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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这草庐建于终南山山麓,房前屋后遍植枫树,时值深秋,一片红叶漫漫,落叶与落红一色,煞是好看。白浅瞧着,此地虽地处偏僻门可罗雀,却也清静自在。

  随着他进入草庐内时,秋函已不见了人影。她颇有些疑惑,问子祯为何秋函不来,那人只道,秋函已成家,各有各事。她点点头,只随他入了堂屋。那屋内陈设极简陋,倒是令她想起了当年素素在东荒俊疾山住的那草屋。便是在这简陋如此的屋内,那壁上尚挂着一张极稀有的金丝楠木琴。她随手一拨,如金石之音般曼妙。她感叹这人便是转世再多回,这掌乐司战之神还是改不了好琴善战的脾性。想来如此好琴,若得聆听一曲,当是妙极。不禁又想起当年他为她所弹的之曲,以及大婚前于桃林月下听得的那一曲林泉之音,皆是人间难得几回闻的绝响。想至此处,便望着壁上的琴微微有些失神,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那身白衣染了血迹,看着甚是触目惊心,只那人似不以为意,每每在她面前走动,总令她难免一番心惊肉跳。他往来找寻了半晌,方自屋内找出一盒陈茶,又去厨房煮了水泡好,方递与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便道,“陆公子,你的伤口还在流血。那伤处于你似不顺手,若公子不弃,便由我来帮忙罢。”

  “姑娘好意,心领。只是……”他顿了一顿,似在犹豫,“这点小伤,不碍事。”

  “被那凶兽利爪所伤,断不可能无事。”她蹙眉道,“你且坐下,莫要逞强。”

  他又犹豫了一瞬,推辞了一番,但拗不过她态度之坚决,便叹了口气,索性坐下,任她替他治伤。她想了一想,若要这人脱去衣裳,想来他定是不肯,也罢,不如就将碎裂的衣衫撕开些许,先清洗了伤处,再行止血,上药,包扎。虽则她并不擅长医术,然折颜临走前专门交代了她或许会出现的状况,是以她此刻倒颇成竹在胸。

  她往厨房端来方才烧开用来沏茶的清水,又取来剪刀,细细地避开血淋淋的伤口将碎裂的布片剪开,自怀中取出一方丝巾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擦去那伤处的血。因怕弄痛他,她大气也不敢出,只屏住呼吸,极是细心。然则他虽一声不吭,她却还是瞥见这人额角微微渗出的冷汗,心内不禁忐忑起来。欲施个诀令他睡过去,或失了痛觉,却又记起东华帝君临行前所嘱之事,说不可再与他施用法术,否则他被封印的元神感应到自己,定会泄露行踪,引来仇家,更是麻烦。思来想去,她只得咬牙坚持。待好不容易将血迹清洗干净,这伤口处的血又渗了出来,止之不住。她蹙起眉,一只手以丝巾将伤处按住,另一只手则化出只瓷瓶。她揭开瓶塞,一股浓郁的花香飘了出来。

  那人闻到这股极香的气味,微笑着问道,“何物如此沁人心脾?”

  “这是折颜制的伤药,据说采了峚山的丹木,极是难得。此物五味乃馨,其味如饴,自然香味不凡。”她一面答,一面将这药撒在伤处,方才止之不住的血便不再渗出。她不禁莞尔,这折颜虽啰嗦,但天上地下医术最高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那人听了,却默了一默,不再言语。

  待她将伤处仔细包扎好,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一旁坐下。

  “姑娘今日搭救之恩,没齿难忘。”他柔和了面色,抬眼望向她道,“若是姑娘不弃,便留下用些粗茶淡饭再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她隔着面纱笑了起来,眉眼之间也缀满笑意,轻声道,“也好。只是公子有伤在身,多有不便……”

  “不碍事。”他淡淡笑道,“姑娘稍坐片刻。”说罢,便起身往厨房去。

  白浅从未见过墨渊下厨,也不知他是否会掌勺,毕竟他一个掌乐司战的战神根本无需在这等小事上浪费时间。是以在昆仑虚时,一应膳食皆有师兄们包办,一切也都顺理成章。只如今在凡间,他却难免沾染了烟火气,却也着实令人叹息。

