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错地被推荐上过一次学校,以后就再也不要去想上大学的事了,我对将来在农村长期扎根下去已经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这次恢复高考,在我的眼里,就如同以前推荐上学一样,我只是个旁观者,连报名都根本没想过。
几天后,父母的一封电报,改变了一切。
182、一封电报 [本章字数:21o5 最新更新时间:2o13-1o-28 o8:58:o8o]
1月15日下午3点左右,接到父母从上海打来的电报,内容如下:“家有要事,速回。电汇路费5o元。”
前些日子,我刚写了家信,告诉父母,今年分红到手现金39o多元,不回上海过年了。
这是我下乡快八年来,第一次收到父母的电报。
估计父母一收到我的信,就打来了这封电报。什么要事?还要电汇5o元让我速回?
我不愿从坏的方面想,也不敢从坏的方面想。
我今年本来没有回上海的打算,一是因为今年3月刚从上海探亲回来,按惯例当年就不回去了。二是因为北面水利工程要开始规划第二期,过两天县里又要开四级干部会,今年冬天生产队的事太多。
但家里有“要事”,父母在召唤,不回去能行吗?
晚饭后,我找大队书记老郭汇报此事。
老郭关心地问:“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我说:“我一点儿也不清楚。”
老郭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那就回去一次吧。”
当晚我立即召开队委会,安排三件事:一、奖劳模、困难户补助和特种工工分补助。二、78年生产指标和种植地块落实。三、针对压缩生产成本,制定一些规章制度。
会后,我和晓晗整理行装到深夜。
我在开会的时候,晓晗已经四下里去帮我弄了一些瓜子豆油,把两只旅行袋塞得满满的,这时,她用忐忑不安的眼神望着我说:“你一个人上路,自己要千万小心。”
我说:“还是一起回上海吧。我的钱够俩人走两个来回了。”这话我说了好几遍。
晓晗坚持说今年冬天要制作35吨腐殖酸铵肥,回不去。其实,我知道她把分红的钱全寄回了家,身上已经没有路费。
听我又在说这话,晓晗摇摇头说:“你有急事,我又没什么事,别浪费钱。”
自从谈恋爱以后,我们还是第一次分离,心里都有些不好受。默默地对望了一阵,我对晓晗说:“别想我,我处理好家事会很快回来的。”
晓晗勉强地一笑:“但愿家里都平安,你也能……”话没说完,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说了句:“明早我不送了”便转身离去。
东北农村有“上马饺子下马面”的习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老吴把我叫到家里,吃了一顿饺子,挺咸的,又喝了点酒,挺闷的。
7点半,我独自一人上了去黑河的客车。
我这次去黑河,经熟人介绍,搭上去罕达气拉粮的便车,再从罕达气搭车,晚上19:5o分到嫩江,正好有2o:o1分从嫩江直达上海的火车,赶紧买票进站,随着车轮的轰轰声,我疲倦地进入了梦乡。
一路上心事重重,除了吃饭上厕所,就闷头大睡,不言不语。快到上海了,我打开窗户,让清凉的风吹进混浊的车厢。好舒服呀,这南方的风!湿润的风!
一个在安徽蚌埠上车的知青说话了:“冷呀!把窗关上吧。”
我依然无语,把窗关上,心里不由觉得好笑,几年的不同生活,已经使我们这些原来生活在一个城市的人产生南北差异了。
冬天一月的风,当然是冷的,但对我们这些闯荡在冰天雪地零下3o多度的东北知青来讲,上海的风,就如同春天一般。
回到家,我一路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家里没有发生任何事!
晚上,父母找我谈话,问我为什么不参加12月份的高考?
原来,他们是为了动员我参加高考而把我紧急召回的。
我说,我已经被推荐读过一次中专了。父母问,这次恢复高考公布的招生对象条件中,哪一条限制了你?
我说,我不想离开还留在农村的那些知青。父母问,恢复高考是对知青“一片红”上山下乡的纠正,你以为那些知青将来还会留在农村?
