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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部分阅读

作品:地球的红飘带|作者:xys523|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9 14:41:47|下载:地球的红飘带TXT下载
  里也象其他县城样,门前有块高大的影壁,影壁上画着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党徽,写着“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将灭亡”的话。这是蒋介石推行“新生活运动”以来,到处都可以看到的。

  金雨来进了县衙门,就看见他率领的先头连的战士们,正在那里忙着焚烧县政府的各种卷宗。这是他们每打开个县城照例要做的事。战士们从里面抱着大捆大捆的卷宗,纷纷投到火堆里。零碎的纸张和黑色的纸灰被吹得到处都是。

  金雨来看见指导员杨米贵正在那里跑前跑后地指挥。他就是那位在乌江边上提出扎竹筏的班长,外号叫杨二郎的,因为路上伤亡很大,他现在已经提升为指导员了。金雨来把他叫过来说:“杨二郎,你光搞这个不行呵,上级叫我们开监放人呢”

  “那叫三排先去吧”杨米贵笑着说。

  金雨来点头答应。杨米贵冲人群里喊:“三排长三排长”

  连喊了几声没有人应。杨米贵又放大了嗓门叫:“老杜,你聋了吗”

  这时,火堆边个矮胖乌黑的汉子跑了过来。原来他就是遵义参军的杜铁匠,脸上满是汗水,油光光的,跑过来打了个敬礼。

  “杜师傅,你是打铁震得有点耳背了吧”金雨来亲热地开着玩笑。

  “不不,我当是叫别人呢”杜铁匠擦擦脸上的汗,笑着说。

  原来他刚提升排长几天,听起来还不习惯。这杜铁匠是首先用竹竿挑着长长的花炮在遵义欢迎红军的人,又是遵义个区的苏维埃主席,入伍就当了班长。他平时很能团结人,作战又表现得相当勇敢,所以新近就提升为排长了。

  “营长叫我们去砸监狱,你们三排去吧”

  杜铁匠点点头,笑着对金雨来说:“营长,我已经是你的下级了,你就别老是叫我杜师傅了。

  大家都叫我铁锤,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好,我以后叫你老杜。”

  金雨来说过,又吩咐道:“这地方彝族同胞受压迫很重,监狱里关的人很多,不管彝族汉族,你把他们统统放出来。”

  铁锤从口袋里摸出哨子嘟嘟吹,立刻整好队,出了县衙门,向西面走去。

  监狱坐落在县衙门西侧的小广场上。灰色的高墙上架着铁丝网,俨然象座城堡,两扇大铁门紧紧关闭着。杜铁锤领着红军战士们来到铁门跟前,广场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他指挥红军战士们先用砖头石块砸了阵,铁门纹丝不动,正着急时,人丛中有人喊:“大家伙来了”铁锤看,好几个老百姓抬着个大树桩子走了过来。他笑嘻嘻地迎上去,向他们致谢,然后同战士起接过树桩轰嗵轰嗵地撞击铁门。不过几下,那两扇大铁门已被轰然打开,把大铁锁断落在地上。

  监狱里有好多排大监房,全关满了人。杜铁锤刚走近大监房前,立时就扑过来股难闻的臭气。他顺着铁栅栏门往里望,不禁吃了惊。那些囚犯真是三分象人,七分象鬼,个个骨瘦如柴,头发足有半尺多长,身上披着布条条,布筋筋,有的早已赤身露体。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外面的变故,见门口来了人,脸上都带着惊惧慌乱的表情。铁锤见此情景,连忙说:“我们是红军,是来救你们的”听了这话,里面的人仍然带着惶惑不解的样子,因为他们之中谁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遇。杜铁锤指示各班去砸开牢房,他自己也找了根铁棍立刻将铁锁砸断。进了牢房,里面真是说不出的潮湿阴暗,地上又是屎又是尿,那股秽臭难闻的气息几乎能将人熏倒。铁锤见囚犯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卧着,仍然愣在那里动不动,就带着笑说:“你们已经自由了,可以回家去了”人们这才慢慢移动着步子,带着叮叮当当的镣铐声,走出门去。

