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怎么办?原仰开始思索。
和她有任何身体上的纠擅——即使只是一个吻——都不在他预期之中,但己经发生的事,再去懊恼于事无补,而且……坦白说,他也没有任何懊悔的感觉。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突然间,他身上的女人低咒一声,跳了起来,飞快往地下室冲向。
“……”
原仰盯着自己依然亢奋的身体。
这可以正式称之为被人“用完就丢”吗?
地下室传来一阵滴滴的声音,似乎是某种定时器。他叹了口气,站起来稍事整理一下,慢慢地走下楼梯。
这是他第一次参观她真正工作的地方。
空气中有一个稳定而巨大的轰轰声,显然是某种通风系统。尽管如此,他依然在踏下楼梯的最后一阶,感受到惊人的温度。原仰自动将刚才扣回去的衬衫钮扣又解了三颗。
地下室的面积竟然比公寓的平地区积更大。研究了一下地理环境之后,他便明白,这栋公寓外体是依着坡地而建,后面是一整片山坡,而这间地下室事实上是更深入山坡的地底,因此才会比一楼的平地面积大。
而在深入坡地底端的部分,做成一大间储藏室,原仰猜测那里面的湿气和温度应该很适合她储放所需的原料。
看到阳光从左手边的窗户透进来,他便微笑了。原来这就是她的窑可以设在地下室的原因。
窑有两座,一座电气窑长得像超级巨大的冰箱,顶天立地,又深又广,应该是烧制陶器用的。另一座由防火砖堆成的窑就迷你一起了应该是吹制玻璃用的,一堆吹管散落在窑口前的空地上。
窑的旁边有一座徐冷炉。由于融化的玻璃原料的温度将近摄氏一千度,所以刚吹制完成的玻璃作品相当烫,不能直接放置在室温下,强烈的温差会让它破裂,此时便需要放进徐冷炉里,依照不同的时间阶段慢慢降温,直到它接近安全温度为止。至于这个时间长短,会依作品的体积而有不同。
此时她正在烧陶的那座电窑前,细细看着感温棒的温度,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存在。
最后,她点点头,把窑门打开,一股强烈的热气扑面而来。
原仰连站在地下室中央都感觉得到那阵蜂涌而来的热气,更难想象就站在窑口前的她如何忍受那样的高温。
一看到新出窑的几样作品他就明白为何她如此紧张,连原仰自己的心跳也不禁加快,大踏步到窑前。
“让开!”她闷吼。飞快将出窑的作品推到徐冷炉前,放了进去,然后设定好温度,关上门。
原仰瞪着关上的炉门,心头极端炫惑。
“你把陶士和玻璃两种材质结合了……”他喃喃地道。
“嗯。”她吹开额前的刘海,简单地应。
玻璃和陶土烧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太罕见的事,但因为某种物理性的差异——原仰不是学这一行的,不很确定是什么原因——总之,大部分的玻璃加陶士的作品,都是一种堆迭的形式,例如陶土的部分当基底,上头设计玻璃的花朵或物体之类的。
但是他刚才匆匆瞄到的那一眼,她的作品却是完整连结的。例如其中一只作品,造型像一个拉高拉长的花瓶,材质是陶土和琉璃互相交错,陶土原色的质地,与色彩斑烂的琉璃互相扭绞纠缠,犹如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不断的紧抱住彼此又推开彼此,再抱住再推开,强烈的对此和情感近乎赤裸裸的。原仰只觉得手臂都浮起了一阵兴奋的鸡皮疙瘩。
拜托!这件作品无论如何都要成功,他一定要将它放在她的个人展上。
“陶士的收缩力比玻璃大很多,所以玻璃与陶土混在一起的话,在冷却的过程中,玻璃会因为陶士的收缩力过大而被拉扯得破裂或变形。”可能是他惊奇的神情让她非常受用,茜希很难得的解说,“所以过去半年多,我一直在实验一个配方,让玻璃能尽量抵抗陶土的收缩力,同时又不失去玻璃的特性,让这两者可以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你不能减少陶士的量,增加坡璃的量,让陶土无法将它扯破吗?”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
茜希只用三个字就肯定他的疑问。
“那、很、丑。”她重重地说。
“是。”他对她的口气微笑。
“而且玻璃倘若要以窑烧的方式处理,所需的温度大约八、九百度即可,但陶土需要一千一百度的高温,所以为了让玻璃可以耐受窑里的高温——”她开始滔滔不绝地替他上了一课陶土与玻璃的物理特性。
原仰只觉得,眼中闪着热情光彩的她迷人极了。
“……咦,我跟你讲这么多干嘛?”她终于收了声,用力用甩头,“希望这一批会是成功的一批。走吧!上去!”
