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耍,这里头还关系了整个家族的利和害。
要论私心,自己更疼的是黛玉,定要给她寻个有情义,有出息的良配,可要论谁更能笼住宝玉的心性,更懂得相夫教子识大体,却要数到宝丫头了。
贾母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掌,不住摩挲着黛玉的鬓发,止不住泪水一行一行的淌下,却又不能哭出声来。
鸳鸯回住处取来了大氅,为贾母披上,又给陪在身后抹泪的王熙凤使了个眼色。
熙凤连忙上前,俯身在贾母耳边低声劝说:“老太太,这闹了半宿,眼见天亮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老祖宗在这里守着,怕会折了林妹妹的阴福,再者,这隔壁间还停了一位,总是,总是不大吉利……”
她口中说的“隔壁间还停了一位”,指的是黛玉的贴身大丫头紫鹃。在为黛玉梳洗整妆之后,她也在园子里投湖自尽了,才刚捞起了尸身。
贾母感念紫鹃对黛玉的忠心与情分,特命也在馆停灵、入殓。她自被卖入贾府,就再没有半个亲人来往,将来少不得也随了黛玉回江南安葬吧。
即便内心伤痛,但贾母老成持重,知道熙凤说的也是正理,万一自己也倒下了,平白的又添乱子。
凤丫头也在病中,探春虽能干,终究是个姑娘家,宝丫头刚嫁了过来,这里里外外的,又靠谁来操持呢?
贾母长叹一声,就要站起来。王熙凤和鸳鸯大松了一口气,赶紧左右扶持。
贾母又看不舍的看了黛玉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丫头放下帐子。
这时,听见隔壁间似乎传来噪杂声,她皱了眉头,刚要发问,又是一声惊叫,这下听得很清楚了,是负责料理紫鹃后事的林之孝家的声音。
“谁在那里胡乱叫嚷?”贾母不满的拐杖一顿。
见贾母生气,熙凤赶忙说:“这多头的事一忙,连林嫂子都有些昏乱了,老太太莫恼,待我过去看看。”
她本有些害怕,眼下也只好壮了胆子,才跨出门槛,就险些和迎面踉跄而来的,林之孝家的撞个满怀。
王熙凤拉住了她,也忍不住压了嗓子责骂:“林嫂子,你这急惊风的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可还在里头,一把岁数你倒不懂规矩了!”
林之孝家的还真是顾不上规矩,一把抓住凤姐的胳膊,满脸惊惧之色,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二奶奶,不,不好了——”
凤姐一听更不是话,登时柳眉倒竖:“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别混说话!”
林之孝家的在门槛外跪下,指了隔壁间,面上的皮肉都吓得颤抖:“奶奶,紫鹃姑娘她,她活转过来了!”
她原本想说“诈尸”,总算话到嘴边给刹住了,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原本在隔壁帮忙入殓紫鹃的丫鬟婆子,也都大呼小叫,互相推搡着,一哄弄挤到了门外廊下。
“什么?”这一来不只是凤姐,连贾母也大吃一惊,“兴许是看错了,别胡说八道!”
林之孝家的急得掉泪摇头:“老太太,奴婢是不敢再去了,斗胆请您老派个胆大的爷们去瞧瞧吧!”
林之孝家的在众管家娘子中,也算是懂事麻利的,听她说的煞有介事,魂飞魄散的样子又着实不假,连贾母也惊疑起来。
她沉吟了片刻,正要吩咐凤姐去叫了贾琏几个进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传来“嗳”的一声,幽微飘渺,如叹如诉,竟似是林黛玉的声音?
林之孝家的刚直起的身体,又委顿在地,瑟瑟发抖,王熙凤和鸳鸯并几个丫头,也是脸色煞白,互相拉扯着,俱都把眼神定在那低垂的白色帐子上。
只有贾母见多识广,不大相信邪祟之说,加上里头躺的是至亲的外孙女儿,再怎样,也不会害了自己的老祖母。
屋里屋外一地的人,反倒是她壮了胆子,颤巍巍的走到黛玉床前,慢慢的撩起了一角帐子。
明黄|色的烛火,在黛玉的脸上微微摇荡,照着她两排幼鸟翼尖似的睫毛,轻轻抖了两下,竟然流泻出两道微弱的瞳光,脖颈转动,看见床头的贾母,勉强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老祖宗白疼我了,我,我不能再孝顺您啦……”
尽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匪夷所思到了极点,但贾母听得真真的,这宛如游丝一般的,的确是黛玉的声音,带了一点凄凉,一点绝望,也有平日里的一点娇痴。
“你,你真是我的玉儿,就再叫我一声听听?”虽不免害怕,贾母心中仍多是惊喜交加。
“嗳……老祖宗?”黛玉不仅呼唤她,且挣扎着要起身,张口叫人,“紫鹃,紫鹃?”
