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啸声激起了斗志。
总也算是见识过战场的人,最初的震惊之后,王妩尚能保持冷静。眼下的情况,赵云距离不会太远,就算对方来者不善,看之前烟尘的规模不大,人数想来也不会太多,纵有几个是厉害的,他们这里好歹还有一百多人,若是都能冷静下来,列阵迎敌,只需守得片刻,赵云就能赶回来。
四下一看,王妩从距离她最近的那名尚在发愣的骑兵手上夺过马鞭,一步跨上了马车,一手扶住车厢的木框,趁着那啸声和吼声慢慢消退的机会,另一手用尽全力,将那鞭子狠命一甩。
长长的马鞭带着尖锐凄厉的呼啸划过空中,最后“啪”的一声脆响,仿佛抽在了众人的心尖上。
“堂堂男儿,还未见血,就要后退么?”王妩的声音虽远远及不上方才那啸吼的声势,甚至还因之前在平原城下和刘备军中一来一去的喊话而有些黯哑,却是字字清晰,用尽了力道,足以将众人被声音震散的心魂都拉回来。
她回手举起马鞭,遥指前方渐渐从烟尘之中露出面目的数十骑骑士:“莫不是我幽州铁骑之中,能战者,只有一个赵子龙么?”
霞光如血,仿佛为王妩周身都镶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曲裾绕膝,将含苞待放的少女身体包裹得挺拔秀丽,如画如诗,不似凡人。一字一顿,清润而稚气未脱的眉宇间是与年纪极不相符的英气锐利,身姿笔挺,看不出半点惧色。
扶着木框的手不经意用力,却一点也觉不出未曾打磨光滑的木质表面侧过指腹的粗粝。王妩很紧张,但经过昨夜的尸山血海,她告诉自己,再怕,也要牢牢压在心底!
“列阵!都给我拿起弓箭!各归其位,列阵迎敌!”长鞭再次落下时,终于有了回应,王妩不懂如何发令,但厉声之下,金刃相击之声虽然还是有些杂乱,但到底营寨之中还是兵戈林立起来。
步兵中自有弓箭手,手持强弓如满月,利箭上弦,白马义从长枪如林,横于阵前。
“哈哈哈……”来骑驰近,一共三十八骑,个个以黑沙涂面,好像来自地狱的拘魂无常,以少挡多,在王妩他们一百多人面前,却毫无怯色。
当先那人手执一把和脸色一样黑黝黝的长刀,脸型瘦削,一双眼睛明亮之极,见了王妩一阵大笑,笑声也如之前那吼声一般震得人心魄发颤:“幽州铁骑?好大的威风,某今日便要来战一战这幽州铁骑!”
“战铁骑?”王妩嗤的一笑,突然收了鞭子,挺直了背脊,语气之中满是轻蔑,“我还当是你故意趁我主将离队,气势汹汹地来与我这小女子作战的呢。”
“好厉害的小女子!”那人微微一怔,眯了眼上下打量王妩。却举起一只手,示意身后诸人退后,掉转马头,竟是大大咧咧地反迎向赵云疾奔而来的方向,将自己的后背露在白马义从的长枪之前!
如此大意……王妩目光一闪,心口砰砰急跳,一个念头好似梦魇般不受控制地闪入脑中,立刻侵袭了她所有能思考的能力——若是她立刻令白马义从背后冲上去,能有几分胜算?
只稍稍迟疑的功夫,蹄声愈响。
斜阳余晖之下,白马成队,仿若从天上飘下来的朵朵白云,载着马上骑士如风一般疾驰而来。赵云仍是一骑当先,迎风策马,白色的披风在身后伸展,如巨鹰展翅,从云从龙。
奔马在距离那些人三步之遥陡然收步,马长嘶,枪龙吟,马背上的人不动如山,只身匹马,却有一股穷尽天地都不可撼动的风华气势,集尽所有人的目光。
“好一个离队的主将!”那人眼睛一亮,注意力立刻从王妩身上转开,抚掌大笑,“既已归来,可敢与某一战否?”
赵云目色沉沉,喜怒不辨,淡淡往王妩身上掠过,不答反问:“胜如何?败如何?”