  最后剩下个人仍然卧在地上不动。铁锤仔细看,是个老人,已经瘦弱得不象人样,张长长的脸不过三四指宽,简直象个披着皮的骷髅,他怎么能带得动那么粗重的铁镣铁锤说:“老人家,我把你背出去吧”老人睁着两个大眼睛,感动地点点头,铁锤就把他扶起来,背在背上。

  所有的大小监房都被红军打开了。囚犯们群群地向广场走去。其中单单彝族同胞就有二百多人。那些不能行动的人,红军战士们就学排长的样子把他们背出来。在遵义参军的那个挑煤炭的工人李小猴,显得特别积极,趟趟地背着那些九死生难以动转的人们。

  人背到广场上来了。因为没有狱卒的钥匙,红军战士们就找了些铁锤,将囚犯们的脚镣手铐砸断。看热闹的人群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争着看这些从来也没有见过的新鲜事。

  不用说杜铁匠是第把好手,他准确有力地挥动铁锤砸着副副脚镣。他还问那位瘦得不象样的彝族老人:“老人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快六十了。”

  杜铁锤见他懂得汉语,又接着问:“你在牢里蹲几年了”

  “总有十,十几年了吧。”

  “你犯的是什么罪呀”

  “我啥子罪也没有,就是缴不起税。”

  许多囚犯也都插进来说:“我们都是缴不起税才抓进来的。”

  杜铁锤将老人脚上的脚镣砸断,哗啦声扔到边,把老人扶起来,说:“老人家,你回家吧”

  老人颤巍巍地立起两只麻秆腿,晃晃着走了两步又站住了。他回过头胆怯地问:“我回去没有事吧”

  “没有事。”铁锤带着笑说。

  “不会再把我抓回来吧”

  “不会,不会。”

  老人点点头,望着杜铁锤,扑嗵下跪到地上,呜呜地哭了。杜铁锤连忙跑上去,眼里含着泪,象待父亲样地把他搀起来,由别人扶着慢慢地走了。

  “烘军卡沙沙烘军瓦瓦苦”人群里腾起片激动的喊声。

  因为许多彝族人操汉语不很准确,就把红军念成了“烘军”。但是红军战士们听着这些朴实厚重的声音觉得特别动人。

  杜铁锤接着又去砸另副脚镣,伸过来的是双孩子的脚。他抬起眼瞅了瞅,果然是张黄黄的孩子脸,大大的眼睛,不过十五六岁。他问:“你多大了”

  “十五岁了。”

  “你犯什么罪了”

  “我没有罪,是轮到我了。”

  “啷咯轮到你了呢”

  “轮到阿爸当人质,阿爸死了。”

  “要坐多长时间”

  “轮五年。”

  “你叫什么名字”

  “阿尔木呷。”

  “你是哪个家的”

  “咕基家的。”

  杜铁锤叹了口气,奋然击,脚镣断了。小孩子跃而起,向他笑了笑,跳蹦地去了。

  群众鼓起掌来。

  杜铁锤见身边又伸过来两只脚,同时响起个粗憨的声音:“烘军你好”铁锤抬起脸看了看,见这人两只手也紧紧铐着,头发有半尺多长,和粗浓的脸面胡子长成团,两只眼睛乌黑有神,闪着亮光。就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杀了他们的人”他笑着,说得十分爽直。

  “杀了谁个”

  “汉官,汉兵。”

  “什么时候”

  “去年三月嘛,这里暴动,我也去啰。”

  “暴动”

  “是的。我们有四千多人,打进了城,又失败了。”

  “好,好样儿的”

  杜铁锤说着,连续几下,将他的脚镣手铐都砸断了。他慢慢站起身来,伸了伸粗壮有力的双臂,然后将脚镣手铐拾起来狠狠地往地上摔,然后举起双臂响亮地喊道:“烘军瓦瓦苦烘军瓦瓦苦”1周围群众也狂热地跟着喊起来:“烘军卡沙沙烘军瓦瓦苦”2

