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队去的。
我想为王雄涛保留这样一份机会,既然退回来了,就留在生产队,留在队委会里。
我对工作队说:“可以征求一下他本人意见,我个人觉得他现在当民兵排长留在队委会也挺好,以后还有机会走。”
果然,王雄涛表态哪儿也不去,就留在队里。
还有两天就是大年夜了。
知青点晚上包饺子,一直包到清晨四点才结束。
叫人捉摸不透的是:今年老乡来帮知青点包饺子的人太少了,只有六个人。
而且,按惯例,春节前贫协早早就会安排大年初一知青到老乡家吃饭的事,今年也迟迟不见动静。
小年夜的晚上,知青点召开班子开会,我提出一个话题:
明天大年夜怎么过?请哪些老乡来?
往年大年夜知青点宴会,总要请老乡中的几个队委和贫协委员。
有知青提出:“今年看来贫协不会安排初一知青到老乡家吃饭的事,我们也不要费心了,就请六个来帮包饺子的老乡吧。”
这引起了大家的不同意见。
我说:“即使贫协不安排,大年初一老乡也会自发地把要好的知青请到家里去。这样吧,这个生产队既然是知青当家,就要拿出当家的样子。
春节宴会分两步安排:一、大年夜搞个小宴会,可以只请六个来知青点包饺子的老乡,不再请老乡中的队委和贫协,讲的是礼尚往来。二、年初二搞个大宴会,把凡是在年初一请知青去家里吃饭的老乡都请来,讲的也是礼尚往来。”
知青班子同意我的建议。
散会后,消息传开,其他知青听了也很高兴,云龙说:“以前去社员家过年挺不好意思的。现在谁家请我们,我们也请人家,这才像话!”
没想到,大年夜小宴会刚刚散了十分钟,听说贫协那头就开了会,安排初一请知青吃饭的事,并连夜紧急通知社员谁家请谁。
有知道内情的告诉我:贫协原来早就想开会讨论的,因李胜俊总是推说家里有事,开会的人凑不起来而耽误了。今天见知青这头大年夜只请了6个包饺子的社员,感到不太对劲,于是赶紧落实。
年初一一早,我得知被分到杜义田家去过年。
杜义田,以前在一打三反中被工作组撸了团支部书记的职务,之后与贫协一帮老农长期不和。贫协把我分到他家去过年是什么意思呢?我不太清楚。
是让我去做团结工作?是提醒我不要与他一样的结果?
不管了,我一大早先写了一幅对联,贴在杜义田的家门口:“红旗飘飘干劲高,征途万里奋今朝,春来早”。
吃饭还早,我就先去给队里的老农拜年。
东北人过年很讲究,一进屋要一鞠躬,说声“新年好!”
一家家走过来,家家都喜气洋洋,格外客气。
在保管员李胜俊家,他给我倒了一杯糖水。
我说:“一早拜年,听大家说昨夜大年三十挺稳当,一点风也没有,连狗也不叫,这是个好年头的预兆,是不是?”
李胜俊说:“是呀,今天初一,早晨也是风和日静,直到日上竿头,才起了点风,好年头呀!”
我问:“这说法有准吗?”
