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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球的红飘带|作者:xys523|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9 14:41:47|下载:地球的红飘带TXT下载
  长,我们进城吧”

  韩洞庭果然派头十足,也不说话,只微微把头点,便随着进了城门。整个侦察连也个个昂首挺胸,刷刷刷地开进去了。

  云南当时有许多小县都是又小又破。有首流行的歌谣说:“好个马龙县,衙门象猪圈,大堂打板子,全城都听见。”禄劝也属于这类小县。他们进得城来,依然还是上坡,条可怜的小街,房屋十分破旧。衙门也是这样。迎着大门,有个大影壁,上面涂着个很大的国民党徽,已斑驳不全。大门里,也有个影壁,上面是蒋介石的手书“亲爱精诚”。进了大门,是个长方形的大院子,两侧厢房也很破旧,只有中间大堂上挂的那块新油漆的木牌倒是相当醒目地写着八个大字:“忠孝仁爱信义和平”。

  那个民团军官,把韩洞庭和金雨来让进西面的客厅里,接着进去通报。不时,就出来了个留着八字胡肥胖得几乎走不动的人,把身蓝呢中山装憋得紧绷绷的。他象鸭婆似地摇摆地走过来,眼早眯成条缝了。

  “敝人就是本县县长,前几天我就听说,贵军要到,想不到这样快,实在有失远迎,还请团座多多包涵。”

  韩洞庭果然派头越来越足,似笑不笑地点了点头。

  县长方面命人备饭,面在韩洞庭旁边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对小眼睛不时地打量着对方。

  “团长这次来,是想看看你们的城防准备得怎么样了。”金雨来盯着胖县长说。

  “这个我们正在办,正在办。”胖县长点头哈腰地说,“我们接到龙主席的命令,马上就成立了防共委员会,我兼主任。我把各乡的保丁都召来了,连乡长训练班,我也把他们集中到了县城”

  “城防工事修得怎么样”韩洞庭斜了他眼。

  县长的脸色有点变,不无惊恐地说:“这个,这个也正在办,正在办。可是说实在话,这个小县穷哟,保安队已经几个月冒得饷发了,修工事”

  “保安队有多少人,多少枝枪”

  “人倒不少,有二百多人,枪只有五十几枝。”

  “那你们守得住吗”

  “还不是靠你们嘛”县长苦笑。

  这时,饭已经准备好,县长彬彬有礼地陪客人进入大厅。韩洞庭看,客厅里已有六七个官员等在那里,其中还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俱各衣冠楚楚,毕恭毕敬地站起迎接。韩洞庭也微微颔首略作表示。县长将陪客作了郑重介绍,才知是本县的科局长及其太太。席间县长不断向难得的客人频频举杯,并再流露出本县财政困难,深望上峰体察下情。韩洞庭于吃喝之余,也偶尔点下头,表示同情。

  对于这个老矿工来说,今天的酒香当然令人馋涎欲滴,但他却十分克制,别人举杯时他只稍稍抿。他边吃,边盘算。心想,政委带的路这时该快到武定了,不知他们进城是否顺利。如果让县长给那里打个电话,对他们进城就会有利得多。想到这里,正要发话,猛抬头见金雨来毫不拘束,喝了杯,又是杯,心里暗暗骂道:“这是在家里会餐吗”

  就瞪了金雨来眼,金雨来抱歉地笑了笑,放下了酒杯。

  “武定县的城防怎么样”韩洞庭望着胖县长问。

  “这个我不大清楚。”胖县长愣,没有料到问这个问题。

  韩洞庭含有责备的意味说:“你们两个县这样近,情况都不清楚,共军要打过来,你们就不联系了”

  县长的胖脸红了,张嘴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金雨来会意,立刻插上说:“你赶快打个电话问问。”

  县长诚惶诚恐,抓起了电话耳机。

  “你告诉武定县长,元谋县长,我们中央军随后就到,叫他打开城门。”韩洞庭说。

  “是,是。”

  两个电话都打过去了。

  韩洞庭和金雨来相顾而笑。金雨来的眼珠咕噜转,又问:“你们的保安队训练得怎么样了”

  “天天都在训练。”县长说,“龙主席规定,等县要守二十四小时,二等县要守十二小时,我还准备多少超过点。”“那好嘛”金雨来笑着说,“我们团长还准备给他们训训话。”

