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席的贵妇们都静下来听我们说话,接着便开始群起讨论衣饰打扮。我也搭不上话,只好坐一边喝茶。
“各位嫂嫂。”一只手搭到我肩上。
八福晋她们抬头看向我身后,纷纷唤道,“老十四”,“十四弟”“十四爷”……
十四搀我起来,对她们笑道:“各位嫂嫂请坐,我就来找她说几句话。”
八福晋轻笑一声,道:“去吧去吧,你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十四便携了我的手拉我出了两道格门,靠栏杆边上,凑到我耳边说:“冬冬闹着要找你,现下八哥十哥他们还哄着,过会儿我让傅有荣把她送你那边去。”
我点了点头,惊奇地发现戏台上的表演换成了颇为新鲜的水袖舞。跳舞的五名女子身材窈窕,舞姿曼妙,粉绿色的水袖长足有一米多,却个个收放自如。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十四便圈着我问:“你喜欢看这个?”
我反问道:“嗳,你觉得哪一个最美?”
十四过了几秒才明白我的意思,摸着下巴沉吟道:“嗯……我觉得左起第一个。”
我抬头看他,道:“我看最中间的女孩子动作柔软,脸上神态也自然,最是好看。你怎么说那一个?”
十四反驳道:“我觉得那个眼睛生得好。跳舞让人欣赏就是叫人看美态流露,顾盼生辉才叫漂亮嘛。”
我皱眉道:“光眼睛美有什么用?舞蹈最要紧是灵性,其次是身段。”
“哈哈哈……老十四,没想到你也有跟她叫板的时候!”这声音,除了敦郡王殿下不作第二人想。
十四无奈地摇头,对我笑了笑,轻道:“晚上九哥备了紫蟹涮锅,你尝尝喜不喜欢。”
这个倒是好消息,不禁低头将紫蟹黄的鲜美先行想象一番。
晚饭前冬冬吵着要跑去院子里玩雪,却盯着廊下的一只八哥不肯走,还指着它说:“妈妈,你看这个鸟儿跟表姨的一样。”她说的表姨便是婵雪,她在家不喜欢管比我还年轻的婵雪叫“娘娘”吧。其实两只鸟哪里像,不过是同一品种,全都黑漆漆而已。
这只八哥会扇着翅膀说:“您来啦,吉祥如意,吉祥如意。”逗得冬冬“格格”直笑,也引得她心痒,伸手就去抓它的尾羽。虽被我阻止,那鸟还是受了惊,在铜架上直扑腾,还说:“您慢走,再来啊!”我心想,这是哪个店铺里养的迎客鸟啊!
木炭在铜涮锅里“噼啪”作响,清汤已经滚了,冒着热气。一旁服侍的丫鬟们先把紫蟹下锅,再把拼盘里的桂鱼片、羊肉片、鸡脯肉片、虾仁瓣儿也拨进去涮。我嫌冬冬捣乱,让东云给她夹些颜色鲜艳的菠菜菊花瓣儿吃着玩。八福晋尝了一壳子浇了调料的紫蟹黄,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巾拭唇,道:“这东西小是小了点,倒是顶鲜。”
我说:“煮了紫蟹连汤汁也鲜香了。不过吃人涮好的火锅不算有意思,最好一人一个小锅,自涮自捞,才叫有滋味呢。”
八福晋笑道:“有人服侍你还嫌。好,下回我们试试,不准下面人动手,看谁能褂子上一滴汤水也不沾。”
宴后第二天,老九差人把那八哥送来了。来人回道:“九爷说,五格格喜欢这雀儿,就叫小的送来给格格玩。”
我看了看那鸟,问:“这是雌的还是雄的?”
