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7部分阅读

作品:第二十二条军规|作者:作者不祥|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26 11:15:59|下载:第二十二条军规TXT下载
  他们的脸,于是,告诉他们说,他可以痛打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新兵呢,一个个懒得跟他争辩。

  第二天,梅杰·梅杰竟意外地晋升少校,一下子把那位好斗的中士打入灰心失望的无底深渊,因为他从此再也没法吹嘘什么他可以痛打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了。他躲在自己的帐篷里,跟扫罗一样,苦思冥想,不见任何来客,由下士组成的精锐警卫队垂头丧气地在门口替他站岗。次日凌晨三点,他想出了一条对策。梅杰少校和其他新兵再次被粗暴地摇醒,奉命冒着耀眼的蒙蒙细雨,光着脚赶往行政处的帐篷前集合。中士早就等候在那里,双拳紧握着叉在胯部两侧,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很是急不可待地想训话,几乎等不及全体新兵集合完毕。

  “我和梅杰少校,”他夸口道,语调还是跟前一天晚上发话时一样:强硬、清脆、快速。“可以痛打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

  同一天晚些时候,基地的军官们就梅杰少校一事采取了行动。

  他们该如何对待梅杰少校这样的少校呢?要是当面羞辱他,那就等于贬损与他同军衔或是军衔比他低的所有军官。但要是很恭敬地待他,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幸亏梅杰少校早就申请到航空军校接受训练。当天傍晚,梅杰少校的调令送到了油印室。次日凌晨三点,梅杰少校再次被粗暴地摇醒,中士向他道了声“一路平安”,于是,他便被送上了一架西去的飞机。

  当梅杰少校飞抵加利福尼亚,向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报到时,他依旧是光着一副脚板,脚趾沾满了烂泥,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一见,脸色顿时刷白。至于梅杰少校,当有人再次粗暴地把他摇醒时,他便想当然地以为,肯定又是光着脚站在烂泥里,因此就把鞋子和袜子留在了帐篷里。向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报到时,他还是穿了那身便服,皱皱巴巴、脏不拉叽的。当时,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还没有在阅兵比赛中扬名,一想到下星期天梅杰少校光着脚和他中队的全体士兵一起接受检阅时的那副模样,他便不由得浑身一阵剧烈的战栗。

  “赶快去医院”,当他彻底缓过神来,可以说话时,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咕哝道,“告诉他们说,你身体不舒服。你就留在那儿,等拿到制服津贴,有钱买几件衣服后,你再回来。还有几双鞋子。买几双鞋子。”

  “是,长官。”

  “我想你没必要喊我‘长官’,长官,”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向他指出,“你的军衔比我高。”

  “是,长官。我的军衔或许是比你高,长官,可你毕竟还是我的指挥官。”

  “是,长官,你说的没错。”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表示同意。“你的军衔或许是比我高,但我毕竟还是你的指军官。因此,你最好按我的吩咐去做,长官,不然你会倒霉的。到医院去,告诉他们说,你身体不舒服,长官。你就留在那儿,等拿到制服津贴,有钱买几件制服后,你再回来。”

  “是,长官。”

  “还有几双鞋子,长官。一有机会,你就先买几双鞋子,长官。”

  “是,长官。我一定买,长官。”

  “谢谢你,长官。”

