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眼睛大辫子长穿着大方干净整齐。
开学不久选举班干部,班主任陈老师采取大家提名,集体举手表决的方式进行。先是选班长、副班长。第一轮选举:男生被提名最多的是赵如是、叶宝富、谭爱国,女生被提名最多的是赵月香、钱晓兰、李格凤。第二轮选举:女孩得票超过半数的是赵月香,男孩过半数的是赵如是、叶宝富。第三轮选举:得票最多的是赵月香,当选班长;得票第二的是赵如是,当选副班长。叶宝富只能与谭爱国、钱晓兰一样,当个小组长。下课后,赵月香主动走到坐在一边发愣的叶宝富,微笑着对他道:“叶宝富,赵如是比你才多了两票,这说明同学们还是信任你的,没当上副班长别难过好吗?”叶宝富原先从未近距离地看过女孩,也从未受过别人的安慰,于是脸唰地一下红了,什么话也没有说,便慌张地低下了脑袋,然而,虽然只是忽闪一瞥,可赵月香那纯真美好的笑靥便深深烙在了他的脑海里。之后,由于天天见到这张美好的笑靥,叶宝富觉得学习特别轻松,日子也特别过得快捷。叶宝富尽管家境贫寒,穿不起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但从此渐渐地注意起了衣着的整洁。至于原先感到阴森昏暗甚至有些可怖的晏子书院,不知为什么现在也觉得明亮可爱起来。
三年级的春天,学校在书院操场举办田径运动会。叶宝富的强项是短跑和跳远。叶宝富非常重视,认为这是他这个穷孩子唯一可以在同学面前展示长处的机会。一阵哨音响起,同学们为他呐喊加油,叶宝富虽然没有合脚鞋,但箭步如飞,几圈跑下来终于获得少年c组第一名。叶宝富心里乐开了花,赵月香看他喘息不止,连忙笑着递给他一杯凉开水。叶宝富接过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心中的那份痛快无以言表。当他将小白搪瓷缸还给赵月香时,叶宝富一下愣住了。他猛然发现,赵月香的一双小手又嫩又白,水灵得像家中菜园中拔出的嫩葱。接下来的跳远比赛,叶宝富在眼前一晃一晃的嫩葱的鼓励下,同样取得少年c组第二的好成绩。事后,叶宝富偷偷窥视了一下递给他水喝的赵月香的脖子,那白晰细嫩简直就像那喝水的搪瓷缸子,这让他浮想联翩。从此以后,叶宝富渴望着哪天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搪瓷缸子,这个愿望果然在金秋十月实现了,在公社举办的小学生田径运动会上,叶宝富在搪瓷缸子的激励下,使出吃奶力气,夺得少年b组百米竞赛第三名,奖品刚好是只小巧玲珑的印着红色“奖”字的白色搪瓷缸子。之后,在班长的领导和搪瓷缸子的激励下,叶宝富的学习成绩一路攀升名列前茅,老师和同学们当然包括皮肤白晰得像搪瓷缸子似的班长赵月香在内,无不敬佩有加啧啧称奇。
比赵月香小两岁而且块头高大喜欢运动的弟弟赵星明,是个玩皮好斗的少年,不但嗓门高亢,而且性情暴躁,经常闯下祸端。一天中午放学,不知为什么,出了学校不久便与班上一个名叫燕阳婷的小女孩争吵起来,穿过小石巷子,在通神桥的小树林边两人居然纠缠到一起。一同放学的小朋友非但不劝,反而起哄趁机对赵星明暗下冷手。赵星明急了,猛然使劲将小女孩推倒在地,拔腿便朝通仙桥奔去。刚好,叶宝富叶宝贵几个高年级的同学走在前面,见此情景,叶宝富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赵星明从后边抓住。赵星明奋力挣扎,回头飞起一脚,刚好踢到叶宝富的胯下,一时间,叶宝富痛得眦牙咧嘴“噢噢”直叫。这一幕碰巧被河对岸的赵月香和几个女同学看见。她高声斥责着夺路而逃的弟弟,接着先将哭闹不止的小女孩扶起抚慰,然后羞怯地问脸色苍白的叶宝富有没有关系。听到赵月香这般温柔美妙富含深情的关切话语,叶宝富的疼痛感觉顿时失去许多,再想想班长白嫩的手指和白晰的脖子,叶宝富怦然心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疼痛居然渐渐减轻,直至消失。这一回赵月香虽然没露灿烂的笑靥,但从她的身上嗅到了一种既像雪花膏又不像雪花膏的淡淡的香味。叶宝富醉了,心想,这到底是什么香味呢?好迷人啊!