原仰在徐冷炉前流连了片刻。
每当他发现一个潜力无穷的新兴艺术家时,就会有这种舍不得离开这些艺术品的情绪。
他要她!
无论是在情欲上,在事业上,他都想要方茜希!
而且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得到她——这一点,先针对事业的部分就好。
原仰一回到楼上,某样东西凌空飞来,他下意识反手一接,是一罐冰凉的可乐。
茜希从小厨房里走出来,拉开可乐拉环,畅快地灌了两口。
文雅细致绝对不是她的风格,但在她身上又是如此的自然,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不喜欢。
“说吧,你又来干嘛?”稍微解了渴,她放下可乐罐,锐利地盯着他。
原仰把可乐拉环拉开,和她一样喝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像拿的是酒杯,喝的是香槟。
“代理权。”他摇摇头。“你老是忘记重要的事,提醒我帮你买一台平板电脑,你可以随时手写记录下来当备忘。”
茜希对他后半段的评论嗤之以鼻。
“让你代理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相信‘原艺廊’的规模你一定听过。我们在全球主要城市都有艺廊,我可以将你推上国际舞台。”
第4章(2)
她又喝了几口可乐,神情思索。
“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有没有成名不重要。”
“但是成名带来的利益就很重要了。”他平滑如丝地道。“那些设备花了你不少钱吧?玻璃原料和陶土也不便宜吧?尤其实验过程不断的耗损,却没有相应的作品出现,这些成本应该挖了你的银行存款很大的一个洞吧?”
“你是在建议我,为了钱把自己卖掉啰?”茜希的眼神和口气都出现明显火气。
“所有自我实现的梦想都免不了这一关:钱。有钱才有梦想。”他指出。
从她的神情,原仰相信自己正中目标。
她搔搔乱发,咕哝两声,在屋子里踱步。
“为什么是我?”她突兀地问。
她知道自己很好,但是他一定有更多选择。为什么是她?
“你的理财能力一定不好。”
“为什么?”她瞪了瞪眼。
“理财的基本原则就是投资在还未上涨的股票,而不是去追已经涨很高的标的物。”他平稳地道。“我的理财能力很好,我的眼光也很好,这都反应在我成功的事业上。”
茜希不确定她喜欢自己被人家看成一支股票。
虽然,在艺术市场上,这真的就是一种投资关系没错。许多艺术家会觉得自己被人家这么论斤秤两的对待,是极大的侮辱,因为艺术崇高、艺术无价、巴拉巴拉……但她跟着师父看多了,在这个市场也穿梭过,她知道现实就是如此。
“说吧!你要抽多少?”
她屈服得如此之快倒是让他有些惊讶,原本他以为自己的说法会激怒她。
原仰揉揉下巴,发现方茜希小姐经常会让他惊讶。
通常他会提出一个很高的比例,让对方讨价还价,而最后确定的那个成数会完全符合他原本的底限。但原仰不知为什么,不想跟她玩这种游戏。
所以,他只是直接说出自己的底价:“三成。”
他的背心肌肉微紧,等着她暴跳如雷,开始对他大吼大叫,然后他再捧着性子为她解说新艺卫家的风险成本的问题,说服她答应。
但茜希只是看他一眼,眸光依然锐利,半呐突然一点头。
“好。现在还没有知名度,三成算合理,但合约只签三年,三年后等知名度打开了,你们抽二成五。”她粗率地说。
那种理所当然肯定自己三年后一定会出名的自信让他不禁微笑。
不过原仰也发现了另一件事,她对于合约并不陌生。
尽管方茜希还没有经纪人,但她的态度相当冷静,没有提出任何不合行情的抗议。
“你确定你不讨价还价一下?”他忍不住逗她。
她哼了一声。“我问过我师父了,他找人打听过‘原艺廊’的名声和行事风格,觉得你们还可以。”
她那个师父,脾气坏归坏,当初收她这个徒儿也不见得有多情愿,但一旦师徒名分定了之后,这个师父对她是真的不坏的。
能得她师父一句“还可以”,就表示他真的还不错。
她有师父?