  “那太好了,我也有这个意思。”胖县长说。

  饭后,保安队全副武装在大院里集合起来。金雨来悄悄将侦察连布置在四周。县长领着团长前来训话。

  韩洞庭威严无比地立在队前。虽属做作,但已经自然多了。他先是随便地寒暄了番,便把帽子摘下来,在空中划了个圈圈,实际上是给了侦察连个信号,接着大喝声:“你们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就是工农红军”

  金雨来早已拔出枪来,大声吼道:“快缴枪,不然全打死你们”

  几乎是同时,侦察连的两名机枪射手应声而至,各抱着挺机枪对着众人。

  胖县长大惊失色,早已瘫在地上。保安队个个面面相觑,就啪啦啪啦把枪扔到地上。

  幕喜剧就这样结束了。韩洞庭和金雨来为了不误时机,将俘虏武器交给后续部队,又直奔元谋而去。

  至于红军走后,这位县太爷究竟怎么样了,本章不得不稍叙几笔。因为这正是当时般县长的命运。自从红军进入滇境,龙云手中没有主力,自然心中恐慌,但是你决不要以为他心软手软,正是这种情况下显出他不愧是个铁腕人物。他连发严令,命这些县长率领地方团队守城,胆敢逃脱者,就处以极刑。所以,时风声鹤唳,这些不幸的文官便成了时代的主角。他们平时都是只知搂钱的官僚,既无军事经验,又无战斗实力,自然惊恐万状。各种各样的悲喜剧就到处发生。

  有的县长在红军破城时,无处可躲,只有扎到草堆里“筛糠”;有的县长在急急忙忙中揣着大印逃跑,在翻越城墙时摔断了腿;也有的县长唯恐红军进城,把四门钉得死死的,而自己终于成为瓮中之鳖。当然侥幸逃出而又被追查责任枪毙的更是不乏其人。禄劝县不过是其中例而已。就说这位胖县长,也不是绝无智慧,红军刚刚离境,他就乘乱逃逸,匿居乡间。因为惧判失城之罪,整日心惊肉跳,几无宁时,后又潜入邻县躲避。数日后果然听说,省里龙云主席下令,要将他追捕归案,他不得不接连逃了几个县份。在转徙途中,他遇到个少年时的好友,捎给他个文电,并告知他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红军路过时有几个失城的县长,都已伏法。这样,这位县长自思后退无路,终于在第二日服毒身亡。死后,从他身上搜出纸电文。文曰:现值大军追剿之期,各将士固当努力前驱,义无返顾。而各县长守土有责,尤应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不得动辄放弃,以致助长匪志,影响军事。务须严饬所属各县长,嗣后遇有匪警,应即督率团队,死守待援。倘敢闻警先逃,弃城不顾,即按临阵退却之律,律以军法从事,严惩不贷。中正。

  几句闲话叙过,回过头再说韩洞庭和金雨来率领的部队。他们在路上走了不远,就和政委率领的部队相遇。由于那位县长已给武定县打了电话,对他们的接待更为隆重。两支部队遂合并处,向元谋进发。没有想到,元谋的规格更高,县长以下的政府官员和保安团队已经不辞劳苦地在列队欢迎。那些保安团队简直是稀里糊涂地作了俘虏。军团就这样迅速地控制了龙街渡口。

  但是,紧接着难题来了。薛岳和龙云都判断红军将由龙街渡江,因此,所有大小船只全部毁尽,只没剩。红军工兵连购置了些木板,扎成木筏,企图效法乌江搭设浮桥,无奈江面太宽,水流太急,加上敌机低空马蚤扰,搭成的木筏还没有到达江心,就被冲下去了。而这时薛岳已连续发出“向元谋急进”,“向元谋追剿”,“向元谋兜剿”的紧急电令。这个总指挥简直象发了疯似的。其中有个原故,就是他接到了蒋介石个颇令他心惊耳热的电报。电报说:“朱毛主力现窜禄劝武定带,拟由元谋偷渡金沙江河套北窜入川,与徐匪合股。周吴李各纵队,应由伯陵严督,不顾任何牺牲,追堵兜剿,限歼匪于金沙江以南地区,否则以纵匪论罪。”“以纵匪论罪”这是带有血腥味的语言,自然包括他薛岳在内。那薛岳岂敢轻慢,遂拼命督促几个纵队向元谋猛追,眼看与红军的后尾渐渐接近。而前面则是浩浩的大江,无船可渡。所有的红军指战员都紧锁着眉头,在路上的那种笑容消失了,不知历史将作出何种安排。