黛玉素来爱清静,见自己卧房内挤了一堆人,且外头还有大呼小叫的,不由眉尖一挑,同时感到额角生疼,脑子里一片混沌。
为什么还在馆,为什么还能见到外祖母?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一路晃荡的都走到奈何桥边上了。
对了,好像是正要去往阴司的时候,被一个和尚一个道士给阻住了,说了通听不懂的怪话,跟着自己就被那癞头和尚推到桥下去了。
莫非这一推,又把自己给推回了尘世?
黛玉似有所悟,又终究不解,生前死后的种种记忆,都混杂在一处,记得最真的,就是听小丫头们说,今夜是宝玉和宝姐姐大喜的日子……
瞧外祖母、凤姐姐还有平儿她们,都是一身喜气的服饰,想来多半是了。
她虽生前伤心已极,焚了诗稿,断了痴念,但多年来终究一心一意恋着宝玉,此时想起,仍抑制不住心头恸痛,鼻子一酸,又要流泪,奇怪的是眼中却半点水光也没有?
贾母握了黛玉的手指,只觉得触手柔软、温暖,况且黛玉眼波流动,满是悲伤之意,哪里想诈尸,分明就是活生生的外孙女儿!
想是刚才一时慌乱,紫鹃和平儿弄错了,那孙大夫到底也只是个庸医而已。
欢喜胜过了惊恐,贾母在心中坚定地说服了自己,听黛玉叫紫鹃,才想起门外还跪着林之孝家的,隔壁间乱糟糟的还没弄清楚了。
这当口,又听廊下的丫头婆子们哭叫成一团:“紫鹃姑娘,紫鹃姑娘,你,你别过来呀,你平日里就是个好人,和我们可没有半点怨隙的!”
紫鹃?紫鹃怎么了?黛玉精神一振,勉力从床上支撑起半个身子,循声望向门外。
李蕙睁开眼睛第一刻的感觉,也是头疼欲裂,她“昏过去”之前的最后记忆,是自己正和柳婷婷争抢那本恋爱日记,忙乱中被她推了一把,后脑勺撞上了阳台。
这个婷婷,平时弱不禁风的活脱脱就是个林妹妹,没想到为了“宝哥哥”那个渣男,跟自己发起狠来,还真是有气力。
李蕙下意识的伸手到脑后一摸,好端端的,居然也不觉得疼?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长长短短的几声尖叫,眼前迷迷糊糊的人影晃动,好像都朝远处跑去。
怎么这么吵?视野还不太清晰,只一片白茫茫的,自己这是被送进医院了么?
咦,不对啊,这是哪里?李蕙揉了揉眼睛,将四周看得更清楚了。
自己躺在一张古式的彤漆木床上,还挂了缀着流苏的白色茧绸帐子,触目所及,窗子、柜子、桌子、椅子,甚至案上的烛台,不无古色古香,跟医院的陈设大不一样。
这里不是戏台,更不是摄影棚,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她摸索的坐起来,正要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也是怪异得很,交领、广裾、大袖,袖口和领口还绣了浅色的穿花戏蝶纹饰,模样像是演出时的戏装,又更加精致许多。
一弯腰,又看见床边的脚踏上,放置着一双小巧的浅紫色缎面绣鞋,好看是好看,却比自己的鞋码小太多了。
她很自然地伸出双脚,立马又呆住了!
这,这双尖尖细细的“莲足”是谁的?虽然还算不上畸形,但跟自己38码,生了一层厚茧的大脚板,也相差太远了吧?
李蕙瞠目结舌,她活到22岁,从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疼!不甘心,又咬了一下舌尖,哎哟还真是疼!
这么说,不是在做梦了?
她跳下床来,也不穿鞋子,摇摇晃晃的向门外走去,想看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才走了几步,冷不防从桌上立着的一面菱花镜子里,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庞。
圆脸蛋,柳叶眉,大眼睛,高高的鼻梁,称得上几分漂亮,但不是自己啊?