“请问尊师是?”原仰开始在脑中过滤一遍台湾有名的玻璃或陶土艺术家。
“要你管!你是代理我还是代理他?”她凶巴巴地道。
果然还是他知道的小暴君啊!原仰露齿一笑。
那排闪闪的白牙让她的胃内一阵烧灼。不到一个小时前,他们两个还在地上滚成一团呢!
茜希用力把那个火辣辣的画面压下去。
冷静,冷静,绝对不能在这种关键时机示弱。
幸好他好像全神在和她生意谈判,没有想到刚才偶发的热情事件。
“我会把合约拟好,寄过来给你签。”他把没喝完的可乐往楼梯扶手一放,松开的扣子慢慢扣回去。“目前迫在眉睫的是半年后……更正,五个多月以后的‘玻璃迷宫’展览,我希望届时展出的大型作品最好有二十五件,小东西随意,但总件数希望不低于四十五件。”
“我可不会全部做琉璃,你自己先想清楚。”她撇撇嘴。
答应让他代理,不表示让他决定她的作品走向。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你的实验成功,我相信你的新作足以引起足够的知名度。”他安抚道:“不过就算来不及也无所谓,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东西,不过,既然它是琉璃艺术展,如果你能有一半以上的作品和琉璃有关,我会万分感激。”
她咕哝了两声,没有太大的反对。
“那,就这样了。”他环顾四下。“我们五个月后,在拉斯维加斯见。”
茜希耸了耸肩,没有意见。
他的外表已经整理完毕,又是那个翩翩绅士的模样。
她走到门口的旧柜台,轻轻一跳坐上台面。
原仰走到她面前,突然停住脚步,两手搭在柜台边缘,将她锁在自己的胸怀间。
她比他略高了半颗头,两人的目光胶着。
他记得。
所有的火热,欲望,浓烈,失控,他都记得。他变深的眼眸如此告诉她。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隐约的笑意。
他的麝香味中也带了点汗气,她吸了口气,喜欢这个味道。他的鼻翼翕张,似乎也在吸取她的气息。
他们的身体没有任何直接的触碰,只是近距离,呼吸着彼此,感受彼此的体温。
他的右手伸起来,贴近她的脸颊,似乎想抚碰她,茜希觉得自己的右颊细细的刺痛和麻痒。他不需要直接碰到她,就已经带给她如此的影响。
最后,似乎不相信自己碰了她之后能停下来,他的右手又慢慢收回去,挺起身,盯着她红润微湿的唇。
“我要走了。”他的嗓音低沉。
“嗯。”她的噪音也比以往沙哑。
“要接电话。”他补了一句。
茜希不禁露齿一笑。
那个笑让他胸口一抽。
“你从不接电话,到底是怎么和客户联系的?”他无奈地问。
“有网路啊!”茜希惊奇地看他一眼。
那一神情好像被一个山顶洞人笑落伍一样,原仰同时有大笑和指死她的冲动。她总是在他体内掀起互相租触的两种情绪。
最后,原仰逼着她把e…mail告诉他,茜希终于不情不愿地吐出自己的msn帐号。
“再见。”
最终,还是别离的过程。
高大的人影慢慢退开她身前,走离她的领域。
茜希望着他走向停车之处,犹如流水一般优雅地滑入车内。汽车引擎发动,渐渐驶出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从后照镜里看着她,但她的眼神从头到尾都不曾移开。
五个月啊……
她忽尔发现,自己会想念他。
第5章(1)
“方小姐把合约寄回来了吗?”他透过内线询问秘书。
“还没,原先生。”他秘书谨慎地道。
原仰勉强自己维持多年的教养,把话筒好好放回机身上。
方茜希绝对是他见过最难缠的女人。
一回到伦敦,他立刻把她加上自己的msn名单里。
原仰很不喜欢用msn这些玩意见和人沟通,他的事业成功,取决于他展现在客户面前让他们能信任的自信和能力,换言之是他的个人魅力。而这些特质通常在面对面时,比较容易展现出来。
可是,为了和那个几千里以外的女人接触,他破例长达半个月,每天都登入msn并且挂着。
她连上过一次线都没有。
好吧!不难想象,不过她总该起码上线一次,把他加入名单吧!
