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说着去解辫稍,把穗子拿下来给她。
幸好他今儿用的就是最简单的丝线结的穗络,没坠什么值钱玩意儿。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再下去,冬冬又要搞什么花样,只好抱着她及早告辞。
冬冬可以发“妈”这个音了,但是叫不叫就全看她心情。我跟她为这事拉锯,一直毫无进展。
有一日,我吮着自家做的棒棒糖(其实就是冰糖加根竹签),冬冬停了捣乱盯着我看。我忽然想到,也许这就是突破。我让她舔了口糖,她高兴地直拍炕,我拿着糖退后,她便爬过来,一双大圆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在她面前晃了晃竹签,笑道:“甜不甜?叫妈妈就给你吃。”
她“咿呀”叫着扑上来抢,我一只手箍牢她,她就蹬腿挣扎,可惜力量太小,不足以对我产生威胁。嗯,欺负小孩的感觉真是好!
等她安静了,我把她放回去。她坐炕上,嘟着嘴瞪我。我再给她舔一口糖,强调要叫“妈”。一来二去,终于让她就范。她有了条件反射,给糖就笑眯眯地爬我面前,比较清晰地叫“妈”或“妈妈”,还能文静地亲我。
舒嬷嬷进来一看到冬冬在炕上爬来爬去,便抱起她,惊呼道:“福晋,这是做什么?多危险啊!格格要是摔着可怎么好?”见我手里拿的糖,立刻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黑下脸教训道:“您怎么能给小格格吃糖,会坏牙……”坏牙?这我倒没想过,待会给她拿点茶水漱口。“还会有害脾胃,以后小格格只想吃糖,不好好吃饭怎么办?……”
我反驳不出,只能低着头听训。等舒嬷嬷平了气,我抱着冬冬,想到刚才的训练算白费了,不免有些沮丧。冬冬情绪也低落,不知道是理解我,还是明白了再没有糖吃。
吃完饭继续培训,正忙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回头一看,竟然是十四。我这会儿没心思搭理他,说了句:“哦,你回来啦。”便又转回去应付冬冬。他在后面拉我的衣服,我挥了挥手道:“去休息会儿吧。”冬冬似乎还认得爹,见到他挺兴奋,又顿足又拍手,我要她专心,便抱起她去外屋。
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冬冬开始犯困,舒嬷嬷让奶娘抱她去午睡。外面蝉叫得正欢,我也想去躺着了,打着哈欠进了里屋,居然发现十四在炕上坐着。
“我想睡会儿。”我说。他背对着我,既不答腔,也不挪动。他这是……生闷气?我不想理他小孩脾气,可他挡着,我没法靠近床,就轻踢了踢他的鞋子,问:“你睡不睡?”不睡就让开。
“睡!”他说完“腾”地站起来,一把扯住我就往炕床上倒。
大夏天,床上就铺了篾席,硬得要命,他还一个劲压上来,一只胳膊紧勒住我的腰,害我差点没背过气去。我张嘴想叫他住手,却被他堵住,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热得我大脑缺氧,不过还是找到机会说:“不!”