父母问我:“你不是不满意仅仅读中专吗?现在恢复高考,给了你公平公正读大学的机会,你要从自我束缚中走出来。以后干什么都不要紧,先完成大学学业再说。”
与父母一夜长谈后,我一人走在无人的马路上,插队八年来渴望读书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再现:
出发黑龙江插队前,我日以继夜地手抄王力的《诗词格律》和少儿读本《古代诗歌三百首》,想手里能有多一些的可读的书。
从下乡的第一天起,多少个深夜,别人皆睡,唯我独醒,在艰苦的劳动后还在超支自己的体力,记日记,背诗,百~万\小!说做笔记,不想荒废了大好年华。
下乡两年后,被推荐去读黑河师范中专,我陷入去与不去的两难困境,不知心里多少次问自己:“我能提出不去读中专吗?我想去上大学!”
直到去黑河师范读书时,我还不甘心地问老师:“一个人应该完成的最基本学业是什么?”
没读大学,成为我心中一个死结,我选择了重回农村,想用高尔基的“社会大学”来安慰自己,梦想去做一个农民作家。
不知怎么搞的,当了队长后,粮食生产、基建规划、分红收入……就像草甸子里一层又一层的枯叶,覆盖了以前没读大学的遗憾,淹埋了以前想读大学的欲望。
读大学这事,已经在我心中腐烂得无影无踪。
本已无望的高考,现在突降面前,沉埋了八年的种子,褪化了硬壳,拱出了新芽。
掐指一算,我已经25岁,正好是当年理论上大学生推荐的年龄上限。我问自己:不再占用所谓的有限名额,完全依靠自己本事,各显神通,与人无争,应该没对不起谁吧?
然后,我回答我自己:没有对不起谁,也不再有什么束缚,我要去完成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愿望――读大学。
凌晨的鱼肚白已经在天际出现,上海的冬夜也有露水,脸部敏感的皮肤和精灵的眼睫毛可以感觉到潮湿,轻轻地像一阵雾气,极细的水珠落到了我的身上。
远方的爱辉,此时一定白雪皑皑,过不了一会儿,晓晗就要从熟睡中醒来,然后挑着担子,踩着雪路,挨家挨户去搜集做腐殖酸铵肥的煤屑和人尿了。
我回到家,趁家人还没起床,写信告诉晓晗我要参加今年高考的决定。
183、突击数学 [本章字数:2o17 最新更新时间:2o13-1o-3o 13:19:o2o]
1978年的高考与1977年的高考只相差半年,但因为准备充分,考试形式发生了重大变化。
这年的高考不再由各省市自己出试卷题,而是全国统一命题;与此相应,高考的时间也全国统一:1978年7月2o日――22日。
为了指导各类考生复习应考,教育部还编写了《一九七八年全国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复习大纲》。
我到上海第二天,就去南京东路新华书店买了这本很薄的小册子。
研究完这本《一九七八年全国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复习大纲》,我开始准备复习资料,并分析如何着手复习。
考试分文理两类,文科类考政治、语文、数学、历史、地理、外语;理工类考政治、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外语。外语成绩当年不记入总分,作为录取参考。
对曾经读过师范中专文科的我来说,当然考文科把握大一些,其中政治、语文、历史、地理都不应该是问题;但对六九届的我来说,数学、物理、化学、外语几乎没学过。好在外语不计入总分,而文科只要考一门数学,因此,突击复习的重点肯定是数学。