  三十七

  金沙江在黑沉沉的夜里发出沉重的涛声。

  在离江边不远的座小村里,家农舍小小的窗户上还亮着灯光。

  这是临近大路的家小店。店主东又兼店小二的张福,正赤着膊佝偻着身子躺在他那肮脏的床铺上抽大烟,只听有人卜卜卜地叩击着窗棂,随后轻声唤道:“老板,快开门罗,你不要怕,我们是红军,是打富救贫的”

  张福听是红军,愣住了,眼睛盯着窗户,拿着烟葫芦的手索索发抖。这几天都在传说要来红军,谁知道红军怎么样呢再说,人讲红军还在二百里以外,怎么眨眼已经到了

  窗棂又卜卜地响起来,还是那样轻声地呼唤:“老板,你不要怕,我们是红军,是打富救贫的”

  “打富救贫”是红军经常使用的个通俗口号。尽管这口号不甚科学,但它听就懂,能很快为贫苦人所理解,所接受。张福第二次听到它时,心就有些动了。等到那轻轻的呼唤声再次送到耳边,他就放下大烟葫芦,下地开了门。

  首先进来的,是个面孔白皙英姿勃勃的青年人。他身穿灰色军服,头戴红星军帽,腰插驳壳枪,象是个军官的样子。其余的人都留在门外,有带短枪的,有带长枪的,有穿军衣的,有穿便衣的,夜色朦胧,下也看不清楚。

  那个脸孔白皙的青年人,见张福仍有些胆怯,就和颜悦色地说:“老板,打搅你了。这里离皎平渡远吗”

  张福见这青年人十分和善,听声音刚才叫门的也想必是他,心慢慢定了下来,就连忙答道:“不远,下去就是。”

  “有没有船”

  “船,倒是有两条,都是金保长家的。可不晓得还在不在。”

  “船在哪里”

  “听说今天早,区公所给他来了封木炭鸡毛信,叫他把船烧了。”

  那青年红军听急了,忙问:“船烧了吗”

  “不晓得。”

  青年军官打量了下这个破破烂烂的屋子,拍了拍张福的赤膊,充满热诚地说道:“老板,看样子你也不算很宽裕吧。”

  张福心里酸,苦笑着说:“我原本也是个船夫,后来叫人解雇了,没得办法,开了这个小店混碗饭吃。”

  “你帮我们带带路,找找船行吗”

  “行,行。”

  青年军官见张福答应得很爽快,很是高兴,立刻同张福起走出门外。

  这地方白天很热,晚上阵阵江风吹来,倒颇有些清冷。青年军官见张福还打着赤膊,就从背包里抻出件旧衣服给张福披上,张福推辞了番,才舒上袖子,心里不禁热烘烘的。

  青年军官路走,路探问对岸的敌情。张福告诉他,对岸通安县驻着川军个团,渡口上的敌人倒不多,只有保安队五六十人。另外还有个专门收税的厘金局,有两名武装保丁。从谈话中已经可以听出这个店主东很亲热了。

  谈话间已经来到江边。对岸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几点稀疏的灯火。高耸的山岭,在夜空里象炭块般地画着粗犷的弧线。滔滔的江水模糊片,显得幽深可怕,只能听见呜呜的流水声震人心魂。

  青年军官带着侦察队来到渡口,反复细看,连船的影子也没有。张福也显得犹豫不定。这时,忽然听见岸边石头上仿佛有人低声说话。走上前看,原来是金保长家的船工张潮满和他的十五六岁的儿子大潮正坐在石头上闲话。这张潮满将近五十年纪,最近老伴死了,儿子给金保长家放马,因为顶撞了东家几句,被辞退了,心中甚为抑郁烦闷,来到江边闲坐。张福见他父子有些惊慌,就低声说:“潮满哥,你别害怕,他们是红军,是打富救贫的。他们要过江,你知道船在哪里”

  张潮满沉吟了下,说:“今天高头来命令让烧船,金保长不舍得烧,把那条新船开到江那边去了。”

  “那条旧船呢”

  “旧船,已经废了,藏在李家屋头那个湾湾里,进了半船水了。”

  青年军官立刻插上来说:“老大伯,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张潮满犹豫了,在黑影里没有作声。

  张福插上来说:“潮满哥,你就带他们去趟吧”

  “不是我不愿去,”张潮满嗫嚅着说,“要是让金保长知道”

  张福立刻说:“不要紧,天塌下来大家顶着,再说红军也是为了我们干人”

  “阿爸,去吧,怎么也好不了。”大潮也说。

  老人站起来,慢慢地移动着脚步。

  众人跟着走了不远,在满是林莽的个小岔子里,找到那只旧船,果然进了大半船水。

  张福在附近人家找了几个水桶盆罐,大家就跳到船里淘起水来。这时老人又教训自己的儿子:“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来淘水”