他却一丝也不肯放松,用体重压住我,解着自己的衣服,气喘咻咻地道:“我洗过澡了。”
这会儿还不是一身汗!我好不容易从他发皱的衣料堆里露出脸来,挣出一只手抹了把额上的汗,道:“那再去洗一遍。”
他绷着脸,鼓着个腮帮子看我,我也老大不高兴,大热的天这样挤在一起,肯定捂出痱子来。他忽然呲牙一笑,用手指描着我的下唇道:“睡醒了再洗,一块儿洗……”说着就剥了外衣。刚才一出汗,他身上便蒸出一股新鲜的胰子味儿,好像是桂花甜香,我手压在他胸前,晕晕乎乎的,有点想吃桂花糖藕。他凑上来吻我脸上的汗珠,我按住他的肩膀道:“我还没洗澡!”刚才跟冬冬两个,腻了一身汗。
他舔着我的上唇,喃喃说:“等会儿我帮你洗……”拎了拎我半敞的纱袍道,“这个,不要了好不好?”他嘴上说得轻巧,手上的劲道却不小,我抱住他的脖子叫疼,他才稍微缓一缓,过不了几秒又故态复萌。可惜我没养又长又尖的指甲,否则就能在他脖子上背上写几个大字,给他长长记性。现在只能凑合着用牙齿,而他居然觉得被咬有趣,疼得呲牙咧嘴的还笑。让我对这本来就不算首选的报复手段彻底失去了信心。
他力道不均地又揉又捏又磨蹭,我不禁哼出声来,他笑着咬我耳朵:“我最爱听这个声音……”我没好气地道:“你想不想继续?”他把得意压下去,唇却压上来,我攀着他的肩承受他带点白茶味道的亲吻。我承认我想和他zuo爱,但不想同时讨论性感、技巧又或者其他有关过程的问题。
大概白天更容易让人兴奋,虽精疲力竭却也酣畅淋漓。只不满十四不知克制的蛮横力道,而他的解释只有“我太想你了嘛”这一句。在此之后,我甚至没力气催他去洗第二趟澡,趴在枕上昏昏欲睡。
“宝贝。”他靠过来,搂住我的肩。
我没精力理他,他居然就拿自己辫稍挠我的背。我恼怒地回头瞪他:“别吵……”他也不听我说完,就抱我靠他身上。混身上下粘腻腻的,还腰酸背疼,不想再穷折腾,耐着性子道:“刚才被你捏得痛死了,别再闹了!”
他哪肯安静躺着,抱娃娃似的放我躺平了,从胳膊开始抚摸,还说:“哪里疼了?我给你揉揉。”然后一手就滑到我胸部。我忍无可忍道:“你有完没完?”
他偏头像在思考,曲起我一条腿,抓住我的脚踝道:“这回完了再说。”说着吻了吻踝骨。我照脸踹过去,他“嘿”地一笑躲过,挺身压上来。
“宝贝,我看了你的笔记……”他捋着我颈厚汗湿的发轻道。
我瘫软在他怀里,再没有力气动,说话也是靠鼻音哼唧:“嗯。”
他问道:“江南真那么好吗?”
“没。”我闷声道,“夏天一样难熬,还湿粘答答的,晚上闷热得让人睡不着。不过……小雨天水雾濛濛的,感觉很舒服……有荷花、栀子花……”
他贴到我脸侧,捉住我的手腕,拨弄着玉坠道:“以后,我们一起去杭州玩好不好?可以听着雨打荷叶的声音入睡。”
我翻了个身,看了看他认真的脸,摇头笑道:“你知道,不可能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吻着我的脸问:“明年夏天,跟我一起去热河好么?”
“不好。”跟他去伺候他皇帝爹?还有一堆兄弟亲戚,想想都麻烦。
他摩挲着我的手道:“热河蒙语叫‘哈仑告鲁’,汉文就是‘热河上营’的意思。那里群山怀抱,一水中流,草柔地广,风清气爽,最适合避暑消夏。郦道元在《水经注》里就有记载此地,称那河为‘濡水’,支流多热泉,故冬季无冰。因其离京师不远,又可就近安绥北疆,皇阿玛于四十一年圈定热河兴建行宫,次年破土动工。避暑山庄中有一处曲水荷香,引北山下温泉曲沼,池水碧绿清浅,遍种荷花。临水建的六角亭,是仿拟绍兴兰亭曲水流杯。”他娓娓道来,听着也颇为引人。他继续道,“又有一处‘南山积雪’的亭子,因塞外早寒,在那里,初秋即能遥望塞罕坝上经时不化的白雪。如果我们一起去,除了山川水景,还能奔驰草场,哨鹿行围……明年一块去好不好,嗯?”
“嗯。”我眼皮快要合上,随口应道。
只感觉他吻我的脸颊,轻道:“冬冬明年就不会离不了娘了。我们俩好好的过它一个夏天……”
一觉还没睡够,就被东云推醒:“福晋,福晋,舅爷派人来报喜?”
舅爷是谁?李浩?我翻了个身,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报什么喜?他乡试中了吗?唔……不对,是娶媳妇了……”
“容格格生了,是个小少爷!”东云给我披上条纱质睡衣。
我半坐起,判断究竟刚才还是现在属于白日梦。柳穗和由儿捧了梳洗用具进来,盆水叮咚,我等凉水里绞过的毛巾抹到脸上,才清醒了些。“生了?不是还有半个月吗?”任东云给我擦身,还存着点呆气地问道。
“是。中午开始痛,稳婆刚到,就诞下一名小少爷。”她抬起我一只胳膊,用棉帕轻轻揩拭。
李浩那小鬼,有儿子了……我有侄子了!
