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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宠妻不归路|作者:作者不祥|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7-08 11:32:14|下载:宠妻不归路TXT下载
  了一阵,终于见到一个帐篷,我想过去讨杯水喝,怕十四开口就是他的阿哥做派,便要他跟着别说话。可帐篷里出来一位蒙古大婶,我跟她连比带划,却见她始终一脸茫然。十四在身后只是笑,我拽了他一下,他才终于用蒙语跟人家说明来意。

  蒙古人好客,不仅给我们装满了水袋,还请我们吃午饭。烤羊方,奶皮子,特别是羊肉汤泡莜面疙瘩,鲜美异常。我吃不惯酸辣的马奶酒,又不好拒绝主人的好意,喝了两口,剩下的都灌了十四。告辞的时候,主人不肯收我们的银子,却还一定要送我们羊肉干做干粮。我便让十四解下荷包做为回礼,主人这才欢喜地收下。

  下午十四还是一直往北,我说:“这样天黑都回不去山庄了。”

  十四笑道:“谁说要回去?”

  我诧异地看了他两眼,便由他去。这样宽广、人烟稀少的地方,很让人舒心。放马慢悠悠地在阳光明媚的花海里走着,清风习习,竟比北京的四月还要凉爽。“扑楞楞”,花丛里飞出一只肥硕的鸟,落在几米开外,十四眼明手快,摸出一支羽箭就射了出去。捡回来一看,原来是只山鸡。

  “这个是今天的头彩。晚上烤来吃。”十四绑住野鸡腿,挂在马鞍上。

  我瞥了一眼道:“它要是窝着不动,谁能看得到它。”话虽如此,心里却开始盘算起这倒霉畜生身上的肉。

  我以为十四认路,等明白他也是瞎转悠的时候,天已经半黑。四周一户人家也没有,不免有点担心今晚的住宿问题。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呜——”,是狼嚎!接着又是一声,“喔呜——”。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显得分外瘆人。

  十四却靠过来,呲牙笑问道:“要不要跟我同乘一骑?”

  我瞥了他一眼,回道:“你可怜的马跑了一整天了,你就放过它吧。”说话间,我望见前方有星星灯火,就像见到了救星,策马直奔而去。

  这户人家居然是汉人,男主人以打猎为生。女主人把我们打的松鸡收拾了,加了十几朵蘑菇,整治成一好锅汤。吃过晚饭,我们说明借宿,主人便匀了一间房给我们。

  马背上颠了一天,十四在被窝里却还不肯消停,凑上来又亲又啃,不得不佩服他的精力充沛。

  第二天一早,我跟着女主人去拾松蘑,十四就和男主人去打猎。回程的时候,射到的狍子留给主人,一篮蘑菇却带着走了。

  回到山庄也近傍晚了,傅有荣他们急得不行,见到我和十四,惊喜之余,不免抱怨:“哎哟,我的主子,两位祖宗!你们倒是去哪儿了?急死奴才了!”

  我闭口不说话,十四就只打哈哈。

  刚洗了脸,老十就火急火燎地跑来,对十四道:“老十四你可回来了!太子找了你两天了!”

  十四捧着茶碗,满不在乎地问:“他找我什么事儿?”

  老十从茶盘里抢过一碗水,喝干了才道:“出使土尔扈特部的人前些日子已经出发了,为借道要给那罗刹主去信,这事是不是你管?”

  “我倒是想管。太子不是说他会让理藩院和礼部的主事拟定出来,不用我操心的吗?”十四道。

  老十冷哼一声道:“他一定是忘了,皇阿玛问起,临时让人拼凑了一份,叫皇阿玛朱批教训了。从昨儿个起,就嚷嚷着找你问话呢!”的

  十四看了看我,笑道:“我会会他去。”便拉着老十出门。

  掌灯之后,十四才回来。我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只见他背着手一言不发地跨进院门,见到石径上给李南玩儿的皮球,大力一脚就踢飞了。

  “怎么了?”我站起问道。

  他不说话,走过来挽着我进屋。我对跟着的傅有荣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先走,这回倒见他挺乐意。见十四绷着一张脸,便问:“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他还是不吱声,拉我坐榻上,圈住我的腰,靠我怀里摇头。我见他鼓着腮帮子,忍不住笑,捏住他的脸皮往两边拉:“挨训了,还是又被打板子?”

