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阑沉默了片刻,只重重地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与她有缘无分,所以……”
他微叹,凝眉道,“感情原无这些条条框框,当日你若与她在一起,昆仑虚上下亦不会阻止。”
“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我却爱上了仇人的女儿……更不必说天族与翼族本就……弟子自知与她没有可能,方才自请往守无妄海。如今她生死未卜,弟子只愿救她出来,别无所求!求师父成全!”
他沉默许久,终是未能将胭脂已死之事说出口。
白浅只作他不同意,便来求情。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子阑的肩,安慰道,“且先好好养伤。此事当从长计议。”
子阑点点头,白浅又拉了他在一处闲话、斗嘴。他默默起身,缓步走出房来,只望着如水月色,微微出神。
白浅出得门来,便见着他孤身立于月下。他一身靛青色衣衫,身形似又清减不少,她看着眼睛一阵发热,鼻子一酸,若是在凡世,她定扑过去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他前襟染得一塌糊涂。如今见着他这般神色,明明想上前去,脚步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师父……”她缓缓行至他身后不远处站定,轻声唤他。“可是那黑衣女子说了什么?”
“她说,胭脂已死。”
她确然感到乍听见此话之时一阵天旋地转。
“那师父方才在十六师兄那里时……”她含泪道,“为何不告诉他?”
“因为说不出口。”他微微哽咽,回过身来,望向她,“胭脂是因那黑衣女子欲向为师复仇,方才会被牵连。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与胭脂原可有情人终成眷属……终是为师的过失。”
她确然自他眼中看到一股从未见过的悲戚,一点一点,自眸中溢出,无处遁形。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微笑着去拉他的手,安慰道,“这不是师父的错。子阑师兄是性情中人,又最知情识理,便是知晓了,也只会寻那黑衣女子拼命……”
她尚未说完,便见着他黯然了面色,闭上了眼,只那手中的手尚温,她便用力地握住。
那一瞬,她仿若又回到那一日。
天边仙乐高奏,众仙言笑晏晏,渐渐于云端散去。她面上蒙着白绫,抱住他已渐渐冷却的身体,泪水湿透白绫。她一把扯下,也不知是否泪水冲刷之故,那一瞬本看不清的眼睛却清楚地看到了他那张与墨渊一般无二的脸,仿若若水河之战重演。她一手抱住他,一手去握他已冰冷的手,痛哭失声。那手腕上的纱布尚隐隐渗着血。
她思忖,今世他面貌与墨渊一模一样,又得回了轩辕剑,便是元神已然觉醒了。只不知他可有得回记忆。而方才的吻……究竟是……
待将他送回屋内,想起方才还活生生地被她抱在怀中,此刻却再也活不过来,便又泪湿了眼眶。她往他身上施了个术法,又在屋外施了个仙障,便即离去。
墨渊就要醒了。
单想到这件事,她便觉着心跳快得似要跃出胸腔一般,恨不得登时便飞回昆仑虚。
如今被她握在手中的手还好好的,她便觉着就算天地俱变,都能撑过去。
抬起头来,她轻声问道,“师父,帝君来迎时,你可真得回了轩辕剑么?”
他睁开眼,对上她的眼,“不错。”
“那师父……”她不禁红了脸。
他正欲说什么,却见远处长衫气喘吁吁地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师父!师父!不好了……魔族起兵了!!”