李蕙摸了摸脸,镜子里的少女也跟着摸脸,李蕙龇牙扮鬼脸,镜子里的少女也依样画葫芦。
这,这可不是见鬼了吧?
烛台上点着的,是白惨惨的蜡烛,加上心生恐惧,李蕙更觉得周围阴气森森,她前后左右转了几个圈,除了自己,房内哪里还有一个半个人影?
她猛的抱起菱花镜,把脸凑了上去,直到鼻尖撞上冰凉的镜面。
不可能吧,自己不过是晕过去一回,怎么就被换了脸?
不对,还有这手,这脚,这身体,统统都不是自己的!
李蕙抛下镜子就往外头冲,由于小脚不便,差点儿摔个大跟头,跟着就听见女人们惊惧的尖叫乱成一团:“紫鹃姑娘,紫鹃姑娘……”
紫鹃姑娘?这个称呼倒是很熟悉。没错,柳婷婷是“林妹妹”,自己是“紫鹃姑娘”。
正文 5第四章
雪雁掩上门,洞房里就是剩下宝玉,以及蒙了大红盖头,略侧向着他,坐在床头的新娘子。
大红喜字下,描金龙凤烛烧得正旺,将房内本就喜气洋溢的陈设,更染上了一层红彤彤的光影,且微微摇荡着,仿佛华丽而温暖的梦境。
宝玉犹自怔在门口,不敢就上前去,怕一个唐突,惊醒了这个太过美好的幻梦。
他尽管心智有些糊涂,也知道能娶林妹妹为妻,真是此生第一称心如意的畅快事。
刚才喜娘离开时,曾附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和新娘子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先掀了她的盖头,再同饮案上的合卺酒。
宝玉内心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想着林妹妹平日里就爱害羞,爱生气,自己就这样冒冒失失的掀了她的盖头可不好。
踌躇再三,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新娘子跟前,深深的做了个揖,柔声说:“林妹妹,我给你作揖啦,你可觉得闷,我帮你掀了盖头可好?”
新娘子仍端肩垂首而坐,只大红盖头上的流苏,微微摇晃了一下。
这又微妙,又旖旎的一点动静,让宝玉更加心痒难挠,又凑近了一步,试探的问:“那……我可就掀啦?”
新娘子默不作声,像是默许。宝玉大喜,走到她身边,两手分别捻了盖头的一角,缓缓的掀了起来。
新娘子眼波流动,瞟了他一眼,似有无限娇羞,又低下头去。
只这一瞬,来不及看得真切,这位臻首低垂,惊鸿一瞥只觉得明艳无匹的新娘子,不像是是林妹妹,倒像是……宝姐姐的模样?
他这一讶异,直接就掀掉盖头,低了头,倾了身子,去细看新娘子的面容。
新娘子虽害羞的别过脸,宝玉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盛装丽人,不是宝钗又是谁人?
宝玉“哎呀”的一声,退后了两大步,怔怔的呆了一会,突然奔向房门那边。
宝钗也顾不得羞赧,出声叫住了他:“站住,你,你要去哪里……”
宝玉转过身,向她告罪:“宝姐姐,我要寻林妹妹去,你独自稍坐片刻,要不我出去唤了莺儿来陪你?”
听宝玉依然胡言乱语,宝钗不禁容颜惨淡:“今夜你我新婚,你还是要去颦儿那边么?”
“新婚?我和宝姐姐你么?”宝玉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傻笑起来,“你哄我哩,老太太、太太,还有凤姐姐,都说老爷做主娶的是林妹妹,这会子怎么是宝姐姐你坐在这里?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又来捉弄我了?快别这样,我是不打紧,林妹妹可是要生气的。”
宝钗见他虽是半痴半傻,却一脸认真的神气,口口声声仍回护林妹妹,愈发心酸,她怎不知道宝玉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颦儿?
奈何子女的终身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她自幼父亲早逝,既然母亲和哥哥都许了这头亲事,自己又如何能说个不字?
再者,纵然知道宝黛二人两情相悦,在她的心里,也无法就割舍了对宝玉的恋慕……
这就是自己的命数了吧,答允了嫁入贾府,照料疯疯傻傻的宝玉,就断没有后悔和回头的。
宝钗虽然性情宽和沉默,却是个极有主见的,此刻心意已定,便不再犹豫,站起来,既温柔又坚定的说:“我是妈妈和哥哥做主,嫁你为妻,已拜过天地父母,怎么又提林妹妹?”