  他吻我的下颚,道:“只要能逗你开心,被打板子也值得。”

  “你气消得挺快。”

  “嗯,咽下去了。”他坐直些贴着我的脸,道,“回来见着你,就好了。”

  这话听着似乎有些熟悉,却不想深思,只垂下眼道:“既然好了,明儿去把李南的皮球找回来吧。”

  冬冬来的那天,我和十四在山庄外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长长的车马队伍出现在官道上。一辆马车在我们跟前停下,蕴秀掀起车帘,露出小妹含笑的脸。却是雍亲王下马,从小妹怀里抱出半梦半醒的冬冬。

  我向冬冬招手,她却只是揉脸揉眼睛,扎好的小辫子都毛出来了。我刚想上去抱她,十四却先一步上前,从他兄长手中接过女儿。我与小妹互相挥手致意,车帘便放了。雍亲王翻身上马,冬冬不忘伸出小手,五指一张一合跟他告别,而他竟然也控马兜了一圈,笑着向她挥手。

  舒嬷嬷和奶娘乘的马车跟在小妹的车后面,她们这时便下来,跟我们走着回住处。

  给冬冬擦了脸,洗过手,她总算清醒了些。三个月不见,她对我们似乎有些生疏,我却忍不住,抱住她就往她粉粉嫩嫩的脸上狠亲几口。完了,就见她拧着小手,泫然欲泣地说:“妈妈不要咬我……”

  这模样可太逗了!我笑道:“一定要咬。你想被妈妈咬,还是被你爹咬。”说着指了指旁边搓着手一脸期待的十四。

  冬冬嘟着嘴,抬头看了看十四,又看了看我,低头想了想便扑到我怀里。

  第二十三章 风起中秋

  冬冬不喜欢正餐,舒嬷嬷说给她喂饭是件很难的差事,过去几个月,小妹每天要花近一个时辰在这上面。奶娘一手捧着饭碗,一手拿着调羹,脸上满是辛苦无奈,但是冬冬始终不领情。

  我舀了一勺冬瓜到冬冬碗里,她立刻噘着嘴说:“嗯嗯,冬瓜,不好吃。”

  “谁说的?”我从奶娘手里接过饭碗,浇了些肉末汤汁,稍稍捣烂冬瓜,舀了半调羹冬瓜米饭送到她嘴边,道,“再尝尝看。”

  冬冬看着我,终究不敢反抗,吞进饭菜。我给她抹抹嘴,又嘱咐道:“嚼十下才许吞。”

  又喂了几口,她就指着十四面前的一碟油爆虾道:“我要吃那个。”

  “什么?虾子吗?”十四连忙把虾端到她跟前。

  我摇了摇头,看已经吃下大半碗,也就随她了。她哪会吃虾,一手抓着个,就往嘴里送,咬得肉壳模糊一堆,把渣吐到桌上。便阻止她道:“坐好,我给你剥。”提筷挑只大的,拧下头,再一圈圈把壳去了,捉着尾巴蘸点汤汁,递给她:“喏,吃吧。把尾巴吐了,别吞下去。”

  小孩子喜欢带甜味的食物,她一连吃了好几只,还不肯停。我担心她吃多,却听十四道:“冬冬饱了吗?”

  她摇头:“还要,虾子。”

  十四让舒嬷嬷拿个干净碟子,给她又装了约十只,哄道:“乖,跟李南哥哥一起吃去,让嬷嬷给你剥。”

  冬冬点了点头,便跳下高凳,由奶娘带着蹦出屋去。

  我看着她一跳一跳地转过回廊,竹帘放下后,发现傅有荣他们也出去了。十四笑眯眯地望着我,说:“我也想吃虾。”

  我点头道:“那都留给你了。”

  他把虾盘端到我面前,又道:“也剥给我嘛。”

  我睨了他一眼道:“你也三岁?”