听得长衫如此说,他一蹙眉,略顿了一顿,看向白浅,“十七,随为师到大殿去。”
她点点头,方才的话也忽而抛诸脑后了,只随着他一同往大殿而来。
大殿上灯火通明。东华带着央错、连宋等人已在大殿内候了片刻,几个小字辈见着墨渊,便都过来见礼,墨渊抬手止住,只让了座来,方才坐下,便听得东华沉声道,“六位魔君共起兵四十万,领头的听说是炎之魔君,今日已越过界来,占了西荒大片地方,暂在崇吾山以东二百里驻扎。比翼鸟族的十万兵日前已离了梵音谷,大约要数日方能赶到。目下这兵力之悬殊,想必是无法补全了。”
“帝君不必忧虑,日前我已说服了兄长,青丘绝不会坐视。”白浅立在墨渊身旁,清声道,“只是这十万人一时半会儿要集齐恐怕也得几天的工夫,怕赶不上一同出兵了。”
“无妨。”墨渊淡淡道,“届时双方开战,少不得对峙几日,不会那么快短兵相接。”
“上神,此次我们胜算能有几成?”央错在一旁道,“听说当年神魔大战还是因东皇钟神威太过,父神又以此作为交换,换来翼族出兵相助,方才逆转了战局。如今且不说翼族凋敝,东皇钟也已被毁,六路魔君听说个个神通广大,那领头的炎之魔君据说在西荒之时使了一柄火剑,剑上能唤来天降五火的其中三火,菩提劫火、红莲业火和琉璃净火,翼族不少人还没碰着,便化为了飞灰!”
“大皇子稍安勿躁。”墨渊道,“魔族历来皆不是好相与的对手。上次大战之时,父神还在,且天族兵多将广,尚且不曾得了半分便宜,何况如今。”
“这话虽长他人志气,却也是实话。”东华道,“如今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今日暂且到此。明日卯时三刻,于营前点卯。各司其职,各备兵器用物等,”墨渊起身道,“不可有违。”
余人起身见礼,齐声道,“是!”
待众人去后,白浅自大殿溜了出来,蹑手蹑脚地往炼丹房去寻折颜。
她始终记着当年与翼族大战之时,东华帝君与折颜皆因轻视,不曾亲至。乃至之后若水河决战,只墨渊一人应对,不得已生祭了东皇钟,平息了战事。如今大战既已迫在眉睫,东华帝君今次也会一同前往,折颜这神医若不能一同去,万一墨渊身体出了什么事,连个应急之策都没有,总不是长久之计。
她走至炼丹房时,见着折颜正守着炼丹炉,神色却十二分的凝重。
“折颜,”她缓步走近,轻声道,“我们打个商量?”
折颜转过头来,见着她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禁莞尔,“说罢。”
“你看,今次大战我青丘也要出兵,四哥都说要来,你若是不去,岂不可惜?”
折颜一笑,“你这丫头,来求我同去,还绕这么大个圈子。左右不是真真要去,而是为了墨渊罢。”
白浅面上一红,“什么都瞒不过你这老凤凰。”
“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折颜叹道,“说来,我确实有意同去。毕竟墨渊……也是今非昔比。”
“这话什么意思?”白浅一愣。
“并非吓你。”折颜凝神道,“我这几日,日夜不歇地炼丹,所用药量也是前所未有。他下凡前本就被妖息折腾了一番,耗损太过,又不曾将养,如今能有昔年的六成便已是万幸。前几日他方才醒来,我便与他道,不可妄动分毫。然则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听。届时会如何,更无人知晓。光靠这几粒丹药,恐怕大战尚未结束,我方主将就撑不住了。若我随军,倒尚可见机行事,总归能捱至结束。”
白浅听了,默了半晌,方才道,“师父近日时常秉烛而读,二师兄说,师父日日皆要丑时方才会歇下,也不知在研究什么,总见他眉头深锁,喝口茶的工夫都没有。在我们面前,也未曾提起过分毫。我们几个都颇有些忧虑,师父惯不坦率,若是研究些战法之类倒罢。就怕他因兵力悬殊之故,而……”
“我明白。”折颜叹道,“方今他身上的担子太沉,难免劳累些。时候不早了,明日要早起,你且回屋收拾收拾东西,早些歇息。”
“那你呢?”