她们给我梳头的时候,我想起冬冬她爹,问:“十四呢?”
柳穗答:“回福晋,奴婢刚才见爷去看小格格了。”
说到他,他就会忽然冒出来,怀里还抱着冬冬,笑道:“宝贝,我们一块去恭贺冀之。”又低头逗女儿,“让冬冬也瞧瞧小弟弟,小外甥,哈哈哈!”
等我们赶到家,一个侄儿就变成了一对——容惠生了一对双生子。爹喜不自胜,见到冬冬竟然抱起她,跟她说话:“冬冬,乖囡囡,让外公抱抱!你做姐姐了,来来,看看两个小弟弟。”
冬冬“唔嗯”了几声,对爹眯眼笑,不过很快就对爹的帽子产生了兴趣,伸手去抓。还好李浩和奶娘抱了双胞胎出来,及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十四好像没见过孪生子似的,惊讶地道:“真的一模一样啊!”
我睨了他一眼,心想婴儿不都长差不多,大惊小怪什么。不过这两个小家伙,个头好像比冬冬出生时还小些,大概是容惠不如我能吃。
李浩看看儿子,向我问道:“姐,他们怎么又红又皱的?”
这我倒是有经验,回道:“没事,养个十天半个月就白胖了。嗯,容惠小时候长得比你漂亮,像她就好了。”
冬冬看了两个新生儿,便“妈,妈,妈”地朝我叫唤,我抱过她,她就很高兴似的拍我的肩膀。我皱眉看着她道:“得意什么?你刚生出来的时候比他们丑多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懂了我的话,还是不满我的眼神语气,一扁嘴,就“哇哇”大哭起来,鼻涕眼泪口水的,止也止不住,我哄不了她,便把她塞给十四。她这一哭,吵得那对双胞胎也哭上了,三个娃儿齐声嚎啕,简直让人发疯,我赶紧让十四把冬冬弄回家。
李浩还不适应做爹,对儿子们一点应付的办法也没有,抱着婴儿直问我:“姐,姐,怎么办?”
我接过来摇了两摇,答道:“而今之计,是多找两个经验丰富的奶娘。”
我正好乘容惠做月子期间多在李浩那里待着,反正十四也基本上不在家,他不回家过夜的时候,我也睡娘家。
十四见冬冬会叫妈了,眼红得不得了,每次回来就缠着冬冬,要求她也叫爹。我看他演练成果,抱着冬冬,笑眯眯地哄道:“冬冬乖,叫‘阿玛’。”见她含着手指没反应,继续表演,“冬冬最聪明,叫‘阿玛’,叫啊。”
冬冬对他“嘿嘿”地笑,然后就环顾左右叫“妈,妈”,要求我抱。
十四毫不气馁,屡败屡战。不过我觉得冬冬可能不大理解‘阿玛’这个词的含意,因为当弘明来玩的时候,她抓住他的辫根叫‘阿玛’,甚至弘映也被她咬着脖子喊过,只有十四一直没成功。
这样也让我怀疑她是不是认为‘妈妈’的意思就是棒棒糖,不过算了,反正她不会叫错人。
李淑一直在外晃荡,没回杭州,也不来京城。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反而是李漠到了北京。据说是为会见生意伙伴,不过我看他跟十四和他的兄弟们混得还比较多。李漠虽然以赚钱为爱好,但表面看来没什么市侩的味道,一如既往地风度翩翩,可他跟京师一般的王孙公子还是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
爹即将外放湖南按察使,虽是喜事,但要跟我和李浩分离,总免不了伤感记挂。冬冬快要周岁,我提前对十四说,我反对再像满月、百日一样大肆操办,不如就带冬冬去爹那里,抓完周,吃顿饭,一家人聚聚得了。十四欣然同意。不过后来李浩邀请了舅舅一家人,十四请了平郡王与婵霖表妹,再加上李漠,又成了个大规模宴席。