  “就一只。”他竖了一根手指,期待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只好剥了一只,刚想放他碗里,他就抓住我的手,张开嘴咬住,吞下虾后还不罢休,居然开始吮我的手指。我又惊又痒,急着撤回手,他不但不松手,还箍住我的腰一下欺近来,我忙抓了块帕子堵住他的嘴。他接过帕子,抹了抹,把虾尾巴吐里面,扔到桌上。我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手腕抵着他的肩膀道:“我手上全是油……”

  他一把抱起我,绕过屏风穿过隔门,走向里间,道:“我身上,随便抹。”

  我也顾不得揩到他衣服上还是床幔被单上,这晚老觉得两人身上都是油爆虾的味道。

  很快便到八月,中秋那日,皇帝先宴请蒙古王公,所有皇子与臣僚陪席,第二场才是家宴。我耐不住饿,先吃了些点心。

  连冬冬也被召去给皇太后解闷,所以等待的时间更加百无聊赖。“砰、砰——”东面的夜空忽然出现绚烂的烟花,我摸出门,东云在后面喊:“福晋,你去哪儿?时候快到了。”

  我也不回头,只摆摆手道:“我去看看就回来。”

  中秋的月亮,呈现浅浅的黄|色,理所当然的圆,挂在那儿,使群星失色。

  站在草坡上,看烟火在坡下腾起,尖锐地鸣叫着瞬间冲上高空,光华从一点爆发开来,倏然黯淡时,又一枚在更高处轰然灿烂。把提在手里灯搁下,抬头仰望明灭不定的夜空。渐渐的,有种一切都是幻象的错觉,仿佛烟花消逝,我转身就会面对截然不同的人生,也许是七旬老太,儿孙满堂,也许是十八岁应试少女,前程未知……那,我又叫什么名字?

  “高凌,高凌”“小涵——”身后像有人在呼唤。谁?不同的声音交织,却全都柔软而让我怀念。满怀欣喜地转头,却只见空茫茫的草地和不远处黑影绰绰的树林。风很大,吹乱我的刘海和碎发,吹得稍显宽松的袍子啪啦作响。双臂不禁环抱胸前,好冷,怎么刚才不觉得?回去吧。

  由月光照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快到湖区的时候,却发现两手空空,刚才提着的那盏小小的琉璃灯落下了。月色明亮,而且前面灯火渐盛,不用担心照明问题,可那灯是我花了些心思找来给冬冬的,刚才拿在手里把玩,准备待会儿带去逗她,还是去找回来吧,反正也没多远。

  这样想着,又寻路回去。快到时,忽然远远看到一个人影闪过,看不清楚,却觉得有些熟悉。沿着林边轻手轻脚地走,见两个人影立在十几米开外,反射地便闪到一棵桦树后面。我知道刚才看到的是谁了……那个人,是钟平。

  “爷,该回了。时候快到了。”钟平说。

  半晌才听他回道:“你先过去。我再待会儿……”

  “是。”接着是一人“簌簌”走远的脚步声。

  我背靠着树干,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屏得极轻缓。曾经发誓,如参商二星,永不相见,却总免不了因这样那样的联系而碰面。不过,还是尽量不见吧。虽然每次见到,他看我一如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但我想,他应该是不乐意看到我的吧。多碰到一次,不过多添他一点厌恶而已。而我,也许不如他,也不如自己想象的擅长忘却……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衣袂摩擦和踩踏草皮的“沙沙”声,直到逐渐远离,终微不可闻,才敢长长吁一口气。

  在刚才站的位置稍微摸索,便找到烛火早已熄灭的琉璃灯。

  回到住处,迎上来的除了东云外,还有等待我一同赴宴的小妹。“等了姐姐好久,德妃娘娘派人来催了。”她笑着挽起我的手臂,又道,“这可以走了?嗯,还是给姐姐梳了头再去。姐姐刚才站风口了?”

  女眷的筵席开在松鹤清樾,我和小妹属于迟到,本想偷偷溜进席位,还特意瞄了熟人和空着的位置。却见德妃远远招手,叫了我们两个到跟前,笑道:“太后刚念着你们就来了。”

  宜妃也笑道:“迟到了,你们认罚不?”

  “别吓坏了这两个孩子。过来,让我瞧瞧。”皇太后笑着召我们过去。冬冬从太后身边的矮凳上爬下来,抓住我的衣摆,仰头唤道:“额娘。”我牵了她的手,跟小妹一起给太后行礼。

  “免了吧。”太后又转向侧面,招手唤道,“魏常在,过来。”

  便见表妹婵雪娉娉婷婷地走到近前,低下头一肃到底。太后让宫婢扶她起来,牵着她的手,打量了她一会儿,又看我和小妹。我有些疑惑,婵雪与小妹则看来有点紧张。太后慈和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梭巡了一阵,便转头对德妃她们玩笑道:“看看这姊妹三个,你们说这美人怎么都生她们家了?”