“胜者为首!”那人高高举起长刀,身后三十多骑立刻四散而开,让出一大块地方来。厚重的刀背势沉力重,寒光凛凛的刀锋微微侧转,将斜照过来的阳光光圈反射到赵云脸上,俨然示威挑衅。
“好!”赵云既不报自己的姓名,也不问他的,眉峰一动,手腕微抬,长枪斜指。招未出,势先起,一枪之势,压得漫天霞光顿失颜色。
话音未落,那人长刀已挟着万钧之势毫不逊色地向赵云当头斜劈下来。
赵云不避不让,枪尖挑起一点寒芒,如银龙破海,后发先至,直取那人喉间要害。
那人刀势虽沉,刀锋一偏,方向立变。电光火石之间,“当”的一声巨响,长刀劈上银枪,赵云手腕一沉一带,银枪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他手里飞速翻转,刀枪相交之处,连续爆出一连串火星。银枪点点,眨眼间从刀锋之下脱出,反重重敲上厚重的刀背。
这两人一个力大势沉,劈山斩浪,一个抖刺迅捷,变化无端,黑刀银枪,黑面白袍,翻翻滚滚,仿若银龙斗墨蛟,直到霞光渐渐在天际褪去炫彩,他们还没分出高下来。
王妩在车板上站得腰酸腿软,一颗心从一开始紧紧提着,到看到赵云赶回来松了口气,随着两人交手的时间越来越长,又渐渐提了起来。
一开始她还能看清他们一刀一枪的出招,但几个来回之后,他们越打越快,枪尖刀锋上的劲气所到之处,烟尘滚滚,碎石翻滚,遮掩了他们身形的同时,也逼得围在他们周围的人不得不往后退,就连跟随赵云一起回来的十几骑也被隔在远处,不得近前。
突然,只见两道人影自烟尘中飞掠而起,银枪长刀高举,在空中一连数十下相击,又复落下。
烟尘中,战马急嘶,只听扑通扑通两声,却是那两人战到酣处,不及看脚下地势,双双滚落到被烟尘遮了个严严实实的溪水之中。
赵云头发披散,身上的白袍已不知飘落到了哪里,背脊上昨夜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血迹透过缠绕伤口的绷带渗透出来,在溪水中化成缕缕游丝般的红线。但他却浑不在意,从溪水中站起身来,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握枪正待再战。
那人也不比赵云好多少,唇角带血,额头上也多了一道触目的血痕,发髻斜到一边,狼狈不堪地从溪水里站起来后,也学赵云的样子,伸手抹脸。
然而他涂在脸上的黑沙先是被汗水浸透,再在溪水中一泡,尽数都糊了开来,在这么一抹,一张脸上顿时变得黑白相间,斑斓交错,好似山中一只花斑巨猫,偏偏还瞪眼舞刀,极为好笑。
赵云见了他的模样,不由一滞,脸色连连变幻,带着唇角也微微抽动。终于,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满腔的战意化作纵声大笑,一双精光湛然的眼中,满满都是前所未有的开怀快意。
那人本也要持刀再打,乍听到赵云的笑声,他浑身因剧斗而激得翻涌的热血尚未平息,生生被这豪气冲天的笑声逼得缓了一缓。
迷惘不解中,那人被赵云笑得气恼起来,眉眼一轩,正要发作,忽地瞥见自己满手掌上糊的黑沙,陡然想到自己现在的面貌。
他举着手掌站在齐膝的水中愣了片刻,随即头一仰,也跟着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随手将长刀往旁边一抛,弯腰捧水,狠狠洗了把脸:“痛快痛快!好一条好汉,好一个常山赵子龙,算来,某与你还是同乡。可惜此地空有溪水而无酒,如若不然,某定要与你痛饮三百杯,岂不更痛快!”
洗去黑沙,那人再站直身子,露出一张眉目清雅,鼻梁高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的脸来。却没想到,如此粗豪刚猛的一个汉子,却是长了一副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的清秀容貌!
也难怪他要用黑沙涂面,若非刚才那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谁能想得到一个长得这样文文弱弱模样的人,能拿起沉重的宽背长刀,还和赵云战了个不分伯仲!