  在梅杰少校,军校生活和以前那么多年的生活没有什么差别。

  不管他跟谁呆在一块儿,那人总想把他撵走,希望他跟别的什么人呆在一起。每到一个阶段,教官们就给他优待,为的是让他赶快结束训练期,好尽早打发他离开军校。梅杰少校几乎没用多长时间,便训练合格,获得了空军飞行胸章,于是,即刻被遣往海外。到了海外,一切突然好转了起来。对梅杰少校来说,被别人当做自己人,是他这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到了皮亚诺萨岛,没过多久,他的愿望最终成了现实。军衔,在投身作战行动的军人眼里,实在是毫无半点价值,军官和兵士间的关系,无拘无束,轻松自在。有些人,尽管梅杰少校连名字都不知道,却跟他招呼一声“喂”,邀请他一起游泳,或是打篮球。他每天最畅快的时刻,便是耗在一场场从早到晚的篮球比赛上,谁都不在乎输赢,也从不记录比分,每场球赛的人数不等,多则三十五人,少则一人。梅杰少校先前从未打过篮球,也不曾玩过别的什么球,不过,他身材高大,上窜下跳,再加上着了魔似的勃勃兴致,倒是弥补了他天生的笨拙和缺乏经验的不足。在那方倾斜的篮球场地上,和那些差不多成了他朋友的官兵一起玩球,梅杰少校寻到了真正的快乐。赛球既然没有赢家,自然也就无所谓输家了。梅杰少校又是蹦又是跳,每一刻他玩得都十分尽兴。直到杜鲁斯少校死后的一天,卡思卡特上校坐了吉普车轰隆隆地开进营地,从此,梅杰少校便再也不可能在篮球场上尽情地打篮球了。

  “你现在是新任的中队长啦,”卡思卡特上校隔着铁路壕沟,冲着梅杰少校很粗鲁地喊道,“不过,别以为这有什么了不起,因为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只不过表明你是新任的中队长而已。”

  好长一段时间来,卡思卡特上校对梅杰少校一直抱有很深的积怨。梅杰少校是他花名册上一个多余的少校,这意味着人员编制相当混乱,无疑成了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的那些人——卡思卡特上校坚信是他的敌人和竞争对手——攻击自己的把柄。卡思卡特上校一直在祈祷,希望能碰上像杜鲁斯少校的死这样的好运。花名册上多余了一名少校,实在令他很苦恼。可这会儿他又有了个少校的空缺。他任命了梅杰少校为中队长,于是,便坐上吉普车,来也突然去也突然地在马达的吼叫声中开走了。

  这在梅杰少校便是就此结束球赛。他满脸通红,感觉很不自在,两腿像生了根似地一动不动。这时,雨云又在他头顶上方集结起来。他朝球友们转过身去,一个个脸上挂着好奇的思索神色,又用含着沮丧和深不可测的敌意的眼神,木然地注视着他。他深感羞耻,浑身禁不住一阵寒战。球赛继续进行,可是不再有任何的趣味。

  他运球时,没人想上前阻拦;他一喊传球,不管谁掌握着球,必定把球传给他;即便他投篮不中,也没人上前跟他争抢篮板球。球场上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声音。第二天还是这样,第三天他便不再来球场打球了。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全中队上下不再有人跟他说话,每个人都盯着他看。梅杰少校天天都低垂双眼,两颊热辣辣的,在忐忑不安之中度日。所到之处,他便是众矢之的,受人蔑视、嫉妒、猜疑、怨恨,以及含沙射影地恶意诽谤。有些人先前不曾怎么注意他酷像亨利·方达,这下可好,竟没完没了地议论起这事来了。甚至有人心怀叵测地暗示,梅杰少校所以被提升为中队长,就是因为他长得像亨利·方达。就说布莱克上尉吧,他本人便一向觊觎中队长这个职位,因此,他坚信,梅杰少校的确是亨利·方达;可他实在是没有种,不敢启口承认。

  接任中队长后,梅杰少校在昏乱中接二连三地遇上了令人难堪的倒霉事。陶塞军士事前没征得他的同意,便擅自差人把他的东西搬进了杜鲁斯少校生前独自占用的那间宽敞的拖车式活动房里。当梅杰少校一路急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中队办公室,报告自己的东西遭窃一事时,里边的那个年轻下士一见他进来,忙跳起身,大喊道:“立正!”险些没把他吓死。梅杰少校同办公室里所有的人一起啪的一声立正,心想不知是哪个要人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好几分钟过去了,房间里鸦雀无声。要不是二十分钟后丹比少校从大队部顺道过来向梅杰少校贺喜,让他们放松下来,或许他们全都得在那儿毕恭毕敬地直站到世界未日。