  德妃微笑着点头应和。宜妃格格笑道:“太后,这事儿臣妾也想问呢!”说着又抱起冬冬,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最要紧知道,怎么能也得这么一个宝贝!”

  “你啊,你……”太后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其余人都微低下头拿手帕掩嘴而笑。

  我陪着太后与娘娘们逗乐过这一阵,便拉着小妹抱着冬冬,到下首给我安排的位置坐。婵雪的坐席,位于皇帝随行的嫔妃当中,她望着我们,不舍地松开牵着我的手,接着便垂下眼退回去。

  我和小妹一席,坐在旁边的八福晋靠过来,耳语道:“这许久,哪去了?刚才太后和娘娘们逗你家这丫头可开心了。”

  我还没答话,冬冬就扑去拉八福晋的彩悦:“婶……”

  八福晋抓住她的手,又亲又抱,笑道:“小宝贝,我是伯母不是婶娘。乖,放手,勒着你伯母了。”她跟冬冬玩儿,也顾不了问我话了。一会儿,又让冬冬坐她腿上,喂她吃东西。

  我问:“福晋没带格格来吗?”

  她协助冬冬抓稳一只小碗,抽空答道:“没有,跟弘旺两个都留京里呢。”她任冬冬拿调羹搅着碗里的汤汁,夹了一筷细鳞鱼肉,细心挑去刺,然后才喂给冬冬。小妹在一侧半蹲,拿帕子给冬冬擦油乎乎的嘴,我摇头笑道:“一晚上尽伺候你了。来,别老缠着伯母和小姨。”

  她便放下碗,然后像小猴子似的爬上我的膝盖,蹭在我耳边撒娇:“妈妈,我要出去玩。”

  我抱她坐好,轻哄道:“待会儿就带你去。现在先睡会儿好不好?”

  她想了想,说:“不睡。我睡着,嗯,妈妈就跑掉了。”

  八福晋被她逗得“格格”直笑,道:“小丫头真精,怕你骗她睡呢!”抱过冬冬,又道,“来,伯母跟你说话,咱不睡觉。”

  这时候,有掌事太监进来回话,说烟火准备好了,请太后和诸位娘娘出去观赏。于是一群女眷簇拥着太后到园子里。我刚才看过了,也不觉得新鲜,倒是冬冬特别兴奋,又叫又笑,不停摇我肩膀,弄得我头疼。太后上了年岁,容易乏,看完烟花就命散了,让各自赏月赏灯去。

  八福晋说赏月要临水才好,便让丫鬟嬷嬷们整理了各种吃食,拉着我和小妹去月色江声野餐。我叫舒嬷嬷去把李南也领来,八福晋玩笑道:“你什么时候又得这么一乖儿子。”说完捏捏他脸蛋。李南文静,低头坐着,手也不敢乱放。

  我让冬冬拿月饼和马||乳|葡萄给李南吃,不料却变成李南哄她吃。冬冬淘气,在人家身上爬上爬下,拽人衣服拉人耳朵,就没个歇息的时候。难得李南好脾气,我却看不下去,让小妹把冬冬抱去,叫李南坐我边上来。

  “哦啊……”忽听有孩童追逐嬉戏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转身,笑着招手道:“二阿哥,这边来。”

  弘明随着皇帝来热河,我到这儿以后还是第一次见他。他身边几个,大约也是宗亲子弟,都跑得满头是汗。他们过来请了安,我问道:“玩什么呢?”

  弘明神秘兮兮地附耳道:“十六叔他们在云堤那儿网虾,我们也去捉几个。”

  我刮了他鼻子一下,笑道:“小心别掉水里。”低头看到李南亮晶晶的眼,便指着他对弘明道,“这是我侄儿,带他一块儿去成不?”

   bsp; 弘明爽快道:“行,走吧。”说着就拉李南。

  我嘱咐道:“别让人欺负他。”

  “放心吧!”弘明回头看了眼冬冬,拽着李南一溜烟跑了。

  冬冬吵着要跟哥哥们一块儿玩,见弘明脚底抹油,便不依地哭闹起来。我知道弘明才不耐烦应付这小祖宗,被冬冬闹得心烦,只好拿琉璃灯出来哄她。她还扁嘴不乐意,我便道:“你要不喜欢,我下回给四格格得了。”

  她才不肯,死拿着灯不肯放,自己提累了,就让舒嬷嬷拿着。

  八福晋道:“你对小孩子挺有办法。”

  小妹噗哧笑道:“只有姐姐才镇得住冬冬。”

  我回道:“你们都惯着她,将来她能怕谁?”