  白浅在厨房门口见着他不紧不慢地拾掇着各色生蔬,有条不紊,不紧不慢,有板有眼,像模像样,不由得微笑起来。只是这粗茶淡饭也确然不是自谦,她见着一丝油荤都不曾有的锅台,蹙起了眉。想来这人如此淡然的性子,定也是不曾在意过这等事。她想起前日与师兄们在昆仑虚美酒佳肴,大快朵颐,酩酊大醉,虽非放浪形骸,却也都颇为肆意。如何料到他们的师尊在凡间却只能过如此清贫的日子,想到此处,面上已有愧色,便下了决心要为他做点什么。她一转身,化为轻烟而去。

  待他炒好一碟小菜自厨房出来,却不见了那白衣蒙面女子。他愣了一愣,将手中碗碟放下,在屋内找了找,又去屋外寻了寻,皆不见她的踪影。他站在门前,望着屋外一片红火的枫林,神思略有些怅然。

  在竹林里她那恍若天女般的现身,翩若惊鸿般的身姿,以及面纱落地后那一个惊艳了岁月般的回眸,无一不与那个夜夜入梦的白衣天女重合。他那一瞬以为那翩然从天而降的身影竟是在梦中,直到她一把拉住他,问他伤着没有,方才省得原来并不是梦。梦中的白衣天女总是从天而降,飞一般扑来将他紧紧抱住。因太过真实,总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莫非是前世的记忆。可秋函总说他胡思乱想,就算记得前世,哪里有人能在天上飞,莫不是他看书看糊涂了。一来二去,他便当自己是楚襄王梦会巫山神女,到头来只徒留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罢了。如今见着这姑娘,与梦中之人一般无二,尚未深交便又分离,如何不怅然若失?

  细细思之,那一头凶兽,断不是凡间之物。昆仑虚,也只是存于传说中的缥缈仙山。这姑娘便是仙界天女,又如何会食人间烟火在凡间久留?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方欲转身回屋,却瞥见她与他包扎伤口所用是丝巾,不禁又微笑起来。自己比之楚襄王,还是幸福多了。

  只是回转屋内,见着方才做好的小菜,回想起适才心中隐隐的雀跃,又暗自感怀,便是吃饭,也颇有些食不甘味。

  是夜无话。

  却说白浅自离了草庐,便一路向着终南山上行去。一路上寻思着这终南山这么大,为何没有点野物出没。正思索间,便见着一只野兔自草丛之中箭一般窜了出来,她心头一喜,抬手起诀,瞬间将野兔抓住。心想这野兔也够他一人吃个几日,左右能加个菜也是好的。正欲回去,却被身后的子阑吓了一跳。

  “我说你啊,不守着师父,却在这里抓兔子,仔细又出了什么差错!”子阑瞪着她道,“话说回来,方才你可是输了那女人一截啊,这传出去,你青丘白浅上神的面子往哪搁?”

  “这个不劳你费心。”白浅悻悻道,“那女人暂时不会再来,师父那里也暂时安全。”

  “那你还来抓兔子?”

  “我这不是心疼师父在凡间辛苦么,”她叹了口气,“我们只管在昆仑虚吃香喝辣,却不想想师父在凡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尽一点绵薄之力,与他改善一下生活,也是理所应当,职责所在。”

  “你说的也在理。”子阑沉思道,“然则若日日与今日这般在他面前现身,似又要搅了师父他老人家往后的运数。就像折颜上神所说,委实难办。须想个法子,既能时时刻刻在师父身边待着,又不让他发现。”

  “对了,胭脂那里如何了?她所中的袖箭看似有毒,也不知凶不凶险。”白浅蹙眉道,“而且既然那黑衣女一直追杀,想来她身上也有黑衣女所需之物。”

  “她暂时没事,只是还未醒来。我留了应儿在她身边照看,又布了个仙障,想来魔族应该没那么容易找到。”子阑缓缓道,“只是这毒,我却是束手无策。拖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先回昆仑虚找折颜上神问过,再作打算。”