  在食堂,梅杰少校遭遇的事更令人心酸。米洛满面笑容地在食堂恭候梅杰少校的光临,巴望着洋洋自得地领他到前面一张由他亲自摆好的小餐桌旁。桌上铺一方绣花台布,搁一只粉红色雕花玻璃花瓶,里边插了一束鲜花。梅杰少校畏缩不前,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拒绝入座。甚至连哈弗迈耶也抬起头,离开正在用餐的盘子,昂起松垂的大下巴,吃惊地盯着他。米洛又拖又拉,梅杰少校只得乖乖就范,深感耻辱地蜷缩在自己私用的餐桌旁,好不容易才把这顿饭吃完。饭到嘴里,像是灰末,无滋无味,可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他生怕得罪了那些为他准备这顿饭的人。后来,跟米洛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梅杰少校第一次觉得该说说自己的意见了。他告诉米洛说,他还是喜欢像往常一样,跟其他军官一起就餐。米洛对他说,这无论如何不行。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行的,”梅杰少校争辩道,“以前可从未出过这种事。”

  “以前您可从未做过中队长。”

  “以前杜鲁斯少校是中队长,可他一直是跟其他军官同桌就餐的。”

  “这跟杜鲁斯少校可不同,长官。”

  “跟杜鲁斯少校有什么不同?”

  “我希望您别问我这个问题,长官,”米洛说。

  “是不是因为我像亨利·方达?”梅杰少校鼓足了勇气问道。

  “有人说,您就是亨利·方达,”米洛回答说。

  “哎,我不是亨利·方达,”梅杰少校大声嚷道,气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发抖了。“我跟他没一点相像。即便我的确长得很像亨利·方达,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也没有。我想跟您说的也就是这个,长官。只是您跟杜鲁斯的情况不一样。”

  确实就是不一样。下一顿用餐时,梅杰少校取了饭菜离开食品柜台,走过去准备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普通餐桌旁就餐。不料,他们一个个猛抬起头,满脸敌意,仿佛有一道不可越过的屏障,梅杰少校当即给吓呆了,僵尸般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托盘抖个不停。直到米洛悄悄地走过去,引他乖乖地到他独用的餐桌旁,这才替他解了围。此后,梅杰少校便断了和其他军官同桌用餐的念头,一直是一个人背对着大伙坐在自己的餐桌旁,独自用膳。他很清楚,他们恨他,就因为他是中队长了,似乎高人一等,不便跟他们同桌就餐。只要有梅杰少校在,食堂里就从来没有人说话聊天。他意识到,其他军官都想方设法避开跟他在同一个时间吃饭。后来,梅杰少校再也不上食堂了,就在自己的活动房里用餐,大伙这才感觉到了彻底的解脱。

  一天,中队第一次来了个刑事调查部的工作人员,讯问梅杰少校有关医院里有人在公文上假冒签华盛顿·欧文的姓名一事。这下,那个假冒签名的家伙反倒提醒了梅杰少校。于是,他第二天就开始在公文上假冒签上了华盛顿·欧文的姓名。对自己刚接替的新职位,他实在是厌倦透顶,极为不满。他被任命为中队长,但作为中队长,该做些什么,他一无所知。他只晓得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躲在中队办公室帐篷后面自己的那间小办公室里,在公文上假冒签上华盛顿·欧文的姓名,谛听窗外德·科弗利少校掷马蹄铁落地时发出孤寂的丁当声和嘭嘭声。他老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任务还没完成,于是便整天无所事事,空等着任务哪一天突然从天而降。非万不得已,他极少出门,因为他受不了众人瞪眼看他。间或,这种乏味的生活也会被打断。陶塞军士因为解决不了某桩事情,就让某个军官或士兵来找梅杰少校,请示该作何处理,可梅杰少校也无能为力,便又马上让来人回去见陶塞军士,由他妥善处理。他身为中队长,该由他做的事情全都给办妥了,但显然他没有派上丝毫用场。他变得郁郁寡欢,沮丧消沉。有时,他经过一番认真考虑,准备去拜见随军牧师,倾吐自己满腹的苦水,但随军牧师自己似乎也是苦难重重,所以,梅杰少校又不愿给他再添什么烦恼。再说,他也实在没什么把握,随军牧师是不是也替中队长服务。