那人抬头疑惑得看我一眼,答道:“回福晋,是雌的。”
“那就留下吧。代我谢谢你们爷。”我道。婵雪那只彩儿是雄的,正好送去做伴不至于干架。
听说这两年婵雪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入冬便又病上了,一直不见痊愈。开春之后,婵雪渐渐好了,我却不知怎么的染上个类似感冒的小征候,却就这样病得一个多月还要卧床。我很少生病,一病就这么大阵仗,药石无灵,也不晓得什么缘故。
晚上睡不好,白天总昏昏沉沉地躺着,有时候无聊了,就找本书翻翻,可老觉得精力不济。十四一般近傍晚时回来,今儿有些迟了,天擦黑还没见他。
“福晋今儿好点没……”外间传来十四与东云的轻声交谈。想到他他就来了。
不一会儿,他就进了里屋,坐在炕沿探了探我的额,轻道:“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去。”
我摇了摇头,回道:“不想吃。”嘴里老有股苦甜的味道,吃什么也尝不出味来,再说也实在没胃口。
“东云说你今天就晌午喝了碗粥,不吃东西怎么行?不想吃也得吃……”他用手背抚着我的脸颊轻道。
我瞧东云端着药碗进屋来,便撑着坐起些,笑道:“不想吃也得吃的东西来了。”
十四接过药碗,浅抿一口,道:“有点烫,撂一会儿再说。”说着给我调整好靠垫,拉高些被子,又道,“刚才裕亲王家的广善来了,我跟他说了会话,所以过来晚了。”
我“嗯”了一声。他又端起搅拌了一会儿的药碗,尝了尝,笑道:“这会儿行了。”他要用汤匙喂我,我拧眉推开调羹,接过药碗一鼓作气喝下大半。
吃完药,他又要劝说我吃东西。我缩进被子里,闭上眼道:“我困了。”
他没办法,给我掖好被子,道:“那你睡会儿。”
我听到丫鬟们退出屋子的脚步声,却知道他还没走,在屋里轻轻踱步。过了一会儿,就传来揉搓纸张的声音。我好奇,披上棉褂起床看看,就见他立在书案前将一张纸捏成一团又展平,看一会又揉皱了,如此反复。我抢过那团纸,挑眉问:“你在对我的药方做什么?”
他立刻扶住我的背,急道:“你怎么起来了,小心着凉!”
我望向窗外:“好暖和,快暮春了哪!今年都没看到桃花。”更糟的是也没吃椿芽和蕨菜的欲望。
他环着我,轻道:“那些御医老说你没大碍,可怎么一直都不好?听你夜里一直咳嗽,我就……”
我拍了拍他的背说:“我会好的,我保证。”
他把脸颊贴到我鬓边,吻着我的耳际道:“你好好的就好,不用向我保证。”
第二天,容惠来看我。
自从生了这个病,小妹不用说,几乎天天来陪我,容惠也经常往我家跑。完颜氏她们隔三差五过来问个好,而每日来探病的妯娌,还有远近亲戚的福晋们,也是络绎不绝。十四说,我要是累,就闭门谢客得了。我笑他说,人家来探望是好意,要是窝着不见人,他们还以为我真病得快不行了呢。
容惠带来了李浩的信。信里除了几段对我缠绵不退的病势表示焦虑的文字之外,其他内容还是挺有趣的,比如这一段:“任上事务繁杂琐碎,常有鸡毛蒜皮缠上身来。有一日,一对小夫妻吵架凶了,左邻右舍告到县衙,我便化写了前人的批词——‘夫妇口角,闲来无事;两邻相告,没事找事;本县没空,一批了事。’——让衙役贴到衙署门外的八字墙上。”
十四回来见我笑,就问什么这么有趣,我就把李浩的信给他看,他也是觉得新鲜,大乐一阵。
李淑到京的时候,我的精神已经有些起色。
李淑跟我住了半个多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开始,我信她‘特地来陪伴病中姐姐’的说辞,后来发现她情绪有些奇怪,便找她的丫鬟惜桂探问,才知道另有别情。惜桂掩不住眼底好笑的意味,悄声说:“小姐听说那位范四公子也来京城了。”
“谁是范四公子?”我好奇地问。
惜桂附耳道:“就是山西介休范家的四少爷。小姐为了避他才想回杭州的,听说堂小姐病了,便先至京城探望。”
什么样的人李淑也招架不住?不禁笑问:“你家小姐讨厌那范四公子吗?”