  不时,淘净了水,就把那只船拉到岸上。青年军官检查了遍,反而叹了口气:“这条船破成这个样子怎么能开”

  张福笑着说:“你不要急,我有办法。”

  说着,他溜烟跑回他的小店,不时抱了几床破被子来,说:“大家把它扯成布条条,把缝子塞住,也许能行。”

  青年军官异常高兴,从腰里摸出十几块银元,塞给张福。

  张福推辞不要,青年军官说:“这怎么行,我们红军不拿老百姓的针线,你这是多少条线哪”

  张福也就笑着收了。

  大家立刻动起手来,把破被子撕成条条,用刺刀把布条堵在船缝里。收拾完毕,推到水里试,果然没有进水。大家十分欢喜。张福就跳上船去,同张潮满父子起,把船划到渡口。

  这时,后续部队陆续来到,渡口上黑鸦鸦的,总有百多人。张福看见青年军官跑上去报告,夜色里传来阵满意的笑声,接着,个爽朗的声音说:“肖队长要快你们马上渡江,抢占渡口”

  张福才知道这个青年军官叫“肖队长”。肖队长立刻招呼大家上船,除了他的队员,又上来了个排。切安排妥当,就叫张福和张氏父子开船。

  木船划入黑魆魆的江水中,激流冲着船体嘭嘭作响。船不断地浮沉,不时有浪花打进船内,战士们怕打湿枪枝,把枪枝紧紧地抱在怀里。肖队长却高高地昂起头,聚精会神地疑视着对岸的灯光。

  此处江面甚宽,划了很长时间,才越过中流,渐渐靠近对岸。张福悄悄地向上指,肖队长看见靠岸处向上是排石级,最上面站着个哨兵。他对两个战士耳语了几句,两个战士就跳下船去,向那个哨兵悄悄接近。不时就听上面那个哨兵厉声问道:“干什么的”两个战士不慌不忙地回答:“自己人”接着就扑上去了。没有费多大事这个哨兵就当了俘虏。

  大家下了船。肖队长叫那个排带上俘虏去右面解决那个新开来的连队,自己就同张福起到厘金局来。

  走了不远,就来到厘金局。张福指着个门,轻声说:“这里就是。里面有个姓林的克扣穷人,可坏透了”肖队长附在他的耳边悄声地说:“我们口音不对,还是你来叫门的好。”

  张福点点头,就开始敲门,面温声细语地叫:“林师爷快开门,我们是来上税的”

  里面个粗哑的声音厌烦地说:“天还不亮,不办公事。”

  张福又带些哀求的口吻叫:“林师爷,我们是赶猪的,猪已经赶到沙坝来了,天亮,我们还要到绞西买猪料呢”

  里面又粗声粗气地说:“我已经说过了,天亮再说”

  张福向肖队长挤挤眼,大声叹了口气,说:“是这样,林师爷,我们还要赶路,要不我们只有把猪赶到昆明去卖,那只好下次再到你这里上税了。”

  这下果然很灵,里面咳嗽了两声,接着点上灯,开了门。肖队长见里面个满面烟容瘦脸长眉的老家伙,披着衣服站在那里。他用手枪比,说:“我们是红军,快把枪交出来”

  那位在乡下人面前向两眼望天的林师爷,立时吓得面如土色,全身筛起糠来。他冲着里间屋颤抖着说:“快,快,你们快把枪扔出来”

  两枝步枪从里间屋里扔出来了,接着出来了两个保丁。

  人们拿着缴获的枪枝,回到渡口。这时,右边那个排,也进展得十分顺利。原来他们由俘虏带路,很快就闯进了江防连的驻地,不费枪弹就俘虏了几十个人,因为他们正美滋滋地在吞云吐雾呢

  江滩上烧起很大堆火来,这是向对岸发出的占领渡口的信号。那火焰在夜空里欢跃地抖动着,江水也反射着片抖动的红光。在火堆旁边,肖队长那张白皙英俊的脸闪着光彩,张福正对着他嘻嘻地笑。

  三十八

  时间不大,天色已经亮了。

  肖队长在山坡上放眼望,此处江宽足有六百英尺,加之江面上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更显得浩渺无际。据张福说,上游就是有名的虎跳峡,金沙江从三千多公尺深的狭谷里奔泻而出,自然声势夺人,不同凡响。那滚滚的浪滔,势如奔马般地向前涌去。

