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世间之事,若不难,又如何算功德?又如何圆满?”他微微笑道,“既已遇上,便试试何妨?”
“也罢,”她坦然道,“既然如此,我便细细将她之事说与你听。或许你能从中寻得渡化她的办法也未可知。”言罢,便果真细细地将她与那女子的事娓娓道来,“素锦这个名字,还要从若水河一战说起……”她一面说,一面转动着手中的花朵,似不是在说自己,而是旁的什么人一般,她抬头去瞧他,却只见着他面色愈来愈沉。至她讲到素锦陷害,害她被夜华挖了眼睛之时,她已听得他沉声打断,“他果真那样做?”
她以为他说的是素锦,便点点头,“左右她恨我已深,这般做戏如今看来也是意料中事。那双眼睛放在她眼眶里也颇久,终是被我得回记忆之后拿了回来。” 她叹了一声,又道,“只如今我却不恨了。她会被贬下凡间历百世情劫,却也算被牵累,这般受罪,也算赎了过去的罪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她会有今日,也是前尘种下的因。若果真能渡化了她,令凡世少一分浊息,于世间亦是好事。”
他知她会错了意,也未道破,只冷声道,“她既如此爱做戏,我便也做一回戏与她,也算让她得点教训。”
她急忙道,“教训便算了,左右她已受足了人世之苦,如今我既已放下,便……”
他淡淡笑道,“你放心,我说与她做戏,却只是渡化之法。她执念已深,皆因求而不得。但凡与她说理,她断是听不进去的。若要渡之,当另辟蹊径。”
她不禁茫然,“你打算怎么做?”
他却并不多言,只道,“改日逢着市集,便与我一道下山去。待见着她,便知分晓。”
她点点头,望着远处,沉默了下去。
他微微叹气。这素锦确然与自己有些许渊源。若当日素锦族未曾被灭,她便不会上天宫,亦不会被封为公主,自然也不会因痴恋夜华而一错再错。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她造孽太过,招致祸端,也是咎由自取。一切往来循环,皆有因果。如今她于这凡世间历劫,会与自己相遇,想来也是机缘巧合。若能渡化,令她安稳于现世,亦是消了这一段夙世业果。而自己这百世轮回,最后的功德若在素锦身上,倒也算有始有终。
“小未,”她转过头来,望着他道,“不日这国便要乱了。你可有何打算?”
他沉思了一瞬,方才道,“国之将乱,大厦将倾,百姓必将流离失所。只是这末世独木难支,于我,心有余,力却不足。”
她尚自担心他会如少卿一般壮怀激烈,舍命相护,不想此世他已无功名傍身,安心修道,不禁放下心来,微微笑道,“这样也好,我便放心了。”
他笑道,“放心?”
“嗯,”她低下头去,瞧着手中的牵牛花,“怕只怕,你如前世那般不畏死,不惜命。人世茫茫,如马驹过隙,须臾便过了。待到重逢之日,一生却如这朝颜一般,纵然花开灿烂,却于傍晚便凋零,虽璀璨,却短暂,什么也剩不下。”
“我……不记得轮回中事了。”他低声道。
“不妨事,”她笑道,“终归你归位之日,一切便结束了,记不记得又要什么紧。你初次下凡,自然不明白。这凡世的种种,便如幻梦一场,做不得数的。”她忆起当年玉清点化她看清自己真心之时,她便是如此说。而她与夜华那段凡间的情劫,亦是如此。说罢站起身来,提了剑,拈了花,自石上跃下,朝他喊道,“小未,我去采些野菜,晌午之前会回来!”