李胜俊答:“准!多少年的经验了。”
我说:“前些天查了一下康熙字典,古人说的‘人定胜天’和我们现在说的意思可不一样。古人说的‘人定’是指社会安定,强调‘人定’要胜过‘天时’,不是现在所说的人一定能战胜老天。”
李胜俊疑惑地看着我,呵呵地笑了两声。
我说:“所以说,年头好也罢,年头不好也罢,大家心齐了就好。”
他终于听懂了我的意思,慢慢地吐出一个字:“难。”
118、醉闹秧歌 [本章字数:1754 最新更新时间:2o13-o6-27 13:41:44o]
年初二的晚上,是我们下乡后由知青点办的最大一次宴会。
所有请知青到家里过初一的老乡都被我们请来参加晚宴。隔壁三队的知青点没人张罗过年,干脆也一起被我们请来凑热闹,反正请三十个是请,请五十个也是请。
人太多,宴会放在了大队部会议室,这儿离知青点食堂很近。
所有知青一起忙乎起来,刘金鹏在会议室的黑板报上画了一幅红梅映雪图,再写上四个大字:“欢度春节”;蔡景行有点小想法,在黑板的两旁写上了对联:“每逢佳节倍思亲,乡亲知青心相映”。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了起来,有人唱起了歌。
我不会唱歌,在大家啦啦声中,念了一首打油诗:“北上路八千,插队已五年,难得乡亲多呵护,从此同舟向前。”
知青拉老乡来对诗,杜义田算是个文化人,初一那天我在他家喝酒,喝得挺高兴。他笑嘻嘻爽快地站起来:“桌上酒菜分外香,知青寄情意味长,团结奋战七五年,要叫粮食上大纲。”
老乡又大叫:“全体知青来一个!”那意思是叫我们唱歌。
“我来指挥!”王雄涛激动地站到了凳子上,扬起手臂,知青合唱的歌声荡漾着,传染了每一个人。
宴会进入高嘲,酒拼得更厉害了。
为了今天的菜,已经忙了一个通宵再加一个白天的云龙,把最后的菜端上来后,也醉了。
原来这小子竟然边掌勺边喝着酒,他穿着大围裙,此时只会咧着嘴笑:“这个宴会热闹,有味道,让人乐不思蜀,不想家了。”
不知他是在夸宴会把老乡都请来了,还是在夸他自己的烹调手艺。
再好的宴席也有散的时候,在门口,老乡拉着知青的手,还在叙情。
雪地里,扭秧歌的队伍已经从四乡八邻赶来。
王雄涛听见秧歌队吹响的锁呐声,看到雪地里走来打着灯笼的长龙,来劲了,从秧歌队里拽过一只灯笼,硬拉住我一起扭。
他有点醉了。
大庆招工没去成,他想醉,而他真的就醉了。
他没有踩着秧歌的锁呐节奏,自顾自地扭着,还死命地抓住我:“快扭呀,你看,农村太有味道了,真开心呀!”
他摔倒了,滚了一身雪,爬起来继续扭。
刘金鹏要拉他回去,他推开,对我说:“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扭起来呀!”
我理解他因为一连串的不顺需要发泄。我对他说:“你不要倒下去!”他说:“我靠着你,我没有倒下去!”
我随着他也一起扭了起来。
东北过年历来就有扭秧歌的传统,但我从来没加入过。在黑河师范时,记得学校有一次组织同学去街里扭秧歌,一早大家就忙开了:折树枝、剪纸、扎灯……我先扎了一个圆灯笼,不行,太一般,扔了;又用五根树枝扎了一个长着红缨穗、半腰上挂着四只大耳朵、很长很长的灯笼,这才觉得有点意思。
晚上,在人们一阵哗笑中,我拿着它走进秧歌队。我不会扭,只是跟在秧歌队的后面走,但这只怪模怪样的灯笼却吸引了很多人。
怀抱小孩的妇女拍着还不懂事的孩子叫着:“快看,快看呀!”
六七岁的小孩跟着我,叫道:“嗨!大苞米!大苞米!”
有人高兴地叫着:“唷!格只灯笼瞎嗲!”一口沪语,一听就知道是上海知青。
今天,在王雄涛的拽拉下,我扭着笨拙的步子,随秧歌队的长龙,进了边防站的大院。秧歌队在这里头尾相衔,转成了一个大圈。
跟在后面的我们,看见了秧歌队的头:一个女的披着花花绿绿的床单,两个男的画了假胡子,戴着瓜皮帽和马褂长袍。
刘金鹏对王雄涛说:“你看,这算什么东西?不扭了,回去!”
王雄涛醉得什么也看不清,强睁眼看了看,把手中的灯笼对着穿马褂长袍的扔了过去:“呸!”他唾了一口。
我趁势说:“去他的,回家!”推开人群,和刘金鹏一起,把王雄涛搀扶着走了。
回到知青点,王雄涛吐了。
蔡景行早就醉了,宴会一散就回屋躺在了炕上,见我们回来,嘴里喃喃地叫着:“啊!知青,前进的动力,祖国的未来!”