心中有底了,我也对复习作出了时间安排:在上海两个月突击复习数学。在春耕前回黑龙江,一方面把生产队的工作移交后投入政治、语文、历史和地理的复习;一方面也可把高考报名的事早点搞定。
记得去年回沪探亲,父母与我谈话的重点是不同意我与晓晗谈恋爱,这次,为了让我全心投入复习,他们对此一句话也不提。
我突击复习数学的方法很简单,完全靠自己,从初中的正负数,直到高中的参数方程,看一个单元,做一个单元的题目,不会的就再看一遍,再做一遍,直到弄懂;然后攻下一个单元……我对数学拿高分不抱希望,但能多拿一分是一分,不想交白卷。
每天一早7点半,直到夜里12点,我都捧着数学书,或者在纸上演算数学题,当中仅留下吃饭的时间。
两个月里,我没出家门;角落里的做题纸堆起了半人高,终于把数学全部看了一遍,也把题目做了一遍。
带着抄下来的疑难数学题和其它科目的复习资料,我登上了返回黑龙江的列车。
直到火车启动,我才从阿拉伯数字和各种公式中稍稍解脱出来。隆隆的车轮声中,我想起两个月来只给晓晗写了一封信,而我却连她一封信也没收到。
我能理解她不给我来信的原因:怕我的父母看到了不高兴,从而影响我的复习迎考。但我却因赶着做题,紧张到连写几封信的时间也没有腾出来,心中不免自责。
朦朦胧胧,脑海里浮现出晓晗的身影和爱辉的画面。
我很清楚,将来无论我到哪里,晓晗都会跟着我走,但爱辉这片土地却不会跟着我们走了。想到此,心中不由对爱辉产生了一份眷念。
爱辉虽然是边境,统称为“北大荒”,其实那里已经是西伯利亚的气候地貌。
爱辉古城一面临江,三面环山,方圆十八里是一个小平原。以古城为轴心,向北十八里有卡仑山,向南十八里是富拉尔基山,向西十八里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在小兴安岭的北面形成了一个特别的自然人文景观。
爱辉历来是个“小粮仓”。除了传统的大豆、小麦、玉米、谷子之外,在西山里的宋集屯还建了水库,灌溉着大面积的水稻田,使这里成为我国水稻种植纬度最高的地区。
爱辉并不像南方人所说的只有萝卜、土豆、大白菜。从春到秋,人们可以吃到自己种出来的波菜、韭菜、茄子、豆角、黄瓜、丝瓜、西红柿还有馋人的西瓜、香瓜、毛子瓜。
从古城边流过的黑龙江也慷慨地奉上丰富的渔产:不用说闻名于世的大马哈鱼和鳇鱼,就说那些七粒夫子、牙巴沙、鲤子、鳌化就令人对江鱼的名堂大开眼界呢!
将它誉之为高寒地带的“鱼米之乡”真不为过。
富庶的小平原,使其村屯相对密集、人口相对集中。北面由卡仑山至爱辉,有四道沟、三道沟、二道沟、头道沟;南面由富拉尔基至瑷珲,是红旗营子、蓝旗营子、黄旗营子;整个西面如同扇形排开的,是前欢洞、后欢洞、前拉腰子、后拉腰子、北三家子、西三家子、松树沟、窦集屯。
爱辉有土生土长的达斡尔族、鄂伦春族,有清朝政府派遣屯营的满族八旗水兵的后代,有二三十年代从苏联逃难来的俄罗斯人,当然也就有了中俄混血儿,汉族和回族是少不了的;从清朝的大迁民,到清末民初的闯关东、日伪时期的抓劳工、大跃进年代的支边、文革的上山下乡,不同民族和不同移民的大交融,使这块小平原的人际间更多的是理解,使这里的民俗显得更为开化。
八年来,我和乡亲们一起,光着膀子抡芟刀,裹着棉袄拉水耙;撒籽、收割、盖房、挖沟、伐木、开石;平日里,迎风蹲在田头啃冻馒头、咬冰碴子,过年了,盘腿围着炕桌喝大碗酒、吃大块肉。在这远离城市“文革”火药味的偏僻乡村里,在这夜夜升起照明弹的边境线上,流血流汗,站岗放哨,是纯朴的农民给了我无穷的欢乐和温暖。我同他们以“爷、娘、叔、婶、哥、姐、弟、妹”相称,洋溢着暖融融的人情味。
瑷珲,以她美丽的传说,恬淡的乡姿,英雄的业绩和北方农民纯厚的情谊占有了我的青春。
将来我若能回过头来想想,是否会觉得恍惚和心醉?