  对德·科弗利少校,他也向来没什么把握。德·科弗利少校不是出去租借公寓,或诱拐外国劳工,就是掷马蹄铁,除此之外,便再没什么更要紧的事情可做了。梅杰少校经常细心观察马蹄铁如何轻声坠地,或边滚边碰撞地上的小钢桩。他又时常一连好几个小时朝外偷看德·科弗利少校,心中不由惊奇,这么威风的一个人竟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可做。他常常极想跟德·科弗利少校一块掷马蹄铁、可一天到晚掷马蹄铁,差不多跟在公文上签署“梅杰·梅杰·梅杰”一样,乏味无聊。而且,德·科利弗少校面容严峻,实在令梅杰少献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梅杰少校颇是怀疑自己跟德·科弗利少校的关系,或是德·科弗利少校跟自己的关系。他知道,德·科弗利少校是他的主任参谋,可他不清楚这主任参谋究竟是怎么回事。有德·科弗利少校在身边,他是有幸得到了一位宽厚的上司,还是不幸碰上了一个失职的部下,对此,他实在无法断定。他不想问陶塞军士,因为心里惧怕他,此外,也就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问了,德·科弗利少校更是不用说了。不管出什么事,几乎没人敢去请教德·科弗利少校。唯独一个军官很蠢,竟敢掷了德·科弗利少校的一块马蹄铁,不料,第二天便染上了最奇怪的皮亚诺萨怪病,就连格斯和韦斯,甚至丹尼卡医生,都不曾见过或听说过。所有的人都断定,是德·科弗利少校为了报复,才让那可怜的军官染上这种怪病的,可是究竟怎么让他染上的,谁也说不准。

  送至梅杰少校案头的公文,多数与他无关。其中的绝大部分公文内容涉及他接任前的一些文牍,是他从未见过听过的。这些文牍根本就无需查阅,因为每一份的批示总是老一套,否定前一份的内容。因此,梅杰少校每一分钟的效率都极高,可以签署二十份公文——每一份都建议他丝毫不必理会其他公文。每天都要接到由设在大6的佩克姆将军办公室发送来的冗长简报,标题通常是一些乐观的道德说教,诸如“因循拖延即是偷盗时间的窃贼”,“爱清洁仅次于爱上帝”。

  读了佩克姆将军那些关于清洁和因循拖延的公文,梅杰少校深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既啊邋遢又拖拉的家伙。因此,他总是尽快地送走那些公文。唯一能提起他兴趣的,就是偶尔送来的有关一个少尉的那些公文。这家伙实在是倒霉透顶,来皮亚诺萨岛还不足两个小时,就在奥尔维耶托上空送了命,才打开了一半的行李包至今还留在约塞连的帐篷里。由于那个倒霉的少尉没去中队办公室报到,而是去作战室报到,所以,陶塞军士决定,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向上级报告说,他根本没到中队报到。偶尔发送来的涉及这个少尉的那些公文,都谈到了一个事实,即,他似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某种意义而言,也正是他的结局。至于梅杰少校,他对送至自己案头的那些公文颇为感激,因为终日坐办公室签署公文,较之一天到晚闲坐办公室,实在要强得多。有了那些公文,他也就有了事情可做。

  梅杰少校签署的每一份公文,照例过了二至十天的时间,必定退还给他,不过附上了一页空白纸,要求他再签个字。退还的公文总比原来厚了许多,因为他上次签字的纸和供他再签字的附加纸中间,添进了不少张纸,全都是散驻各处的所有其他军官新近才签的字。那些军官也是一天到晚忙着在同一份公文上签字。看着简单的公文愈积愈厚,最终积成大本大本的手稿,梅杰少校好不失望。

  他在同一份公文上签字,不管签了多少回,总要返回,还让他签一次。他渐渐明白,要想摆脱其中任何一份公文,都是白费心机。一天——就是刑事调查部那名工作人员初次来访后的第二天——梅杰少校在一份公文上签上了华盛顿·欧文的姓名,没签自己的名字,他只是想看看会有什么效果。他挺喜欢这个签名,实在是非常喜欢,于是,这之后,他整个下午都在所有公文上签华盛顿·欧文的名字。这纯粹是他一时无聊所为,自然也是一种反抗行为,他知道事后必定会因此而受到严惩。翌日上午,他胆战心惊地走进办公室,却巴望着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结果,啥事儿也没有。