年初三,开了一天队委会。
刚散会,大队郭书记就来找我,谈初二晚上我们大闹秧歌队的事。
他开口就说:“真是胡闹,喝醉了酒,跑到大街上耍酒疯去了!”
“秧歌队里有男扮女装,我们看不惯……”我想找个理由。
他打断我的话:“什么看不惯?越说越复杂,不就是老乡披了被单扭秧歌嘛?说你们喝醉酒的事就行了!”
我不再吱声。
“是不是你带头的?”他追问。
“是。”我不想牵扯到其他人。
“那晚喝了多少酒?”他还问。
“不知道,准备了3o瓶白酒,反正全喝完了。”我回答。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喝多了又是什么?”郭书记很认真地生气了。
我知道,他在明示我,喝醉酒,这是最好的解释。东北这地方,喝趴下了闹酒疯,没人会计较你。
“是喝醉了。”我承认。
郭书记就醉的错误讲了半天大道理后,让我走了。
119、四号病 [本章字数:1438 最新更新时间:2o13-o6-28 17:o5:32o]
宋集屯水库一年一度的维护工程又开始了。今年给我们队的任务是采石修渠。
队委会决定,以知青为主力,由我带队去18公里外的水库采石修建水库,由吴队长在队里组织车马往地里送粪备耕。
正好,我上任后,对仓库物资和往来账目的摸底清理也全部结束,当晚开了一个社员大会。
我把生产队的地块面积、仓库里的种粮储备粮、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场院里的大型机械、马圈猪圈里的马牛猪……通统向社员作了一次交底。
我希望大家能以主人翁的态度来对待集体,有收益大家分享,有困难大家出力。并对春耕之前的水库和送粪两大活进行了人员安排和动员。
第二天,我带着一批年轻人去宋集屯水库,住在一户当地的老乡家里。
晚饭后,赶了一天路的我们东倒西歪地躺下休息。
房东端来热乎乎的一大盘饺子,把我们给整懵了:怎么这样客气?让我们显得十分不好意思,推让好久,房东说:“今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按我们这儿规矩,吃了这顿饺子,年就过去啦!”我们这才不再推让。
吃着饺子,想着上海的亲人、知青点的战友,心中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早上起来,我们来到采石场。
这是一片蒿草丛生、树密雪厚的山坡,已经有其它队的民工先期来到这里,各自占了一片,在那里丁丁当当地打炮眼,轰隆轰隆地炸石头。只见巨大的山坡上锤起锤落,硝烟弥漫,碎石乱飞,车来人往,穿梭不停。
采下的石头是按立方米来计算的,任务完成就可以撤退。
第三天,队里派人来告诉我:边境一条线上的马匹得了四号传染病,死了好多马,我们队里也死了一匹。有人猜测是对岸老毛子的马过境后把疫情传过来的。
再以后,坏消息不断传来,第二匹、第三匹……一共28匹耕马,这样死下去怎么行?
马匹运输成了备耕的决定性矛盾,我心急火燎地返回生产队。
老吴一见到我,摇头叹气,说自己伤心得已经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晚上,开队委会,重新调整车马,力争解决向地里送粪的运输问题。
谁知第二天一早,队里又死了一匹马。
公社兽医站提出:沿江大队全部马匹都必须停止干活,封闭马厩,防止传染。
往地里送粪的活全部停下了。
死马要拉出去深埋,场院里社员成群,议论纷纷。
竟然还有人哈哈大笑:“没活干了,待着吧。”还有人说:“这下生产队可完了,种水稻时拉水耙没马,更有好看的了。”“这生产队,没个搞好!”
我陷入了极度困境。
晚上,召开社员大会。
我把马匹死亡和送粪停止的困难向大家摊牌,特别指出:在目前的困境中,消极悲观是没有出路的,幸灾乐祸更令人不能容忍,这不是在看队长的好戏,而是在全体社员伤痛的心上撒盐。
会场鸦雀无声,空气像凝固一般。
有人在下面叫道:“马不行,用人拉!”