我拿出一张纸,在摇摇晃晃的列车上涂涂改改,写下了这番心情:
回回梦见开江冰,
叮叮咚咚响浦江。
醒来不闻松涛声,
始悟我有两故乡。
此情悠悠何时绝?
羡煞云间北飞雁。
若能托魂随同去,
龙头凤尾竞翱翔。
185、雁去燕来 [本章字数:1769 最新更新时间:2o13-11-o2 o8:29:32o]
晓晗的胃一直不好。
半年前,给我们做“红娘”的上海慰问团干部老沈来知青点住了几晚,看到晓晗夜里痛得在炕上打滚,就劝她去医院治疗。晓晗认为只要平时自己注意就可以了,一直拖着没去。
直到老沈要撤回上海,临走前硬带晓晗去县医院拍片检查,诊断结果是“十二指球部溃疡”。
所以,对晓晗来说,搞病退并不是一件难事,她用不着灌辣椒吊铅球,只要到县医院把当时拍的片子拿到手,就可以直接回上海去复查。
但晓晗非要陪我过了“五一”劳动节,才整理行装,去县里拿好片子,回上海去了。
6月18日――19日,是黑龙江省的初考时间,我的复习迎考进入最后关头。
回黑龙江后,我除了每天做一遍抄回来的数学难题外,就是按照复习大纲,整理历史、地理、政治的题目答案;隔两三天,还自己出题写篇文章。
黑龙江已经淌过了冰排,春风暖暖的,我经常坐在江堤上背题。公社其他参加高考的知青也经常会到我这里来,一起讨论题目和对答案。
这天,我接到了晓晗回上海后写来的第一封信。
“你好!
在黑河给你写的一封信不知收到没有?
我5月5日早上离开黑河,下午3点左右到嫩江,司机把我送到车站。张大娘的大姑娘胖丫在嫩江有个同学,把我接到她们宿舍吃了晚饭,然后送我上了火车。
那天嫩江开往哈尔滨的火车特别挤,多亏有人送,帮我抢座位,要不我就要一夜站着了。
6日中午12点到哈尔滨,哈尔滨火车站的地道特别长,上上下下的台阶也特别高,肩扛两只沉重的旅行袋实在太可怕。我有个小学同学在城关大队插队,现在在哈尔滨读书。我只好打电话给她,她把我送到了火车上。
7日上午7点多钟到达大连,我坐三轮车到码头买了个5等舱,把行李寄放后又到大连的街上转。自己一个人实在没意思,转了半小时不到就回码头等着上船。
说来也巧,上次我们俩回家是双号到的,船是双号发,这次我是单号到的,就来个单号发船,都是当天就走了。看来我是有坐船的福气。
一路航行,风浪也没有,平安无事地在9日上午4点多到了家。
美中不足的是连续两次坐船都是“长征号”,也许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我真不知道这新的长征要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单独回家,一路上十分想你,我相信在你的努力下我们一定会很快就见面的。
希望你要注意休息、注意饮食。政治复习提纲的答案有了吗?所有题目你都做好答案了吗?
我就要开始办我的病退之事了,有结果会告诉你。
另:钱不用寄,我还剩25元。
那些钱你留着用,等你考上大学你就把行李托运回来,然后到泰山顶去一趟,在东北也玩一玩。
1978年5月9日上海”
从上海到爱辉,信件在路上一般要走一个星期。我接到这封信时,已经是5月16日。在把当天规定复习的题做完后,已经是半夜12点,我坐在窗前给她回信:
“你好!