  他犯了罪,但反倒是桩好事,原因是,凡经他签上华盛顿·欧文姓名的公文,再没有一份退还!最终取得了进展,于是,梅杰少校便以全身心的热情,投入新的事业,往公文上签署华盛顿·欧文的姓名,这或许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活动,但总要比签“梅杰·梅杰·梅杰”有些趣味。一旦华盛顿·欧文实在乏味了,他就倒个个儿,写成欧文·华盛顿,直签到再无趣味为止。他终究是了结了一桩事情,因为凡是签上华盛顿·欧文或欧文·华盛顿的公文,再没有一份返回中队。

  最终真正返回中队的,倒是假扮成了飞行员的另一名刑事调查部工作人员。中队上下全都知道他是刑事调查部的,因为他向他们吐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恳求每个人别告诉其他任何人,可其实呢,他早就跟其他人说了,自己是刑事调查部派来的。

  “中队里知道我是刑事调查部派来的只有你一个人,”他向梅莎少校吐露说,“你要绝对保守秘密,以免影响我的工作效率。你明白吗?”

  “陶塞军士也知道你是谁。”

  “是的,我知道。我想进来见你,只得告诉他。不过,我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跟谁说的。”

  “他跟我说了,”梅杰少校说,“他告诉我说,外面有个刑事调查部的人想见我。”

  “这杂种。我得对他进行安全审查。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把任何绝密文件摊在这儿。至少在我汇报之前得把它们收起来。”

  “我这儿没什么绝密文件,”梅杰少校说。

  “我说的就是这类文件。把它们锁进你的公文柜,这样,陶塞军士也就没法拿到了。”

  “公文柜唯一的一把钥匙就在陶塞军士手里。”

  “恐怕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刑事调查部的来人说,语气颇为生硬。这家伙身量矮胖,极有朝气,却好激动,动作敏捷果断。他从一只特大的红色信封里抽出许多份直接影印件。“你见过这些吗?”——那只信封一直醒目地藏在一件皮制的飞行短上衣里边,衣服上画得花里胡哨——飞机穿越滚滚的橘黄|色高射炮火,以及标志完成五十五次作战飞行任务的一排排整齐的小炸弹。

  梅杰少校木然地看着一份份寄自医院的私人函件的直接影印件,上面均有审查官签署的“华盛顿·欧文”或“欧文·华盛顿”。

  “没见过。”

  “这些呢?”

  梅杰少校继而又盯着一份份寄给他的公文,上面是他签署的相同的姓名。

  “没见过。”

  “签这些姓名的人是不是在你的中队?”

  “哪一个?这上边有两个姓名。”

  “随便哪一个。据我们估计,华盛顿·欧文和欧文·华盛顿是同一个人,他用两个姓名,只不过是想迷惑我们。你知道,经常有人耍这种把戏。”

  “我想我中队里没这两个姓名的人。”

  刑事调查部的那名工作人员面露失望。“他可比我们想的要聪明得多,”他说,“他在用第三个姓名,又要冒充别的什么人了。我想……没错,我想我知道这第三个姓名是什么。”他灵机一动,极兴奋地又抽出一份直接影印件,让梅杰少校看个仔细。“这个见过没有?”

  梅杰少校略微前倾了一下身体,见到的是那份v式航空信函的直接影印件,上面除玛丽这个名字外,所有内容都让约塞连给涂掉了,不过,约塞连还写上了:“我苦苦地思念着你。美国随军牧师·t·塔普曼。”梅杰少校摇了摇头。

  “我以前可从未见过。”

  “你知道谁是·t·塔普曼吗?”

  “是飞行大队的随军牧师。”

  “这事总算真相大白了,”刑事调查部的来人说,“华盛顿·欧文就是飞行大队的随军牧师。”

  梅杰少校一阵惊恐。“·t·塔普曼是飞行大队的随军牧师。”

  他纣正道。

  “你能肯定吗?”