宝钗语调柔和,却不啻在宝玉头顶,炸响了一个焦雷,登时更傻了,结结巴巴的问:“老爷给我娶的,不是林妹妹,是宝姐姐?”
宝钗望定宝玉,缓缓的点下头去。
宝玉踉跄两步,在他心里,认定了宝姐姐一向是不会说谎的,可这又叫他如何肯相信?
见宝玉眼神恍惚,咧了咧嘴,像是想哭的模样,手扶着门闩,脸朝着自己,想要出去却又不敢,宝钗心又软了,她知道这桩婚事必多折腾,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我嫁了你,就以你为天,今晚你要出去,我也不该阻拦,只是今后再没脸见人,不如现在就写了休书给我,就尽你喜欢怎样,便怎样了。”
宝钗面容清肃,语气淡漠,在温柔可亲之外,更多了一股不可侵犯的泠然。
宝玉被她慑住,更加不敢造次,失魂落魄只喃喃自语:“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我另娶了别人,林妹妹别是要伤心死了……”
宝钗见他这般摸样,也有几分害怕,含羞上前,扶了宝玉在喜案边的太师椅坐下,斟了一杯清茶,塞进他手中,低低安慰:“你我既做了夫妻,少不得……少不得彼此宽容、体谅,眼下要紧的,是医好你的病,林妹妹那边,老太太和老爷也自会替她做主……”
宝玉六神无主,不知不觉喝了茶,感到舌根一缕苦涩直透心房,反反复复的在心头默念:“我娶了宝姐姐,林妹妹又怎么办?呀,莫非她也要另嫁别人么?”
这个念头方动,胸口就疼痛如割,泪水夺眶而出,滴落掌心空空如也的茶杯中。
次日的清晨,宝钗而眠的宝钗醒来,见床上的宝玉还在酣睡,无奈的叹了口气,总算熬过了这个洞房之夜,今后自己和他如何相处,还要看造化了。
她准备唤了丫头来伺候梳洗,没想到刚打开房门,雪雁和莺儿就在门前,一个用帕子哀哀的擦拭眼泪,一个不安的踱来踱去,看到宝钗出来,赶紧都迎了上去。
莺儿见宝钗仍穿着大红喜服,满脸倦容,眼圈儿黑黑的,不敢多问,强笑着说:“请二爷和奶奶的安,我就去打水来。”
她嘴上这样说,脚下却没动,只拿询问的眼神望着宝钗。
宝钗却先问两眼红桃子一般的雪雁:“怎么了,大清早的哭成这样?”
莺儿也低声提醒她:“二爷和奶奶大喜的日子,快别这么着。”
宝钗摆了摆手,止住莺儿,仍问雪雁:“虽说你是林妹妹的人,但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大可说给我知道,我必给你做主。”
宝钗不说还好,一提到“林妹妹”,雪雁再也忍不住悲伤和恐惧,哇的大哭出来:“二奶奶,昨夜我们姑娘她,她咽气了!”
饶是宝钗诸事镇定,听了整个消息也是震惊色变:“什么?你说林妹妹,林妹妹去了么?”
雪雁的脸白了一霎,抽抽答答的接着说:“先前是死了的,可后来又,又活过来了,连紫鹃姐姐也是先投了湖,再活转过来,外头的妈妈们都说,是,是犯了邪祟……”
莺儿赶紧又打断雪雁:“兴许林姑娘和紫鹃本没有死,只是一时背过了气,这种信不得的昏话,快别在这里乱说!”
宝钗更加惊疑不已,忙催促雪雁:“既是这样,你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快回去馆那边,瞧瞧你家姑娘要紧。”
雪雁却扑通一声跪下,给宝钗叩头不迭:“二奶奶留下我吧,我,我是万万不敢回去了!”
宝钗一时也不知怎么好,只能先拉起了雪雁。
宝玉本还在在酣睡,但门口三人接连几个“林妹妹”,却像是最有效的清醒药,让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坐起来就要跳下床,嘴里直嚷嚷:“林妹妹在哪里?林妹妹在哪里?”