信已收到,总在担心你的一路行程,接到信后,心中石头才落地。
由于你在黑河托人带的信到我手中时,1oo元钱已经邮出,所以就不能怪我了。而且你在上海搞病退恐怕时间会很长的,这点钱也根本不够花,你就留在身边以备万一之用吧。”
这1oo元钱,是我去年年底分红的一部分,我想给晓晗带走的,但她坚决不收,我说那就寄给你。她一回上海就写信来,一方面报平安,一方面是怕我给她寄钱。
其实,钱在她走的当天,我就从邮局寄出了。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想起白天在江边复习背题时从头顶上掠过的大雁和在身旁绕来绕去的燕子,于是继续写道:
“春天到了,大雁一群群从东南飞向北方,在空中嘎嘎地长鸣,壮观地排着人字形掠过了黑龙江;燕子却双双回来,在江面上穿梭着、嬉闹着,高兴地用尾巴蘸着江水,发出欢乐短促的尖叫。
我们俩,就在这美好的季节离别了……
封冻了8个月的北疆田野,冒出的草儿该是多么嫩绿呀,可它在我眼中却失去了往常的色泽;淌走了冰排的黑龙江,该是多么清澈透明呀,可是我的心却不再为之吸引。
充满活力的春天来了,我们一南一北,感觉四周还在寒冬一样。
因为我的眼睛和我的心已经有一半随你而去,剩下的一半在离你遥远的地方,分秒必争地、机械地努力迎考。
未来会如何?能不能实现各自的愿望?你我都不知道。
考大学的事,我将作百倍的努力,但也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们的命运不能完全依赖它,即使失败,再艰难的路也要走下去。”
此时闹钟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半,我在信尾写上:“1978年5月17日 爱辉”。躺在炕上辗转难眠,突然想到:一个在上海搞病退,一个在边境考大学,在这人生转折关头的两地通信,如果保存下来,将来老了拿出来看看该多有意思呀。
186、两地考验 [本章字数:1586 最新更新时间:2o13-11-o3 11:14:47o]
第一封信寄出第11天, 估计晓晗收到我的信,而回信正在路上。但我这些天一直担心她的病退是否顺利?同时也觉得上封信里有些话没有说透,因此又写了一封信给她:
“你好!
分别已经快一个月了,十分想念。
从心里来说,不想让你在我面临紧张复习时离开,但为了你今后的生活,只能这样闯一下,但愿你有好运气!
你这次在大连买五等舱回上海,实在太艰苦了。舱底通铺,一条草席,一条毛毯……很难想像你是怎么在船上度过那三天的?
还记得我们恋爱后第一次结伴回沪探亲吗?火车上你的老毛病――胃疼又犯了,我狠狠心,到大连买了二等舱。然后坐三轮车去大连街头。那天风大,吹起你的头发,你仰头看着我,一脸的快乐。
还记得我叫你去看跃出海面彼此追逐的大黑鱼吗?可带你到了甲板上,鱼儿不见了踪影。你因为晕船而无精打采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儿埋怨,以为我是在骗你。
但我真的没有骗你,只是那天上帝设了一个只让我看,而不让你看的局。
就好像这次,我一回生产队即催你回上海搞病退,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态度怎么也变得冷冷的,好像在逼你走。我们刚聚即离,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你回上海已经2o天了,不会还在因此埋怨我吧?
好在这次“鱼儿”没有失去踪影,你在上海会发觉有这么多的知青在搞病退。上帝,正悄悄拉开重新对知青命运安排的帷幕。当你看到这一切时,是会明白我的用心的。
我何尝不希望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天来,紧张复习之余,我心里闷得慌,觉得孤单,日子过得毫无意思。
以前我们每天在一起时,好多事情无所谓地过去了,但现在我会特别仔细地想起其中的一些往事。
6月18日就要初考了,只考语文、政治、历史,问题不大。
7月2o日的统考是十分关键的。
现在知青点搞病退的人不少,但好多人的材料都被县里压着,说是要拖到6月份再发出去,不知道有些什么名堂?
你的病退有什么进展吗?望告诉我。
1978年5月28日 爱辉”
信寄出一周后,我接到了晓晗的来信。
有意思的是,我们俩人在5月28日同一天分别在上海和爱辉写信,同一天寄出,两封信在对驰的列车上擦肩而过:
这是晓晗那一天给我写的信:
“你好!
