”她直直地看他眼睛,一副决不罢休的架势。
“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
“你都对我吼了。”
“我不是道歉了么。与其是生气,倒可能是被吓到了吧。”
“你之前不是警察么,没见过……么?”
“尸体见过,但也是很快就送去给法医了,命案现场也见过,却从来没亲眼见过杀人。不过我主要还是被你的样子吓到了。”
“你是不是觉得不应该杀人?”
“我们既然到了武侠里,不可能刀子摆在面前不还手,逼到险境时候如果妇人之仁,恐怕死的就是自己。其实我还在担心我们到时候会不会迈不过这个坎,会在出手的时候有心理负担,”华筝默默不语,完颜康继续说,“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现在就能面不改色杀人。我们都只是身体上还未成年而已,早都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你没必要对我解释,我也没资格对你说教。但是你记不记得你之前说,我们都一直在保持现代人的优越感,就是为了在这个优越感里保持原本的自我。我是这么认为的,保持自我说起来难,但其实也很简单,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华筝低头道,“好吧,其实我也不喜欢杀人,好脏,血好难闻,尸体也好吓人。”又问“那个怎么处理了?”完颜康知道她试问段天德的尸体,“丢在那里了吧,估计很快就要送葬了。”
完颜康叹口气,“我知道你运气不好,到了蒙古,这十几年过得很不容易,不过以后会好的,一定会自由的。”他伸手想摸头安慰安慰她,果不其然又被避开,华筝很慢很慢地叹了口气,“人是注定要受自由之苦的。”
“哦?为什么?”
“萨特说的,谁知道为什么……”
完颜康笑道,“装什么哲学家。好了,就算我说的不对,你也不要一个人发完火之后跑得不见影子,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华筝想是也想起了那天的激动情绪,笑道,“不好意思,我咆哮马了。”说完,又自顾自地咯咯直笑。
“那我们还是原计划?”
“你既然找到傻姑了,那下一步当然还是桃花岛,可是你知道路吗?”
完颜康笑笑,“你不好奇我当时为什么能派人在古墓附近找到你么?”
华筝想了想便点头道,“哦,是的,再怎么隐居也要吃饭穿衣,调味料也好针线笔纸也好,也总有要买的生活必需品。”
“更何况,桃花岛上来买东西的都是哑巴,更容易发觉。黄药师的哑仆每月十五都要到舟山的镇子上的集市,买些油盐酱醋回去。”
华筝听了从榻上一跃而起,“十五,那不就是后天了么。我们赶紧走吧!”
14烟波微茫
舟山外的海面上波涛映日,鳞光闪耀,在临近海岸的海域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数十艘渔船其间,大都是渔民趁天方晴好出海拉网谋生计。
这其中,却有一叶小舟避开鱼群聚集的礁石浅水,乘风破浪,向无边大海的深处驶去。
华筝和完颜康两人坐在船头吹着海风,十分惬意,这一早为了把傻姑弄上船可真是费劲了精神,喊她早起去集市不说,还要千哄万哄才让她上了船,谁知道了船上又大哭大闹,这会儿才闹累了,躺在船舱中睡着。
华筝手里拿着完颜康从傻姑家里的密室墙角里找到的纸张,低头摩挲着焦黄破旧的纸张,上面有几行歪歪斜斜的字,“字禀桃花岛恩师黄尊前:弟子从皇宫之中,取得若干字画器皿,欲奉恩师赏鉴,不幸遭宫中侍卫围攻,遗下一女……”后面就只有一些斑斑点点的痕迹,恐怕就是曲灵风用最后一口气写下这些话时留下的,居然也能保存到现在。1
“这就是剧情道具了吧,不找到这个,就触发不了桃花岛剧情了。你看这上面不但写了桃花岛,还写了黄药师的姓,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去了要怎么解释我们如何知道桃花岛,总不能把梅超风供出来吧。”
完颜康笑道,“那当然不能,师父对我守口如瓶,只说几个师兄弟的姓名相貌,叫我去打听。日后如果黄药师和她当面对质起来,不就拆穿了。可这张纸条,原著里就有的么?未免也太现成了。”
“肯定有留下信息,我记得有一段写黄药师看见这个死亡讯息时候的心理活动,大约是懊悔如果不是他打断了徒弟的腿,他又怎么会死在大内侍卫手里之类的,但是有没有写出桃花岛和黄字我就不知道了。”
完颜康陷入沉思,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无巧不成书的谚语,好运还是陷阱,巧合还是布置,或许之后还只会越来越多。他转头看向船舱里的米袋和坛坛罐罐,听见里面傻姑在熟睡中均匀的呼吸声,略微松了口气。他们本来商议,如果找不到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往桃花岛的理由,就只能假称桃花岛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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