许是见惯了别人看到他真实面貌时的诧异表情,那人也不恼,向赵云一抱拳:“某乃黑山张燕,听闻白马将军将与袁绍战于磐水界桥之侧,特来相助,哪知道路上只耽搁了两日,就听闻了袁绍大败的消息。因此,特来会一会一战定袁绍的常山赵子龙。”
“我道是遇上了何方英豪,竟有如此武艺,”赵云眉峰微扬,也抛了长枪,还了一礼,“原来是黑山的飞燕将军。公孙将军大军距此向南,快马半日可到,将军远来相助,云代主公先行谢过。”
“不去了不去了,”张燕挥了挥湿漉漉的粗厚手掌,带起串串飞溅的水花,连连摇头,“某是来帮忙的,可不是来讨便宜的。白马公孙胜局已定,某若再去,倒像是不出力只讨便宜功劳的小人了。还是下回,某直接去幽州上门拜会,堂堂正正,免得坏了黑山军的名头。”
说出来的话粗豪磊落,配上他那张清秀文雅的容貌,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黑山张燕,拥重兵数万,良驹千匹,驻于中山。出身为贼,却审时度势,主动率众向朝廷递表请降,受封平难中郎将。董卓之乱时,曾率部与各路诸侯一同出兵征伐,因其身手灵矫,武艺过人,在冀并两州之中,声威赫赫。
他成名远比赵云要早,又是朝廷亲封官位,但赵云也只敬他直率坦诚,人如其刀。
赵云虽然老成持重,但他一身技艺罕逢敌手,只要执枪在手,凛凛威仪自生,锋锐气势陡现,年少技高的傲气绽然如辉。
方才那一场棋逢对手的大战,于赵云而言,实在是难得的畅快淋漓,令他心里不由升起惺惺相惜之感。此刻听张燕言辞豪迈,胸怀大畅,哪里还管得上他长得如何,虚虚拱手,极自然地就应了下来:“既如此,云在幽州候将军虎驾。到时候,云自当备上美酒,与将军痛饮三天三夜!”
“好好好!”这话显然也极对张燕的胃口,他一连说了一串好,又甩了甩两手的水,蹒跚着走上岸,扯了马过来翻身跃上。正要策马而行之时,却又转身遥遥向王妩抱拳作揖,扯开了嗓门:“白马公孙之女疾驰三百里之高义,某佩服得很,今日一见,某多有得罪,惊吓了公孙女郎,还望多多见谅。”
惊吓?
王妩扯了扯嘴角,演了那么久的全武戏,害她都饿过头了,这会儿倒是想起惊吓来了?
方才这两人战罢后的对话声音虽然不响,但力斗之后,身上的力道中气都尚未散尽,也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众人耳中。
王妩想了想,折起手里的马鞭,交给身侧的范成,可以提高了声音:“将此鞭赠予飞燕将军——留以为念。”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赵云和张燕这一场交手,看得在场所有的兵士目摇神迷,直到前一刻还全力相拼的两人同时发笑,这才重重喘出一口气来。
若论凶险,这一场打斗对于赵云来讲,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远比不得前些日子潜伏在袁绍军中的诸多凶险。
但这一场交手从一开场就太过震慑人心,那些前一天没上战场的散兵,看向赵云的目光如见天人!就连本以为赵云一战破袁绍只是恰逢其会,全靠运气的白马义从也终是心服!