5月17日的来信于24日收到。
看到你的来信,我仿佛看见了你,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生活的。
钱已经收到,我一直很担心你的身体,天天这样学习,没有什么好吃的,你也不会照顾自己,肯定是饿一顿饱一顿,估计食堂的情况也就是对付,希望你多买些点心放着。
在我的脑海里,我们是不能离开的,离开后你就不会生活了。
我在5月13日去街道填病退申请表了,目前就在家等着。
为了让自己心里清楚病情到底如何,5月25日,我去第一人民医院拍了一张胃片,诊断为胃窦炎,这样病退的把握就大了。
目前病退的人特别多,6锡金也自己在上海拍了一张胃片,诊断为胃炎,他说看来要来一番‘刺激’才能达到病退的程度。
我是本身就有病,根本不敢‘刺激’。
以后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写信告诉你的。
回上海后,有人经常劝我:已经回到上海了,你家里对我们谈朋友的事压力又那么大,黄了算了。
最近我看了电影《红楼梦》,感触很深,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诚的,对于你,我是一百个、一千个相信。我总觉得做父母的不能这样管着我们。
好了,家里人多,烦得要命,我写不下去了,等静的时候我再写。
1978年5月28日 上海”
晓晗信中最后一段,透露了一个信息:我们的恋爱,在经历了个人差异、家庭压力的考验之后,现在又面临着两地距离的考验。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有情人只因经不起其中的一重考验就劳燕分飞了?而我们却偏偏要经历复杂重叠的三重考验!我问自己也问老天:这是为什么?
我把信重新折好,小心地放进一个小木盒里。我要保存这些信件,直到有一个结果。
我只是想知道,在地位、父母、生活的重重压力之下,爱情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它会像种子那样,顶破泥土和石块,迎来阳光和雨露吗?
我会坦然面对一切结果,即使最后俩人分手黄了,对我来说,爱的力量永远存在,因为那肯定是我为了她而放开了手。
187、浪子回头 [本章字数:1926 最新更新时间:2o13-11-o4 o8:29:25o]
汪永德也去县城办病退证明了。
他的胃老是疼。据他讲,是在监狱里留下的病根子。
这天,他从县城回来,一见到我就笑嘻嘻地说:“县知青办很帮忙,我的病退证明开出来了。他们对我印象很好,都说我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我笑了:“他们说你‘浪子’,你也高兴呀?”
汪永德可能没听懂我说的意思,自顾自地说:“这与你平时同他们谈我的事有关,要不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呢?”
我确实帮过他。
汪永德因盗窃宋集屯供销社,被判了两年刑;刑满释放回生产队后,又被怀疑企图偷知青点的油。我没去追究,反而让他去带工干活。他倒也争气,带工带得不错。等手扶拖拉机来了后,我又让他跟着蔡景行学开拖拉机。自此,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一个为了别人称他为“浪子回头金不换”就会如此兴奋的人,说明已经生活在新的精神状态下,毫不忌讳自己的过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应该谢谢他的变化,让我得到了深刻的感悟:无论在哪里做工作,都不要歧视和排斥所谓的“落后”层,不要热衷和局囿在所谓的“进步”圈,要看到,每一个人都有闪光的地方;而作为头头来说,最闪光的地方就是能把阴暗的角落照亮。
我打断汪永德的话,问他:“什么时候走?手扶拖拉机交给谁了?”
他说:“顶多两三天,打理好行李就走。手扶现在给邵家老三了。”
生产队的事,我现在已经完全交给了老吴。我不清楚这些日子来有些什么变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越来越多的知青要离开生产队回上海搞病退,撂下了团支部、科研、机械……一大堆的事儿,老乡是不高兴的。
知青的态度却完全相反。在农村熬了年,终于好拿着病退证明回上海了,大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味道,个个“漫卷‘铺盖’喜欲狂!”