会场嗡地一声,低低的议论像闷雷滚滚,延续了几秒,有人打破低沉的议论,大声呼应:“用人拉!”
更多的声音炸雷般响起:“用人拉!”
没有更多的语言解释,大家都知道将去干什么了。
冬天的雪还没化。
第二天一大早,爱辉古城的南北道上,前进着一批年轻人,他们一人牵一个自己连夜打出的雪爬犁上工了!
刨粪的工地上,有人把一块特大的粪矗在地头,用雪抹上了“大干”两个字,洁白的,老远就能看见。
从粪堆工地到大田地里,只见雪爬犁川流不息。更有五六个人拉着一个大爬犁“哗哗”地趟过大街,吸引了所有的过路人,看得直吐舌头。偶尔有卡车路过,也闪在一边,让我们的拉粪爬犁先过。
一天干下来,算了一笔账:三十多个人,抵上六七辆马车,送出了平时一天五分之四的粪,虽然少了一点,但备耕没有停下,尤其是人心齐精神爽,消极悲观之氛围一扫而光。
昨天还在骂骂咧咧“这生产队,没个搞好”的人,也加入了拉粪的队伍,脸上流淌着汗水,显得特别卖力。
12o、惊马狂奔 [本章字数:164o 最新更新时间:2o13-o6-3o oo:58:28o]
人拉爬犁送粪的事,传到了县里和地区。
地区农林办的张宝民特地到生产队来看我,得知我们生产队位于瑷珲古城,是公社所在地,土地分在西边和北边两片,相隔很远,人力马匹每天奔波在路上的时间要超过别的生产队一半以上,他不停地叹息:有台手扶就好了!有台手扶就好了!
在大队机耕队的蔡景行听了说:有手扶,我就回队里干!
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的心情依然沉重。
“四号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十天时间,队里死了6匹马,疫情总算过去,公社兽医站同意给马匹解禁。
生产队的备耕生产重新进入正常。
算起来,我们一共拉了七天雪爬犁,一天也没耽误备耕生产。
马匹解禁的第一天,车老板都套着马上地拉粪去了。在马厩里禁闭了十天,终于能放开四蹄出来溜达,马儿也显得十分兴奋。
看到马厩里有一匹老马和瞎马,我也驾上它们,赶着马车往地里送粪。
空车回来的路上碰到一帮队里的家庭妇女,嘻嘻哈哈地背着捡来的黄豆上了车,说是让我捎带她们回家。
好不容易捱过人拉爬犁的紧张日子,这些家庭妇女闲了下来,相约一起到地里捡收割时落下的黄豆。这不是队里派的工,而是她们自己捡回家去的。
在车上,她们那股高兴劲儿就别提了。看到我一本正经赶车的样子,跟我开起玩笑来:“看着眼热了吗?哈哈哈!”
我不屑地问:“就眼热你们这点黄豆?”
她们只顾从自己的心理来猜度我:“眼热的话,就赶紧讨一个老婆吧,到时候也能整整小日子。”
我没理睬她们,对马吆喝了几声“驾!”
马儿跑起来了,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颠得这帮老娘们一个个大呼小叫。
路过大庙采石场时,突然“咚”的一声炮响,马儿惊得撩开四蹄,猛地向前窜去。“咚!咚!”又连着两炮,马儿拚命顺大道狂奔。
那帮家庭妇女惊叫着,捡来的黄豆散落一路。
我紧拽缰绳,站在车上大声吆喝:“吁――!”可是马儿根本不听,“得得”的乱蹄声揪人心肠。
飞奔的马车进街了!左前方有一堆柴禾,我急忙喊“约!”毫无作用,外套是个瞎马,撞上了柴禾,只见它踉跄了几步,就摔倒在地上,辕马还是一直向前,拖了有七八米才停下。
我下车一看:瞎马尾巴磨去了好几缕,风一吹飘了满地;左后蹄闪了一下,走道有点瘸;右后腿磨去了铜钱大小一块皮,滴着血。辕马没事,但鞍子摔坏了,后鞦断了一条连皮,肚带头上的皮也丢了。
那帮娘们一个个连滚带爬地从车上下来,一边叫着“吓死我了!”一边还不忘回过头顺道去捡她们以为别人都会眼热的黄豆。
我整理好马车,重新套上辕马,牵着瞎马回队部。
生产队送粪备耕步入常态,我又不放心水库的采石任务了,他们连续在山里干了近半个月,情况到底如何?