而赵云的那些同乡兄弟们更是热血奔腾,一个个腰板挺得笔直,胸膛挺得老高,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那个银枪如龙,神威凛凛的赵云,是他们的“赵哥”。
张燕率众离开的那一刻,不知是谁,激动地发出一声欢呼,紧接着,两百个人齐声大喊,欢声如雷,震得训练有素的百马齐嘶,仿若应和,仿若骄傲。
就在众人欢呼着将赵云团团围在中间时,王妩默默地对着身上还对穿着箭就被丢在一边无人问津的一堆兔子和叫不出名字来的鸟,前胸贴后背地长长哀叹。
不过好在,赵云年纪虽轻,性子却极为持重,虽胜不骄。向众人称谢谦逊了一圈之后,筑营,防御,岗哨,件件不落。而最重要的,却是他率先塞了一块肉干给王妩。
他们离开的时候其实每人都带了三天的干粮肉干作为补给,就因为量不多,所以赵云才会在看到山林的时候决定先不动这些储备,转而先去行猎。
腌出来的肉干已经没有了肉的滋味,只是用来垫垫饥却是难得的佳品。
经过方才这一出,王妩也不再刻意避着那些兵士躲在营帐或马车之中,大大方方地嚼着肉干在营中闲逛。反正她不但已经“抛头露面”了,甚至还当众甩了马鞭。该见的都见过了,要传到公孙瓒耳中的总会传回去,再藏起来,反倒像是她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而那些兵士,各自眼观鼻鼻观心,一心只顾手里所忙的事情,好像全没有看到王妩百无聊赖地四处游荡。
两百多人的动作极快,有条不紊地生火烤肉,准备吃食。而王妩惊喜地发现,在这个没有打火机,没有火柴,连生火都要趁着日头未落的时代,居然还有烤炉!
方形铜烤炉,约莫两掌宽,四角上翘,底面还有一定的弧度。不但里面有铜柱支撑,两侧还各有三对方孔,用铁链吊系。
以前徒步山区时,王妩也会背着小巧的烤炉和炭块在露宿扎营后野外烧烤,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烤炉,除了所用材质的关系,重量重一点,居然和一千多年后没什么大差别!
若非人人对这烤炉都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王妩简直就要怀疑这里还有一个和她一样,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
正在她围着烤炉唏嘘感叹之时,赵云半蹲在水边,手起刀落,去头剖腹,已经干净利落地将两只兔子处理干净。
王妩很欢快地撩起宽宽大大的衣袖,小跑几步,也不多招呼,直接将赵云刚刚切成几块的兔子架到了烤炉上。
赵云刚要阻拦,却见王妩手势熟练地在方孔另一头转动铁链,引得兔肉来回翻转,以便受热均匀。要不是身上只求飘逸好看不求实用的大袖让她有些手忙脚乱,王妩的动作娴熟得堪称行云流水。
明亮的火舌一下一下地舔着兔肉,王妩很有经验地挑了下风处,避开火苗,看金黄的油脂滴到火里,引得火星爆窜上来,噼啪作响。
天色渐暗,少女娇美的容颜在红红的火光摇曳下显得分外俏丽,明时如料峭寒风中绽放的桃花,绯色动人,风姿绚目,暗时深邃如夜,静谧如涧。
赵云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禁有一瞬间的怔忡。那极之专注的神情,仿佛纵使在黑夜最深时,亦灿亮如星。
肉粉色还带着血丝的肉质纹理在火光里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香喷喷泛着金黄|色泽的烤兔肉,焦香扑鼻,肉香四溢。
王妩不由夸张地深吸一口气,两眼发光。
抬头见赵云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王妩向他笑了笑,很大方地将第一串兔肉递了过去。
赵云摇头,又架了块兔肉到空了的烤炉上:“我自己来就好。”
“边吃边烤!”王妩手一挥,用指尖在那串兔肉上撕了一半下来,丢进嘴里,不由分说地将剩下的往赵云手里一塞。
“小心……”赵云来不及再推回去,却也来不及出言阻止,王妩被已经烫得龇牙咧嘴,想吐出来,偏偏又舍不得那已经到嘴的肉,只能一边甩着才发现被烫得有些发红的指尖,一边红着眼不断地嘶嘶呼气。
赵云不禁莞尔,连忙转过头,装作去翻那才架到炉上的兔肉,掩住从眼底满满溢到唇角的笑意。
这样的野兔肉,虽然香气极为诱人,其实没有盐,也没有佐料,味道却并不算好。但王妩饿得很了,又被烫得没工夫细细分辨其中滋味,嘶着热气草草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火烫的兔肉一直从喉咙烫到胃里,刺激又满足。
