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身体抱恙,方才歇了一日。折颜说,三日内万不可动气。”她吸着鼻子,“对了,方才你说炼丹,是何时之事?为何我未曾听师兄们说起?”
“此事只二师兄一人知晓,是我央他不可说出去。其他师兄如何能告诉你。”他微叹道,“当日她取得神芝草,欲救应儿,哪知那神芝草须以我昆仑虚炼丹炉方能炼成。为翼族炼丹,乃是于师父的不肖。我当日在炼丹炉前立誓,此生长守无妄海,再不与她往来,以此谢罪。乃以半生修为炼成丹药,并一张调理方子,一道送与她。”
“所以离镜的孩子才会……”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前尘旧事,终是我负了她,害她至此。”他惨笑道,“或是我有违当日誓言所受的天罚,也未可知。”
他回首望向帐外,一片刺目的日光倾泻进来。
他轻声道,“十七,我走了。”
那身白衣于日光中摇曳着,终是消失在眼中。
后来白浅总在想,或许就在那一日,这位与她一道上昆仑虚拜师学艺,一道替凡人摸骨算命,一道打闹争吵争锋相对的十六师兄,便已下定决心,立誓要不顾一切替胭脂复仇。
酒宴后第三日,一直高挂免战牌的魔族忽而有了动静。据说苍之魔君只带了五千余众,于崇吾山下挑战。央错因见他人少,且听说苍之魔君甚弱,又因大捷之时诸将皆立功在身,只有自己守营,并无尺寸之功,是以此番便颇有争胜之心。他向东华要了一万兵,前往应战。
午时方过,前方来讯,说大皇子被困。东华细问之下,那人只道,魔族来了一位黑衣女子,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宝,天族竟自相残杀起来,大皇子直取那黑衣女,却是不敌。如今尚存五千余众,亟待援兵。
东华尚未点将,便见着比翼鸟族族长欲前往破敌,天族这边子阑出班,欲领兵前去,态度甚是恳切坚决。白浅因见着,怕有闪失,便欲同往,却被他制止。只道,她曾是那黑衣女子手下败将,此番一同前去,不过是个拖累。
是以,最终便由比翼鸟族族长与子阑各领兵一万,前去破敌。
白浅因前日子阑与她所说那番话,于墨渊帐中之时一直心神不定,今又见着他如此反常,便一直提心吊胆。墨渊见她坐立不安,问她出了何事,她却只顾摇头。
出得帐来,遇着折颜,折颜正欲给墨渊送些丹药,见着她那般神色,便问了一问。
白浅思前想后,终是将此事告诉了他。
折颜听罢,默了半晌,只将她拉到一旁,低声与她道,“此事万不可令你师父知晓。便是要告诉,至少捱过今日。”
白浅点点头,“我知道。”因思及前日折颜与墨渊所说的话,便又问道,“折颜,你老实告诉我,此番魔族棋高一着,可是因着那魔之花的缘故?”
折颜听罢,大吃一惊,“你怎知晓魔之花的事?!”
“前日你与师父在一处闲聊,恰好被我听见罢了。”她淡淡道,“你实话实说,魔之花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真有细作,北桓又是谁——”
“嘘!”折颜打断她的话,回首看了看墨渊大帐,旋即将她领至远处,方才道,“小五,什么都好,近日切勿在墨渊面前提起魔之花和北桓的名字!”
“那你且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白浅在一旁坐了,只盯着他瞧。
“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是莫在墨渊跟前提起。”
“我明白。”
折颜顿了一顿,思忖她既已问起魔之花和北桓,若再藏着掖着,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不如说与她知晓。思及此,便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说起北桓和魔之花,便不得不提到东华与夜华。”
“与他们俩何干?”
“你且听我说与你听。”折颜缓缓道,“九重天上,太晨宫中有重霖,紫宸殿里有天枢与伽昀,可对?”
“左不过是帝君和太子的仙官。”
“正是。”折颜微笑道,“可昆仑虚昔年乃是天族圣地,父神与天帝无异,昆仑虚便是天帝苑囿。墨渊乃是父神嫡子,可因何他身侧却无一名仙官?”