他回过身去,望向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却立在原地,出神地望着远方,久久难以平静。
这凡世的种种,确然只是幻梦一场,做不得数。
他缓缓伸出手去,只觉清风袭人,柔和温软,却一丝也无法抓住。
那之后的日子,倒也平静无波。
她总说他这宅子虽大,却少了人气,或烟火气。便如那空空荡荡的天井,夜雨来时,滴滴答答,房檐下亦会湿透,却过分空寂,显得了无生气。他因见着她将那朵不谢的牵牛花寻了花瓶插着放在窗边,便又想起她自去昆仑虚便甚爱桃花,这院子空空如也,也难怪她觉着少了人气。便与她道,待雨季过去,他便去市集买些花花草草来,她听了,自是欢喜非常。
这一日,天气正好,他早早将她叫起,要她换好衣服,准备去他一道下山。
她虽觉着这山巅日月恬淡闲适,与他在一处,甚是欢欣,却也格外爱往那市集热闹繁华之处凑凑热闹。是故听得他如此说,甚是开怀。他们收拾停当,便循着下山的路径,往宋城而来。
方入得城来,便听得人说宣德楼的戏班子今日乃是谢幕之戏,过了今日,便散了。她一听之下,有些吃惊,便拉住一位路人细细问了。那路人道,国之将乱,谁还有心思听戏。几日前,这戏班子便已出了告示。只如今人心惶惶,便是演着一折折好戏,也早已没了昔日盛况,数日皆是观者寥寥。便是今日,当也无人捧场。
她听得如此,便有些感叹。她自听折颜说起他曾为戏本子写过曲,便一直想着与他一道去听上一听。如今这世道纷乱,朝不保夕,戏班子也要关门了,不如便去听上一回,也好。
“小未,”她拉住他的衣袖,笑道,“这戏班子今日乃是谢幕之作,不如陪我去听一回可好?”
他惯是知晓她是个爱看话本子爱听戏的,便微笑道,“左右无事,便依你罢。”
她欢天喜地地拉住他的手臂,望宣德楼而来。
入得楼来,方见着那戏班子正在收拾行装,她便愣了一愣,“今日不是谢幕么?”
“这世道乱象已生,今日未见一位客人,我们便收拾了行装,早早离了此地,各奔前程方是正经。”
“等一等!”她叫了一声,自怀中掏出一锭金来,“我自来之日,便想听一回,今日方寻得时间到此。没有观者无所谓,我二人便是。你们只捡最好的戏演一回罢,也不枉这一番谢幕之意。”
戏班众人听了,见着她手中之金锭,便顿住了手,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将戏台重又搭上,重穿戏服,单与他们二人演了几折戏。
她不曾想与他听的第一次戏,却也是最后一次。
那人似有所感一般,听得颇认真。
她摇着折扇,微微笑着缓缓与他道,“今日唱的这邯郸记三折,却也有趣。然则南柯一梦或黄粱一梦,于凡人来说倒也没甚区别。”
“梦中事与凡间事,确然是两样。南柯梦好,一枕黄粱,一梦而一生已过,于尘世却不过转瞬。”他淡淡道,“凡间事与仙家事,亦是如此。师父常言‘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想来这尘世于那仙家,亦不过转瞬。”他顿了顿,方道,“凡尘于仙界,一如南柯,一如邯郸,不过一梦而已。”
她愣了一愣,旋即笑道,“你果然是那人转世,慧根深种,凡事看得这般通透。”
他却淡笑不语。
“可惜这戏班子最拿手的牡丹亭,今日却是无缘得见,往后也听不到了。”她难免惋惜了一番。那牡丹亭里曲曲折折的儿女情长,本欲与他一道品上一品,却又错失了。
“以后总有机会。”他微笑道,“好戏若一次听遍,便也失了余味。”
她回头莞尔笑道,“那可说定了,不能反悔!等你归位之后,再来陪我来听一回。”
他淡淡笑道,“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自德胜楼出来,早已过了晌午时分。他见着方才尚晴朗的天色已有一丝阴云涌起,便微微蹙了眉。她倒仿若未觉,于街边流连,见着各色小玩意儿便好奇地摆弄把玩,似玩不腻一般。他跟在她身边,见着她的模样,似又见着当年无忧无虑的司音,丝丝怀念于心头泛起。
她方在摊主的怂恿下买了些胭脂香粉,便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着他道,“这会子这般耽搁,是不是把正事忘了?”