惜桂摇头回道:“不知道。看不出小姐喜欢他……不过他一缠上来,小姐就头疼。”说着掩嘴而笑。
“涵姐姐。”李淑挑起竹帘,目蕴寒光朝惜桂瞪去。
惜桂吐了吐舌,低头跑出屋去。
我笑着对她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微噘嘴,道:“涵姐姐,明儿我回家去了。”
“走得真急。”我道,“那位范公子如此可怖?”
她皱眉道:“那人恬不知耻。”
我笑道:“若真是如此不知廉耻的下作人物,你应该义正严辞迎头痛击才是。而不是一听说他出现,便惶惶不安,乃至落荒而逃。”
“涵姐姐你不知道!那无赖有多难缠……”她急红了脸,却止住话头,微怒而窘迫地看着我。
我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反正我也好了,你想回家就回去吧。”
她低头“嗯”了一声。我想起件事,又道:“对了,你帮我带李南去江南玩几个月吧。省得冬冬老为难他。”冬冬似乎不待见李南,我病着的时候没精力照管他们,最近几日才知道冬冬逮着机会就欺负他。
“好。”李淑点头同意,又笑道,“我挺喜欢这孩子,赶明儿让他做我儿子好了。”
冬冬听说的时候,李淑已经带着李南上路了,她当即找我大哭大闹,吵着也要去杭州。我说:“你不能去。”
她扁着嘴,抓着我的手臂猛摇:“我也要跟淑姨去杭州玩……就要去嘛,呜呜呜……”
“谁叫你是皇格格,老实给我在京里待着!”我被她吵得头痛,便不耐地道。
她被我一吼,静了两秒,然后竟哭得更大声。
我无法,只好给她擦眼泪鼻涕,柔声道:“你要是去了,妈妈会想你。”
她这才渐止了嚎啕大哭,哽咽着爬到我身上来,把花猫一般的脸往我胸前挨。
久病初愈,除了去宫里请安,还得礼节性地往各府走走,以答谢众女眷的探望关心。首先去的是老八那里,因为比较熟,索性带上冬冬去他家玩上半天。
冬冬对老八的盆景和金鱼感兴趣,老八也随她,只让下人小心别让她砸了花盆之类的弄伤自己。尽管东云和奶娘已经百般小心,冬冬还是摔了他一个黄晶棋盒。老八却不怎么心疼,反而和她满屋子拣棋子儿玩。老九老十带着一堆瓶瓶罐罐来找老八的时候,冬冬正和他用墨汁涂黑了手,在白纸上画鱼虾(我看鸡爪还比较像)。
老十兴奋地道:“八哥,看看瓷作新烧的东西!”
老八把冬冬交给老九抱着,立刻有小太监端来清水供他净手。冬冬两只黑乎乎的手,不客气地去抓老九的耳朵,结果可想而知。我也对那些瓷器好奇,八福晋便连哄带骗地把冬冬带去找她家格格玩儿了。
老十指着一个青底粉彩兰花水洗道:“这是九哥找的珐琅料,色泽不错吧?”
老八接过棉帕抹干手,一件件仔细端详,有时用手指弹弹器物的外壁,却没说话。老九和老十面面相觑,老十忍不住追问道:“八哥,怎么样?”
“还有别的底样吗?”
“有。”老九也不犹豫,让随从拿出一叠纸样交给老八。
老八翻看了一会儿,挑了几张,然后又交给我,笑问:“你觉得那些瓶儿怎么样?”
我浏览着手里的画稿,挑了一张金鱼的,道:“我喜欢这两条鱼,就单用红色画白瓷杯子上一定有趣。”
老八便对老九道:“按挑出的样子再做几套,色彩淡雅为佳。”
老九答应了,而后又问:“对了,鄂海移督川陕,湖广的缺应由地方上依次递补,这个事儿顺理成章,就是要写个折子跟皇阿玛提一提。”
我听他们谈论这个,便踱到门边,准备去院子里逛,却听老八道:“不,先别急,好好的事儿别办坏了……还是让十四弟上这个折子吧。”
我回头见老九微一愣,继而笑道:“对,让老十四说合适。”
老八望向我笑问:“你想上哪儿逛去?”