打电话?没人接。
就在原仰觉得自己快被这女人气死时,有一天他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终于发现他似乎被加入她的名单了。表示她在他上班之前上过线。但是,她的头像依然处在离线状态。
几天之后,他决定放弃msn,直接寄电子邮件到她msn注册的那个信箱。
这是他第一封写给她的信,而他居然坐在电脑前,两手汗湿,想了半天才终于打出了一句——
“一切顺利吗?”
原本他还加了一句:我想念你。但想了想,还是把第二句删除了。
当距离拉开之后,思考就显得比较容易。他仔仔细细想过自己在台湾期间和她发生的一些化学反应。最后决定,他们还是退回公事公办的领域会比较好,这是一直以来他对旗下所有艺术家的行事准则。
这封电子邮件寄出去了。
足足等了将近十天,他的信箱里终于出现她的回信。
“还活着。”
还活着。
还活着?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她只告诉他,她还活着?
原仰忍住敲一堆专业冷静、通情达理、长达三干字的公事回信攻击她。
这一切怠慢他都能忍受。艺术家嘛!如果不是这么纵情率性、这么不顾现实世界的运作方式,他们也就不会是艺术家了。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他拟好的合约早八百年就寄到台湾了,她却连寄都懒得寄回来!
于是,他再寄了封信过去。
“合的已经寄到了吧?签妥后请将它原件寄回。如果你不方便到邮局寄信,告诉我,我会派人去取。”
又是三天过去,这次他收到的回信是——
“少啰唆,等我忙完就会看。”
所以,她连拆都还没拆?
原仰脑子里立刻浮现一个画面:那纸心酸的合约躺在某个角落里默默蒙尘,绝望等待它的收件者想起它——跟他一样。
他决定再给她三天的时间。
这段时问原仰跟任何人讲话,火气都特别大。
三天后有回音了。
因为前一天他在巴黎与一位客户共进午餐,回到伦敦后是秘书转告他的。
“原先生,我终于联络上方小姐……她说她改变主意,不想签约了。”秘书清了清喉咙,等着火箭爆炸。
原仰深长的眸一眯。
“谢谢你告诉我。”他稳定地转开自己的办公室门把,稳定地走进去,稳定地把门在自己身后关上。
火箭没有炸!秘书深深地感谢上苍。
其实火箭爆炸了。
在他坐下来的第一刻,他抓起话筒飞快敲下一串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
那一端很难得的竟然在第四声就接了起来。
“喂?”
阔别了一个月之后,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音节,他脑中立刻清晰无比地勾勒出她的形象——拂乱的短发,可爱俏丽的五宫,充满生命力的动作,和火辣辣的脾气。
原来他这么想她。
“我的秘书告诉我,你改变主意了。”他压下所有情绪,平静地开口。“是合约有什么问题吗?”
那头极不淑女地嗤了一声。“你上头列出来的条件和我们之前讲好的不一样,我没有同意你更动这些条件。”
“茜茜,我向你保证,合约是依照我们说好的条件拟的,其他的例行条文对你的权利义务绝对没有任何影响,我没有更动任何条件。”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让她一直很讨厌的迭字从他的口中讲出来,听起来有点痒。
茜希窸窸窣窣一阵响,把合约拿出来大声地念:
“方茜希小姐同意,由‘原艺廊’独家代理所有作品,‘原艺廊’指派美国拉斯维加斯经理莎拉?山德斯为其经纪人——请问这个莎拉?山德斯是什么鬼?”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仰耐心地向她解释:“你的作品会在拉斯维加斯的‘原艺廊’分店展出,我认为合理的策略是先推入美国市场。我在其他国家的‘原艺廊’分店依然会放几件你的作品,但初期的主力我打算集中在美国,这是我替你指派一个美国经纪人的原因。”
那头又嗤了一声。
“先生,我们一开始讲得很清楚,是‘你’要代理我,不是什么色拉三明治的人。”
“莎拉?山德斯。”他纠正,“我的公司确实代理你,而莎拉是我在美国最好的经纪人。”
“好荣幸啊!”