嘴里吃着兔肉,王妩突然想起她最爱的成都双流兔头,麻辣鲜香,肉质细嫩,每每都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才能买到,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怅然。
也不知这个时代有没有花椒辣酱。
赵云见她吃一口就住了手,还以为她嫌这兔肉淡而无味,便又取了块腌肉干出来递给她。
王妩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当然是吃新鲜的,那风干的有什么好?”淡是淡了点,不过胜在肉质细软,她对吃的宽容性一向很大,一块肉下去,又暖又香,肚子里有了东西,心里方才升起的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似乎也少了许多。
“快趁热吃,吃完了正好下一块。”王妩指了指赵云手里那剩下的兔肉,一面又伸头去看正烤着的那块。
赵云释然一笑,也不再推辞,咬了一口兔肉,慢慢咽下。
“营未筑而离营,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惊了。待回到幽州,再去向主公请罪。”赵云的笑容随着咽下去的兔肉一起敛了起来,语气中掩不住的懊恼,满眼歉意。
受惊?正拎起第二块兔肉准备吹凉了往嘴里扔的王妩显然第一反应是某个同音的不雅词语,虽然她马上反应过来了,嘴角还是没忍住抽搐了下。
赵云见她面色古怪,以为她还在为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怀。毕竟,在他看来,若非心里恼怒之极,王妩又何必赠鞭于张燕,作为警告?
要说出口的话停在了嘴边,但赵云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黑山张燕,人称飞燕将军,号有数十万之众,藏于太行山脉深处。虽初时是应黄巾而起事,但其行事为人却光明磊落,不欺流民,颇有侠义风范。此人若能归于主公所用,定能成为一大臂助。”
在刚才那番较量冲突之后,还想为公孙瓒招揽张燕,又点明了张燕和黄巾军的关系,赵云料定了王妩要生气。
但他担心此事若是不事先和王妩说好,小女儿回到家里向父亲一抱怨路上受了欺负,照公孙瓒激烈冲动又好面子的性子,即使以后容下了张燕,也未必能心无芥蒂。
“你这是担心我回去向父亲告状,才把这次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听出赵云绕了半天的言下之意,王妩撇撇嘴,暗中翻了个白眼,“和袁绍定下胜负只是昨天的事,今天张燕就已经知道了,单凭这位飞燕将军的消息如此灵通,于父亲而言,也是可用之人。”
笑话!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又没被张燕怎么地,即使她被张燕来势汹汹,令她“受惊”,可之后她赠鞭为警,看张燕当时僵硬的神色,也算找回了场子,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回去告状这种杀手锏,别说王妩现在对公孙瓒防备多于亲近,没什么父女情深的感觉,就算真是自己亲爹妈,她也是自从上了小学起,就再也没拿出来用过了。
更何况,眼下公孙瓒的实力越强大,她就越安全。别说张燕只是应黄巾军起兵,就算他就是当初抓她的黄巾军,她也不会为了一时意气去做这样的傻事。
赵云没料到她竟非但一点也不生气,还非常赞成他的提议,一时之间,他想了满腹的安抚之辞,和劝慰之言都没了用武之地,不由呆了一下,找不到什么话来接,有些呆滞地又把下一块兔肉递到了王妩面前。
“我吃饱了。”王妩没忍住噗嗤一笑,眼波一转,又佯怒瞪了他一眼。先是张燕之前说惊吓了她,现在又是赵云,她看上去就这么容易“受惊”么?
眼角的余光正好瞥到赵云背上的暗红,王妩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心大小,约两指宽的小木盒来,递给赵云:“这是上次刘备那里拿的伤药,药效还算不错,等下叫范成给你抹上。”上次是战后心绪不宁才要躲在他帐中,这次总不能再由她来上药了吧。
更何况,这伤药乃是轻薄的膏状,需用手指涂抹,再用手掌揉开。这男女有别,赵云的身材再养眼,王妩表现得再无所谓,骨子里却还是传承了优良的民族保守观念,最多也就是带着欣赏感叹的眼光多看两眼,真要叫她上手,她肯定要比这些中了箭的兔子逃得快。
“伤药?”赵云的眉头也拧了起来,目光灼灼,看向王妩紧张起来,“你伤在何处?”