他一笑,“无妨,左右天色尚早,你慢慢逛也好。”
她一敛眉,“先将花花草草买了来,再逛也不迟!”
他淡淡笑着,“也好。”
至东市之时,街上气氛已有些不对,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兴致。那花摊不大,摊主不知为何,已开始收摊。她奔到花摊前,只见着稀稀落落零星的几盆花,不禁有些泄气。他在一旁见着,微微笑道,“随意买些便好。”
她折扇一打,“这牡丹虽开着花,却俗得很。”
他淡淡一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俗,却也不俗。”
她摇摇头,一本正经道,“这花已开得颇盛,不日便谢了,总不长久。”
那摊主见她如此说,悻悻道,“芍药牡丹都是大富大贵的花,你却还挑三拣四。”
他见着一旁那盆缀满翠绿丝绦的花,问道,“这是?”
摊主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力,这株名叫‘月下美人’,整个市集只此一盆,一盆多的都没有。”
她一听便来了兴趣,“看这叶子如此怪异,花名却这般雅趣横生,倒也有趣。”
他淡淡笑道,“这株倒好,且可长久栽着,只怕你没有耐性。”
她正蹲在地上细细瞧着,听得他如此说,回头问道,“你认得这花?”
他微微颔首,只道,“只闻得花名,未曾见过真容。”
她站起身来,笑道,“这世间确然没有你不懂之事。”
他只淡淡道,“既嫌弃牡丹媚俗,便买下这盆,倒也清雅。”
她正欲答话,却不料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那边滚滚烟尘翻涌而起,街道上尘土飞扬。
他察觉出异样,只回头与她道,“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
她一把拉住他的手,急促道,“我也去!”
他柔和了眉眼,看着她,轻声道,“你先把花买下,在此等我,我去去便回。”说罢,转身而去。
人群已作鸟兽散,四下奔逃的人流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摊主见着这架势,便速速收拾了花,正欲收拾那盆,却被她一把拦住。
“这花留下。”她指着那盆枝叶翠□□滴的花,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子递到摊主手里。“钱应该够了,不必找了。”
那摊主只叹了一口气,“姑娘,你快些拿了花走罢。这世道已乱,方才这一下,怕是有变。”说罢,背上担子头也不回朝巷子中奔去。
她蹲下身去抱起花盆,堪堪直起身来,便被身后如潮的人流一推,向前跌去。
她站不住,手中不稳,这花盆一滑便跌了出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半跪在地上,见着那翠绿的叶子摔在地上,四下尽是奔逃的人群,也顾不得那碎去的花盆碎片,只不顾一切地将那绿油油的枝叶抱着怀里,死死护着。她低头看时,见怀里的枝叶被方才一撞,也不知被何人踩了一脚,踩坏了数条,已松松落落,奄奄一息,不禁泪意涌起。
人群拥挤奔逃,她被撞得站不大稳,险些再跌下去之时,忽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挡回。
他的脸就在近处,蹙着眉,疾声道,“白浅,你在做什么!”
她见着他的脸,神色一松,“花盆碎了,花好歹还在。”说着低下头去,擦去泪水,含笑道,“你看!”
“碎了便碎了,要什么紧!方才人群惊惶,若是摔着……”
“这是你的花,”她目色暗了暗,垂首之间眼眶又有水汽涌起,“你的东西,我总要好好守着。”好好珍惜。
他在一瞬间忽而有拥住她的冲动,却在瞥见街角窜出的黑衣人之后生生顿住。
他将她带入一旁的巷口,短促道,“诸侯军方才突袭,破了城门。现下城里兵荒马乱,魔族又乘乱追来,你先回落霞山,待我……”
“我不走。”她斩钉截铁道,“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