我返回宋集屯采石工地,出乎意料的是,知青听说了队里用人拉爬犁送粪的事后,也给自己鼓劲大干,每天的采石量在整个采石场里名列前茅,采下的石头堆满了现场,任务已经基本完成。
晚上,我开了一个会,告诉大家,已经到三月底,小麦播种开始了,水稻地也要刨埂,劳力要逐步向春耕倾斜。因此,主要人员从采石场撤回生产队,剩下几个,一边做好收尾工作,一边等待大队拖车上来运石料,运完石料也全部回撤。
第二天上午,我和回撤的人来到西岗子车站,打算坐长途车回队。
可是车站突然加强了对边境居民证的检查。我们出来干活的,没有带那东西,以前只要说一声就放行上车了,可今天怎么说也不行。
没办法,为能早一点回到队里,我想走回去。和其他人一商量,他们出来了半个月,也都归心似箭。于是大家放下行李,留一个人等待马车来接,其余步行三十多里地,赶回队上。
一路上,轻松悠闲,毕竟肩上没有重担,还迎着阳光和春风,大家唱着歌。
路上的残雪在升起的太阳下慢慢融化,大片的麦田已经被拖拉机耙得平平整整。
东北早春三月底,1o多公分的土壤表层刚刚解冻,下层还是冻土时,拖拉机就开始顶凌播种小麦。小麦种在冰上是不会死的,而小麦的收获季节却是在伏期火热的高温天气,所以人们称小麦是“种在冰上,死在火上”。
北国早春的景色和即将播撒的希望,让我忘却了来回奔波的烦恼。
当队长已经两个多月了,从“哑炮”到“四号病”,一连串的事,虽然我不觉疲倦,倒也感到十分吃力,我给自己鼓劲:加油,决不倒下!
121、公开回应 [本章字数:1789 最新更新时间:2o13-o7-o1 o9:13:55o]
带着水库大部队回队的当天晚上,听说牛大爷母亲生病了,我和蔡景行一起去探望。
一进屋,见牛大爷的母亲在炕上躺着,并无大碍,见我们还打了个招呼。
牛大爷坐在炕尾,抱着家中那条大黄狗。我很少见老乡在家中抱着狗的,问他:“这狗怎么了?”
牛大爷说:“它倒是没什么,但有人说我妈病了,是这条大黄狗每天晚上叫的原因,要我赶紧把这狗杀了,否则会要人命的,我才不信这套呢!”
他摸着大黄狗的头,向我一一摆乎这狗的优点:它不馋,从不吃小鸭小鸡,连队上杀猪时搁在一边的猪肉也从来不碰。还机灵,能逮黄鼠狼,去年冬天,和老贾家的狗一起,把一只黄鼠狼撕成了两半。
说着说着,他眯起眼笑了,一脸的怜爱。
他母亲也笑了:“人老了病多,这关狗什么事呀!”她换了一个话题,对我说:“你当队长呀,要哄着点社员,甭让别人说你有偏心。”
我问:“说我偏心谁?”