爹想着小妹得来,就发了一个帖子给雍亲王,原也就是客气一番,没想到他居然回帖说“一定叨扰”,着实让人意外。
“姐姐,好不好看?”小妹托着一对虎头小鞋,笑问道。
虎头的部分,缎子下充了棉花,很有立体感,两边还抿了些丝线做胡须,是只很可爱的大嘴眯眼笑脸虎。“好看。”我扫了一眼她绣篮里堆满的半成品,又问,“我看你都做了七八双这么小的了,裁双尺寸大些的给冬冬吧。”李浩的双胞胎应该用兔儿鞋,这双给冬冬才合适嘛。
她把那成品放回篮里,又拿出一副已经绣好的鞋帮和鞋底开始飞针走线:“冬冬自然有冬冬的。这些给哥哥家的大贝小贝。还有,耿格格也快要生了……”
“谁是耿格格?”我问。
小妹也不抬头,答道:“哦,是爷的房里人。”
我差点没摔着冬冬,连忙抱稳了,眼睛却还睁得贼大看着一边哼歌一边做活的小妹,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她高兴。
冬冬不满我抱得太紧,挣扎着要下地。她已经能跑能走,对行动自由充满了新鲜感,不大愿意老被人抱着搂着。我只好放下她,让她在奶娘的照管下满屋子乱晃。
小妹忽然暂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抬头开心地对我道:“不论耿格格生下来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都定了由侧福晋抚养。侧福晋说,她身子不大好,又要看顾三阿哥,怕不能周全,让我平日里帮着她照管。”
我无言以对,呼出一口气,笑道:“刚生的孩子照顾起来不轻松,有你忙的了。你喜欢就好。”
“嗯。”她笑着点头,却又叹气道,“我前些日子见了元寿阿哥的娘——就是那个兰其,平时都见不到自己的骨肉,因为福晋不大愿意她看元寿阿哥,爷也不怎么去她那里,怪可怜的。”
可怜?是吧。小妹现在还算心情开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李浩在这时进房来,说:“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小妹看看他道:“我瞧容格格和大贝小贝去。”说完逮住冬冬亲了一口,就出了屋子。
李浩在小妹刚才的凳子上坐下,道:“姐,我庶吉士三年快满了……我想,明年求补外放的缺。”
“你跟容惠说过了没有?”我对他突然的决定很是意外。见他摇头,便道:“跟爹还有容惠好好商量吧,岳家那边也要事先知会。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以前的话。”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拖家带口的,离京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笑道:“姐的那些话,我以前也就是记得而已,在翰林院这一两年才越来越觉得对。这事我想好久了,决定下来,第一个想跟你说。”
我拍拍他的肩,道:“嗯,我支持你。不过你还是要好好为容惠和孩子想想。”
冬冬在房里玩腻了,闹着要去外面,看我不理她,就拼命抱住我的小腿,扯我的袍摆子,最后居然把我的鞋子也给拉掉了。她拿着我的鞋,左敲右砸,还要往嘴里放,奶娘阻止她,她还不乐意了,耍脾气哭闹。我只好给她穿上狐裘斗篷,戴上帽子,让奶娘带去院子里玩。
等冬冬出去,李浩又沉默了一阵,然后道:“姐,你知不知道戴名世?”