  “当然。”

  “飞行大队的随军牧师怎么会在一封信上写这样的话呢?”

  “也许是别人写的,冒用他的姓名。”

  “别人怎么会想冒用随军牧师的姓名呢?”

  “想不被人发现。”

  “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刑事调查部的人迟疑片刻后断言道,接着很清脆地咂了咂嘴。“也许我们面对的是一帮人,有两人的姓名恰好可以相互调换,就串通一气。没错,我敢肯定是这样。其中一个就在你的中队里,一个在医院里,再有一个就是跟随军牧师在一块儿。这么说来,一共有三个人,是不是?你是不是绝对肯定以前从未见过这些公文?”

  “要是见过,我就会在上面签名了。”

  “签谁的名?”刑事调查部的人问得很狡猾。“你的还是华盛顿·欧文的?”

  “签我自己的名字,”梅杰少校对他说,“我连华盛顿·欧文的姓名还不知道呢。”

  刑事调查部的人绽开了笑脸。

  “少校,我很高兴你跟这事无关。也就是说,我们俩能够合作。

  只要是能合作的,不管是谁我都需要。欧洲战区某个地方,正有人在设法把发送给你的公文弄到手。你是否清楚究竟是谁?”

  “不清楚。”

  “嗯,我倒有个挺不错的主意,”刑事调查部的人说,接着又俯身向前,很隐秘地低语道,“很可能是陶塞那个杂种。不然的话,他又何必到处泄露我的身份呢?好,从今后你多留点神,一听到有人谈起华盛顿·欧文,就告诉我。我要对随军牧师和这里所有其余的人进行安全审查。”

  那家伙刚走,刑事调查部派遣来的第一个工作人员便从窗外跳进梅杰少校的办公室,想知道刚才那人是谁。梅杰少校几乎没认出他来。

  “是刑事调查部的工作人员,”梅杰少校告诉他说。

  “他绝对不是,”那人说,“这一带只有我才是刑事调查部的人。”

  那人穿一件褪了色的褐紫红色灯芯绒睡袍——夹肢窝的线缝都已绽开来了,一条棉法兰绒睡裤,一双破旧的室内便鞋——其中一只鞋底裂了开来,走起路来啪喀啪塔直响。梅杰少校差点没认出他来,接着便想了起来,这是住院病人规定穿的衣服。这人体重增加了二十磅左右,看上去身体极健壮。

  “我的确病得很厉害,”他哀叹道,“我在医院里从一个战斗机飞行员那里染上了感冒,最后却得了相当严重的肺炎。”

  “我很难过,”梅杰少校说。

  “不过,这场病对我很有好处,”那个刑事调查部的人抽了下鼻子说,“我用不着你同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调查什么。我来这里提醒你,华盛顿·欧文似乎把他的作战基地从医院转到了你的中队。难道你没听见周围有什么人谈起过华盛顿·欧文吗?”

  “说实话,我听见过,”梅杰少校回答说,“刚才在这里的那个人,他正谈着华盛顿·欧文呢。”

  “是吗?”刑事调查部的人高兴地叫道,“也许这是我们破案的关键所在!我这就赶回医院,给上司写份报告,请求进一步的指示,你每天二十四小时监视他。”说罢,他便越窗跳出了梅杰少校的办公室,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梅杰少校办公室和中队办公室之间的帐篷门帘给挑了开来,刑事调查部的第二个工作人员又回来了,一边不停地喘着气。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我刚才看见一个穿红睡衣的家伙从你的窗子跳了出去,沿大路跑了!你没看见吗?”

  “他在这里跟我谈话哩,”梅杰少校答道。

  “我刚才想,有人穿红睡衣跳窗逃跑,这事看来一定很可疑。”

  那人绕着窄小的办公室一圈圈地踱着有力的方步。“起先我以为是你,急急忙忙逃往墨西哥呢。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不是你。他没提起华盛顿·欧文,是不是?”

  “说实话,”梅杰少校说,“他提过。”

  “真的?”那人叫了起来。“太好了!或许这是我们破案的关键所在。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吗?”