牛大爷抢过话头:“那还用问,说你偏心知青呗。”
我笑了对他说:“我看你还偏心知青呢。”
牛大爷:“知青大老远从上海来咱这穷地方,爹妈又不在身边,多可怜,咱尽点力帮着点也应该呀。”
刚下乡时,我们才十六七岁,被老乡关心了四五年。现在我们已经2o出头,当了队长、队委,生产队的电磨房、豆腐房、喂猪、喂马这四大后勤也都有上海知青,在这个生产队当了一大半的家,角色发生了根本的转变,但在牛大爷的眼里,我们还是当年刚下乡时应该呵护的孩子。
其实,现在应该是我们来关心老乡的时候了。
出门,蔡景行对我说:“连不出门的老太太都听到说你偏心知青的话了,这是有人故意四处放风,你要警惕了。”
我陷入沉思。
这个生产队位于古镇中心,并不是一个独立的自然屯。社员来自镇上各种人员,没有历史上形成的传统与固定的宗族关系。自合作社以来的二十多年,各种矛盾不断变化,年年都要换队长。
正是在这些矛盾的缝隙中,知青才成了生产队的中坚力量。
在王雄涛当了一年队长后,部分人沿袭年年换队长的习惯,不再想让知青当队长,选举前就鼓动:“知青啥都不懂,还是当地户当队长好。”
我被选上队长后,让这些人感到有点失落,“哑炮”、“过年安排拖延”、“四号病有人乐”等等的发生,都与此有关。
眼看我们一步步度过难关,有些人憋得忍不住了,他们不敢当面,但却在背后放风:知青当队长就是偏心知青。
这些现象当然值得注意,在日常用工派活时,一个不小心,就会产生老乡与知青的矛盾,直接影响到春耕生产。
当然,也没必要紧张过度,我始终认为充其量这只不过是部分人一种狭隘心理的反映,对此,我可以采取慎重对待、只干不说、促进团结的方式,将矛盾平息在萌芽状态,但也必须公开回应一下这个问题,把复杂的问题透明化、简单化。
春耕动员,我在社员大会上安排好各路人马后,针对有人讲我“偏心知青”作了阐明:
“凡是当队长的都有‘偏心’,不‘偏心’就不能当队长。但我要告诉大家这个‘偏心’是什么?在我的眼里,没有帮和派,只有公与私,谁维护集体利益,我就‘偏心’谁。也没有亲和疏,只有新与旧,谁能创新取得成果,我就‘偏心’谁。
当然,我也有失误的时候,欢迎各位当面指出,衡量我是不是‘偏心’的标准,是拿事情说话,就说这个事该不该‘偏心’?我认事不认人,至于做这些事情的人是谁,是老乡还是知青,都不是我‘偏心’的理由。”
我见大家一时发楞,问大家:“天天出工不搞帮派的、爱护财产不贪小利的、科研创新不耍尖使滑的,队长不‘偏心’他们,那不成了傻瓜队长了?”
有人发出了笑声。
我接着很严肃地说:“在我当队长之前的遗留矛盾,本人概不负责。像以前什么抓‘修特’、一打三反等等,历史上都已经有了结论,不要拿这些历史来跟我讲现在的事。还有什么新人、老人,南头、北头……之类的,我不认这些,我只认贫协、团支部、妇联、民兵排、知青点,各管一摊,各司其职。做事要有监督,办事要讲公道,大家的积极性才能发挥出来。”
社员鼓起了掌。
去县城取最新的良种,完事后到江边逛逛,正好碰到几个分在农村教书的师范同学,他们来县城开会。他们述说现在每天下班后,冷清得很,十分怀念学校的生活。
是呀,在这江水欢畅奔腾时,我和许多同学还一块儿激流拍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而今,四下分散,各奔自己的前途和生活了。真是“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
面对冰封数尺的江面,他们心中不免有点凄凉。有同学问我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我说:“自从回到生产队后,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无暇回忆以前的师范生活,毕竟我还生活在知青集体中,倒也过得热热闹闹。”
122、杞人忧天 [本章字数:1855 最新更新时间:2o13-o7-o1 23:55:15o]
水库采石场留守的知青完成任务后,于今天下午全部撤回。
看到他们满身是土,脸被风吹得黑黑的,却露出回家的兴奋,真想赞扬他们几句,可话到嘴边时,却成了一句亲昵的戏谑:“孩子们!都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儿子!”他们也这样笑答。
这就算打过招呼了,省了好多废话和令人感到酸溜溜的客套。
我拿起水桶和扁担,给他们挑点水,让他们好好洗去一路的风尘!