我听着有些耳熟,想了想回道:“嗯,看过他写的书。”
“我跟他是同年。”李浩道,“其实在监学时就认得,只是他才高气傲,也没什么交情。”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想起跟我说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就在前两日,他被逮入监牢,只因左都御使参劾他‘狂妄不谨’。”他长叹道,“我还记得传胪那日,他高中一甲第二,进士及第,他们鼎甲三人由鼓乐仪仗前导出正阳门,跨马游街,何等意气分发!如今……唉,这阵势来看,此案恐怕不能善了……”
李浩感叹了一会儿,就出去招呼逐渐到来的客人。而我在小跨院没看到冬冬,猜她一定闹着奶娘带她去远些的地方玩,便一路寻去。
远远看见冬冬在回廊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奶娘追在她身后,我正待加紧步子赶上前去,就眼看她撞到一人身上。是他!我脚下犹豫,粘在原地不动。
冬冬抓住他的袍摆站稳,“格格”笑着仰头看他。
只见他身子一顿缓缓蹲下,握着她的两边手臂与她对视。冬冬还是笑,嘴里咕咕哝哝的,我站得远,听不清她说的什么。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不耐烦,反而跟她“聊”上了。冬冬目前的语言能力,只是几个简单的字或叠字的单词,我不认为他们两个可以进行同一精神层面的交流对话。但不知冬冬唧咕了什么,他轻轻抚摸她戴着裘皮帽子头顶,笑了。
冬冬侧了侧头,扑到他怀里,看起来像是友善的表现,我却知道她有别的目的,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果不其然,她立刻就有后续动作,伸手便去拽他的暖帽,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神。幸好我及时抱住她,在她得逞之前抓住她的手。冬冬笑看着我,指着他的帽子,发出“敏敏、咪咪”之类的声音。我想那海龙皮的毛色,跟敏敏没什么共同之处,大概指的是手感吧。
我半蹲着给她抹了脸上的汗,才想起抬头看他。他已然站起,微侧着身垂手而立,静静俯视我们,目光淡然,却没带那种瘆人的冰冷。“她喜欢惹人注意。”我说。他点了点头,退了半步。这倒是意料之中的反应,除了必要的客套之外,我们之间无话可说。我牵了冬冬的手,低下头对她道:“走吧。”可她扭着挣脱了我的手,“噗”地又撞到他身上,抓着他腰带下悬的鼻烟壶不放。
我不能也扑上去掰开她的手,只好轻拽她的胳膊,低斥道:“快松手!不然待会把你关房里不准出来。”她当然不理我,索性揪着那挂鼻烟壶的系绳躲到他身后。
他俯下身,抱起冬冬,她则扁着嘴似乎很委屈地垂着头。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对随侍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便将那鼻烟壶解下来递给他。他托着鼻烟壶送到冬冬面前,她这时却不敢就接,拿眼瞄我脸色。“她喜欢就给她吧。”他说着竟将它递向我。
我吃惊地迎视他,却更加讶异地发现,他鼻梁一侧有一抹灰印,大概是冬冬刚才印上去的。几次想提醒,却始终没开口。应该不用我多嘴,他身边的人会告诉他吧。
我强自按捺住笑意,接过那碧荷色玻璃胎画珐琅的小瓶子,握在手心,只觉触手温热。我张开双臂把冬冬抱回来,将鼻烟壶交给她,她拿到新玩意儿便开心了,抱住我的脖子不再闹别扭。我向他微微颔首,便抱着冬冬回屋了。
冬冬玩那个鼻烟壶不到两刻钟,便砸断了壶嘴,烟粉撒出来,她还猛打了几个喷嚏。我后来让她把那个鼻烟壶的两个碎块亲手放进一个箱子,那里面都是她破坏掉的玩具,包括十三那被扯成一堆乱线的辫穗,等她将来长大了,可以仔细欣赏自己的杰作。
