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吞咽下几口水,感觉嗓子好了很多,刚想说些什么,病房门忽然开了,气势强悍的方慎大步走进来。我无力地闭了闭眼。
岳晓璐腾地站了起来,神情戒备:“您是……”
“我……”方慎犹豫了一下,说,“我是唐薇的朋友。”
“唐姐的朋友啊!”岳晓璐脸上露出了笑容,把自己的椅子搬过去,“请坐请坐。请问怎么称呼?”
“方慎。”
“啊,您就是方先生。我是岳晓璐,唐姐的助手。听护士小姐说,是您救了唐姐,这两天又一直在照顾她,真是太感谢了。我刚从学校回来,听到消息时吓坏了!”
方慎客气道:“没什么,举手之劳。”他走到床前,俯下身看了看我,轻声说,“薇小姐,刚才真是对不起,是我鲁莽了。我这先走了,安顿好了明天再过来。”
他直起身要走,我开口叫住了他,“方慎……”低哑的声音从氧气罩里挤出来,尤其显得虚弱。方慎眼神一软,重新俯身过来,“薇小姐?”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方慎,别再叫我小姐了。”我这次回墨城,只想在这喧嚣的都市里,寻找一块属于自己的净土,安安静静地过完后半辈子,实在不想再和过去有什么牵扯。
我喘了口气,仍是看向方慎:“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方慎身体微僵,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
岳晓璐见他尴尬,忙接口道:“是啊是啊,不用再麻烦方先生了,唐姐有我照看就行了。”
方慎慢慢低下头,说:“好。”
岳晓璐听他答应了,忙客气地招呼着送客。
望着方慎略显沉郁的魁伟背影出了病房,我慢慢闭上眼。
我知道这人是真心关心我爱护我,一如从前,可到底,他是……肖槐的人。
第 4 章
过了一会儿,岳晓璐回来,轻手轻脚坐在我身旁:“唐姐,这个方慎长得很威风,气势十足,倒像是个黑社会的。听说这次多亏他及时救了你……”
大概见我并不应答,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削个苹果给你吃吧。”房中很安静,一阵窸窣声后,是削果皮的轻微嗤嗤声,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唐姐,有件事我想得让你知道。跟你回来的那个李枫……大前天晚上出了车祸,去世了……”
“什么?”
我猛然睁开眼:“车祸?去世了?”
“是,就是你昏倒的那天晚上。大概这两天你一直病着,没能联系上。我也是今天才刚得到的消息,就立刻赶回来了。这么年轻的男孩子,人长得漂亮可爱又有灵气,真是没想到!”我说着叹了口气,“听说明天举办葬礼……”
脑中轻轻一个炸响,我用力闭了闭眼,一股浓重的哀伤慢慢淤积在胸口,久久不散。
人的生命总是如此脆弱,这样一个鲜活的孩子……
“唐姐你明天去么?”
大约是我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岳晓璐脸上露出一抹不忍的神情。过了很久,我听见自己略带沙哑的嗓音道:“我会去的。”
因为身体恢复良好,我傍晚就征得医生同意办理了出院。
主治医生罗新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著名的x医科大学的海归博士,带着金丝边眼镜,斯文有礼。
临走,他亲自叮嘱着各种注意事项,最后道:“唐小姐其实恢复得很好,平时只要注意好好休息,控制自己的情绪,定期来做一些必要的检查,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仍然建议你尽早做手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拒绝。你这种情况,虽然国内成功的案例不多,但是在国外已经非常成熟了。如果唐小姐愿意,我可以联系我的导师艾普斯先生亲自为你手术。”
我对他的好意只笑了笑表示感谢。
罗新见我不为所动,只好叹了口气,伸出手:“保持联络吧。”
岳晓璐陪着我出院,到医院门口打车,因为手里提着行李,又要照顾我,两次拦到出租车都被旁边的人手快抢了去。
岳晓璐尴尬地对我笑:“唐姐,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不急。”我两手随意插在衣兜里,微眯着眼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神情闲适。
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引起我的注意,那正是肖槐一直喜欢的座驾。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有些心慌地看过去,暗色的窗玻璃遮挡住了外来的所有视线,里面似乎并没有人。
不会是他!
我暗暗劝慰自己。
打了车回到家里,原本凌乱的房间都已经被岳晓璐收拾得整洁如新了。宽敞的大厅里,橘色的夕阳从大敞的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炫目而温馨,窗前的绿萝枝繁叶茂,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岳晓璐扶着我进卧房休息,一边要求留下来暂住,好就近照顾我,被我直接拒绝了。一个人清静惯了,实在不想眼前多个人出来。
岳晓璐知道我的脾气,也不再坚持。
我歪在床头闭着眼小憩,却没想到竟然很快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条毛毯。
我起身慢慢走出去,厅里静悄悄的,厨房方向却传来动静,岳晓璐擦着手出来,笑道:“唐姐醒了。我刚做好饭,这就帮你盛出来。”她说着转身进了厨房,很快端出来两盘菜和一碗瘦肉粥,“厨房煲里还有猪脚汤,晚上可以当宵夜。我就不在这里吃了,路远。”
我点头:“也好,路上小心。”
岳晓璐收拾好东西,就下楼去了。
“唐姐我先走了!”岳晓璐大声道别,我刚答应了一声,就听见她接下来的声音有些不对了,“喂!你们找谁?哎哟!你们要干什么!”
我皱眉,快步走下楼。岳晓璐正跟门口两个地痞一样的壮汉厮打,很快被对方扭住。我走过去喝道:“放手!你们这是做什么?大白天就抢劫么?”
台阶下一个叼着烟的精瘦青年晃过来,歪着头看我:“你是唐薇?”
我稍稍一怔,冷声道:“是我。你们先放开她!”