王妩脸色一僵,这下是真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脸色微红:“我见到刘备时,策马跑了整整三天,你说我伤在何处!”
策马三天,别说自幼养在闺中的女子,就算是皮糙肉厚的军中粗汉,怕是大腿内侧也要发红泛青了。
赵云猛然反应过来,顿时尴尬万分,连忙收回落在王妩身上的目光。
想起自己大腿内侧正在结痂的伤处,王妩吼过赵云,脸上却是更红了几分。王妩掩饰拿起水囊喝了一通:“那个……我累了,将军也早些吃完,早些休息。”
不等赵云回答,她将那木盒放在赵云身侧。
夜色中,几缕挽脱的长发轻轻飘散。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一路上,王妩忍不住在心里对张燕所送之物猜了无数个版本。
从金玉珍宝到绫罗绸缎,从刀枪剑戟到鸩毒白绫,是善意的示好,亦或是报那赠鞭之仇的以牙还牙。她甚至还想过张燕会不会给她送头巨虎猛兽之类的“宠物”。
想天龙八部里乔峰被封为契丹南院大王时,就有属国送了头狮子给阿紫玩赏,既新奇,又大胆,倒是很符合张燕现在既要送礼向公孙瓒示好,又能作为王妩赠鞭示威的“回礼”。
但当王妩真的看到那礼物时,她还是不由感叹自己的想象力太过匮乏。
那所谓的礼物,不是一件,而是一堆,不是物,而是人!
十多名男女俱是双手被缚,口塞布条。男人大多衣着破烂,脸上身上都带着血渍。女子虽也穿得单薄,却都是样貌清秀,只是有的两眼大睁,有的双目紧闭,各自惊恐万状,泪痕遍布,被堵住的嘴里间或还会溢出一两声呜咽。
王妩眉尖微蹙,她倒是忘了,这个时期,人也能当做互赠的礼物。在公孙瓒这府里,像这样的“礼物”,还真不少。
她当然不会没心没肺贸然“发善心”地喊着“自由价更高”的口号,将这些人放出去。
在这个时代,这些全无能力自保的人,命运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要么被人掳为“礼物”,挣扎着求一线温饱,要么,就只能做一缕乱世孤魂。
只是这特地指明送给她的,又有何特别之处呢?
王妩的目光不由从那些人脸上一个一个细扫过去。
见了王妩,这些人都像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拼命地往角落里缩。唯独一人,端坐于原地,岿然不动,冠斜衣乱,口不能言,却镇定如山,目光幽深。
“程昱程先生?”王妩讶然,她万万没想到,张燕所谓的“回礼”竟是他!
一年多未见,程昱容颜未改,甚至连头上的白发都没多出几根来,然而却在一抬眼间,那一副不出众,甚至此时髻歪发散,有些灰头土脸的相貌,却顿时生出一股凛然如山之感来,叫人无法忽视。
王妩没想到被她视作挖墙脚专业户的程昱竟还有如此一面,不由愣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调侃不觉变成了几分慎重:“程先生缘何在此?”
当然是被张燕掳来的!王妩问了一句废话,但她相信程昱既然为曹操四处搜罗人才,想来应该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她和程昱之间,甚至说不上过结,张燕又为何要将他送来?
王妩抽出程昱腰里装饰用的佩剑,隔断他手上的粗绳。程昱双手一松,正要伸手去取口中的布条,却不防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纤细的人影,在他腰里重重撞了一下。
程昱侧身而倒,一声痛哼出口的同时,王妩只觉得执剑的手腕被一股大力一扭,握紧的五指剧痛之下,不由自主地放脱开来。
长剑易主,瞬间眼前寒光大盛,如雪洒九天。
电光火石之间,王妩全无防备,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颈侧就贴上了一片彻骨的冰凉,耳边一声轻喝:“噤声!”
女子清冷的声音里还强压着些许颤抖,扣在王妩腕间的手指如同那剑锋一样冰冷。王妩立刻很识时务地将喉间那一声惊叫生生咽下去,紧紧闭上嘴。
程昱霍然起身,正欲朗声而言,王妩身后的那女子却又抢先开口:“程先生多说无用,我只求自保,不欲伤人,若得安然脱身,自当放她回来。”
言下之意,若她今天不能脱身,那谁也别想将王妩从她剑下带走!