吃过午饭,便进行抓周仪式。把厅堂正中的地方清空,毛毡上再铺两层毯子,放冬冬坐在中间,在她面前摆一个大木盘子,里面满满当当放着戥子、算盘、金银小元宝、书本、女红针线包、铲子勺子、印章、胭脂粉盒等等。
不过冬冬不愿意一个人坐那儿,爬起来就摇摇晃晃地跑向我。我抱她回去,指着盘子里的东西,示意她去拿。她便“哗啦啦”地翻找起来,滚了一地的珍珠玻璃珠,最后拿着一本书往我怀里塞。我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给我拿东西,让她挑自己喜欢的。她大约是懂了,抛下书,又去盘子里抓,可惜抓到什么就扔出去。勺子被她踢开,烧饼油果被她踩扁,水粉盒被她砸出去洒了满屋子的玫瑰香粉。当她抓起小算盘的时候,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哪知她拿着那算盘,对着楠木圆凳就是一顿猛敲,可怜那只供观赏的小小算盘,折筋断骨,算珠儿蹦了满地。
一屋子人瞠目结舌,我也被她累得半死。正要随便塞她枚印章结束这场表演,却有小厮急乎乎地跑进来附在爹耳边说话。不一会儿,就进来两名太监,看模样像是宫里的,向所有人打千行了一礼,走到十四他们跟前道:“万岁爷传召雍亲王与十四贝子即刻晋见。”
第二十一章 避暑山庄印象
十四他们走后,平郡王与舅舅一家相继告辞,宴会不了了之。
我怕冬冬玩得太兴奋,便强迫她一起午睡。单独对着我的时候,她总是比较老实。不过没睡了多久,就被人叫醒,皇帝这回换召见我和冬冬了。怎么这圣上的旨意一阵一阵的?也不一次说完,害得我半梦半醒心气不顺。叫醒我不难,叫醒冬冬就没那么简单。我就挪动她一下,她便闭着眼睛“咿咿呜呜”抗议。我只能抱着她上马车,随时提供舒服怀抱供她安睡。快到畅春园时,她终于醒了,我赶紧让奶娘给她穿上大红棉袄和虎头鞋。
等待晋见的人,都是一声咳嗽也没有,保持绝对的缄默。但是才两虚岁的冬冬怎么会懂,我看她眼睛滴溜打量屋子的时候,就知道她对珊瑚盆景和玉水仙感兴趣。所以也不等她笑眯眯地拿手去指,便抱她坐腿上,把她不多的头发扎成两支小辫,问奶娘拿过两支细长的大红绢花,缠成一对小圆髻。这期间她只能关注我有没有扯痛她的头发,没法分心闹腾别的了。
没多久,就有太监来引我们进去,在门外便听见皇帝的声音,“你们跪安吧。”只听里面衣衫窸窸窣窣响起来,皇帝却又沉吟道,“等等,先别走,都留下瞧瞧十四家的五格格。”
我抱着冬冬跨进门槛,走向宝座行礼。有冬冬挡着,我便偷扫了眼两边侍立的人。好家伙!自太子以降十四以上,除了十三,全都齐了,一个个的神色肃然,太子的眼神尤其黯淡。十四见到我,眼里轻笑了下,马上又恢复眼观鼻鼻观心。
待我慢吞吞地走到近前,皇帝果然道:“你抱着孩子,不用行大礼了。”即便如此,安还是要请的,就是动作幅度可以小些。
这屋里,就皇帝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他挑眉唤道:“十四阿哥。”
十四赶紧出列,应道:“是。”
“听说今儿是你家五格格周岁。”皇帝拨着茶道,“摆下家宴,怎么就没给朕帖子?”
十四答道:“儿惶恐。皇阿玛日理万机,不敢为此等小事劳烦您……”
皇帝轻哼了一声,似真似假的皱眉道:“借口。”
都说人年纪大了像小孩,皇帝也不例外,大概是闷了耍儿子玩呢。只见他搁下茶盏,向我问道:“十四家的,你怎么说?”
我看了看冬冬回道:“回皇上,是怕她面子不够大。”
皇帝闻言笑了出来,招手让我把冬冬抱过去。冬冬不认生,皇帝却注意保护自己的胡须。他抱她坐腿上,问:“这丫头叫什么名儿?”
“回皇阿玛,叫冬冬,冬至之冬。”十四握住我的手,垂首答道。
冬冬听到自己的名字,扑腾了两下,伸手要十四抱。
皇帝又问:“抓周抓了什么?”