“这……师父乃是战神,想来定无需如此繁文缛节罢。”
“非也。”折颜叹了一叹,“并非他没有仙官,而是不设仙官罢了。”
“为何?”
“那便要从他出生之时说起。”折颜徐徐道,“母神因炼五色石以补四极天柱,动了胎气,产下双胞胎中的墨渊。因是早产,且补天之柱耗损太过,母神于墨渊很小时便身归混沌了。父神因操持天族事务,且魔族蠢蠢欲动,是以并无太多时间照顾他,便将他交给了两位仙官看顾。一位叫做南甯神君,一位就叫做北桓神君。”他顿了一顿,又道,“南甯司文墨,北桓照顾墨渊起居。南甯为人正直,不苟言笑。北桓性子温和,极有耐性。父神对他要求极严,他年纪尚幼,难免会有些叛逆之处,便是因着这两位仙官的助益,从不曾走偏。”
“那后来呢?”
“后来,天族与魔族交恶。父神要墨渊炼制东皇钟,他虽不情愿,却硬着头皮一步步按照父神指点的炼制。神魔大战前,只剩一步,便能成功。可这一步,却是极难。”
“如何难法?”
“东皇钟是个凶险的法器,极嗜血。最后一步,便是要十万众的血,并亲近之人的性命,方能炼成。”折颜叹道,“以墨渊的性子,断不会拿人命如此,是以,至神魔大战开战,东皇钟尚未炼成。”
“那这与魔之花又有何关联?”白浅不解道。
“这魔之花乃是魔族的一种极罕见的植物。魔族只有魔尊与皇子公主们能用,且数量极少。魔尊的二皇子,名叫湍峳,擅移魂术。所谓移魂术,便是元神离体,借助器具缚之并操控的能力。湍峳在北桓的体内种下魔之花,待魔之花盛开,便潜入他体内,操纵之。不过湍峳究竟是在何时种下此花,何时控制了北桓……除了墨渊,无人知晓。因这移魂术无声无息,魔之花亦不为父神察觉,是以在神魔大战之初,天族损兵折将,处处受制于人,战况一直不利。父神怀疑是有内奸所为,便使了一个计策,请君入瓮。墨渊不相信北桓是内奸,要亲自问他。然则……北桓却不知为何,不止杀了南甯,还丢了自己的性命。后来一战,天族大胜,斩杀魔族十万余众,因北桓亦是墨渊亲近之人,这才达成了东皇钟炼成的条件。东皇钟既成,两军阵前,曾祭出过一回。东皇一出,毁天灭地,天崩地裂。湍峳与墨渊在东皇钟下大战一场,被墨渊用术法锁住,生祭了东皇钟。东皇钟恢复原状,父神将之交给翼族,翼族方才答应出兵相助,一同打败了魔族。”
“原来如此。”白浅叹道,“这魔族二皇子乃是以魔之花为媒,控制了北桓神君,盗取了情报,方才致使天族屡战屡败。”她顿了一顿,“与此次神魔大战,倒颇相似。”
折颜笑道,“也不尽然,此回……”
尚未说完,便见着中军帐外一阵哄闹,比翼鸟族一人浑身是血,滚马下鞍,奔进帐中。
白浅暗道不好,与折颜对视一眼,二人更不耽误,疾步往中军帐中而来。
方至帐中,便听见那人痛哭道,“……也不知那妖女使了什么法术,我军乱做一团。子阑上仙见着那妖女,便冲了上去!我军拼死……也未抢回大皇子的头颅……”
她听罢,一把冲上去,揪住那人衣领,“子阑呢?!”
“子阑上仙他……恐已是凶多吉少……”
“胡说八道!!”她怒不可遏,一把将那人丢了出去,回头向着东华,肃然道,“帝君,子阑师兄乃是我昆仑虚弟子,无论如何,我白浅也绝不能坐视不理。恳请帝君与我一众人马,不求退敌,只求将子阑师兄与一众天族将士救出火海!”