也许是我在社员大会上关于“偏心”的解释起了作用?
李胜俊带着三辆马车去黑河拉豆饼,上午去的,下午下起了大雨。
我以为他们怎么也要在黑河耽误一天了,没想到镇上有乘长途车回来的人对我说:“你们队里拉豆饼的马车冒着大雨往回赶呢!”
我心里不由震了一下,这路上六十多里地冒雨而归,那还不浑身淋透了?毕竟李胜俊是五十多岁的人,这么冷的天太遭罪了!
我拖了车马队长何国明说:“走,上场院迎他们去!”
等了一个多小时,马车到了。
我上前拍拍李胜俊的棉袄,溅了一巴掌的水,拉开他的内衣一看,也都湿了。我让所有赶车回来的车老板都赶紧回家,车由我们来卸。李胜俊和一帮车老板都冻得直哆嗦,说不出话来,把手中的缰绳递给我们,颤颤巍巍地回家了。
卸完车已是晚上七点,我回知青食堂吃饭。
食堂里只剩下一碗饭和两盆菜,但做饭的伙食员还没吃,跟我客气了半天。我什么也不说,拿了两只冷馒头走了。
一个人,舀了碗水缸里的冷水,就着两只冷馒头,一边慢慢地吃,一边看今天刚到的家信。来信说,**最近有这样一句话:“时近黄昏,风紧云重,燕子在低飞,地球在害病。”
这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没搞懂。
早上起来,忘了昨晚没搞懂的问题,大家一起走在上工的路上,春风轻拂,笑语飘洒。
并排和我走在一起的云龙问我:“早上你听广播了吗?董必武逝世了。”
我突然对那句“时近黄昏,风紧云重,燕子在低飞,地球在害病”有了一点感悟:根据宇宙自然法则,老一辈革命家将会越来越少,万一在他们走后,中国会变成什么样?而这一切对我们又意味着什么?
我把这个想法同云龙一聊,云龙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倒是勤勤恳恳在最艰苦的农村为革命理想而奋斗,但一旦地球都害病了,不是把我们给坑了吗?”
我也叹口气:“既然**都说‘地球在害病’了,那我们这代人也许会经历一场世事大变。谁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也许我们是杞人忧天。”
云龙把扛着的铁锹换了个肩,问我:“还记得九年之前,我们混在中学生里去串联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那是1966年冬,我们还是小学六年级,看人家中学生长征步行走出上海游山玩水,心中十分羡慕。我和云龙、蔡景行等七人也背起行李,自己做了一面“长征串联”的红旗,穿过上海,混在中学生步行串联的队伍里,走到苏州,再乘船去杭州,游玩了“天堂美景”。
云龙说:“那时谁也没想到,我们后来竟然会一起到这么远的地方插队,同饮一井水,同吃一锅饭,同睡一铺炕。所以,今后的事现在也是无法预知的。”
是啊,面对历史变化,我无法选择,但作为个人,却应该有自己的做人定位。
在经历了家庭巨变和农村生活后,我早已不再有年轻人咤叱风云的狂傲,但还想努力修善自己的人格,做一个洁身自好的人。
我知道无论自己站在哪一种人群中,略瘦的、不高不矮的外形都是最不起眼的,但我相信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精彩。我算过这笔账:一辈子过好了也不过才三万来个日夜,唯一能延长生命的方法,就是把夜里的一半当白天过。干什么?百~万\小!说。所以无论是父母被打倒还是插队到农村,熬夜渐渐成了我的一种嗜好。小小年纪时,脸上就有了皱纹,在同龄人中,一向被称为“少年老成”。不过,我对自己说,我用熬夜的方法,比同龄人多“活”了几年。
除了我这张最普通的黄种人脸和最普通的身高外,要说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大概就是额上三横、眉间两竖、鼻旁两撇共七道深沟了。童年时,爱对天遐想,抬眉竖看,硬看出来额上三横;少年时,避不开人间不平,想不通只好皱眉横看,看出了眉间两道竖;成年后,玩世不恭,嘲弄笑看四周,看出了鼻沟两条撇。这也算是“阅尽人间春色”了吧。
黄种人的眼睑都有点肿。说这话,我并没有拿同类的共性来掩盖自己缺点的意思。我的眼袋要比我的同年人更加松弛,它里面的眼球布满血丝。这是熬夜在外表上对我的报复;但闪烁的目光却也比较敏锐,这便是熬夜在暗地里给我的回报。
假如同我一起干过活,还会发觉我有一双宽厚的手和宽厚的脚。在爆发性的、短距离的运动中,它们显得不那么灵活,甚至有些笨拙;就像我整个人一样,在平静的氛围下,我常常是个庸人。但我知道,我的双手和双脚是极有耐力和后劲的,在长距离运动的后半段、在无论怎样的世事变动中,我相信自己依然会有支撑的耐力和向前的后劲。
123、评分交锋 [本章字数:1391 最新更新时间:2o13-1o-18 22:2o:o2o]
队里有五辆牛车,与胶轮的大马车不同,那轮子是铁条箍的木轮,老乡称之为花轱辘车,用牛拉的,你说能快吗?