那些日子,往往第二天早上分工时,一看少了谁谁谁,一问,已经走了。连去年刚被招工到西岗子机械厂的知青“凤凰阿哥”也把关系转回了生产队,露了一下脸,哧溜一下,就回上海了。
这让老乡多少有点伤感,他们不再像以前对知青上学、招工、转点的都依依不舍进行欢送,而是冷眼旁观知青的离开,不作任何表示。
当然,也有相当稳健按兵不动的知青。
国明就不着急走,他沉浸在与黑河女知青吴映雪的热恋中。
吴映雪是国明在电磨房干活的搭档,一个白班一个夜班。时间一长,俩人谈起恋爱,白班黑班就干到一块去了。
令国明感到左右为难的是,他们俩刚谈到热乎的时候,上海知青却开始搞病退了。眼看昔日的战友纷纷离去,国明终于沉不住气。
这天晚上,国明到我宿舍,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没说出来。
我因为要准备马上开始的初考,没时间跟他绕弯子,直接问他:“你下乡第二年就想回上海,这次大家都要回病退,你怎么倒按兵不动了?”
他说:“正因为那次回去呆了一年也没结果,所以这次不敢贸然行动。你看回去搞病退的,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成功的。”
我说:“办病退要有一个过程,现在最早回去的也不过一个来月,没那么快的。但可以肯定,这次病退不是空|岤来风。你的问题不在担心病退是否会成功,而是和吴映雪恋爱拖住了你。”
他被我点到了位,也就不藏藏匿匿的了:“昊宇不是也在谈恋爱吗?”
我知道昊宇在与当地姑娘晶晶谈恋爱,但人与人不一样,昊宇是下了决心九条牛也拉不回来的人,这对他谈恋爱来说,倒也不是坏事。国明却优柔寡断,在人生的转折点容易无规则地多变。
于是我问国明:“你想好了吗,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会和吴映雪结婚成家?”
国明犹豫地说:“我家里条件那么困难,即使能办成病退回上海,也没有办法在上海成家的。”
我再问:“那你准备留下来与吴映雪结婚吗?”
国明说:“能回上海我还是要回上海的。”
我说:“那我告诉你:你们成不了。别害人家姑娘,你要把自己的想法果断地告诉吴雪映,听听她什么意见。”
前些天,隔壁生产队就发生一件大事:一个男知青回上海搞病退,临走前没把话与搞对象的当地女青年说明白。结果女青年追到上海,被男知青拒绝后喝鼠药自杀,好不容易才被救了回来。
国明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吞吞吐吐地说:“我怎么去对她说呢?这种事情,弄不好要……”
我明白了,对国明说:“我来找吴映雪谈谈看吧。”
第二天,我先试探着问吴映雪:“假如国明可以搞病退回上海,你会怎么想?”
吴映雪听到这个话题,有点紧张,但还是说了句:“为了他好,我不会拖后腿的。”
我接着问:“假如他回上海,而你不能去上海,你会同意两地分居吗?”