  小妹抱住冬冬,亲了亲,道:“谁要她怕,疼她还来不及呢!”

  谈笑间,我们就着瓜果和几个冷碟喝了几盅酒。兴致高起来,便让东云把绒兔耳朵拿出来,哄着冬冬戴。她还为我不让她跟弘明他们玩儿和要把琉璃灯送别人的事生气,噘着嘴鼓着腮帮子看我,我便编故事哄她,终于让她心甘情愿地顶着一对半竖半垂的兔耳朵。

  八福晋和小妹只顾掩嘴笑,冬冬蹦蹦跳跳地要跟我玩捉迷藏,还真像只小兔子。我追着她跑,不料却撞到了一个人,急忙保持平衡,抬头看来人,吃惊之余,总算没忘了行礼:“请太子安。”

  “太子,太子!嘴上叫太子,心里就指着我倒霉!”太子晃晃悠悠站不稳,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如此口不择言,九成是喝高了。

  我退了一步皱眉道:“太子爷多心了。”

  他身边跟着俩伺候的太监,焦急地扶住他,劝道:“太子爷,回去吧……”

  太子一挥手,挣了开来,又逼近一步,道:“又叫太子爷,哼!你们心里把我当什么人,我明白着呢!嗯,明白……”

  这时八福晋与小妹她们也赶了过来,八福晋道:“太子爷,请自重。”

  太子瞪着醉眼:“自重!你,你,还有你……”他用指了八福晋、我还有小妹(其实他并不认得小妹,不过仗醉胡说),道,“一个个,跟你们的男人一样,气焰嚣张!本太子看了就讨厌!”

  八福晋脸色煞白,嘴唇微抖道:“太子爷,我们是你弟妇,就是多饮了几杯,说话也须有个分寸!”

  太子忽而大笑道:“哈哈哈,你们还当我是二伯吗?他们真当我是兄弟?”

  八福晋气得浑身发颤,小妹吓坏了,躲到我们身后。冬冬抓着我的袍摆,轻唤了一声:“二伯伯……”

  太子蹲下身,似哭似笑地对冬冬道:“只有你,只有你当我是伯父对不?”

  我抱起快哭出来的冬冬,对他道:“太子就是太子,乃国之储君。我等侍太子,当以君臣礼先,家礼为后。故太子待我等,须先有为君之威仪,次而兄长之慈爱。太子爷以为,您现下的仪态风范,妥当否?”

  太子愣了一阵,却又眯了眯眼,往前一扬手,发狂似的笑道:“你教训我?除了皇阿玛,还有人敢教训我?”

  我只好往后退了一步,不禁自嘲地笑,跟醉酒的人斗什么嘴。更出乎意料的是,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托住我的腰,轻揽我入怀。我转头便见十四眯着眼直视太子,语气平稳地问:“太子以为说得不对?”

  太子睨了他一眼,冷笑着:“哼哼,对又如何?你们说过的场面话还少吗?”

  我感觉十四上臂的肌肉紧绷起来,抬肘轻撞了他一下,哪知他只是拥了拥我,便低下头,笑回道:“太子教训得是,臣弟夫妇谨听训令。”

  这种态度不算恭敬,太子当然并不满意,“哼”了一声,刚要发作,就听一个低沉却慑人的声音道:“什么事?”

  听惯了这声音的人,膝盖都容易打弯,没几秒就哗啦啦跪了一地。太子的酒,大概也醒了五六分,不再吭声。

  行礼毕,话还是要回的。站在皇帝身边的皇四子、皇五子和皇八子全部面无表情,我却老觉得他们个个睁大眼等着看戏,只可惜我和太子都没有表演的热情。小妹已经退到一边,八福晋在她丈夫的注视下,低下头去。这种情况,即是责无旁贷(让十四开口也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还不如我自己来),将冬冬交给十四抱着,垂着头答道:“回皇上,太子爷一时错认冬冬作他家的格格,故与我们在此说笑了几句。”

  皇帝的神情,瞧不出喜怒,他用鼻音“嗯”了一声,顿了顿道:“女儿也能认错,是醉得厉害了!扶太子下去歇息。”

  太子也乐得继续醉,任两个太监架着他离去。

  皇帝缓步走近,一群人大气也不敢喘,只有冬冬轻轻唤了声:“玛法……”皇帝停在十四面前,抱过冬冬,柔声问:“小丫头,吓着了吧?”