  他们下了山坡,回到昨晚登岸的地方,看见石级下停着两条大船,条小些的木船,还有只打鱼的小舢板。加上昨晚的那条船,已经有四条可供运兵的船,心里真是欢喜不尽。张福指着其中条新船说,那就是金保长昨天弄到这边来的,另外三条是这边渡口家的。肖队长望着张福亲热地说:“张大哥,光有船没有开船的也不行呵,你这里人熟,请几个人来才好。”

  张福听见叫他“张大哥”,无疑是又亲热了层,就说:“肖队长,你就别客气,咱们到上面山洞里找找看。”

  原来这个渡口,云南这边叫皎平渡,四川这面叫中武山渡口。中武山这边山势陡峭,山坡上房子不多,江边石崖上倒有不少石洞。有些石洞相通,状似走廊。有的石洞很大,能容三四十人。些小旅店粮店,卖凉粉豆花包谷饭的小摊摊也都设在这些洞里,因为战事关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张福就领着肖队长进入这些山洞。

  山洞里冷清无人。他们走到最偏远处,才闻到股劣等烟草的气味。肖队长有意让张福走在前面。果然,张福走进洞子,看见老少正坐着抽烟。那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穿的相当破烂,总还算是个裤褂,那个五十几岁的瘦老头,只披着麻包片蹲在那里。张福忙走上去说:“老光棍,你藏到这里干啥子”

  “听说红军来了”老光棍说。

  张福哈哈大笑,说:“他们是打富救贫,你有个毬”

  “别人都说,他们青面獠牙,吃小孩子,挺吓人的。”

  张福又大笑了阵,说:“那都是鬼话快去给红军开船吧,天块光洋。”

  “真的”老光棍眼睛亮。

  “老弟啥子时候骗过你。”

  张福说过,又对年轻人说:“向二愣子,你也去吧”

  向二愣子翻了翻眼睛:“他们抓兵不抓”

  “抓兵象你这样的,人家还不要呢”张福笑着说,“去不去吧,天块光洋”

  向二愣子把旱烟锅子磕,说:“干他妈的,这地方谁不晓得我向二糖匠,他们把我刷了,我正要找个挣钱的地方。”

  肖队长听里面说得差不多了,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张福冲肖队长指,说:“他就是红军,你看是青面獠牙不是”

  老光棍笑了笑,披着麻包片站起来,本来是为了礼貌,没有想到,那条破裤子不争气,什么都露出来了。他不免面红耳赤,赶快用麻包片掩着。

  肖队长叹了口气,学着四川口音说:“老大伯,你这穿的是啥子衣服哟,还怕我们红军”

  老光棍笑了。

  张福让老光棍向二愣子又去找了几个船工,大家忙向码头走来。肖队长指着老光棍对个战士说:“把厘金局的衣服拿几件来,给这个老大伯换上,呆会儿坐船的还有女同志呢”

  不时,那个战士拿了条崭新的裤子,还有林师爷的缎子马褂,都给了老光棍。老光棍立时穿上,站在船工群中,简直是鹤立鸡群,个劲儿地咧着嘴笑。

  肖队长和张福押着四条大船条小船,齐开到南岸。这时南岸密匝匝地到了不少红军队伍,大家看这些船真是欢声雷动,个个眉开眼笑。

  南岸专搞了个船工伙房。船工们吃了饭以后,肖队长笑嘻嘻地对大家说:“大家先不要走,我们位首长要来看望大家。”

  不会儿,张福望见个高高个子的壮年军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把弯弯把伞,戴着副黑框眼镜,看样子已经有只眼睛不管用了。他随随便便地在灶火边个矮凳上坐了,向船工师傅们道了辛苦。随后就亲热地说:“我们红军是帮助干人的,干人也要帮助红军嘛现在我们要过江,可是船也不够,人也不够。诸位师傅,你们知道哪里有船”

  “鲁车渡有两条船。”老光棍抢着说。

  “鲁车渡有多远”

  “不远,有十几里路。”别人纷纷插话。

  “现在船还在吗”

  “那就不晓得了。”

  只见戴眼镜的首长寻思了阵,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两条也好。”随后又问:“条大船能装多少人”

  “大船长三丈四尺,可以装六十人。”张福说。

  “小船呢”

  “小船长两丈八,可以装四十人。”

  戴眼镜的首长,低下头,掐着手指算了阵,点点头,说:“恐怕开两班才行。还能找到老师傅吗”