方才的动静到底惊动了门外的人,守在外面的兵士将房门推开一线……
王妩只觉得横在她脖子边上的长剑轻轻晃了一下。斜眼瞟去,余光只见那握剑的修长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而就在同时,程昱的脸色虽然没有大变,王妩却清晰地看到他耳下的肌肉正轻微地跳动不已。
突变将生,王妩的思路却出奇地镇定下来,飞快地做出了个决定。
就在兵士进门看到角房内的情形时,王妩突然厉声喝道:“所有人都退后,不得阻拦!”
程昱猛然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进门的兵士乍一见到王妩被人用剑挟持,已是大惊。若没有王妩那句话,固然会有进退不得的一时慌乱,但至少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所在之处。这样一来,角房仍是被他们团团围住,那女子除非肋生双翼,否则绝难从房中飞出去。
而王妩这一喝斥,六神无主的兵士下意识听从,向后让开几步,正好为那女子让出了一条路来。
那执剑女子显然也没想到王妩会突然这么配合地为她开路,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趁着这一瞬之机,手中长剑一紧,推着王妩就冲了出去。
坞壁高耸,宅院深深,那女子脚下不停,一开始还记得将剑架在王妩肩上,到后来却变成了拉着王妩一起飞奔。
再后来,由于王妩方才骑马归来,穿得一身轻便胡装,迈步远比一身曲裾长裙要方便得多,竟然跑到了那女子之前,变成了她拉着那女子跑。
守院的兵士见到王妩和一女子一前一后相携飞奔而来,那女子手中还拿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纷纷想要阻拦,却又被王妩大声喝退。
就这样,两人一口气跑出了坞堡大门。
那女子脚步不停,出了门就往北面冲,而王妩却是转而向西,两人拉在一起的手猛然一紧。
那女子虽奔跑不便,力道却是极大,王妩才跨出一步,就被她带得脚下踉跄,歪向一边,险些跌倒。
“北面一马平川,骑兵来了没处逃……这里……这里走……”王妩几乎趴到那女子肩上才稳住身形,狂奔之后骤停,令她剧喘得几乎说不完整一句连贯的话。
那女子握剑的手心里俱是汗水,眼神却只犹豫了片刻,立刻举剑向自己身下一劈一带,嘶嘶两声,缚住双腿的曲裾下摆被剑刃挑开,紧接着扯上正目瞪口呆的王妩往她指的那个方向奔去。
王妩指的方向,是坞堡背以为依的那片山林,山高绝险,崎岖难行,其实根本是一条死路,否则公孙瓒也不会用此地作为建坞的凭借。莫说是骑兵,就算是步兵,也难以在其中行进,所以,王妩和那女子进山行不到数里,已经力尽。
王妩更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这一年来她时时纵马于草原,体力大涨,放在一年前她三天疾驰三百里的时候,只怕现在估计要喘得昏厥过去。
眼前寒光一闪,却是那女子又将长剑指到她胸前:“你……你是故意……将我引来这里!”长剑剑尖剧烈地颤动,显然那女子的体力虽比王妩要好,此时也是到了强弩之末,连握剑的手都随着喘息而不稳。
王妩扯住自己的衣襟狠狠喘息,心脏咚咚而跳,就像那震天席地的战鼓,充斥着耳膜,让她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肺叶因为缺氧而丝丝发痛,这时候,别说在她面前的是一把剑,就算是千军万马,估计她也没工夫去看。
过了好一会儿,王妩才总算喘过一口气来,抬头问那女子:“你说什么?”
这么一打岔,那女子一股气势已泄,颓然垂下剑,也学王妩的样子倚在树干上,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我问你究竟是想救我还是要害我!疾驰三百里的人竟如此没用!”