  冬冬嘟着嘴,坐在皇帝臂弯里摇头,两只绒绒的兔耳朵便刷到他脸上。皇帝捏住一只兔耳,问:“这是什么?”

  冬冬说:“玛法,我在扮仙女。嗯,额娘说月亮上的仙女就是这样的。”

  “哦?”皇帝笑着瞟了我一眼。

  “仙女的故事玛法没听过吗?”冬冬偏着头问。

  皇帝摇头笑道:“没听过。冬冬说给玛法听听好不好?”

  冬冬扑在皇帝怀里用力点了点头,一对兔耳就颤了两颤:“好——额娘说,从前有个猎人,射箭射得很准,有一天,他上山打猎,遇到一只小白兔,小兔子很漂亮,猎人很喜欢它,想、想……”

  “想什么?”皇帝笑问。

  “想跟它成亲。”冬冬终于记起这个词。

  “噗!”皇五子恒亲王左手握拳抵着唇,低下头去。

  皇帝强忍着笑:“后来呢?”

  “小兔子觉得猎人不好看,不喜欢他。猎人就射了太阳下来,挂在小兔子的床头,小兔子很高兴。猎人一连射了九个太阳,它就答应嫁给他啦。成亲那天,猎人网了虾给小兔子吃,小兔子吃了虾,耳朵越长越长,就变成仙女飞到月亮上去了。额娘,我说得对不对?”冬冬说完还望着我等待肯定。

  这孩子真是,不会瞧眼色!我耳根发烧,不敢看周围人反应,把脑袋能压多低就多低,只听到窃窃的笑声,也分辨不出来自谁的。

  十四一直揽着我,这会儿凑到我耳边轻笑道:“这兔儿猎人虾子的故事,我也没听过……”叫我狠瞪一眼,就老实了。

  笑声渐止的时候,就听皇帝问:“五格格还没大名吧?”

  我和十四对望一眼,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十四躬身答道:“回皇阿玛,小名叫着惯了,大名……就给忘了。”

  皇帝道:“嗯,三岁了吧,该给起个了。上回太后说‘圆’字不错。”

  我看了眼冬冬,心想,“圆”是不错,汤圆、桂圆的也挺香甜。皇帝却又道:“‘元’意为初始、根本,再者,字形简练笔画不多。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和十四哪会说不好,欢天喜地地点头称妙。还以为是“圆”,原来却是“元”,“元”字也行啊,金银元宝,欧元,美元,多富贵啊!

  冬冬偏着头,一手搭在皇帝肩上,一手拉着兔耳朵,不明所以地左看右看。皇帝望着她,点头笑道:“就叫‘承元’吧,承前启后之‘承’。小丫头,你说好不好?”

  冬冬完全不明白我们在讨论什么,扁嘴说:“唔,我不知道。”

  皇帝大概觉得她的反应有趣,捏了捏她的脸颊大笑。

  十四欣喜地谢恩道:“谢皇阿玛赐名。”

  我就只是想,“承元”这名字,还真是男女通用。

  后来,皇帝索性招来了一群皇子皇孙,赏了月才散。回去的路上,冬冬不肯理我,大约是兔耳朵被她的堂兄们取笑了。

  我哄她:“别闹脾气了,待会给你找几个最好看的兔儿爷放床头,好不好?”

  她皱着眉,嘴巴翘得老高,抱住十四的脖子不看我,赌气道:“不要兔儿爷!”

  我轻捏她的嘴巴,笑道:“再噘着,就变成小猪模样了。”

  她“哇”地哭出来,把眼泪往十四身上抹,对她爹哭诉道:“阿玛,妈妈是坏蛋!骗我……呜呜呜……他们都笑我……”

  十四对女儿的眼泪毫无办法,托着她的背,轻拍着安抚:“冬冬乖,别哭。谁敢笑你,阿玛去拉了他来给你当马骑。”

  冬冬趴在十四怀里抽噎着,我一靠过去,她就怒视我:“讨厌妈妈!”