  “人们全藏起来了。”老光棍说,“在先听说你们是青面红发,巨齿獠牙,我就害怕得不行。”

  那位首长指指自己的脸,笑着说:“你们瞧,我是青面獠牙不是除了我个眼不好,其它还是说得过去的嘛”

  大家轰然大笑。

  那位首长叫肖队长当场把今天的工钱发给大家,船工们拿着银元个个眉开眼笑。那位首长站起身来,临走出门口时又说:“我们红军过四川,将来还是要打回来的,那时候,我们就要给大家分田地了。”

  “那就好了”老光棍激动地说,“我就是因为没有地才干上这要饭的行当”

  这次会见,使船工们感到特别新鲜愉快。他们不晓得那位首长的名字,又不便多问,都称他是“带弯弯把伞的首长”。

  接着,肖队长就派了两个班,随同张福张氏父子老光棍到鲁车渡寻船。

  真是事有凑巧,大家赶到鲁车渡时,伙人正忙忙乱乱地搬运柴禾准备烧船。他们见红军立刻仓促奔逃,作鸟兽散了。大家把两条船抢到了手,都欢喜不尽,遂立刻上船,挥橹摇桨,顺流而下。哪知中途要经过块礁石,老光棍和张福驾驶的条船很顺利地通过了,张氏父子驾驶的条船,却因为儿子没有在意,被礁石卡住动转不得。

  “你这个饭桶,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当父亲的狠狠骂道。

  儿子傻了眼,红着脸默不作声。

  “算了,老大伯,小兄弟也不是故意的。”

  有两个红军战士,面劝解,面跳到礁石上。他们俩用双手奋力推,船迅速进入激流,想不到自己却留在礁石上了。

  红军战士们惊呼了声,另只船上的张福和老光棍也冲着这边粗声粗气地喊道:“张潮满,你是怎么搞的”

  张潮满又气又急,迅即拨转船头,往江边上靠,不时靠在岸上。幸而近处有户人家,他找了根长长的竹竿,然后在岸上用纤绳吃力地拉着船往回走,在离礁石较近的地方,把竹竿递到那两个红军战士手里,才把他们救回到船上。张潮满老汉这时才放下心来,可是他头上已经满是明晃晃的汗珠。

  当他们回到皎平渡的时候,太阳还没有照到江心。张福望,那个戴眼镜的拿着弯弯把伞的首长,正在指挥部队渡江。江滩上黑鸦鸦地到了许多人马,但是各自成方队坐得整整齐齐,既没人乱走乱跑,也没有喧哗之声,切都显得秩序井然。那四条木船,正在江上穿梭般来往,船上的人也坐得整整齐齐。当空船返到南岸时,由指挥员发出口令,按规定顺序成单行登船,大船六十,小船四十,不多不少,既从容又迅速,没有个乱抢的。骡马驮子也是这样,事先将鞍具解下放在船上,驭手坐在船边,牵着马嚼口,每只船可带六匹骡马游泳过江。切准备妥善,船工就唱声号子,然后就向波涛滚滚的江上驶去。这样有纪律有秩序的军队,张福还是第次看见,不禁看得呆了。

  张福等人将船停好,来找“拿弯弯把伞的首长”,见那位首长正庄重严肃地同个干部谈话。

  “你们要让那个先头营立即前进,再走四十里宿营。”“总参谋长,他们已经天夜没吃饭了。”那个干部说。

  “不行,再走四十里才到山顶,让敌人抢占了,那是很危险的。”

  那个干部还要讲什么,戴眼镜的首长把弯弯把伞挥,把他制止住了。

  他转过脸,看见了张福,亲热地问:“找到船了没有”

  “又找到两条。”

  “这就好了”

  张福看见那位首长笑得非常好看。他十分欣慰地望着张福说:“现在已经有了三十六名师傅,可以分两班了,你就当我们的船长吧”

  “我怎么行”

  “行,行。”那首长立刻截住他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你能借两口大锅吗”

  “行,这村里糖坊有两口大锅。”

  “你把它找来,就架在这江滩上,因为部队来到这里常赶不上吃饭。”

  两口特大号的铁锅架起来了。旁边放着几个大簸箕,规定每个战士要倒出把米来。这样新来的部队,纵然吃不上饭,每人也可以分到碗稀饭喝了。

  这金沙江确有金沙,尤其是中午,太阳照,沙滩上星星点点的金屑闪闪发光。战士们觉得有趣,边喝着稀粥,边玩赏着金沙,相当惬意。

  入夜,北岸江边的大树上,挂着盏明亮的汽灯;南岸栽了几根高高的木桩,顶端破开,塞上破布棉絮,倒上煤油,点着便成了特大的火炬,在夜空里显得十分壮观,连江水都照得红通通的。