十四看我,我摇了摇头表示没继续,他便答:“抓了两刻钟……还没抓完。”
皇帝大概不能理解“还没抓完”是什么意思,腹中狐疑,却也没多问,只支使太监去取小儿抓周的器物,想让冬冬再表演一回。
我额头微汗,心想,别砸了御玺才好啊。
皇帝示意太监把盘子放案上,冬冬扫了一眼盘子里东西,大概觉得不新鲜,便把注意力放到桌案上的其他物品上。不一会儿就伸手向笔架,想爬过去拿。皇帝大约没注意,抱住挣扎的冬冬,让她挑盘里的东西。冬冬“嗯嗯呀呀”了几声不得理解,便皱起小脸仰望皇帝,指着笔架上的毛笔道:“阿玛,要,要……”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连皇帝一时也愣住了。随着皇帝捶案大乐,周围立刻爆发出哄堂大笑。只有十四青着一张脸,我也经不住尴尬,低下头去。以前就算她管傅有荣叫“阿玛”也只当好玩,这下看来,真有必要好好教育她。
冬冬当然得了支又粗又大的毛笔,乐得她手舞足蹈往自个脸上画,敢情她拿这个当粉刷了。
出了皇帝的地方,十四的兄弟们就围上来。老八还好,只是笑,老九老十逗着冬冬叫阿玛。十四的脸黑着一路到家。
回到房里,十四把冬冬放在炕桌上,板着张脸看着她,大概想说“我对你很失望”之类。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我也不打算阻止他了。不过冬冬不在意他的脸色,见傅有荣除下十四暖帽,便扯扯她爹的袖子,指着帽子道:“阿玛,要,要,那个。”
又来了!她大概以为只要她喊这个就无往不利。可惜十四这家伙还偏偏就上当了,一脸傻笑把帽子拿给她。得,不用指望他教育女儿,他跟她就一个档次。
把冬冬抱下去后,我们也洗漱准备睡觉。还是忍不住问十四:“皇上召你们去,有什么好事?”
“好事?可能算是好事……”十四轻笑着解了外衣,傅有荣要帮忙,被他支出门去,接着道,“把托合齐、齐世武这些个老匹夫统统扔进刑部大牢,真是大快人心!”
还以为赏了庄园银子呢,真是无趣!十四挥手让东云她们都下去,上来给我扒了中衣,我打着哈欠爬进被窝,回头嘱咐他别把我的衣服随地乱扔,好歹挂架子上去。
“不过那个姓戴的书呆子就遭了大罪了!噶礼和张伯行互相扯皮,硬也要往他身上绕。”他也钻进被子里,贴着我的发鬓轻道。
我听说姓戴的,倒是稍醒了两分:“是己丑年榜眼戴名世?这老头到底犯了什么事?”李浩说起他时情绪十分低落,我就没多问。
十四没想到我有兴趣,便回道:“这人学问颇有些名气,就是有点狂妄自负,不讨人喜欢。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惜运气不好,撞到太子手里,成个垫背。他写的那两本书,据说也是罪证确凿。”
“写书有罪,看他书的也不能免吧。”我拉高被子窝舒服点,道,“那边书架上就搁着几本,要是哪天他们也拿我下狱,可要记得带冬冬来看我……”
爹年前便离京赴任了,第二年春天,李浩也走了。我的两个侄儿还太小,不管是李浩还是容惠娘家,都不放心他们跟随年轻的父亲长途跋涉,所以容惠也只好暂时留下照顾儿子。李浩走的那天,容惠哭得鼻子通红,我安慰她道:“山东不远,真想得不行,跨匹马就能见到。”
容惠抽抽鼻子,似乎在思考可行性,然后向我问道:“莱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去会不会吃苦?”
我摸摸下巴,想了想回道:“属泰安州,应该离泰山挺近,下回叫他带你一块去看日出。吃苦么……虽然那点俸禄是够少的,不过我能保证李浩不会饿着冻着。”说着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
她倒是收了泪,就是不肯听她母亲的搬回娘家,坚持要带着孩子住她和李浩的老地方。她母亲只好时不时过去陪她几天。亲家公说:“年轻人志向高远,好!”亲家母则不免微词:“扔下妻儿跑那旮旯里当个芝麻县官,叫什么事嘛!”
冬冬一岁半,学会了“叔叔、伯伯、哥哥”的发音,不管人怎么逗也不会再喊错“爹”了。她说话利索许多,逗她天真的童言童语十分有趣。这天抱着她在府里闲逛,却见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姑娘从十四书房的院子里出来。
“等等!”我叫住她。
傅有荣本是领她出去,被我一喊,抹了把汗道:“福晋,她……”
“没你事,回去当差吧。”我打断他道。
冬冬跟他挥挥手,他应了声便退回院子里了。
那姑娘低着个头,神色却颇为不逊。我仔细回想,终于记起,她不就是那回偷我玉坠的乞儿吗!那时她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现在则是干干净净的旗下姑娘打扮,眉目清朗,很有几分秀色。怪不得一时认不出!