  待回到住处,要奶娘和舒嬷嬷带她下去睡觉时,她却不肯走,拽拽我的袍子,仰着带泪的小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讲故事。”

  我笑着抱起她,像往常一样,讲床头故事哄她睡觉。

  把冬冬安顿好,我和十四便也准备上床睡觉。“听说你晚上到太后那儿迟了,做什么去了?”他蹬了靴子,靠在坐榻上轻问。

  “哦,草场那边在放烟花,我去看了会儿。”我拿下唯一一支琥珀发簪,随口回答。十四这就没了声音,我倒是有话想跟他说,便站起转向他问:“你刚才何必跟太子过不去?”

  他趿了鞋,从榻上下来,握着我手轻捏,回道:“谁让他跟你为难。”

  我不禁失笑道:“他醉了。何况,他毕竟是太子。”

  刚才语气中的孩子气转瞬从他身上消失,他挑了挑眉,斜睨着我的手,冷笑一声道:“哼,他也配!”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我脱口而出。

  他一震,吃惊地看着我。对望的那一刻,我看到他脸上有不解,又好像有一点点委屈,就不免有些后悔。近些年,我还没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刚才那一句,说是疾言厉色也不为过。我只是,讨厌他刚才的语气……我呼出一口气,垂下眼转开视线。实在没必要没道理,因为这种事跟他争吵。

  他圈住我,轻道:“我们不说他。别跟我生气好么?”

  我知道自己有些没道理,便依在他怀里,任他抱着。

  “对了,你怎么没穿那条袍子?”大约是想转变下话题,他贴在我耳边问。

  “哪条?”

  “就是那条正红织金绣白牡丹的。”他用手指绕着我襟口的嵌银玛瑙扣,又道,“嗯,好像那鎏金扣上还镂着牡丹纹……”

  前两天,他让人送来好几件新衣,定要我一一试给他看。我想起他曾说过,最喜欢我穿那条大红的。我便答:“那件太艳了。”

  “怎么会?正配你。”他声音越来越低,直往我耳朵里吹气。

  他是犯傻,还是真不明白?我不禁疑惑。不过还是耐着些性子,侧头压着一边脖子,回道:“平日屋里穿穿也就罢了。今儿,太后和各位娘娘都在……”

  他闻言便停了动作,我稍稍推开他,轻拍他的脖子道:“你不困吗?睡吧……”

  我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被他吞了。他手上用了狠劲,我被他箍得肋骨都快断了,死命用手掌抵开他,却发现他身上的肌肉触手都是硬梆梆的,好不容易得到一点喘息:“好痛!十四你快放开!”他这是怎么了?总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他兀自不放手,被我怒视了好久才相信我是真的痛苦,接下去的眼神就显得可怜兮兮。他这种莫名的脾气让我无法可施,无奈地拉他上炕,扔给他一条薄被道:“睡觉。”大部分时候,这么说话更为有效。

  出发行围前,给十三写了一封信,最后说,“热河虽凉快,天气却不大好,晴雨不定。京里如今也是秋高气爽了,未必不比承德好。另,看过了你信里提到的子午莲,花小而香,子时看它吐蕊,别有情趣。”

  “姑姑。”李南站在书案边轻唤。

  我见他好奇地盯着案上搁着的密封黑瓦罐看,便笑道:“这里面浸着莲花种子,待明春育芽后便可栽到池塘里。”我打算到时带回京里给十三。

  李南似懂非懂地点头,我便抱他坐腿上,拿了一本莲荷的图本翻给他看:“你见过莲花吧?就是你平时玩水的地方浮在水面上的叶子和小花。如意洲那儿,花赛斗大的是蜀荷。夏天,江南的荷花更艳,如有人问,你便能说是见过的……”

  不知什么时候,冬冬抱着个兔儿爷也进了屋来。她皱着眉噘着嘴瞧我们,张开双臂撒娇道:“妈妈,我也要看。”