  使张福这个新任“船长”特别高兴的,是第二天的早晨。他看见“带弯弯把伞的首长”,恭恭敬敬地迎接几个“大首长”上船。船上都是肩挎驳壳枪腰扎转带的警卫员。那几位大首长在旭日的红光里,显得十分高兴。位面貌慈祥,脸上刻满皱纹的首长说:“这就好了,只要过了江,我们红军就得救了”

  位高个子长头发的首长笑着说:“前几天,些同志还担心我们过不了江,叫人家挤上绝路。现在不是过来了吗四川人说刘伯承是条龙,江水怎么能挡住龙呢”

  句话,把大家说乐了。那个“带弯弯把伞的首长”很不好意思,指指张福和几个船工说:“我是啥子龙,他们才是龙呢”

  大家说说笑笑,闯过激流,接近北岸。那个“带弯弯把伞的首长”,指着岸上的几孔山洞说:“上面没啥子房子,这就是你们的指挥所了。”“好,这里观察方便。”个大胡子首长说,“伯承,你的担子更重了,龙街渡和洪门渡架桥都没有成功,我们已经发了电报,全军都要在这里渡江。”

  说过,他们下船登岸,还同几个船工握了握手,连连道谢。

  如是六条木船整整渡了九天九夜,全部红军才算渡完。在此期间,五军团在石板河带,恶战数日,终于遏止了敌人的追击,直到掩护全军渡江完毕,才开始撤退。第十天,肖队长和几个战士把张福和三十六名船工送到南岸。考虑到船工们日后的困难,除按规定每人每天块光洋外,还额外给了每人三十块白洋作为补助。那张福和三十六名船工,都对红军恋恋不舍,反而觉得离不开他们了。有几个人还背过脸去,流了把眼泪。最后,肖队长嘱咐说:“敌人明天就会来到,你们还是到山上躲几天吧”

  果然第二天敌人就扑过来了。张福张潮满父子向二愣子等船工都上了山。他们往下看,整个南岸江滩上搭满了帐篷,村里烟火四起,人们纷纷逃难。见此情景,他们只好钻到个山洞里躲避,大家沉默无语。老光棍将厘金局长的马褂赶快脱掉,只好再打赤膊。他忽然望着张福,凄然无神地问:“他们究竟啥时候才回来呢,我这地恐怕分不上了。”

  向二愣子数着口袋里的银元,还有些零散的铜板。他数了遍又遍,最后装到口袋里说:“这几个钱还不晓得保住保不住,我还不如跟他们走呢”

  张福和张潮满父子默默无语,眼里含着满眶的泪。

  三十九

  天空弥漫着灰濛濛混沌沌的云气,条乌龙正在云中纵横奔腾,恣情嬉戏。它的神态是这么生动逼真,仿佛真象能呼风唤雨般。如果这是出于哪位画家的手笔,那倒不足为奇,因为在中华大地的庙堂宫廷之中,各种姿态的大大小小的龙,真是数不胜数。除绘画的彩龙墨龙,还有泥塑的龙,木雕的龙,纸糊的龙,锦绣的龙,玉刻的龙,以及金子银子打成的金龙银龙,真是五光十色美不胜收了。上面说的这条乌龙,却既不是名艺高手,也不是鬼斧神工,而是在云南大理的地下天然长成的。不知是云南的哪位才人,发现了这块石头,立即加工成扇颇大的大理石屏风,献给“云南王”的龙云。龙云见大喜,仿佛这石头在地下藏了亿万年,今天才物归其主。于是送礼者与受礼者都发出会心的微笑。当然他们更喜欢的是其中所蕴含的象征意味。于是,龙云便把这扇大理石屏风,安置在自己富有南国风味的幽雅的花园里。每当他散步来到这屏风之前,总要停住脚步留连观赏番,有时真觉得他就象那条云中之龙飘飘欲仙了。

  现在,这位“云南王”正在屏风前悠闲散步。他高而瘦,穿着长衫,两眼炯炯有神,透露着干练和机警。也许因为刚刚在烟榻上过足了瘾,脸上还浮着兴奋的红润。昨天,蒋介石和他贴身的小班子已经乘飞机从贵阳来到昆明。龙云亲自到机场去接,并把他们安排在五花山别墅休息。考虑到他们旅途劳顿,他没有多留。今天是正式接见他的日子,他早就起来了,吃了早饭,又过足了烟瘾,看看时间尚早,就在这里闲步回,面也考虑些问题。