  1烘军瓦瓦苦红军万岁。

  2红军卡沙沙谢谢红军。

  这人喊完并不离去,抢过老杜的锤子,也帮别人砸起镣铐来。

  杜铁锤笑着说:“你快家去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俄也要当烘军”

  群众中响起片掌声。

  放出的囚犯们,纷纷由家人扶着离开广场。广场上这里那里不断传来亲人相见的哭声,地面上是堆堆沾着血迹的镣铐。杜铁锤率领着他的排刚刚走出不远,迎面过来个中年妇女,穿着白鞋,后面跟着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她见红军队伍就噗嗵声跪在地上,几个孩子跟着跪在后面。她手里高高地举着个禀帖,还没说话,泪就流下来了。几个孩子也跟着哭起来了。

  广场上的群众围了过来,堵塞了道路。

  杜铁锤接过状纸,只见上面写着:“红军总司令恩人麾下”不及细看,就去搀那个妇女,连声说:“快站起来快站起来”

  “红军大恩人哪我的男人叫张团长杀了,他死得冤枉呀,冤枉呀,他没有暴动呀”

  话犹未了,又有个老头儿跪下来,双手举着递过来张禀帖,口里叫道:“红军大恩人哪,您也要给我申冤报仇呀”

  “老人家,你是什么事呵”

  “你看禀帖吧,我没法说呀,廖春波把我的女娃弄走了呀 ”

  杜铁锤接过状纸,把老人扶起。接着,这里那里不断有状子递了过来。有的是汉人告“倮倮”抢了他的东西,有的是彝民告汉人烧了他的房子。不时,就有十几张状纸。杜铁锤放眼看,四外人山人海,都看着他,他虽当过几天苏维埃主席,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时不免有些慌乱,后悔没有叫指导员跟来。这时李小猴站在他的身后,两个圆眼咕碌了几下,就拉拉杜铁匠的衣袖,悄声说:“排长,你讲几句话,就说回去交上级处理。”杜铁锤立刻挥挥手里的状纸,高声说道:“同胞们同胞们我们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我们,我们是定要给大家报仇的。我回去给上级报告,给上级报告 ”

  周围响起片掌声。

  杜铁锤觉得意犹未尽,又接上说:“同胞们同胞们我们都是穷人,穷人,不管汉族彝族,都是兄弟,都是兄弟,我们要团结起来,打倒国民党,打倒四川军阀”

  “烘军瓦瓦苦烘军卡沙沙”群众又高喊起来,周围片欢腾。

  外面仍然是人山人海,这小队红军在人丛中艰难地跋涉着,要回到驻地,恐怕还要很长时间。

  四十三

  山沟越来越窄了。长长的穿着杂色衣服的红军队伍,在窄窄的山径上蜿蜒行进。两侧是高山,密林,奇峰,怪石。山谷幽静得近乎死寂,只有山溪在深谷中低低絮语。山坡上开满了红的白的紫的杜鹃花。景色确是美丽非凡,但人们却无心观赏,而且有些忐忑不宁,因为已经进入彝族区了。今天的行动究竟是吉是凶,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许许多多听来的传说,使眼前的景物变得虚幻迷离。山谷和森林间雾气沼沼,就象雨雪霏霏的天气,更使人觉得眼前的景象神秘莫测。

  战士们在接近彝族区的时候,听到了不少传说,说这是诸葛亮和孟获反复争战之地,至今山里还有孔明寨的遗址。看过三国演义小说的人还说,山里面有什么哑泉灭泉黑泉柔泉。这些水都吃不得,喝了哑泉的水,就登时说不出话,过不了几天就死了;那灭泉滚得象热汤,洗了澡,就会骨肉尽脱;黑泉只要溅到身上,手足都变得乌黑;柔泉冷得厉害,人喝了,就通身冰凉,没丝暖气。这些神话般的传说,越发增添了人们的神秘之感。