“这回没带刀子吧?”我问道。
她冷哼一声没做答,不屑地看向别处。
冬冬趴在肩头问我:“妈妈,嗯,姐姐、为什么要……刀子?好吃吗?”她现在见到年轻女孩都叫姐姐,“带”字不会说,好吃与否的问题则是我跟她经常讨论的。
我亲亲她的脸,答道:“不好吃。但是‘姐姐’喜欢。”她就很好奇地看着那个品味奇怪的“姐姐”。
那姑娘已经不自在,我对她笑道:“我记得你上回说过‘满狗’什么的,怎么自个儿也披上狗皮,来狗窝里逛了?”
她顿时红了脸,窘迫地啐道:“呸!要不是头儿……我才不踏进这狗、这破地方!”说着转身要走。
“喂。”我叫住她。
她恼怒地回头道:“干什么?我知道门在哪儿!”
“门?你是说的狗洞吧。”我指了指另一边道,“喏,那边也有一个。”
她脖根都涨红了,一跺脚便夺路而走。冬冬又挥手:“刀子姐姐再见。”然后仰头要我肯定她的表现,我对她的联想能力很是赞赏,笑着捏捏她的脸蛋。
十四不知何时到了身边,伸手把冬冬抱过去,解释道:“上次为了拿回坠子,跟他们头领喝过一回酒。”
我“嗯”了一声,望着那姑娘渐远的背影消失在院墙的月洞门后,她熟门熟路的,应该不是第一次来。
“虽是草莽,但为人豪爽,不失为一条汉子,便结交了。前些天得了几坛子好酒,想起他,就让人送过去,他今儿便派了人谢礼来了。”冬冬趴他身上蹦达撒娇,他一边哄她一边对我说话。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
“啊?”他奇道。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我重复了一遍。
他看着我,想了想回道:“叫串儿吧……也许是钏儿。”
我点点头,又问:“她什么时候再来?”这小丫头挺好玩的,被挤兑的时候,神色虽窘,眼睛却也极水灵极亮。
“不知道……也许下回不是她来。”十四答。
冬冬被抱久了,不乐意,十四还追着要亲她的小脸,她便皱着眉扁着嘴,捏住他的脸皮往后仰。我让十四把她放地上,由奶娘领着去睡午觉。
十四给我挡着太阳,将我的碎发捋到耳后,轻问:“刚才干什么了?天热了,小心晒着。”
“我找画师给冬冬画像,可她静不住。”画师不像照相师那么容易。
他惊喜道:“真的?画好了吗?我看看。”
“早呢。”油画的进展本来就缓慢,再加上冬冬不配合,更加完成无期。
十四也不失望,牵了我的手就拉我进院子:“我给你画一张。”
我还是第一次到他的书房,平时他也少来,百~万\小!说甚至处理公文,都经常用我们房间的书案。屋子不大,靠墙几个书架两个柜子。案头铺的都是卷本纸张,傅有荣正给他收拾桌子,把那些不知是信函还是折子的东西分门别类叠好,放进匣子再搁入柜子里。
十四看差不多,就打发他下去。我转过博古架,参观一下里间,罗汉床倒是不新鲜,意外的是发现角落置了个琴案,搁着一把琴。我轻拨了两下,它就发出“铮铮”声。“你会弹吗?”我好奇地问。
“弹得不算好。我弹给你听?”他从后面搂住我,贴在我耳边道。
我轻轻挣出来,拿下墙上挂的竹笛,递给他道:“吹这个我听听。”
他一笑接过,横笛在口,悠扬的笛音便流淌而出。没想到他还真会!免不了跟锦颜做比较,觉得还是不如,大概首先输在地点上吧。
我闭上眼,靠在罗汉床上静听。笛音忽然嘎然而止,我睁开眼,却见十四放下笛子,正爬上床来。“怎么不吹了?”我问。
“我看你困了。我们睡会儿吧。”他凑近来亲吻我的鼻尖唇角。
我起身道:“我回房睡,你忙你的。”
他抱住我道:“等忙完这阵,我们就去热河。”
真的要去么?虽然小妹极乐意帮我带冬冬,可还是舍不得。冬冬太小,不然应该也带她一块儿。十四大概看出了我的犹豫,道:“我们去打围,带上冬冬,她一准要闹。”
这倒是真的。冬冬跋扈起来,虽然不至于治不了,但也很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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