宝钗连忙让雪雁和莺儿先下去,自己掩了门,一面服侍宝玉宝玉,一面安抚他:“林妹妹好端端的在馆呢,怎会来这里?时辰不早了,回头先去请了老太太、老爷和太太的安,在他们跟前,你可别又乱说话。”
宝玉之于宝钗,纵没有对待黛玉的一腔情爱,也是极为敬重服气的,加上人在病中,精神又受了打击,更是浑浑噩噩,听她软语劝解,也就糊里糊涂的点头称是。
李蕙坐在矮凳上,呆呆的望着靠在床上,同样侧过脸来看自己的少女,她清秀、瘦弱,目似秋水,蕴了一股子灵气,却又眉梢含颦,仿佛说不尽的忧伤。
只看了第一眼,李蕙就几乎脱口而出:“林妹妹?”
这少女的容貌跟柳婷婷并不像,但里里外外,就是李蕙心里的那个林妹妹!
事实上,眼前老少人等,也都唤她作“林姑娘”,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叫她“林丫头”或是“玉儿”。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那一撞,撞到这么个古怪的拍戏现场?
当李蕙懵懂的问:“你们是哪个剧组的?拍的也是《红楼梦》么?”周围人都拿恐慌不已的神气看她,就没一个人回答。
直到床上的少女讶异的反问:“紫鹃,你这是怎么啦?”那老太太打量了自己一会,心疼的摇头叹息:“紫鹃这孩子,以为你死了,也跟着投了湖,虽说救活转了,可伤心过了头,怕是心智有些糊涂了。”
那少女有些急了,追问她:“紫鹃,紫鹃,你练我都不认得了?”
李蕙眨了眨眼睛,不太肯定:“你是……林黛玉?”
旁边有些躲避自己的年轻贵妇,连忙喝斥:“没规矩,怎么敢直呼姑娘的闺名?”
她真的“林黛玉”?而自己果然还是“紫鹃”?
李蕙顿时瞪大了眼睛,脑袋也是一团浆糊,只凭着直觉问,“你们真的是在拍《红楼梦》,请我来演紫鹃的吗,怎么也不事先联络商谈?”
王熙凤听她满口的“胡言乱语”,赶紧捱到贾母身边,悄声说:“老太太,瞧紫鹃的样子,可真是中了邪啦,要不先关起来,着人看守,回头再请了法师道士来收邪?”
贾母还在沉吟,黛玉已断然不肯:“不,老祖宗,别把紫鹃关起来,她只是还未清醒过来,待我慢慢儿说给她听。”
黛玉也是死了又活过来的,尽管不如紫鹃表现得古怪,熙凤终究也还是有点儿惧怕,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贾母无奈,也只能答允:“好吧,只是你别和她单独呆在一处才好。”
“是,我知道了,老祖宗。”黛玉点了点头,又将温柔怜悯的眼神转向李蕙。
馆这边一番折腾,不知不觉天也蒙蒙亮了,贾母更觉得心力交瘁,她纵然心疼黛玉,但终究宝玉宝钗那头更为要紧,也只能留了贾琏、凤姐,并林之孝夫妇照看,自己叮嘱了黛玉几句,便匆匆先回正房那边了。
正文 6第五章
贾母走后,贾琏终究是男子,便到黛玉的书房守候。黛玉一如往常,“紫鹃”却透着诡异,凤姐待在房中百般不自在,赔笑着安慰了黛玉几句,也避到贾琏那边去了。
闺房内静了下来,李蕙仍坐在矮凳上,托腮发呆。
那少女也不打扰她,只靠在床头,望着雪白的帐顶,若有所思状。
这一会子工夫,她总算是弄明白了,这里是贾府大观园内的馆,眼前的少女确实是林黛玉,自己是她的贴身大丫头紫鹃,只是绝非什么剧组拍戏,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用李蕙自己最能理解的说法,大约就是所谓的“穿越”了。
平时是没少在影视、小说里,以及听人扯淡灵异事件时,提到过“穿越”,是没想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如果不是“穿越”,还有什么理由,来解释眼前的一切呢?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串轻细的脚步声,然后听见林之孝家的问:“春纤姑娘,你怎么来了?”