原仰忽略她的讥嘲,继续撩着性子诱哄:“茜茜,讲点理,我长年住在英国和欧洲,美洲的事务一直以来都委任莎拉处理,她不只是个经纪人,更是我相当信任的左右手,我相信她一定能对你的事业有很大的帮助——”
“显然我要错过这个荣幸了!”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可以改变条件,我就可以改变主意。”
哩!电话摔上。
她挂他的电话?她竟然挂他的电话?
原仰气得七窍生烟,从来没有任何艺术家敢挂“原艺廊”老板的电话,再怎么率性的人都一样!
他火速按下重拨键。这次响了三声突然断掉了。
他再试两次终于肯定——!那个女人一定把电话线拔起来。
他怒气匆匆地再敲下一串号码。
台湾这头——
茜茜把电话塞回抽屉角落,那张碍眼的合约扔到垃圾桶里,喝了水之后瘫坐在客厅沙发里,休息一下。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正常来说她应该在楼下工作。但她已经连续工作二十三个小时,所以她决定今天放自己一天假。
新配方的实验结果相当成功,她体内有一股深深的满足感。经过了这么久的失败,投下这么高的成本,她终于找出新配方的比例。
她打算接下来全神贯注在新材质的创作上——如果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不要再拿那纸气死人的合约来烦她的话。
叮咚,叮咚。有人按门铃。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茜茜好奇去应门。
“田野义式厨房”的服务生小智站在门外。
“呃……我没有叫面。”她茫然地道。
“不好意思,方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听一下电话?”满脸苦笑的小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她接过来。
“不准再挂我电话!听到了吗?以后、绝对、不准、再挂我的电话!”原仰严厉的喝斥声传来。
茜希瞪大眼。
“你太过分了!我要告你虐待员工!”她火大地把手机往旁边一扔。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会用这种智能型手机,她早就再挂他一次电话。
小智飞快朝心爱的iphone扑去,好险好险,救援成功!
茜希火大地在客厅里转圈圈,小智苦着一张脸捧着手机,跟在她的后头绕。
“不好意思,方姊……请你再接一下电话吧!”
为什么他这么苦命?他是“田野”的员工,又不是“原艺廊”的员工,为什么要夹在两尊大炮之间当炮灰呢?
茜希生气地接过来:“你不可以这样利用无辜的第三者!”
茜茜姊,你是圣人,我爱你。小智简直痛哭流涕,对她的称谓连晋三级。
“你不能告我虐待员工,因为你和小智都不是我的员工,如果你肯签那张该死的合约并寄回来,或许还有机会算是我的员工——”
“我已经说了,我不想签那种烂合约。”她再度打断他的话,吹开掉到额上的一绺头发。
“我也已经解释过了,茜茜,我向你保证,我会密切关注每一个跟你有关的决定……”
“少废话,我不想再跟你谈!”她咆哮一声,小智眼捷手快,再度在她把iphone扔出去的时候飞身救机。
原仰只听见一串窸窸窣窣、摩摩挲挲的杂音,然后电话便断了线。
她又挂他电话?
原仰瞪着话筒,几乎不敢相信有这种事。
“该死的女人!没人教她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吗?”他咆哮一声,抓起公文包飙出公司。
把最新的两件作品从徐冷炉中移出来,茜希伸了伸懒腰,发现自己肚子饿了。
基本上,虽然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以前她的生活还是很有规律的。可是自从要将每天早上八点的“课余活动”纳入生活中,她的作息便乱了,最近全神投入创作,作息更加紊乱,所以现在她也很难控制自己什么时间是醒的,什么时间在睡觉。
她瞄了下时间,晚上十点了,算算她已经连续工作十四个小时,难怪筋骨有点酸痛。
有一阵子那个猛男的爱情生活进入停歇期,但是最近又恢复了。她又得以在许多个早上八点见到活色生香的画面。
她的所见所闻,完全反应在近期的创作上。
无论是花瓶、雕塑、烛台,或任何型式的作品,陶士为男体,琉璃为女体,两者巧妙的纠葛交缠,摸拟着男女热烈的性爱过程,但又是以那样微妙隐晦的方式传达,以至于她的作品传达出强烈的生命力,却不流于淫猥。
茜希从来不曾如此感激杨奶奶把望远镜借给她,拜托老天爷一定要让那个男人的爱情生活持续活跃下去。
不过,先来解决肚子的问题要紧。
她拿起电话想叫面,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唔,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好了,若遇到那个小智顺便跟他道声歉。
其实说来是那个姓原惹的祸,为什么是她负责道歉啊?哼!