  刘伯承和聂荣臻也行进在这支队伍里。他们被任命为先遣队的司令员和政治委员。通过彝族区和抢渡大渡河的任务,使他们的心头并不轻松。他们先后骑在马上。刘伯承脖里挂着他那个单筒望远镜,肩上斜挂着破旧的图囊,背后还有把弯弯把的雨伞。聂荣臻腰间挎着手枪,背后是顶从江西带来的斗笠。他们俩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时而交换两句话。

  “伯承,你看走多远了”聂荣臻问。

  “恐怕快有三十里了,”刘伯承看看表,忖度着说。“圆包包和俄瓦垭口已经过了,这里怕是碗水了。”

  聂荣臻摘下帽子,擦了擦汗,又规规矩矩戴好,说:“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我们跟他那个时间怕差不多。”

  “差不多。”刘伯承也擦了擦汗,“今天是五月二十二号,也差不多是阴历五月了。”

  他们正下着个陡坡,聂荣臻小心地拉着马缰,说:“这样的路,诸葛亮还坐着小车指挥,恐怕不行。”

  “那是小说艺术夸张了的。”

  话没说完,前面堵住,走不动了。

  “恐怕又是独木桥”

  刘伯承叹了口气。两个人都下了马,走到前面看,果然是独木桥。条深涧只搭了两条细细的木头,下面距水面却有几十丈高,令人头晕目眩。每个走上去的人,都小心翼翼,因此走得非常迟慢。尤其是挑着担子的炊事员们,走上去象跳秧歌舞似地摇摇摆摆。

  聂荣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回过头来笑着说:“伯承,你的眼不好使,我看让警卫员牵着你过吧”

  “不,不,我自己来。”

  刘伯承扶扶眼镜,拿着小竹竿,轻轻地点着,慢慢地走过来了。

  走了不远,来到个山垇。远远近近仍是蓊郁的森林和竹林,只有小片小片的包谷地。近处有几间房子,十分简陋,墙是用竹子编的,房顶篷着些木板,也许为防风雨袭击,压着些石头。山垇里个人影也没有,人们想是避到别处去了。

  刘伯承大概是想问讯什么,就叫警卫员到房子里找人。不大会儿,警卫员踹了两脚灰走出来,面跺着脚面丧气地说:“哎呀,里面什么也看不见,我下踹到灶火坑里去了。划了根火柴照,才看见三根木棍支着口大锅。穷呵,穷呵穷得什么也没有。”

  大家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山头上响起片威严的有力的令人心悸的呐喊声:“呜嗬呜嗬”

  这种喊声,充满着敌意的挑战的意味,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人们徬徨四顾,看见西边山头上出现了片杂乱的人影。这些黑色的小小的身影,在山岭上健步如飞,衬着天幕看得十分清晰。

  “大约,他们发现我们了。”

  刘伯承说着,取下他的单筒望远镜,正想看个仔细,人影已经隐没在森林里了。瞬息间,东面带山岭又出现了片同样的喊声:“呜嗬呜嗬”

  刘伯承把望远镜移向东面带山头,很快健步如飞的身影又隐没到森林里了。

  他收起望远镜,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今天的行动不会顺利。”

  “我看也是。”聂荣臻点了点头。

  果然,还没有走出这个山垇,队伍已经停住,又走不动了。

  不久,从前面跑过匹马来。个随同前卫营行动的参谋翻身下马,来到刘伯承聂荣臻面前打了个敬礼:“报告刘司令员聂政委,前面过不去了。”

  “怎么回事”刘伯承盯着参谋。

  “彝民拿着枪刀棍棒,挡住去路,不让过了。”

  刘伯承同聂荣臻交换了下眼色,意思是“果然出现了这样的事”。随后命值班参谋找肖彬来。

  不时,肖彬从前面队列里跑了过来。他是南方的那种小个子,腰里带着短枪,人生得聪敏灵活,二十岁刚刚出头,已经当过某师的师政委了。这次为了过彝族区,把他调到工作团随同先遣队行动。

  “前面过不去啰”刘伯承用小竹竿敲敲地面,“你带着人去看看吧,要他们派出代表来谈,语言行动都要小心谨慎。”