我答道:“我去找冬冬,来了许久,也是时候回了。”
“你待着,我让人去叫。”老八对侍从吩咐了一句,又对我道,“后天我和十四弟就要随皇阿玛出发往承德了,家里肯定事忙,你早些回去也好。”接着又转头对老十道,“十弟,待会儿你送她回去。”
我说不用,老十便挥手道:“得了,往常我也不跑这个腿!你现在这模样,风一吹就倒似的!”
初夏城里热气蒸腾,老八的园子却颇凉快,回去的时候便慢慢散步。奶娘抱着冬冬和东云她们跟在身后十米左右,老十则跟我并排走着,他老皱眉睨着我,我奇道:“你老这么瞪我做什么?”
老十哼了一声道:“我瞧你两个月瘦了这许多,气色也差,难怪老十四前些日子老担着心。”
“现下好很多了,过些日子自然会胖。”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却道:“嗯,这样就好。你要好好当心身子,老十四以后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要是册了太子,恐怕……”
“什么?!”我猛地顿住步子。
老十疑惑地看着我道:“怎么了?还不知道皇阿玛属意谁呢,八哥也好老十四也好,都是自己人。将来真要是老十四登了位,你少不了贵妃皇贵妃的尊贵,别老对自个儿这么随随便便不上心……”
心里一阵阵地寒,我打断他絮絮叨叨地数落,咬牙问:“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十四自己的想法?”
“谁的意思不是一样?”他的表情仿佛我问了非常可笑的问题。
我望着他,再说不出话来。
我坐在堂屋里等着十四回家,从未这样急切想和他说话。
他回来得比平时还早,一见我便笑着粘上来:“今儿去八哥那玩儿了?这么早回来?晚些的话,我便去接你。”
“十四,我有些话想问。”望着他满面春风,我吸了口气排除犹疑。
他挥手打发了傅有荣等,拉着我往内房道:“好,我们去里面说。”他环着我坐炕沿上,倒水也不起身,把我夹在他和炕桌之间,手里拎着茶壶,眼睛却盯着我的脖子,对着我耳后的碎发吹气:“我后天就走了,你还是不肯和我一块儿去么?”
我压住他另一只拿杯的手,他看着我笑,似乎很高兴,放开杯子反握住我的手,唇便压上来。我一低头,伸手按住他的肩,道:“我不是找你来亲热的。”
“我们不是在说话么?”他吻着我的耳垂,一手摩挲着我的肩膀,笑问,“你想问什么?”
“你现在还支持八爷吗?”我对着他贴在我唇边的耳低声问道。
他笑容一僵,稍放开我,却没有回答。
“或者,你觉得可以取而代之?”
他刷地站起,脸上没了表情,望着窗外沉声道:“这是男人的事,女人不需要问。”
我抿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道:“如果我一定要问呢?”
他转头盯着我,好一会儿才道:“不论什么事,你想知道,我都不会瞒你。”他蹲下身,握着我的手说,“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只想你不要反对……”
“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反对!”我抽回手道。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似乎有些茫茫然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不,我不知道……为什么呢?”
他起身缓缓往外走,我拽住他的袖子,问:“你有那么多的兄弟,你非要凑那份热闹不可吗?”
“对,以前,有太子,有这么多兄长,我连想都没想过。我很敬重八哥,以前是现在也是。但眼下的情势,我想我不会比那些处心积虑的哥哥们差。我也是皇阿玛的儿子,为什么我不可以?”他唇角带着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狂热。
我觉得恐怖,却仍揪着他不放:“你觉得你一定会赢吗?我不想你败,更不想你赢……”两种结果都不是我想看到的,即使明知他胜不了。但是说完我却觉得自己愚蠢无比。从未试过像今天这么失态,这么没有分寸!我跟他这样根本谈不到一块儿,也许应该尽早结束这场失败的对话。
可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铁箍似的攥紧,冷冷地问:“你不想我赢?那你想谁赢?”我一挣没挣脱,只见他脸色青白,咬牙切齿地道,“你是想他赢吧?一直以来你都想着他不是吗?”