  李南急急从我膝头跳下,立在一边。我笑着摇头,抱起冬冬,她才稍微满意。

  第二十四章 原点

  十四胳膊上架着一只苍鹰,它通身灰褐色,体形比普通公鸡还大点。我一走近,那鹰便转过脑袋,用栗色的圆眼盯着我,我则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尖利的喙。十四对我笑了笑,松开缚在鹰腿上的皮绊,一抖胳膊,那鹰扑棱一下就滑入空中。它在坡下御营层层叠叠的帐篷群上空盘旋数圈,便飞往远处山岗,惊得那边栖息在桦树林间的鸟雀飞散。

  是秋天了。东边的草场已届金黄,而西边起伏的丘陵,则被覆盖其上的树木渲染得五彩缤纷,深绿、浅绿、淡黄、橘色、火红……而打在身上的风,也开始有深秋的寒意。十四给我披上斗篷,揽着我问:“还冷不冷?”

  我摇头。他又道:“明儿你不用一早起来,等围得差不多,我差人叫你。”我对这安排没意见,反正就算早去也只能添乱。

  但第二天,我也没睡成懒觉。十四起身出发没闹醒我,但那螺号的“呜呜”声真如魔音贯耳。睡不着,只好起来。围场的清晨真的很冷,我不得不裹上冬装御寒。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全部离开了,只留下值守的护卫与洒扫做杂事的仆役,整个营区空空荡荡的。

  我没事便去左近的草场林地遛马。四周是奶油般的浓雾,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林间的雾便金灿灿地透着光。这时,便一点也不后悔早起受冻了。

  十四直到中午之后,才叫人来带我去打猎。围场野兽特别多,触目就是狐狸、兔子、狍子,全被驱赶得犹如惊弓之鸟。我射了一头马鹿,几只狐兔鼠狼之类的小兽,便罢手了。见一群梅花鹿从眼前奔过,便想起在热河和京城等待的几个小娃娃……捕头幼鹿回去,他们一定会喜欢吧。这样想着,便策马追上去,并呼唤身后的郭科他们准备网兜活捉一头。

  鹿群涉过清浅的小溪奔出林地,却不料迎接它们的是另一拨猎手乌沉沉的箭矢。我勒住缰绳,也阻止后面跟上来的随从们,想着那边别拿我们当靶子才好啊。

  对方为首的人抬起右臂,制止手下继续放箭。待两边慢慢驰近,我才看清原来是太子。

  我摊了摊手,笑道:“太子请。”

  太子脸色并不好看,冷眼看着鹿群逃散,“哼”了一声道:“我还跟他们争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索性向他一点头,便拱手告辞。刚想驭马离开,太子却单骑靠近了些,低声说了句:“那晚,对不住了。”

  我一愣,抬头见太子神色窘迫,正拿捏着回答的措辞,忽听身后马蹄声渐响,似又有数骑接近。太子的神情立刻又变为冷厉,不发一言,转身就打马离去。

  我也勒转马头往回走,迎上急急赶来的十四。他靠过来,抓住我的缰绳问:“他是不是又刁难你?”

  我摇了摇头,答道:“他这回又没醉。”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太子。一回到京城,“说了算”的那个人便再次废掉了储君。

  刚过了新正元旦,左右无事,老九他们就邀了要好的兄弟几个在家里开宴。折子戏是老节目,我看得索然无味,对瓜子和蜜饯也没什么胃口。正克制着打哈欠的欲望考虑是不是溜出去给自己找点乐子,八福晋便附耳笑道:“你要是困了,叫九弟家的给你找个屋子靠会儿。”

  “不了,不妨碍大家看戏。”劳师动众的热情消受不起。

  八福晋挑了挑眉,问道:“对了,上回裕亲王福晋要我问问你,你的衣裳都是找哪个铺子裁的?”

  “啊?”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又抬起我的胳膊,摸着袖子道:“我看这件的料子也不错,花色挺好看。菊花琉璃扣儿颜色既亮又通透……”她抬起头望着我又道,“哎,我说,你的东西怎么就看着比别人家好?”

  我抽回胳膊,汗颜道:“都是我娘家妹子的铺子里做的。”李淑一套套送过来,头上戴的,身上穿到,甚至肋下腰间挂的荷包、香囊等小饰物,我用得合适,想来好像也没结过帐。

  八福晋便问:“是那位淑儿妹妹吧?铺子叫什么名儿?开在哪条街上?我好跟人回话。嗯,赶明儿我也逛逛去。”

  我一一答了。同席的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