吴映雪迷茫地摇摇头说:“两地相隔六千多里,不现实。”
我说:“那我就劝劝你,你们俩分手吧。”
吴映雪红了眼眶,低声问:“我考虑过分手的事,但他可以直接和我说的呀。”
我没想到,吴映雪如此通情达理,国明想搞病退又无法承担恋爱的后果,因此没有勇气面对她。
在我所有与别人的谈话中,这次谈话是最让我内疚的。我不知道这样劝人分手是好还是不好,只是突然发觉自己原来那么世俗,为世俗的人做了一件很世俗而且很多余的事。
188、钓鱼与洘浜 [本章字数:1557 最新更新时间:2o13-11-o8 o8:48:24o]
公社党委书记老迪这天来找我。
老迪开始很客气,他说看了今年参加高考的报名名单,其中有我,想与我谈谈心,并再三申明这不是代表组织,而是自己个人的想法。
他劝我不要去参加高考:“大学读四年,毕业后也就是个科员干部。而你呢,只要不走,我可以争取在两年内推荐你当公社党委副书记,那就是副科长级别了。”
东北干部心眼实在,话也说得爽快。
我也爽快,想也不用想就回答:“谢谢你的关心,但我还是想读大学。读大学的愿望想了八年,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要尝试一下。至于读完大学干什么,我都不在乎,请你们还是同意我的高考报名吧。”
老迪叹了一口气,说:“高考报名是不需要经过我们同意的,谁也拦不住,只是又少了一位有培养前途的干部呀。”
我想起“沽名钓誉”这句成语,为早日当上副科级的官,就放弃上大学的愿望?对我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老迪知道俩人之间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不再啰嗦,悻悻然离去。
我是从来不喜欢“钓”的。
备好鱼饵、钓竿、小桶、折叠凳,然后坐在小河边,紧张兮兮地等着鱼儿上钩,这不是要把我憋死了吗?
从小,老师摇晃着脑袋读那篇《小猫钓鱼》的课文时,就教训我们:小猫三心二意,所以总也钓不到一条鱼。
所以,钓鱼,是专门训练因为聪明所以三心二意的小猫的。
我生下来就1o磅重,在五兄弟中是个傻拉八即的胖小子,既不聪明也就没有三心二意的本事,干什么就图个一心一意的痛快。
稍大一些,当其他孩子喜欢去河边钓那些游来游去的鱼时,我就喜欢洘浜,一心一意地把小河浜某一段里的鱼全部抓完。
洘浜的做法是这样的:先把小河浜的一端用泥土拦死,然后把里面的水舀干,呵呵,一大群活蹦乱跳的鱼,你就往桶里装吧!
洘浜,不像钓鱼那样悠闲,但也没有鱼儿上钩那种会引起紧张的侥幸。洘浜是体力活,很累甚至很脏,但付出了总会有收获,心里很笃定。
那时候,我经常在星期天带院子里三四个男孩,带上两把小锹,用棍子抬着一只铅桶,去郊区洘浜。
从家里向北,走一个多小时的路,路过海军司令部,路过靶子场,是一片农田,田间河浜纵横,随便拣一条,都可以痛快地玩上半天。
几乎每次都满载而归,什么靶子鱼、窜条鱼、小即鱼,还有许多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鱼。
家里有一个我自己动手做的鱼缸。
我用大铁剪剪出铅皮条,弯成直角条,拼成四方框架,用一种可以代替钨刚的石头,艰难地划好玻璃,用白水泥把玻璃沾在铅皮条的框架上,一个鱼缸就做好了。
然后,在鱼缸里铺一层洗了又洗的黄沙,倒进已经养了两天的自来水,就可以把洘浜洘来的鱼放进去了。
再画一张风景图贴在鱼缸后面,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呀看的,心里要多美就有多美!
靶子鱼,扁扁的身子,缓慢沉稳,有时会一动不动甚至倒退,有时会突然启动,迅速冲向食物,显得凶狠而干练;
窜条鱼,因为小,抱团游弋,成群结队,从不停留,显得欢快而慌张;
小即鱼,独往独来,一条漂亮的黑纹贯穿全身,似乎永远是一种速度,显得善良而憨厚。
……
鱼缸构成了我们遐想的世界,成了我们向往的乐土。
记得有一年鱼儿抓得太多,鱼缸里再也放不下,见家中有一只一尺见方的民初瓷花盆,就用水泥把盆底的洞补上,也用来当了鱼缸。
这只特殊的鱼缸在我前两年回沪探亲时,发现底洞水泥重新被父亲凿穿,又被当作了花盆。
至于我做的那只鱼缸,也随着我的离去而不知被处理到哪里去了。
但是,洘浜给我儿时带来的痛快,永远地印在了脑海里。
喜欢钓鱼的人,一般来说适合从政当官,他要根据不同的鱼儿懂得配制它们喜欢?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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