“待我炼好丹药,便去寻你师父瞧瞧,”折颜拍拍她的肩,笑道,“放宽心,墨渊是何等样人,无需担心。”
白浅在心内默默回嘴,『信你才怪!当日破了星光结界,你还言之凿凿地说梵天印没事,师父也没事,结果呢?』不过当下还是乖乖回了房。
折颜在她走后,沉下面孔,默默盯着炉火,面上尽是忧色。待丹药炼好,他便提了两坛桃花醉,往墨渊房里而来。
方才推开房门,便见着东华也在,一时愣了一愣,“我竟不知,你也在。”
“有何不可?”东华理直气壮道,“你不也来了?”
墨渊见他两个如此,不禁微微摇头,只道,“既来了,便进来坐罢。”
折颜于案前坐下,见着他案上放着的那本 《道炁秘鉴》,登时愣住,“你竟拿了它!”
东华呷了口茶,缓缓道,“我方才才说了他,只是他最是个固执己见的,想来绝听不进去。”
折颜沉下脸,“你且说说,究竟作何打算!这书上的术法多是究极之术,当年父神亦不会轻易使出,何况是如今的你。”顿了顿,才又道,“你且说来,欲使何种术法。”
“不过是一道法阵罢了。”墨渊淡淡道,“敌众我寡之际,以阵法破敌,乃是上策。”
“固然如此。但还要看是何种阵法。”折颜道,“你且说来听听。”
“万仙阵。”
“咳……”东华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个不住。回头去看折颜,折颜已变了脸色。
“我知你们要说什么。”墨渊微叹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知晓你惯是个能折腾的,”折颜叹道,“只是不知竟能如此折腾。这万仙阵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想清楚了?”
“若战事顺利,纵然不使这阵也能取胜,自然最好。”墨渊接过折颜递来的酒壶,“若不顺利,也不失为一个究极之法。”
“你可知,此阵乃是一柄双刃剑。”东华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阵眼须以极上妙法镇之,否则万仙俱废。若是彼年的你或我,俱能行之。只是如今你我皆非鼎盛,墨渊,若行此着,万军便皆无退路了。”
“我知道。”
东华和折颜素知墨渊的性子,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喝酒喝茶,叹息而已。墨渊只顾着喝酒,却不言语,折颜见着他的神色,却多了一重顾虑。
这阵法须以极上妙法镇之,墨渊若不假手东华,便须自己来做,莫非他还练就了旁的凶险术法?看来白浅倒是极清楚他的秉性,早已忧心此事。
又饮过几盏茶,东华见墨渊也与折颜对饮了半壶,方才缓缓道,“听说妺冉也在军中。”
折颜到口的酒忽地就变了味,回头去瞧墨渊,见他目色黯了下去,便叹了一叹,只道,“她可有领军?”
“不曾。”
“奇怪。”折颜道,“她联络了几方魔君,却不领军?”
“听说她向几位魔君许了一件东西,”东华淡淡道,“若胜了天族,厥功最著者得之。”
“那几位魔君竟应了?”折颜奇道。
“赤之魔君便未应承。”东华呷了一口茶,“也未出兵。”
“姬蘅的兄长?或是因姬蘅之故?”
“也未可知。”东华道,“不过此物想来与魔君之位的正统有关。”
又聊了些闲话,至子时,东华方才与折颜离开。东华自回太晨宫,折颜却往山外取了伏羲琴。
墨渊独自望着悬于壁龛上的轩辕剑,默默出神。
却说白浅自回房内,收拾打点好一切,却无心睡眠。
她略一思索,便将玉清昆仑扇掏了出来,见四下无人,方才施了个诀,将玉清叫了出来。
玉清一身青衣,双脚方才着地,见着她便笑了起来,“这个时候,你竟有闲情雅致唤我出来聊天?”
“别说笑了,”她正色道,“我且问你,如今我扇诀已修至第九层,遇上魔族,可有几分把握?”
“并无十分的把握。”玉清淡淡道,“不过也不必忧心,你在凡间之时,尚修炼了剑术。想来也些进益,当可用之。”
“可惜剑术与扇诀却不能一同使用。”她微微一叹,“?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