茜希拿起家门钥匙,慢悠悠地晃下山。
夜风微凉,含着山与树的清爽气味,她深呼吸一下,精神一振,全身跟着轻快许多。
走到“田野义式餐厅”已经将近十一点,晚餐的人潮散去,宵夜的人潮尚未出现,因此店里只有两桌客人,空位子很多。
她喜欢人不多的时候。
“欢迎光临。”今天坐在柜台后面的竟然是个女人。
唷!这间和尚庙,什么时候也开始招募女员工了?
茜希只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不过她太饿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茜茜姊。”小智从后面送甜点出来时,正好看见她。他对柜台的小姐点了下头,把甜点送给一桌客人后,笑容灿烂地朝她迎过来。“你今晚怎么亲自来?”
“那个哈哈,没事,就肚子饿了。那个……”她清清喉咙。“不好意思,昨天那个姓原的王八蛋吵我不够,还把你也一起吵进去。”
“别这么说,原先生是我们的股东,算来也是我的老板,为老板服务是应该的。”小智领她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坐定。“茜茜姊今天要吃什么面?”
门口柜台的那个小姐听见他们在讨论的对象,不禁朝他们看了过来。
“白酒蛤蜊。”她好像点来点去都这几样面?汗颜之余,茜希补了一句:“今天加青酱好了。”
“青酱白酒蛤蜊义大利面,好的,马上来。”小智把单子填好,帅气地一转身正要走开,想了想,又退回来好奇地问:“茜茜姊,后来你没有跟原先生签约?”
“你这小子会不会管太多?”她两手一盘,秀眉倒竖。
小智给她一个举手礼,走到店后面去。
第5章(2)
匡啷!厨房里突然传出一个破裂声。好像是哪个新来的厨房下手打破了碗,主厨啪啦啪啦的喝骂声马上响了起来。
茜希这才想起,尽管已经算是“田野”的老客户,这位主厨兼老板还常常好心让忘了领钱的她除帐,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因为他从不出来接待客人,而茜希大部分是电话叫面,就算亲自到店里,也只是坐下吃面,吃完就走人,所以他们两个至今只知道对方的存在,却没见过。
这样算不算“神交已久”?她搔搔下巴想。
视线忽尔和柜台小姐对上,柜台小姐对她亲切的微笑。
她真的长得好眼熟哦!茜希抓了抓头发,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看过她?
身为艺术家,照理说视觉应该很敏锐,偏偏她对记人脸很低能,可能是因为她从来不觉得人的俊帅美丑很重要吧,所以人长什么样子还不如一颗西瓜的纹路分布来得吸引她。
她努力想了半天,最后只肯定自己一定不认识对方,也不是客户,可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的脸会让她觉得眼熟。
那位柜台小姐自动朝她走过来。
“不好意思,现在客人不多,我们坐下来聊几句好不好?”柜台小姐亲切地道。
她的笑容让人极舒心,茜希回她一个笑,点点头。
她的穿着相当拘谨,上半身是打着荷叶领巾的白色丝质上衣,下半身是黑色短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的低跟皮鞋,看起来比较像是银行的柜员,而不是义大利面店的柜台小姐。
“你好,我叫雪伦,我是‘田野’的会计,偶尔会来店里帮帮忙。”对方友善地道。
茜希轻哦了一声。难怪,她就觉得她长得比较像是银行小姐,果然真是个管钱的。
“我刚刚听到你和小智讲的话,请问,你就是原仰先生最近要签的那位台湾艺术家吗?”
茜希挑了下眉。
雪伦虽然被老板暂调来台湾支持,但她和英国的同事仍不时会联系,最近“原艺廊”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老板大人被一个台湾的艺术家搞得心浮气躁,人仰马翻。
因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原仰竟然会被人“搞得人仰马翻”,这一点实在是太令人讶异了,所以雪伦忍不住过来探探看。
“别告诉我他除了来烦我之外,还到处去找人诉苦。”茜希的神情好笑多于恼蚊心。
“不是的,我只是听英国的同事聊到原先生的近况,觉得很好奇而已。”雪伦连忙解释。
“哼!那个男人欠教训,你不用理他!”