瞬间,疲惫挫败都被愤怒所取代,我使尽全身力气甩开他的手,手腕像脱臼一样疼,但这也没能唤醒我丁点理智。我望着他冷笑道:“呵,你想说这话很久了吧?说出来也好。那我也不妨坦白地告诉你,是,我的确认为你不会赢!”
“你!”他额头上青筋尽现,双眼死死地瞪着我。
我并不看他暴怒中扬起的右手,只盯着他的脸,等待那一掌挥下,扫落我的傲慢,也打掉所有忐忑和牵挂。
然而,那一耳光却始终没有落到我脸上。他的呼吸逐渐平缓,原来高高举起的手轻柔地贴到我颊边。“我不会打你的。我答应过一辈子对你好。”他捧着我的脸轻吻,“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我闭上眼,突然发现自己非常可笑,这么多年兜兜转转,还是掉进同一个窟窿。
十四最后吻了吻我的耳际,放开我,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大步离去。
这天晚上,他婚后第一次住回他原来的院子。一直到他出发往热河,我也没再见过他。
第二十五章 难能如此终老
又是夏天了。这个夏季似乎格外安静,除了冬冬,院里所有的人走路都蹑手蹑脚,也不敢大声说话,大约是怕我把剩下的脾气发作到他们头上。
十四走后第二天,完颜氏差人来说,是不是把十四的东西搬回去。他从热河回来再搬比较好吧……正低头思索,却见舒嬷嬷掀帘子进来,我诧异地问:“嬷嬷没一起去吗?”
舒嬷嬷抿了抿唇,垂下眼福身回道:“爷没让奴婢跟着。”
我看了看完颜氏差来的丫鬟,叹了口气,说:“那就搬吧。福晋和嬷嬷决定就好。”
家具和摆设少了,屋里显得空旷起来。我很少出门,病时欠下的人情,便让郭科去各府送礼道谢……也不知道还能差遣他多久。十四没写信来,以前几乎隔天就能收到他的信,说着在外的日常琐事,但这种情况下,换做是我,也没心情写信了吧。
想起来,我试图要求别人放弃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是太妄自尊大了。不过不管怎样,我始终会说。只是,不知道会岔去那个方向。就跟曾经有过的预想一样,也许继他四哥之后,还会被他讨厌吧。
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呢?康熙朝有几年?六十年?不知道呢。十四最终是失败还是会放弃,会被杀还是被关,在我所知的历史里也没有定论。多少年后的事,现在担心嫌太早了吧。我二十几岁了,按现在的平均寿命,应该已经过完了一半的人生,要是有什么天灾**,可能还看不到新帝登基的那天。十四不是小孩子了,并不需要我为他的将来操心,就算以后真的要陪他去死,只要冬冬没事,也没什么可怕的。至于现在么,像这样每天看百~万\小!说,也过得很平静惬意呢。
“福晋。”东云放下冰镇西瓜汁,轻唤道。
我放下书,抬头看她。她便回道:“敏敏从昨天起就没吃东西了。”
敏敏是老了,我去看它,它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由儿说在厨房灶头干活的老刘头会给牲畜看病,就请了他来,他看了敏敏的情况,摆了摆手说它不行了,他也没法子。病得动不了,三天没有吃喝后,敏敏就死了。
冬冬哭得止不住,我让人火化敏敏的时候,她大喊大叫,我只好一直抱着她。把敏敏的骨灰装在一个小匣子里,葬在院子里它以前常晒太阳的地方。尽管冬冬抽抽噎噎的,我还是让她帮忙洒土。
冬冬眼睛都哭肿了,就像一对小核桃,满手是泥,却还用它们抹脸。她含着眼泪问:“妈妈,敏敏为什么会死呢?”
我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回答说:“它是寿限到了,所以才离开我们。敏敏是猫,寿命没有我们长,不可能陪着我们一辈子。” 刚刚养它的时候,我在这里只有十四岁,一转眼,它已经陪我过了十一年了。
冬冬似懂非懂,扑在我怀里静静地哭。我抱起她,轻拍她的背,亲吻她脏兮兮的小脸。这孩子,我以前有些娇惯她了。不过十四很爱她,就算以后不能由我抚养,也不会吃苦吧。只是不能时时见到,感情终究会变得疏离,我很舍不得她啊!