  “要耐心,反复宣传我们的政策。”聂荣臻说。

  肖彬满有信心的样子,带着几个人随同参谋到前面去了。

  刘聂看看太阳已经近午,天气颇为炎热,就命令部队放好警戒,暂时到森林中休息。他们也来到附近的森林中。

  刘伯承和聂荣臻在林子里喝了点水,暑气渐消,但心中却焦虑不安。他们甚至觉得,这种滋味比打仗还要难熬。打仗,只要下了决心,打就是了,而今天却要争取在兄弟民族面前下放枪弹,和平通过。但是历史上的隔阂和国民党对少数民族的镇压和屠戮,早就沉积成山样的仇恨,这些都记在“汉人”的帐上,今天要想把红军这些他们还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说个明白,是多么不容易呵何况时间又是这么紧迫,如果误了时间,即使能顺利通过大凉山,又怎能渡过大渡河汹涌的激流

  “今天如果打起来就糟啰”刘伯承坐在个大树根上忧心忡忡地说。

  “主要是时间问题。”聂荣臻也面带愁容说,“如果拖下来,前面的敌人布置就绪,后面薛岳又赶上来,事情就麻烦了。”

  正说话间,只听“砰砰砰”后面响起了瓮声瓮气的枪声。

  “土枪”刘伯承的头微微扬起,接着以军人的敏捷站了起来。聂荣臻也站起来,两人起走到林子外面。

  “砰砰砰”

  接连又是几声。

  “好象在我们后面打起来了。”聂荣臻说。

  刘伯承立刻命个侦察参谋去了解情况,那个参谋骑了匹快马向来路奔驰而去。

  不久,枪声停下来了,山谷又归于寂静。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况,更加使人惶惑不解。

  两个人在原地徘徊着,谁也没多说话。

  呆了好长时间,只听警卫员嚷道:“后面打起信号弹了”

  刘伯承和聂荣臻仰起头来,果然有三颗鲜红的信号弹悬在天空。

  “这会是彝民在打信号弹吗”刘伯承仰望着天空,在思考。

  “不象是,”聂荣臻说,“他们没有这东西。”

  “那么,就是我们的人呼救啰”

  “这倒可能。”

  由于这判断,两人的心绪更为不宁。

  过了将近个小时,才望见后面山垭口那里走过伙人来。但不知为什么,附近的林子里腾起阵咭咭嘎嘎的笑声,笑了好久才住。刘伯承和聂荣臻都感到迷惑不解。不时,侦察参谋牵着马同个人走了过来。那人戴着眼镜,光着头,穿着个小裤衩子,低垂着头走着。走到近处,才看出是工兵连长丁纬。刘伯承和聂荣臻平时对军风纪的要求都是很严格的,看工兵连长是这个形象,心中有些不悦。

  “哎呀,你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

  “我我”丁纬是位知识分子,平时能说会道,现在却是又羞又愧又气,话也说不上来了。

  侦察参谋笑着说道:“他们全连的衣服都让彝民扒得光光的,他这个裤衩还是我刚才脱给他的呢”

  “怎么,把你们的衣服都扒光了”刘伯承和聂荣臻吃了惊。

  “不单衣服扒光了,”丁纬愤愤地说,“把我们全连的工具准备的架桥器材,还有三十条枪,统统抢了去了,上级说不让打枪嘛,我们有什么办法”

  “刚才,是你们打的信号弹吗”刘伯承问。

  “是的,我们看他们还要向别的部队冲,只好打个信号弹吓吓他们,才把他们吓退了。”

  “你们连的人呢”

  “在那边树林子里藏着,大家都笑我们,谁也不敢走出来了。”

  听到这里,刘伯承和聂荣臻都笑了。刘伯承吩咐侦察参谋说:“去告诉政治部,发动大家给他们匀点衣服,好走路嘛”“要得,要得”聂荣臻又转过脸对工兵连长说,“回去做点工作,不要有怒气哟,没有伤害你们还是很不错嘛”