雪伦笑了出来。
茜希向来不擅长人际社交,但她和雪伦竟然聊得相当投缘。
原来雪伦是伦敦“原艺廊”的人,所以对英国的艺术圈颇为了解。两个女人天南地北,从伦敦聊到台湾,再从台湾聊到美国,也聊了许多“原艺廊”内部的工作状况。
……好吧!茜希承认,另一个聊得很愉快的原因,是原仰。
她近乎是饥渴的吸收每一点跟原仰有关的资讯,虽然,不得不承认,雪伦绝对是个嘴巴牢的好员工。她相当乐意提供跟“原艺廊”有关的资讯让茜希理解,但对于任何不该说的公司内务,绝对只字不提。
聊到最后,茜希的面吃完了,店里也开始走进吃宵夜的人潮。她拍拍肚子,遗憾地道:“如果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已经是极大的恭维。
雪伦微微一笑。“现在认识也不晚啊!”
“也对。”她点点头,“我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免得占着你们一张桌子。”
“嗯……”雪伦本欲起身走开,想了想突然又坐了回来。
茜希对她挑一下眉,眼中带着询问。
“其实这不关我的事,但原先生很在乎跟你的合作关系。”雪伦谨慎的选择用词。
“算了,那种富家公子哥儿,一辈子顺风顺水,让他受点挫折对他有好无坏。”茜希挥挥手。
“原先生并不是一直顺风顺水的富家公子哥。”雪伦正色道。“他花了很大的心力才把‘原艺廊’经营起来,中途所有的人都不看好他,他是一个人扛着极大的压力走过来的。”
“哦?”
雪伦决定一些背景故事并不算出卖主子,于是开始解释。
“原先生的父亲早年和家人移民到英国之后,开了一间做印制卡片的工厂,他母亲丽亚虽然来自于一个古老的英国家族,但那个家族已经没落了,徒剩下家声而已。尽管如此,他外公依然很瞧不起他爸爸的卡片工厂,感觉老原先生不过是个庸俗的商人而已,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但丽亚夫人还是坚持嫁过来。
“总之,后来因为经济不景气,那间工厂濒临倒闭边缘。有一次他父亲要出门和银行谈贷款展延的问题时,不幸出车祸身亡,当时原先生才刚满十八岁而已。”
“那他母亲呢?”
“丽亚夫人是个很传统的英国闺阁千金,出嫁前靠父亲,出嫁后靠丈夫,她这一生从来没有一天工作过。”雪伦保守地道。“虽然她和老原先生的感情很好,但当时的情况,是一间摇摇欲坠的工厂,一个年轻的儿子,以及茫然的未来,所以她选择搬回去跟父亲一起住。”
“而原仰没有。”茜希说道。
这是陈叙句,不是疑问句。
以她对那个男人的认知,他外公如果这么轻视他父亲的基业,只怕他也不屑于去仰外公鼻息。
“是。”雪伦点点头。“而且,我说过,他母亲家只剩下家声而已,骨子里也只是空壳,也无法对他父亲的工厂带来任何帮助。”
十八岁,父亲死去,母亲离开,外公冷漠,一个即将倒闭的事业,当时他应该是四面楚歌吧?
茜希突然有种心头抽紧的感觉。
“他父亲那边的亲人呢?”她问。
原家在台湾是相当富有的人家,这是“田野”刚开幕不久,有一次那群老人听取在她工作室外乘凉聊天时,她顺便听到的。
至于原家是什么样的家庭,又为什么很富有,她就不清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当时有人谈起,不过因为事不关己,被她自动过滤掉。
“他父亲一家从移民之后就很少和台湾的亲人联络,所以他们也不清楚英国这里的情况。”雪伦喝了口热茶。“总之,后来原先生把工厂卖掉,筹措了资金之后开始‘原艺廊’的经营,而且一路经营到目前的规模,期间他从不和任何人诉苦。连台湾原家也是等他站稳脚步之后,主动回来寻亲,才知道原来他有过那么辛苦的一段路。”
“听起来很像那个男人的骄傲没错。”茜希撇撇嘴。
“虽然原先生不愿承认,但他母系古老的英国骄傲,确实在他身上发挥了影响。”雪伦笑道。
茜希深深点头,用力点头,再点头。
虽然外表以亚裔血统居多,但他身上确实流露着英国豪族的品味与教养。
“喂,那个姓原的没有派你来做奸细吧?”她突然狐疑地道。
雪伦大笑,“我保证,绝对没有!只是,听人家说原先生被你弄得很乱,嗯……总之,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而已,我保证绝对没有任何意图。”
“哼。”茜希满意地点点头。“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要回去睡觉了。”
“再见。”雪伦微笑送别。
踱回自家公寓的途中,夜风依然清朗,星子依然灿烂,但茜希太专心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像刚下山时那样有欣赏的雅兴。
原来那家伙不算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呀!