另一个娇怯的声音回答:“老太太说,紫鹃姐姐有些不便,让我先来伺候林姑娘……”
“啊,先前你伺候过姑娘,可再好不过啦,姑娘就在房里,快去吧。”
“是的,林嫂子。”
一个十六七岁,容貌周正的少女走了进来,经过李蕙身边时,站在步外,略福了福,轻声叫了一句:“紫娟姐姐。”
紫鹃就紫鹃吧,总不成都不理睬人,李蕙一翻眼皮,含糊的哦了一声。
进来的丫头名唤春纤,原是贾母房里的二等丫头,先前服侍过黛玉一年有余,后来又回到贾母身边。
馆怪事连连,尤其紫鹃还犯了邪祟,雪雁不在身边,贾母不放心外孙女儿,特地让熟悉黛玉脾性和习惯的春纤回来伺候。
春纤走到黛玉身边,轻声问她:“姑娘还是这个时辰早起么?我服侍姑娘梳洗?”
“不,闹了一晚上,我乏得很,想再睡一会子,紫鹃,把我的睡袍子拿来。”黛玉摇头,扬声叫紫鹃。
春纤这才注意到,黛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的,也是她最喜爱的家常衣裳,忙说:“姑娘既想歇着,我就服侍姑娘更衣吧。”
她正要到柜子边拿衣服,黛玉仍叫紫鹃:“那只红嘴儿的大鹦哥,昨儿喂得饱了,不精神,今日须饿上一顿。”
见黛玉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己,一直和自己说话,虽然听得一知半解,李蕙也不好意思不搭理了,探头瞅向门外,果然廊下挂了几只鸟笼子,养了不同毛色的鸟儿,只得又“哦”了一声。
只这一声答应,黛玉就像是颇欣慰,对她微微一笑,任由春纤移过屏风,服侍自己换了衣服。
“姑娘安息歇息,我就在这里坐着,姑娘有事随时唤我。”春纤另搬了张矮凳,离李蕙远远的,坐在门边。
“不用啦,我这一睡,怕要好一会子,你先去吃早饭吧。”黛玉说着,又看了李蕙一眼,“这里有紫鹃伺候着就行。”
“可是,姑娘……”
“你坐在这里,我睡得不自在。”
“那……好吧,我吃了饭就回来。”
黛玉说得直接,春纤也不好意思再逗留,说了一句“这里就辛苦紫娟姐姐啦”,便掩了门出去。
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静悄悄的,李蕙见黛玉依然坐着,一双剪水双瞳望定自己,许久也不移开,不得已只好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听紫鹃终于开口说话,黛玉似是松了口气,幽幽的叹息:“紫鹃,你这傻子,我自死我的,你怎能投湖呢?我们虽是姊妹一般,你也不至于这般……”
黛玉你呀,我呀的感叹,结合刚才听到的,看到的,李蕙总算明白了大概,似乎是说她死过一回,而丫头紫鹃扛不过伤心,跟着投湖自尽了?
果然是傻瓜,为了男人去死固然不值,为了主子去死就值得了?
李蕙心中哂笑,但黛玉望着自己的一缕眼神中,虽有些许嗔怪,更多的,却是理解、同情、感激,以及似乎没有边际的漠漠悲伤。
李蕙没来由的心坎一软:“你,你躺下吧,就穿这点衣裳,着凉了可不好。”
“林黛玉”之于她,只不过是“角色”熟悉而已,可眼前分明陌生的少女,却让李蕙莫名生出一种亲近之感,疼惜之感,和她先前对待柳婷婷的心意,竟然颇有几分相似。
难道,是自己的魂魄所附着的这副身体的主人,所遗留下的嘱托和牵念?
唉,也不知道回不回得去,不管情愿不情愿,自己要留在这里过日子,也只能先做“紫鹃”了。
被迫接受了现实,李蕙走到床边,扶了黛玉弱不禁风的身子,让她慢慢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正要放了帐钩,又听黛玉说:“我一时无事,你也先歪着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李蕙看见一张湘妃竹的躺椅,上面还放了靠枕。
无论是小说,还是戏曲里的林妹妹,都是才华横溢,多情敏感,眼里心里就只有宝玉的,又生就了小心眼儿,好使小性子,导演也从来没说有“会关心人”这一条的。
大约她真是同紫鹃亲如姐妹,有着非一般的情分吧,李蕙多少有些感动,淡淡的说:“我知道了,你睡吧。”
李蕙生性直爽胆大,加上的确倍感疲惫,也不跟黛玉客气,歪在竹椅上,就感到眼皮沉重,不多时就滑入了黑甜乡。
听见帐子外鼻息绵绵,黛玉心头的忧虑为之一松,她是真没料到,紫鹃会随了自己自尽,这一份情,比起那个人,唉……
忧心放下,悲意又起,宝玉已经娶了别人,所有的所有的爱恋牵挂,患得患失,都作了幻影消散,自己死便死了,又活过来做什么?