青年不答,却转身向停在街边的一辆白色敞篷车高声叫道:“南哥,人在这儿呢!”
随着话音,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下了车,慢吞吞踱过来上了台阶,看到我,微笑起来:“真的回来了?前两天一直没见到你,今天从这里路过,见你这亮着灯,过来打个招呼。”
他歪斜着嘴角,一身正装穿在他身上仍是掩饰不住那种与生俱来的阴邪气息。
“南以宸?”
我想到自己那天就是因为这人进了医院,心里不觉有气,微沉下脸道:“难道这就是南先生打招呼的方式么?”
男人浓黑的眉一挑,朝旁边几人一抬下巴:“阿奇,你们出去吧。”
“行,南哥我们在外头等着。”叫阿奇的黑瘦青年摆手让人放开岳晓璐,带着人出了门。
“招呼打过了,南先生可以走了。”我仍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请人进来的意思。
南以宸慢慢走近,伸手轻轻按了下我的肩膀,侧着身子挤进玄关,摸了根烟点上,深深抽了一口,这才斜着眼看看我,用夹着烟的手点向一边惊魂未定的岳晓璐:“她是谁?”
“是我画廊的员工。”我看这人的意思不只是来打个招呼这么简单,怕他再多事,回头对岳晓璐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没事了。”
岳晓璐实在是被吓着了,嘴唇发白,身体一直不由自主地发颤,如蒙大赦一般慌忙离开。
南以宸没等招呼就自己上了楼,大大咧咧走到沙发前坐下,两臂伸展开,舒服地搭在靠背上,四下一望,啧啧两声:“日子过得挺舒坦的啊。”
“还好。南先生还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来看看救命恩人。”南以宸仰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一双眸子在我身上来回逡巡着,闪着深幽的光芒。
我心中微寒,看这人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了,便自顾走到餐桌前坐下,淡淡道:“对不起,我在吃饭。”
南以宸受到冷遇却不生气,站起来跟到餐桌前瞧了瞧:“没看出来你厨艺不错。”
我不想解释,拿起了筷子。面前的菜虽然只有两碟,可色香味俱全,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如果没有眼前杵在这里的人……我瞥了南以宸一眼,“南先生吃了么?如果没吃,可以添双筷子。”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南以宸竟真的在我对面坐下了:“行。”
我一愣,淡笑着道:“要不要请你那几个兄弟一起进来?还有一锅猪脚汤!”
“好。”南以宸也不客气,竟然直接摸出了电话,“阿奇,你们都进来喝猪脚汤。”说完朝我一笑,“对不住啊,兄弟们刚办完事,还没来及吃饭。”
这下子轮到我呆怔了,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没皮没脸!
我深吸了口气,走进厨房,听着南以宸在外头招呼人坐下,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有这样对待自己救命恩人的么?难道他南以宸不该带着兄弟包着红包来千恩万谢,再不济也得提着水果鸡蛋烧鸡狗肉来给自己添个菜?
我掀开紫砂煲,拿起勺子对着里头的几只猪脚戳了两下,无奈道:“行,都让你们吃!”
“怎么?不舍得么?”
沉闷的低笑几乎就在耳畔响起,腰身忽然被从身后轻轻揽住,紧接着,颈侧印上了一个湿热的吻。
“你做什么!”
我这一惊可不小,猛然转身后退,因为动作太大,几乎撞翻了料理台上的汤煲。
南以宸没说话,微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近在眼前的健硕身躯让我感觉到极大的压力,余光扫过门口,厨房门侧的三颗脑袋一起缩了回去。我凝视他片刻,一字一字平静道:“南以宸,请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我会赶人的。”
男人显然对我的极度镇定感到意外,眉梢轻挑,目光落到我的嘴唇上,眼睛微微眯起,语气颇为耐人寻味:“真想……现在就尝尝,看起来味道不错。”
第 5 章
我不再理他,转身利索地盛了四碗猪脚汤出来:“帮忙端出去。”说着自己先端起两碗,南以宸耸耸肩,把剩下的两碗也端了出去。
餐桌前的三人点头哈腰接过去,连说谢谢,态度异常客气。
“这是你们唐姐。”
南以宸将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指尖在肩窝处轻轻点了点,“唐小姐,我已经告诉弟兄们了,你是我南以宸罩的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我忍着气抬头看他:“对不起,南先生,我这是正经的画廊,不是娱乐场所,不需要人保护……”
话没说完,压在肩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仿佛整个身体都被一座山压住。我被迫坐下,心里的怒意不是一星半点。
阿奇三人热络地叫着唐姐,阿奇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嘿嘿贼笑着说:“南哥眼光真好,唐姐比咱‘天上人间’的头牌小姐都好看。”
“天上人间”是墨城的高档会所,其实就是家夜店。南以宸瞥了我一眼,伸手一巴掌拍上了阿奇的脑门:“你他妈拿什么人比不好!”
我抬眼扫视两人,咬着牙缓缓道:“吃完了赶紧滚!”
南以宸这次还算从善如流,吃过饭很快带着人离开。
我心里憋着气,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觉。
第二天,岳晓璐早早赶到画廊,对我嘘寒问暖。我知道她是替我担心,却不好说出来。我让岳晓璐留在画廊里做最后的清理工作,自己驾车去了城郊的公墓。
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少,简单的仪式寄托着亲友的浓浓哀思。直到李枫的棺木入殓,我都一直远远站在后面看着,没有过去致哀,甚至没有去亲手送上一只白百合。
阳光炽烈,渐渐模糊了肃然的宾客,眼前不觉浮现出李枫的一言一笑,率真的、狡黠的、任性的,甚至少年刻意勾引我时的生涩和羞怯……
“薇薇姐……”
耳畔依稀掠过少年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