应该说,他的金汤匙是镀金的,不是纯金的。
从他的言谈举止,他的穿着品味,乃至于他经营事业的方式,与冷淡优雅的自制力,在在透露出他合宜的教养,所以茜希可以理解雪伦说的“古老的英国传承在他身上发挥了影响”。
但,原来,他也曾经有过那样的不顺利与不快乐……
她莫名其妙的被这个事实困扰。
把他想成一个得寸进尺、吃人不吐骨头的生意人容易多了。
她摇摇头,走进敞开的公寓大门。
“快快!先打电话!先打电话!”
“不,先检查一下绳子牢不牢?”
“有没有东西丢了?我的存款簿呢?”
“你那个存款簿藏到连你自己都找不到,人家会找得到反而是帮你一个忙。”
“呸!你这女人说的是什么——”
茜希才刚踏上第一阶,就听见四楼方婆婆家一阵嘈杂喧哗,她透过扶手的缝往上看,吓!人影幢幢,怎么所有的人都挤到方婆婆家了?
她心中紧张,一二步并做两步连忙冲上去!
“方婆婆,发生了什么事?”
轰的一声,她拍开门挤进去。
玄关上摆着一张铁脚椅,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在上面。
“茜茜,茜茜,你看你看。”方婆婆兴奋地挤到她面前。
几个老人家同时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向她解释情况,一神情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兴奋,连大乐透中了头奖只怕都没有这种程度。
“我们叫你抓变态,抓了这么久都没抓到,果然还是要我亲自出马。”陈老将军威严地说。
“什么你呢!还不是方婆婆先发现这人鬼鬼祟祟,在楼梯间探头探脑,才赶快打电话叫醒大家的。”杨奶奶吐槽。
“对了,到底有人打电话报警了没有?快叫警察来把他带走啊!”王老伯说。
“打了,早就打了,你是老番瘫了,要我讲几次?”
茜希哑口无言。
“救命。”
一身狼狈的原仰,被绑在铁椅上,语气竟然还能那样平静。
最后,很没良心的方茜希指着他的脸,放声大笑!
第6章(1)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茜希笑到完全停不下来。有好几次甚至要原仰粗鲁地推推她,她才能继续往上走。
进了家门,她深呼吸一下,提醒自己要适可而止。
“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回头一看又受不了了。
“你可以不要再笑了吗?”一身狼狈的原仰青筋暴起。
他,从来没有,被误认为,罪犯过!
小偷已经够糟糕了,变态?变态?
“色情狂”,“偷窥狂”,“强暴犯”,“偷看女人内衣”的变态?
有那群老而弥坚的守望相助队看守,原仰怀疑有任何变态能有办法达成他们“指定”的这一连串作业。
尽管外套被扯掉了,领带挂在肩上,衣领和袖口钮扣不见了,衬衫皱得歪七扭八,原仰依然尽力维持他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族气势。
“噗哈哈哈哈哈——”茜希看了马上再喷笑一次。
原仰决定自己受够了。
嚣张的狂笑被突然掩上的唇止住。
强烈的笑气在一秒之间转化为烈焰,茜希极端乐意被这个“变态”袭击。
她跳到他身上,脚圈住他的腰,无限欢迎他的舌侵入她口中。
原仰的坏心情马上被烧个精光。
体肤相触,肢体交缠,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她,想到一旦找到鸡毛蒜皮的小理由,他便迫不及待地飞回台湾来看她。
所有关于维持专业态度、不与旗下艺术家有感情牵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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