  “在医院里。他病得相当厉害。”

  “好极了!”那人惊叫道,“我马上去医院找他。最好是隐匿了身份去。我这就去医务室说明情况,让他们把我当做病人送医院。”

  “除非我的确有病,他们是不肯把我当做病人送医院的,”从医务室回来后,他跟梅杰少校说,“其实,我病得不轻。我一直想去医院做一次体格检查,这一次倒是个极好的机会。我再跑一趟医院,跟他们说我病了,这么一来,他们就会送我去医院的。”

  “瞧瞧,他们对我干的好事,”从医务室回来后,他就跟梅杰少校汇报说,满嘴齿龈都变成了紫色,神情极度痛苦。他双手提着鞋子和袜子,脚趾也给涂上了龙胆紫溶液。“有谁听说过刑事调查部的人牙龈是紫色的?”他哀叹道。

  他低着头离开了中队办公室,跌进一条狭长掩壕,摔破了鼻子。他的体温依旧正常,不过,格斯和韦斯把他当做例外,用救护车送他进了医院。

  梅杰少校撒了谎,但一切正常。对此,他实在是没有丝毫惊讶的感觉,因为他早就发现,真正说谎的人,总体上说,较不说谎的人来得机敏,有抱负,也更容易达到目的。要是跟刑事调查部的第二个工作人员说了实活,他就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的。相反,他说了个谎,反倒可以无忧无虑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自刑事调查部派第二个工作人员来中队暗查以后,梅杰少校工作时变得越发慎重。所有签字他一律改用左手,并且得戴上墨镜和假胡子——他曾用了这两样东西做掩护,想再上球场打篮球,但结果失败了。为了做进一步的防备,他巧妙地把华盛顿·欧文改成了约翰·弥尔顿。约翰·弥尔顿灵活性强,且又简洁。跟华盛顿·欧文一样,一旦写腻了,也可以倒过来写,而且效果同样不错。此外,还能使梅杰少校签字的效率提高一倍,因为比起自己的姓名或是华盛顿·欧文的姓名,约翰·弥尔顿要简短得多,写起来也就省了不少时间。另外还有一个方面,约翰·弥尔顿也极有成效。约翰·弥尔顿具有极广泛的用途,于是,梅杰少校没多久就把签名写进了假想的对话片断。这样,公文上便有可能见到一些典型的批注:“约翰·弥尔顿是个x虐待狂”,或是“你见过弥尔顿吗,约翰?”其中有一条他是最为感到自豪的:“约翰中有人吗,弥尔顿?”约翰·弥尔顿展现了一个个崭新的前景,处处是使之不尽的妙计,为永远消灭令人厌倦的单调提供了保障。一旦写烦了约翰·弥尔顿,梅杰少校便又改写华盛顿·欧文。

  那副墨镜和假胡子,梅杰少校是在罗马买的。那时,他正日渐陷入困境,无以摆脱,为了解救自己,他便买了这两样东西,算是作最后一番徒然的努力。首先是伟大的效忠宣誓运动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当时,有三四十人四处跑动,相互竞争着找人签字效忠,但居然没一个人肯让他签名。接着,那件事刚过,又出了克莱文杰的飞机及全体机组人员在空中神秘失踪一事。别人又阴毒地把造成这场离奇灾难的责任一古脑儿推给了梅杰少校,原因是,他从来没有签过字,进行效忠宣誓。