七月的一天,嫡福晋忽然传令全府,说十四要回来了,让全家人第二天去正门照壁那儿候着迎接。这倒真是件前所未有的事情,以前十四出差回来,都会写信跟我说个大概日子,不过一般到达时间都会比信上写的提前少许。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件全体出动的大事,完颜氏当晚又派了人来通知一遍,确保我明天一早能准时出现。
饶是我做足了准备,早上见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还是不禁犯怵,想了想便吩咐舒嬷嬷把冬冬带回房去。冬冬非要跟着来,我沉下脸命令她回去把《三字经》抄一遍,她便老实了。对于临帖练字她还是很有干劲的,大约是我曾经说她写的字难看,远不如李南。这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顶大的,为那一句话跟我生了一天的气。其实她连笔也刚刚握得稳,就此批评她的“书法水平”,确是我太急躁了。
到了地方一看,福儿母子和几个小阿哥格格比我先。福儿温温地行了礼,就在一旁默然立着。弘映猛往这边瞧,我走过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算是打招呼。背后突然被拍了一记,吓我一跳,回头看原来是弘明。
“穿那么多你不嫌热吗?”我见他夏袍的腰带领扣全都一丝不苟,忍不住问道。
他咧嘴笑着回答:“不怕。弟弟们都这样。”
我环视一圈,发现还真是如此,就连刚刚到达的完颜氏携着的弘暄也不例外。看现场的孩子们,除了冬冬以外,都齐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宠溺,但我真的不想让冬冬一起挨这毒日头。
侧福晋舒舒觉罗氏瞄了我一眼,便向完颜氏耳语起来。完颜氏挑眉问:“侧福晋,怎么没见五格格?”
我微笑着答道:“承元昨儿个在院子里贪玩中了暑气,一晚上没睡好,我让她在床上躺着呢。”
完颜氏木着脸点点头,也没追问。舒舒觉罗氏却道:“呦,五格格没事吧?要不请太医来瞧瞧?”
我点头道:“也好。顺便也给我开一剂清热解暑的药。”
舒舒觉罗氏疑道:“怎么侧福晋你也不舒服吗?”
“现在还没什么事……”我抬头看了看天,回道,“过了今儿就不一定了。”
今天从早上起就热气当头,糟糕的是还没风。完颜氏她们其实也怕热,却只用帕子抹汗,左等右等不见十四回来,下人们在一旁打扇子也被她们心烦意乱地撵开了。开始全在太阳下站着,扛不住了,都各自找荫凉的地方躲。就是这样,快中午的时候,弘暄还是脸色泛白,大量出汗,看模样是中暑了,而舒舒觉罗氏干脆晕了过去。
完颜氏急着送弘暄回房,也没发话,丢下一堆人就走了。舒舒觉罗氏也被太监婆子抬了回去。
弘明一边摘下凉帽用袖子抹额头上的汗,一边问:“能回去了?”