所以,赶花轱辘车的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头,是生产队里的二线活。
平时这些赶牛车的老头由贫协主任带着,倒也不用我担心。
可是有社员反映,赶牛车的一天要挣一个半工,15分,比上大田干活的青壮年还多,这不合理。
开队委会时,我把问题在会上摆了出来。
贫协主任刘承新马上追问:“提意见的都是谁?”
我避开是谁这个问题,说:“不管是谁,我们就事论事。赶牛车的要比下大田的壮劳力多半天工分,会不会影响一线生产的积极性?”
队委会其他成员碍着贫协主任的面,沉默。
老吴打圆场:“那就13分吧。”
我说:“还是多了一些。”
刘承新看着我说:“多什么?我们要比大田的人晚下班一个小时呢!”
几个知青队委忍不住了,笑着说:“那是牛车走得太慢,就算晚一个小时,12分也到顶了。”
刘承新不高兴了,把手一挥说:“那也不是你们说了算!”
我说:“这样吧,晚上正好要开社员评工分会,就放到社员会上讨论,由大伙一起来决定吧。”
晚上,社员一听说讨论牛车工分,几乎异口同声喊:“1o分!”
现在已经进入春忙,在大田干卯子工的最高分是12分,二线活给1o分是正常的。
我问几个赶牛车的老头同不同意?他们支支吾吾地说:“大伙说了算。”
刘承新显然不满意,脸都挂了下来,但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抽着自己卷的大喇叭烟,什么也不说。
接下来进入每季度一次的工分评比。
评工分是最令人挠头的事,本来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评不好就会结下梁子,见了面像仇人一样。
现在是四月份,评的是一季度的工分,整个评比很不顺利,一直评到半夜。
主要是因为大家对身强体壮的王加顺和李树田两个人有意见,他们一冬天大部分时间没出来干活,就像小丫说的,是“在家里猫冬的大老爷们”。见自己被评了二等工,他们面子上下不来,不服气地争起来。
见他们争了好半天,知青李国明和王晓晗站起来说,自己被评上一等工太高了,主动提出降为二等。
这一下会场鸦雀无声。
国明自从上海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大田干活从不叫苦叫累,打场时经常加班加点,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所以被评上了一等工。
王晓晗是女知青,负责科研,但一冬天都在一线刨粪没歇过一天,备耕时又起早贪黑测量土质,再根据种粮品种,制作了不同地块的施肥表格,使今年购买化肥针对性强,生产队资金用在了刀口上,获得了大家的肯定,在队里是少有的几个被破例评上一等工的女知青。
大家没同意他们自愿降等的请求,而是拿这两人与争工分的人比了起来。那两个大男人自觉没趣,坐在那里再也不发一声。
本来,生产队一把手这活就不太好干,现在,为评工分的事,我又把自己顶在了风口浪尖。当然,我并不害怕,无论我得罪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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