“疾驰三百里跑的是马,又不是我。”没想到一年前的事情居然还有人提起……王妩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和她计较,“你我是敌是友,全取决于你和程昱程仲德是何关系……”
王妩这句话还没说完,那女子立刻“呸”了一声,因为疾奔而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混于那些女乐之中,只为求程先生车马庇护,怎会和……”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突然收声,脸上却是更红了。
“那些女乐?”王妩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脸红,她倒是听出了那女子话中的其他意思,“你是说,那些女子本就是和程昱一行?”
那女子神色几变,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眉头一凝,长剑自身侧挥舞了一下:“不必多言,我说过脱身之后就放你回去,自不会食言,你走罢。”
女子眉长入鬓,美目凛然,手执长剑,英姿飒爽。而王妩却嗤地一笑:“你以为你走得出这片林子?”
见女子色变,她慢慢站直身子,眉峰微扬,慢慢道出了自己此举的用意:“我想知道张燕为何会将程昱绑来幽州,但程昱多谋,这其中的缘由,光听他说,我却是不敢全信。你既然有胆子劫持我,想来也不会是没有见识的柔弱女子,又和程昱同行,不如你来告诉我?”
看到那女子眉峰一动,张了张口,似要说话,王妩又笑着摇头,续道:“不说就算了。反正我救你脱身,又和你一同相处这许久,够程昱开口前先好好想想的了。”
她笑得狡黠,那女子却是陡然明白过来,王妩之前喝退兵士,并非是胆小惜命,被她吓得失措,而正是要让程昱看出来她的刻意相救。
受人以恩,必当相报,只要程昱“觉得”她为了报恩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王妩,那他之后的所言所行,就不可能偏离事实太远,以免被当场拆穿。
因此,其实她说与不说,其实毫无分别。而若是她真如王妩所言走不出这片林子,那等于是白白被王妩利用,演了一出戏给程昱看而已。
想到这里,那女子不由怒起,长眉斜挑,长剑又举了起来。
“等等等等……”王妩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一横一竖立在身前,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尽管对方未必看得懂,“我又没说不让你走。这样,程昱于你有同行庇护之德,他的事我不问,你答我几个其他的问题,答完了,我保证你能平平安安,全身而退。”
被人用剑指着,王妩还能和对方谈条件,所谓有恃无恐,仗势欺人,莫过于此。
那女子的脸色一僵,目光在王妩身上来回打了几个转,神色犹疑,似在沉思王妩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王妩也不催她,只露出了一个乖巧之极的笑容,仿佛邻家天真的小妹得了一颗糖,正略带羞涩地笑着向人道谢。
那女子的决定仍是做得极快,片刻之后,长剑垂下,昂首凛然道:“好,你问。”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王妩捉狭一笑,偏了偏头,挺直了背脊披风一扬,学男子的样子拱手为礼:“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女子一愣,竟似微微失神。默然片刻,竟怆然一笑,神色黯然:“离家破门,沦落于此,姓名提来只会辱没了父兄母亲,你这第一个问题就叫人不好答。”
王妩本来只是见她一副视死如归,从容就义的样子,想要挑个最最普通简单的问题来捉弄她一下而已,却没想到反倒直打七寸,一直果敢决断不让须眉的女子竟被这如此简单的一问问得怅然认输。
王妩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见她如此,反而觉得歉疚起来:“算了算了,不好答就别答了,你准备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就是了。”
那女子没料到王妩前一刻还咄咄逼人,下一刻就这么容易松口,惊诧瞬时冲淡了脸上的悲戚之色。
王妩不由被她脸上纠结缤纷的神色逗乐,原本就是不忿被人动不动就用剑指着的一时斗气之心,也就散了大半。
而这一来一回之间,那女子一直凛然坚毅的神色却也温和下来,还笑了一笑:“及笄之年,母亲为我取字云姜。”
不言姓名,只说小字,倒也不能说没回答王妩的问题。
“你请放心,”那叫做云姜的女子由己及人,一语点破王妩心中所想,“我不想见到白马将军,也不想再见程昱先生,我既非姓袁,也非姓曹,更不姓张……”她突然顿了一下,转首望向北面,目光悠远,飘忽于那遥远又虚空之地,嘴角却不禁微微上扬,牵出一丝暖如春风的笑容,“我只是路过这里……我要去辽东,去找一个人?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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