她胸口翻涌,伤痛一如往昔,可奇怪的是偏偏流不出一滴泪来?
或许是我的眼泪,已经为他流尽了吧?黛玉默默的想着,她虽难过,却也不再起轻声的念头,瞧刚才那番情形,自己若是死了,宝玉未必怎样,只怕老祖母和紫鹃先活不成了。
贾母心中有事,只在床上稍稍眯了一个多时辰,就醒来命鸳鸯服侍梳洗,为的是宝玉夫妇大早要过来请安。
果然她才穿戴停当,就听见丫头在外头禀告,说是宝二爷和宝二奶奶到了。
贾母勉自打起精神,看着宝玉和宝钗拜倒在地,虽然一个仍有些犯傻气,另一个则形容略憔悴,但总还算融洽,也暂时稍稍放了心,命鸳鸯捧过来见面的礼物,送到小俩口手中,很是谆谆教导了几句,宝钗一一应答,宝玉则是嘻嘻冲她傻笑。
请安之后,宝钗说还要去拜见贾赦夫妇、家政夫妇,贾母当即首肯,也不再挽留。
宝玉才往外挪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问贾母:“老祖宗,林妹妹过来请早安了么?我娶了宝姐姐,她定是怨恨死我,不再理会我了吧?”
“又混说话了,你成了亲,林妹妹自然也是高兴的,只今后不是孩子了,可别镇日的还在姐妹堆中厮混。”贾母怕宝钗尴尬,忙教训宝玉,转眼见宝钗神态从容,毫无愠色,不禁又是欢喜,又是钦佩。
宝玉夫妇离开之后,贾母又想起黛玉来,正要挣扎着再往馆,突然一阵头昏眼花,才站起来,又跌坐回椅子去。
“老太太,老太太!”满屋子的丫头们俱都慌了手脚,又是端茶,又是揉胸。
好一会儿,贾母缓过气来,抹开鸳鸯的手,痛惜无奈的叹气。
鸳鸯服侍贾母多年,最是忠心,也深得她信任,有时候老人家未免“任性”,也只有鸳鸯敢拂逆她的意思。
此时她由不得贾母,执意的劝阻:“老太太挂念林姑娘,唤了琏二奶奶或是春纤过来问就是,一会儿您还要带了宝二爷和新奶奶,去宗祠拜祖先,现在断不可再操劳的。”
贾母也自觉难以支撑,再加上事有轻重,也只好依了鸳鸯,另派琥珀到馆探问消息,自己则命人摆饭,只勉强吃了小半碗稀粥,几筷子小菜。
用了早饭,贾琏夫妇同琥珀回来了,说是这会子林妹妹和紫鹃都睡下了,馆内外无事,他们留了林之孝家的照应,贾母才略放了心,叮嘱王熙凤速派人去请太医来,为黛玉诊治。
诸事都交待停当,正好贾政夫妇遣人来请贾母,携了宝玉和宝钗,同往宁国府的贾氏宗祠祭告祖先。
贾政还特别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清虚观的观主张道士,也会前往宗祠,为新婚的宝玉夫妇祷福。
听了这话,贾母不胜唏嘘,这张道士是身替她公爹,荣国公贾源出家的,昔日贾珠与李纨成亲,就蒙他代替祖宗见证、祷福。
贾珠已殁了多年,幸得宝玉长大,也成家立室,但愿他从此在宝钗的襄助下能,能懂事上进,光耀贾家门楣,自己来日归西,也算有脸面见公爹和丈夫了。
此外,提到张道士,贾母还另有一桩心事,为了避免家中上下猜疑,却不便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都写了五章了,还没有一个野生留言,俺写得到底有多少差啊,tat
正文 7第六章
平日里除了练功、排戏,李蕙还要帮忙管理道具、服装,另外还在读本专业的专升本,时间安排的满满的,没有大白天睡觉的习惯,所以这一觉,反倒是她先醒来。
房间内有些昏暗,陌生的环境让她一惊,马上想起来,自己 “穿越”了的这档子事。
好在她性格坚韧,适应力极强,当初从学校一毕业,不也是只拖了半箱子行礼,揣了五百块人民币,风风火火又冒冒失失的,只身到人生地不熟的大上海闯荡么?