我用手指轻扣了下他的脑门,道:“还不赶紧回去!得多喝水,回房别忘把外衣解了。”然后向福儿摆摆手,转身走人。
于是,这场迎接仪式便不了了之。
十四当天根本没回来,却闹得府里鸡飞狗跳,所有到场等候的都多多少少出现中暑的症状。我也头痛恶心,就真开始喝起清热药茶汤了。
第二天,弘明跑来问我怎么样。没了敏敏,他少了点顾忌,特意挑午睡时间过来,大约是想避着冬冬(被她缠上又是另一种麻烦)。我让东云把李淑托人送来的桃子给了他一篮,他却看中我的单筒望远镜,这东西也不难找,我就把这个送了他。
我送他到廊下,他刚笑嘻嘻地转身,却浑身一震,惊喊道:“阿玛……”
我一抄手接住他掉落的望远镜,慢慢直起腰,抬头便对上风尘仆仆的十四。他直直地看着我,脸色不算好,对儿子的呼唤只“嗯”了一声。我将望远镜塞回给一直发愣的弘明,十四却突然向前跨了一步,吓得弘明和抱着桃篮的小随从往两边一跳,给他让出道来。我向弘明微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他才反应过来,带着小随从飞也似的跑了。
这样的见面让我很是意外,沉默中十四又走近了一步。“我带了几筐榛子回来。”他笑得有些勉强。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静静地望着他,听他絮絮地说着细枝末节,“口外的榛子个大,果仁香甜,让厨房炒熟了你尝尝。还有些腌蕨菜,我记得你喜欢,去年带回来的一下就吃完了……”他声音渐低,终于说不下去,垂下头看地面。
看他压着脑袋攥紧双拳的模样,仿佛做错事等待老师训斥的学生,心里不禁柔软起来,道:“你回来了。”
他猛地抬头,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我的脸:“我回来了……”然后便是紧紧的拥抱。当他吻我的时候,中暑的后遗症又上来,两边太阳|岤忽然剧烈地抽痛,虽然知道马上就会过去,还是忍不住皱眉。他慌忙放开我道:“我、我去洗澡!”
“不是……”还没等我解释,他便急急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抬胳膊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笑着摇头。这么多年之后,有些东西还是没有改变吧。
傍晚时下了雨,所以夜里还算凉快。十四大概是真累了,轻声打着鼾,睡得很熟。我却睡不着,躺在月光里听虫鸣。不知多久后,想披件衣服起身,十四立刻就醒了。他睡眼朦胧地吻着我的耳廓,哑声问:“还没睡吗?”
“想穿件衣服。你睡吧。”我回道。
“冷了?”他搂住我,轻道,“衣服哪有我暖?”
夏天还没过呢,哪里会冷?两人的皮肤贴在一起,很快就热得冒汗。“大半夜的,别胡闹。”我推他,免得又要洗一遍澡。
“半夜才好呢,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 他笑着环住我的腰,手掌从我的小腹一直往上游移。
我怕痒,抓住他的手说:“我想喝水。”
他盯着我的眼看了好一会儿,唇贴上来触了触我的嘴角,便翻身下床去给我倒茶。他端了杯子回来,我已经穿好了睡衣,不过乘我喝水的光景,他又蹭着磨着给我把它脱了,然后才满意地吻着我的肩膀道:“这样才好。”
“你不睡么?”我搁下杯子问他。
“睡不着了。”他环视空荡荡的屋子若有所思。
我想起从下午回来到现在,他对于家具的事只字未提,不过他这会要是真问起,我只好说这些东西太占地方,免得他又穷闹腾。
刚准备好了说辞,他就凑过来道:“宝贝,京里很热吧?”
“什么?”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转弯到这个话题!
“我们建个消夏的别业吧。你看,哥哥们在畅春园附近都有自己的园子。我上折子请准,皇阿玛一定会同意。”他说着越来越兴奋。
“哦,那要不少钱。”
他扳着我的手指道:“银子不成问题。这些年蒙皇阿玛恩宠,一直支取官物,府里开销不大,田庄等收入也不错。”
还有不久前皇帝为彻查太子案赏的四千两,也算是一笔不算小的进项吧。我叹了口气,撇开那些心思,笑道:“这么说你是银子多了心里闹得慌。”
他嘿嘿地笑:“谁让你没使劲帮我花。”
我摆了摆手,回道:“从今儿开始吧。”
建别墅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十四劲头一上来,就进展神速,打申请,买地皮,画图烫样,三四个月功夫就都好了,十一月初便破土动工。
二十日是良妃两周年忌辰,去老八府里致祭,在园子里偶遇十三。很久不见了,微笑代替招呼,并肩走了一段。“你还好吧?”他的语气似有些担心。
我笑着反问:“有什么传闻吗?”
“也不算是……”他叹气,换了个话题,“身子好全了吧?”