东华默了一默,尚未作声,令羽便出班拱手道,“帝君,白浅上神曾与那黑衣女子在凡间交过手,然落了下风。她最是个冲动的性子,难免失了分寸。不如由我前去,也好试探一番虚实。”
东华因素知令羽性子沉稳,且有灵性,便松了口,“也好。与你一万兵,见机行事。”
一旁白真见着,怕白浅一个冲动跟去,便也拱手道,“愿与令羽上仙同往。”
东华见是青丘的人,想来白浅应当信任得过,便点头应允。
令羽领命,方出得大帐,白浅便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道,“九师兄,你为何如此!?”
“你冷静一点,”令羽叹道,“我此去只是将子阑救出来。你这般焦急,去了恐会误事!”
她双眼噙着泪,喃喃道,“七万年了,我昆仑虚好不容易方才又聚在一处,还未曾一道喝一回酒……他若有个意外,师父知晓,定又是……九师兄,你一定要将子阑带回来。”
“万勿令师父知晓了此事,”令羽蹙眉道,“我听折颜上神说,师父抱恙在身,这才两日不曾视营,就出了这样的事。若他知晓,恐怕要不好。我与白真上神一同去,你且放宽心,好好陪着师父,别让不懂事的人去叨扰了他。”
“九师兄,你与四哥当心一点。”她回头拉住白真,“四哥,子阑师兄就拜托了。你们自己也小心些。”
令羽同白真走后,白浅还静不下心来。折颜见她如此神色,担心被墨渊看穿,便要她暂不往墨渊那处去。长衫也过来安慰,只是眉间担忧的神色逃不出她的目光。子阑在昆仑虚素日是个活泼顽皮的,每每总与她争锋相对,然则于大义上向来极为通透。如今生死未卜,昆仑虚上下亦失了往常的从容,十几位师兄弟在一处亦是愁眉不展。
白浅自令羽与白真去后,寝食难安。又恐有人说漏了嘴令墨渊知晓,便自在他帐外守着。也不知等了几个时辰,夜幕降临之时,帐里帐外灯火逐渐点亮,她撑着脸在帐外坐着,出神地望着远处的灯烛和帐里帐外映出的人影,心内一片怅然。
又过了不知多久,营外一阵战马嘶鸣,人声鼎沸。她登时立起身来,向着中军帐疾步奔去。
令羽浑身是血,见着白浅奔来,便一把将她拦在帐外,只道,“折颜上神已去了,你莫去添乱!”
“九师兄,你没事罢?”她见他一身是血,急道,“子阑呢?”
“我没事。”令羽叹道,“子阑他……不大好。”
“他伤得很重么?”她急红了眼。
令羽默了一默,尚未回答,折颜已自大帐中出来,长衫凑上去,折颜见着他殷切的目光,蹙眉微微摇了摇头。
“不,不可能。”白浅一把拉住折颜,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折颜,你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神医,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折颜默了半晌,看着她的神色,忽而又想起七万年前,她也是这般看不透生死,便叹了一叹,低声道,“趁还来得及……去看看你师兄罢。再晚些,便……”他没有再说下去。
她愣了一瞬,旋即转身冲入了大帐。
子阑被放置在大帐的角落处。他静静地躺着,气若游丝。一身素白的战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已被鲜血染尽。他微睁着眼,似在等着谁,见着白浅进来,目色终于亮了些许。
“子阑师兄!”她扑到他身边,去拉他满是血污的手。
“咳……”他方一张口,便是一口血自唇角涌出,“十七,你终于来了。有几件事……你须得记好。”
白浅噙着泪,点点头。
“要师父万万当心……她不会善罢甘休……”
“胭脂的事……事关擎苍……和东皇钟……东皇钟有变……”
“她的摄魂术……师父知道克制之法……”
白浅见他已了无生机,不禁泪流不止。
“她与师父的仇……我未阻得了……他日总会有了断之时……我的事……要师父切莫……自责……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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