  “也好。事不宜迟,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想个不现身也能守着师父的办法。”白浅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递给子阑,“还有,这面镜子你交给折颜或者东华帝君,请他们瞧瞧。这镜子是黑衣女落下的。既是魔族,他们应当比任何人都熟悉,看能不能找到黑衣女的线索。”

  子阑接过,细细揣了,又反复叮嘱,方才腾了云离开。

  子阑走后,白浅却犯了难。这又不能现身,又要时时刻刻在一旁守着的法子,莫非只能隐身了么?正在愁思百结之时,身畔一阵青烟闪过,却是玉清现了身形。

  “你怎么出来了?”她怪道。

  “我再不出来,你便只能想出隐身这等笨拙的法子,这般好的时机眼看就要白白浪费,我着急!”玉清一扯嘴角,手中扇子扇个不住,“你说你也正儿八经地经过人事了,怎么在风月之事上还这般蠢?”

  “我这不是第一次主动嘛,”白浅撅起嘴,“而且对方还是师父,难免顾虑重重。”

  “所以我才说你蠢,”玉清白了她一眼,“当年你化身为凡人素素,某人可是花了种种心思的。但凡他那点伎俩你偷学个一二,还怕搞不定墨渊?”

  “你的意思是……”

  “固然那家伙诈伤骗取你的同情我向来不齿,”玉清笑着摇摇扇子,“然则确然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借鉴一番也无妨。”

  “可我不能在师父面前如今日这般现身。”白浅蹙眉道,“如何能用他的法子?”

  “说你蠢,你还不懂变通。”玉清扶额,“也罢,若不是你与墨渊这点事,我也懒得操这份心。你且附耳过来。”

  白浅疑惑地凑过去。玉清展了扇子,遮住二人面容,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待玉清说完,白浅已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这办法确是不错。”她笑道,“只是我怕……”

  “你放心,且有点自信。”玉清笑着摇着扇子,“你与墨渊并非凡人素素和夜华,乃是白浅上神与墨渊上神,今日这般,他作凡人之时虽只道是寻常,但凡他回归昆仑虚,这一段总会记起,自然也就明了了。”

  “我懂了。”白浅笑道。“今日已来不及,明日再行,如何?”

  玉清满意地点点头,心底却默默叹息。墨渊啊墨渊,你对白浅那一番七万年一刻不歇纵使逆天也要相见的情意,我终是不能令她这么早便知晓。得来太容易,便不晓得珍惜。真心更需真心来换,方才格外珍贵。且令她也尝一尝这般滋味,也算是一番补偿罢。

  翌日。

  清晨,枫林里鸟鸣声声,清幽静谧。然则这一片宁静却被秋函一阵惊讶声打破。

  彼时子祯正在屋后晨起练剑,忽听得秋函一阵惊呼,“我的天!这是谁干的!?”他一蹙眉,收住剑,绕过屋子,方欲过去瞧瞧出了什么事,便远远见着自己门外一行血迹,屋门外还搁着一只已死的野兔。

  他蹙起眉,细想了一想,似并无得罪什么人。且自己离群索居,这处山麓临近的人家多在数里之外,断不会做这种事。一时也颇摸不着头脑。

  “哎,少主,你看!”秋函指着那兔子旁边又道,“这还有好多果子和野菜!”

  他一看,果然如此。

  “莫非是哪家的姑娘看上了少主你,与你送了这些野物?”秋函笑着打趣。

  他摇摇头,叹气道,“你想太多了。不过无论如何,既然放在这里,便收下罢。否则浪费了这野兔的性命,扔了也是可惜。”

  “这就对了。”秋函笑道,“看来少主秋闱之前,我是不必忧心了。”

  他摇摇头,只道,“你且忙去吧。”说罢,将野兔与果子野菜拾起来,拿进屋内。

  秋函去后,他又拿了清水,仔细将门外的血迹清洗干净,方才回去练剑。只是整颗心都莫名提了起来。

  至第四日,门外又放着些野物与蔬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