这个答案终于在六月的一天午后发现。那天吃完饭,叶宝富给妈妈送饭到广福寺附近的田头,随着一阵凉风吹过,他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十分醉人的香味。叶宝富问妈妈这是什么香味。妈妈指着远处望海塔边那户人家栅栏里的一株开满白花的植物告诉他,是栀子花的芬芳。叶宝富赶紧跑过去,隔着栅栏小心地摘上两朵,闭上眼放到鼻前。呵,多像多像赵月香身上散发的那股醉人的香味哟。于是,叶宝富再摘两朵,两朵放在口袋里,两朵晚上放在枕头边。想着美好的笑靥,闻着醉人的香气,捧着洁白的搪瓷缸子,叶宝富觉得整个夏天都是那样短暂愉快。之后的日子,叶宝富每天都去偷偷摘花,直到花儿全部泛黄谢去。
这年的秋天,进仁大伯在天妃山的小水渠内打死一条蟒蛇,学校教音乐的刘老师听说后,希望先别埋掉,让叶宝贵带到学校。那蟒蛇好长,脑袋已经砸烂,身子浑圆多肉,皮灰鳞粗,胆小的叶宝贵根本不敢接近。叶宝富不怕,他用草绳扣住蛇身,咧着嘴,沿着小石巷子,一路拖到学校,引来一堆乍舌的孩子看热闹。晏子书院门前的操场上,孩子们围成一圈看刘老师准备剪刀剥取蛇皮。当知道刘老师想要蛇皮时,叶宝富笑了,他对老师说,别这样弄,看我的。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叶宝富将蟒蛇放平,用右脚踩住蛇尾尖,在地上轻轻一搓,然后将皮肉分离的尾巴踩紧,将翘起蛇皮拧起,猛然用劲一拉,只见“刺棱”一声,蛇皮便与肉身迅速反脱分离。男女同学“轰”地齐声叫唤起来,刘老师看得呆在一边。他让叶宝富将蛇的肉身埋了,然后将蛇皮翦开,用竹片绷起,挂到书院塔楼的高处朝阳晾晒。过了一些时日,蛇皮干了,刘老师将其取下来,经过一番处理,用木胶蒙到一截竹筒上,再插上几根木头竿子,弄来两根弦子一把弓,抹上松香,一把二胡就做了出来。过了几天,刘老师又做出一模一样的两把二胡。从此,学校后院里便经常响起吱吱沙沙的音乐之声。后来,刘老师又用竹子做了几根笛子。音乐课上刘老师开始教叶宝富他们学拉二胡子学吹笛子。
赵月香等几个女同学二胡学得快些,叶宝富与几个男同学笛子学得可以。到后来,学校组织歌咏比赛,这几把二胡和几根笛子居然派上了用场,使比赛得了头名。
一天放学,班上刚好只有赵月香和叶宝富两人。赵月香娇羞地对叶宝富说,明天别再穿身上的裤子了。叶宝富噗噗心跳,问她为什么?赵月香说同学们都私下笑话你呢。叶宝富纳闷地说,他也感到同学们见了他神情诡异,但不知道笑什么?赵月香说,别问了,反正明天别穿,还是穿原先那件打了补丁的吧。叶宝富说这是他妈妈为了歌咏比赛特地拿给他穿的。赵月香说这就对了,所以才让你别再穿了。见叶宝富仍然不理解,赵月香红着脸低声对他说,你那条裤子是女式的。叶宝富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子。不过,从此叶宝富知道,赵月香不但长得好看,心肠也好,而且关心自己,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那种好。
如果不是“文革”,如果不是赵燕两姓两派武斗拆了通天桥,如果不是造反派毁了“碧霞大殿”,如果没有红卫兵砸烂“封资修”,赵月香的爸爸就不会被打倒被批斗被挂黑板游街,叶宝富赵月香也就不会伤心流泪离开学校。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终于有一天,村头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响起了“要复课闹革命”的声音。被造反派和红卫兵破“四旧”破得没了鼻子少了脸面缺了窗户、并改做了大队革命委员会指挥部的晏子书院,刷了一遍石灰修了一下门窗后,又变成了学校,孩子们又可以回来读书,只是村东的通天桥被毁后,上学不如从前方便了,不少孩子上学只能绕道八字桥。学校虽然开了学,与前相比,孩子明显减少,而且孩子们发现,校长换了,老师同样增添了新的面孔,所有教室显眼处都喷上了红色的“教育方针”,新刷的石灰下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万岁”“打倒”“千万不要忘记”等标语口号字样。叶宝富最大的发现是,赵月香脸上的笑靥没有了,原先那双水灵的眼睛似乎镶了一道黑边儿,两个眸子黑冷得冰珠球儿似的。