“好了吧。已经比夏天胖了点。”我说,“下回带冬冬去找你玩,只是别忘了把书房贵重易碎的都收起来。”
他点头笑而不语,抬眼时表情却微有些僵。我疑惑地看前面,却见雍亲王在十米开外立着。我这几步就迈不过去,顿在原地。十三笑着迎上去,拉着他往游廊上走:“四哥,我们找八哥他们去……”
不过,他们应该没找到老八,因为我在书房那院碰到他。他说有个东西给我看,让侍从取出一个匣子,拿出一只茶碗递给我。白瓷的色泽光润如玉,一条红鲤鱼摆尾其上,嘴、腮、身体、胸鳍、尾鳍,红色层层晕开,透明感犹如玛瑙和琉璃。
“怎么样?”老八问。
我轻抚那鲤鱼,将茶碗放回匣子里,笑答道:“皇上一定会喜欢。”
跟着太监一路走,居然出了畅春园,被领入诚亲王的园子。皇帝正在花园里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在场的有诚亲王、雍亲王、二十阿哥和数名小皇孙。冬冬见到他们,一下就奔过去,拽住二十阿哥说:“二十叔,二十叔,上回那种弹弓再给我几个。”
二十阿哥刚十岁,大概是不好意思在父兄面前讨论这种小孩玩意,红着脸没回答。
皇帝拍了拍自己的腿,唤道:“承元丫头,过来。”
冬冬便跑到他身边,爬上他的膝盖,亲了亲他的脸,甜甜地又汉语又满语地叫:“玛法,皇爷爷。”
皇帝笑着抱她坐好,又向我招手:“十四家的,这边来。”
我走到他跟前行了礼,然后垂头站好听训令。这里除了皇帝和坐他腿上的冬冬,其他人都只有站的地儿。
皇帝问了些园子的进展情况,尽管奇怪怎么十四没汇报,还是把知道的一一作答。他听完了,赏了些屏风躺椅之类的摆设家具,还有连着那园子的一块地。还问我赏的地准备做什么用,我一时想不起什么感圣恩的用法,只好说,可以挖个池塘用来养鱼垂钓,或者开垦做菜地。上次看到康亲王府栽着些西红柿,他们家只是用来观赏的,我倒想引种过来丰富菜单。
皇帝似乎还满意,捻须而笑,终于放过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小辈身上,考较起他们的学问。诚亲王和雍亲王就在一般微笑着看。只可怜这些比冬冬大不了多少的小皇孙,因为太紧张,连四书最浅显的问题也答得结结巴巴。后来,皇帝便改为聊天似的问:“你们平日里最喜欢读什么书啊?”
这回弘暹反应最快:“三国!”几个孩子纷纷附议。我想三国大概是最通俗,载体最丰富的故事(暂且拿它当故事看)了,就是读书还吃力,听戏听说书也能知道个**不离十。
皇帝又笑问:“嗯,你们觉得里面那些英雄好汉谁最本事?”
于是就有了“孔明”、“赵云”、“关羽”等几个答案。再问最讨厌谁,答案却极其一致——曹操。
皇帝大约觉得和孙子们逗乐十分有趣,笑道:“都讨厌曹孟德,不知道能不能背他的诗?谁能背朕有赏。”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弘晌并不流利地背了半首《龟虽寿》,皇帝高兴地赏了一柄玉如意。
“他的文章呢?有没有谁知道?”皇帝拿下碧玉扳指,放在茶几上,笑问道。
皇孙们虽都眼巴巴望着扳指,却都不作声,这个问题对于六七岁的孩子来说,的确难了点。
皇帝望向十岁的小儿子:“二十阿哥?”
二十阿哥拱手答道:“回皇阿玛,儿子知道一篇《让县自明本志令》。”
“能诵吗?”皇帝先把扳指赏了儿子,又问道。刚才只说知道,没说要背诵,赏赐当然是答对就给。
“只记得几句。”二十阿哥开心地接过扳指,回道。
此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插进来:“玛法,这个我知道!”看到冬冬兴奋地举高手,我连忙向她做手势打眼色也来不及。
“丫头,你知道什么?”皇帝笑问。
“这个《让县自明本志令》我会背。”冬冬仰着脸道。
“哦?”皇帝自然不信,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背背看。”
“好。”冬冬皱着脸笑,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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