  那副墨镜镶的是品红色宽边镜架。那副假胡子则是身着鲜艳服装的街头手摇风琴艺人用的那种。一天,梅杰少校觉着自己再也耐不得孤独了,于是,便戴上墨镜和假胡子,前去球场打篮球。他装出一副轻松随便的模样,漫步走向球场,暗地里则在默默祈祷,可千万别让人给认出来。其余的人全都装作没认出他,于是,他便来了兴头。他很为自己这无害的计策感到庆幸,正当他暗自得意时,对方一名队员突然猛撞了他一下,把他撞倒在地。不一会儿,又有人狠狠撞了他一下,他顿时反应了过来,他们全都认出了他,正利用他的伪装,不是用肘挤他,就是用脚绊他,或是使足了劲把他推来搡去。他们压根就不希望他在这里。他刚意识到这一点,自己的队员便本能地跟对方的队员联合了起来,仿佛一群凶暴的乱民,围住他狂叫乱吼,恶语咒骂,又拳脚相加。他们把他打倒在地,趁他还没来得及爬起身,便对着他猛踢。当他盲目地挣扎着站起身之后,他们对他又是拳打脚踢。他双手捂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一个个你拥我挤,发了狂一般,身不由己地涌上去,狠狠地对着他拳打脚踢,用手指扣挖他的眼睛,又用乱脚踩他。他给打得天旋地转,直至壕沟边,一头栽了下去。在沟底,他站住了脚,沿另一侧爬了上去,摇摇晃晃地走开了,身后那伙人冲着他大声吼叫,乱掷石块,直到他踉跄地拐过中队办公室帐篷一角,方才躲了过去。遭围攻时,梅杰少校自始至终最关心的是,千万别让墨镜和假胡子掉落下来,如此,他或许能伪装下去,也就没必要再以中队长的身份出现跟他们冲撞了——这可是最让他害怕的事。

  回到办公室,他哭了;哭完,他便洗净嘴上和鼻子上的血迹,擦去脸颊和前额上抓伤处的泥垢,于是,把陶塞军士召了进去。

  “从现在起,”他说,“只要我在这儿,任何人不得进来见我。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长官,”陶塞军士说,“包括我吗?”

  “是的。”

  “我知道了。就这些吗?”

  “就这些。”

  “要是您在的时候,有人真的要来见您,我该怎么跟他们说?”

  “告诉他们我就在里边,让他们等着。”

  “是的,长官。等多长时间?”

  “等到我离开。”

  “那么,之后我该怎么应付他们?”

  “这我就管不着了。”

  “您离开后,我可以让他们进去见您吗?”

  “可以。”

  “可您早就不在这儿了,是不是?”

  “是的。”

  “明白了,长官。就这些吗?”

  “就这些。”

  “是,长官。”

  “从现在起,”梅杰少校对那个替他收拾屋子的中年士兵说,“我在这儿的时候,你别进来问我是否有什么吩咐。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长官,”勤务兵说,“我该什么时候进来问您是否有什么吩咐?”

  “我不在的时候。”

  “是,长官。那我该做什么?”

  “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您不在的话,就没法吩咐我了。您会在这里吗?”

  “不会”“那我该怎么办?”

  “该办的事,就办。”

  “是,长官。”

  “就这些,”梅杰少校说。

  “是,长官,”勤务兵说,“就这些吗?”

  “不,还有,”梅杰少校说,“你也别进来打扫。只要你不知道我是否在这里,千万别进来。”

  “是,长官。可是我没法一直知道你究竟是否在里边。”

  “假如你不知道,你就只当我在这里,你自己就走开,等弄明白了再说。知道了吗?”

  “知道了,长官。”

  “很抱歉,不得不跟你这么说话,可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再见。”

  “再见,长官。”

  “谢谢你。谢谢你替我做的一切。”

  “是,长官。”

  “从现在起,”梅杰少校对米洛·明德宾德说,“我不再上食堂吃饭。我要人把每顿饭都送到我的活动房去。”

  “我想这主意倒是挺不错,长官,”米洛答道,“这样,我就可以另外给您做些菜,其他人绝对不知道。我保证您一定喜欢吃。卡思卡特上校一直就很喜欢吃。”

  “我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菜。其他军官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只要让送饭的人在我的门上敲一下,把托盘搁在台阶上,就可以了。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长官,”米洛说,“十分明白。我让人藏了些缅因活龙虾,今天晚上我就烧给您吃,另外再给您来一盘鲜美可口的罗克福尔干酪色拉和两块冰冻巧克力奶油小蛋糕。这种蛋糕是昨天跟法国地下组织的一名重要成员一块从巴黎偷运出来的。开始先这么吃,行吗?”

  “不行”“是,长官。我明白了。”

  当晚用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