  总的来说,龙云的心境是颇为轻松的。因为那场曾使他担心忧虑惶惑不安的风暴已经从他面前吹过去了。四个月以前,红军刚刚进入黔境,他表面上虽很镇静,内心深处却不无紧张。既怕红军进入云南,又怕蒋介石箭双雕。他曾召集他的智囊人物几次议事,谁知高论纷纭,莫衷是。种意见说,云南地处边隅,无回旋余地,当年石达开不留在云南,就是怕陷入绝境,估计红军也不定会来。因此,动不如静,还以保境安民为善。第二种意见认为,红军善于化整为零,若分成多股纵队从宽正面渗透进来,殊不易防堵,应立即令各县构筑碉堡,早作坚壁清野之计。第三种意见,也是多数人的意见,认为红军“已临末日”,在大军跟踪紧追,各省堵截之下,“断无幸存之理”。太平天国只存在了十三年,红军这个“流寇”恐怕还拖不了这样长久。第四种意见认为,蒋介石此次追堵红军,实有箭双雕的野心,如让中央军跟踪而来,政局就有变化可能。因此,对红军与其拒之于境内,不如拒之于境外,既保护了公私利益,又符合中央意图,实为上上之计,万全之策。这龙云真不愧割据称雄的方霸主,不仅有决心,而且有雄心,于是当机立断,采取第四方案,以孙渡为第十路总指挥行营主任,率六个旅入黔作战。出发前夕,龙云邀孙渡和各旅长晚宴,席间密嘱:进入贵州后,应将王家烈部“乘便解决”。看来,这位将军不仅有雄心,还有超出雄心的野心了。其实,他吞并贵州的野心,早就蓄谋已久,只是没有机会,今日既然天赐良机,何不大捞把

  可惜的是,他的这个如意算盘,由于中央军迅速占领贵阳竟未能实现。而且王家烈的下场,还不能不在他心上打上兔死狐悲的惨痛印记。可是,这中间也有差可自蔚的事。这就是蒋介石困于贵阳,孙渡千里勤王,使滇军出了个大大的风头,龙云自然觉得头上生辉,脸上生光,午夜醒来,还不禁暗自微笑。

  随后,龙云自然又紧张了阵。先是红军入境,昆明空虚,之后又是薛岳军至,扬言要进昆明。可是这些他都作了恰当处置。尤其对薛岳的进入昆明,给予断然拒绝。这着比起王家烈,确是高明得多。现在风暴已从门前吹过,红军已进入四川,正在围攻会理;薛岳的军队也追过了金沙江,想来不日就可过完;这样,云南又是他的天下了。他想,这次蒋介石的到来,不过是部署下步追剿,想来不会再有别的。如能乘此机会同蒋介石搞好关系,说不定还可以得点甜头。想到此处,他不禁又飘飘然,悠悠然,真的象那条大理石上的云中龙了。

  龙云看看手表,时间已到,随即乘车向五花山别墅驰去。不时,就来到座幽静而又豪华的宅第。卫士长见是龙主席来到,相当客气,说委员长正做早晨祈祷,稍等片刻即可接见。龙云乘机问询了些蒋介石的饮食起居等诸多方面,以便接待工作搞得更如人意。

  十几分钟后,在个阔绰的客厅里,这对**的同盟者又是潜在的对手晤面了。开始气氛就相当热烈,光是昆明的天气就谈了好几分钟。龙云不止问候了委员长,还特意地问候了夫人;蒋介石对夫人没有出来也作了解释,说她长途奔波未免稍感辛劳。

  龙云在谈话中,不断用他那炯炯的目光进行探察。他见蒋介石面容比前消瘦,脸上虽有时浮笑容,但很勉强,在笑容的掩盖下,似乎隐藏着种焦躁不安易怒的神情。龙云暗暗想道:“这老家伙,在贵州整整同**周旋了个半月,就是搞掉了个王家烈,对**什么也没抓到,也够可怜的了”

  “志舟,”蒋介石叫着龙云的号亲切地说,“滇军这次在贵州剿匪,服从命令还是很不错的。我下了道命令让孙渡赶到贵阳,他率部昼夜兼程,按时赶到,可见平日训练有素。”

  龙云听,蒋介石分明在褒奖他,心象泡在蜜糖里似的,满脸堆笑地说:“委座,不是我夸口,中央的政令军令,我们云南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