课本变了,变成了“红宝书”和“乙种读本”。唐诗宋词不要背诵了,取而代之的是“最高指示”、“老三篇”和“诗词”,耳里听到的全是连吼带叫的“样板戏”,见到最多而且最为时髦的颜色就是红色和草绿。男孩女孩只要悄悄说句话就被认为“思想意识问题”。世间一切都变了,经过几次大的批斗武斗,受大人派性斗争的影响,多数赵姓孩子不再跟燕姓孩子讲话,河南的孩子不再与河北的孩子玩耍。然而,不管世间怎么变,叶宝富心目中的偶像始终没有变,而且随着身体增高喉结突起,对于烙刻于脑海的那张美好笑靥的崇拜反而愈加强烈,以至于后来整夜辗转反侧不得入睡,偶尔还要用手解决下边的问题。尽管叶宝富知道自己家境寒酸,孤儿寡母,与落泊的赵家门不当户不对,但激情难抑的他仍然想入非非,导致最终采取了愚蠢的冲动行为。
那天早上,叶宝富早早来到教室,将事先写好的一张小纸条夹在“红宝书”中,然后悄悄放在赵月香的座位上。刚放下,叶宝富犹豫了。他想,别人拿到怎么办,交给老师怎么办,当成耍流氓怎么办……一串怎么办,让他出得一身冷汗。当他再一次准备拿回时,几个同学进来了。后来,赵月香进来了。再后来,老师也进来了。上课了。这一课是叶宝富上学以来感觉最长的,老师讲了什么,他一个字没听进去,他的所有心思都在那本“红宝书”上,都在那张小纸头上,眼梢始终朝赵月香那边睃来睃去,既希望又不希望她触碰那本“红宝书”。叶宝富有些后悔害怕了,他觉得这样做太危险了,他决定一下课就将“红宝书”取回。终于,下课的铃声响了,赵月香一直没有触碰“红宝书”,叶宝富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就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令其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赵月香举手示意,报告老师,说是她的桌子上多了一本“红宝书”,问哪位同学丢了。说罢,翻看有无姓名。叶宝富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老师让同学们自查一下。叶宝富见同学们纷纷检查书包,也装模作样神色慌张地翻弄起来。一会儿,同学们都说没丢。叶宝富哪敢吭声。这时,赵月香似乎发现了什么,刚想把“红宝书”合起往书包里放,老师说话了,说既然同学们都没丢,那就先交到我这儿。赵月香迟疑了一下,但老师同学都盯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好红着脸绝望地将带有秘密的“红宝书”极不情愿极其慌张地交到老师手上。那一刻,叶宝富几乎窒息,脑子都快炸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宝富发现赵月香的眼神明显忧郁了许多,脸上丝毫觅不到一丝笑靥,而且总是躲着自己。
一天下午,老师让同学捎话,叫叶宝富到办公室说事。叶宝富想,这下糟了,终于出事了。老师桌上放着“红宝书”,这让叶宝富感到特别难为情。老师还没说什么,叶宝富就主动认“错”了,说是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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