穿越就穿越了吧,就当一切从头来过,也没啥,没准儿有一天就回去了呢!
李蕙跳下竹椅,身上的衣裳虽然有些累赘,反正也是平日舞台上穿惯的,稍微整理一下就服帖了,跟着趿上绣花鞋,正想拉开门出去,又感到有些不妥,站在原地踌躇了一霎,看见床边低垂的帐子,不禁浮想,自己果真是穿越到《红楼梦》的世界中来了?里头真的躺着一位美丽而忧伤的林妹妹?
她蹑手蹑脚走上前,轻轻撩起帐子,就着不太明朗的光线,看见黛玉犹在安寐,一只胳膊伸到被子外头,袖子滑到肘部,露出白皙纤瘦的一截手臂。
胸口又奇异的泛起那种温暖、疼惜的感觉,令李蕙情不自禁的掀开被角,小心翼翼的将黛玉的手臂放了进去。
李蕙为人爽朗,在剧组里跟谁都相处得不错,但也现实得很,不平日里让她费心照料的,也只有同住一个屋檐下,不能不管的柳婷婷。
而此刻,面对陌生的林黛玉,竟然也 “同情心泛滥”,看来是“紫鹃”执意留在这个身体里的牵挂。
纵然她的魂魄消失了,也要自己代替她照料林黛玉么?
一个丫头,能对她服侍的姑娘,做到生死相随的份上,这情分只怕不仅仅是忠诚了吧?
李蕙猜想着,有一点点不以为然,又有一点点唏嘘感慨。
就在她走神的这会工夫,黛玉也醒了,睁眼看见李蕙,只恹恹的说:“打水给我洗脸吧。”
她说的自然而然,李蕙却是一愣:“打水?”
眼前之人半张着嘴,一头雾水的模样,哪有平日里紫鹃一星半点的温柔伶俐?
是了,紫鹃跟自己一样,是死过一回的,不知是失了魂,还是伤了身体,黛玉心有歉意,也不勉强她,只淡淡的说:“那你坐着吧,让雪雁或是春纤来。”
说着有气没力的坐起来,扬声向外呼唤:“雪雁,雪雁?”
话刚出口,又想起此时雪雁正在那边服侍新人,心头又是一痛,伸手捂住了胸口。
李蕙吃了一惊,连忙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药放哪里,我拿给你?”
黛玉摇了摇头,挣扎着要起来。
李蕙无奈,只好按住她肩头:“打水洗脸是吧?我来好了。”
见紫鹃动作利索起来,黛玉星眸一闪,流露出一丝略宽慰的眼神。
李蕙才打开门,迎面就碰上听见黛玉呼唤,匆匆跑来的春纤。
一里一外的险些撞个满怀,春纤“呀”的一声,似乎很害怕的退后了两步,勉强笑问:“紫鹃姐姐也醒了么?可是要服侍姑娘梳洗?”
李蕙白眼儿一翻,没好气的说:“我又不是鬼,有什么好怕的?瞧清楚了,我有影子!”
春纤赶紧赔笑:“姐姐说笑啦,姐姐只是有幸不死而已,怎么会是鬼呢?”
她嘴上虽这样说,还是偷偷瞟了一眼地上,果然有两道鲜明的人影,这才稍稍放了心。
“哪里打水?”李蕙问。
“小厨房有刚汲上来的井水,热水我也烧了。”
春纤刚要走,又被李蕙叫住:“不用,我自己去,你给我指个地方就行。”
望着李蕙快步疾行的背影,春纤不由暗自咋舌,紫鹃死而复生,脑子有些糊涂,性子也变了许多,只莫名多了一股子说不出的气概。
林姑娘也是死了又活的,但瞧着比紫鹃“正常”多了,春纤壮了胆子,进屋伺候她更衣,不一会儿,李蕙果然用铜盆打了水进来。
“面巾呢?”
“窗下挂妆台边的不是?”
李蕙拧了面巾给黛玉洗脸,跟着又服侍她梳妆,好在梳头挽髻这些事,她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