  说过,丁纬回到他的连队去了。

  后面的情况使刘聂的心情稍稍安定了些,但前面谈判的情况如何,却直没有回报。他们只好回到林子里,耐着性子等待。

  却说肖彬带着几个工作团员,急匆匆地赶到部队的最前面,看见先头营的战士们都坐在路边焦灼地等候。两边山上不时发出“呜嗬呜嗬呜嗬”的喊声。循着喊声看去,山上坐满了人。前面是片乌森森的丛林,唯的条道路,正从丛林中穿过。而那条路上却有好几十个彝民在那里把守着。他们个个慓悍异常,披着头发,赤着膊,光着脚,手里拿着枪刀长矛弓箭,不断发出威严的喊声。

  肖彬等人来到尖兵的位置,距那些手持枪刀棍棒的彝民不过箭之遥。这里懂彝话的,只有从大桥镇请来的个“通司”。肖彬心想,今天只好仗凭他了。

  这通司是个汉族的小商人,因为常跑彝区,颇懂得些彝语。人也满热情,肖彬同他讲了下喊话的事,也答应了。肖彬就先教了他几句,让他喊起来。

  通司未发话以前,先学彝人那样“呜嗬嗬”喊了阵,果然两边山上和拿枪刀棍棒的人都静了下来。通司接着用彝语喊道:“彝族同胞们彝族同胞们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今天是借道通过这里,是不会加害你们的”

  肖彬睁大眼睛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见那些彝人交头接耳嘁嘁喳喳了阵,却没有任何表示。

  肖彬怕对方没听清楚,叫通司重复喊了遍,仍然没有反应。他叹了口气,对通司悄声说道:“看来得麻烦你走趟了,你去同他们商量,叫他们派代表来。”

  通司还真是不错,立刻点头答应,迎着拿枪刀棍棒的人走了过去。

  远远看见,通司和彝民站在那里说了好大阵,才有五六个人跟着他走了过来。可是只走到中间位置便停下来,不走了。通司向这边摆了摆手,肖彬带着几个工作队员走了过去。

  肖彬走到彝人面前,满面笑容地同他们挥了挥手,招呼他们随便在草地上坐下。接着向他们解释红军的政策,通司句句作了翻译。讲了半天,他们眼睛里仍然流露着疑惧的神情。别人都不说话,只有其中个瘦高个子的长者咕噜了几句。

  “他说什么”肖彬问通司。

  “他说,娃娃们要点钱让你们通过。”

  肖彬听,喜上眉梢,心里想,“这着我是有准备的。”

  就随口问:“要多少钱”

  通司刚翻译过去,那瘦高的长者就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要二百块。”

  肖彬立刻让工作队员数了二百块大洋,笑嘻嘻地往地上放。

  那瘦高的长者抓了把,其他四五个人也拥上来抓抢,笑嘻嘻地跑回去了。

  肖彬见前面拿枪刀棍棒的人仍旧阻住去路,丝毫没有让开的样子,心里十分懊丧。不得不再次央求通司前去找代表谈判。

  过了好大阵,又找来了三个人。肖彬这次又同他们解释了好长时间,其中个黑汉说:“刚才你们的钱给了罗洪家的,我们咕基家的娃娃,也要给他们点。”

  “千万要耐心呵”肖彬想起了聂政委的话,按下火气,又让工作队员数了二百块,笑嘻嘻地往地上放。不过这次肖彬有了准备,待他们抢了钱要跑时,肖彬将其中个把拉住,亲昵地说:“别走,别走,我还有话说呢”

  三个人只好再坐下来。肖彬拉着这位黑大汉的手说:“你们平时受汉官的欺负吗”

  黑大汉眼里亮,立刻爆出仇恨的火星,愤愤地说:“那些该死的家伙太坏了,不是他们,我们怎么会从冕宁逃到这里”

  “刘文辉在这里怎么样”

  “他把我们的人抓到监狱里,谁要造反,就立刻杀掉”“是啰,”肖彬说,“我们红军就是专门打汉官,打军阀的。

  咱们应该联合起来嘛“

  黑大汉的心动了,沉了好半晌,说:“好,我回去找爷爷来。”

  可是仍然久等不至。肖彬心里未免焦躁起来,以为自己再次受骗。正在这时,忽然见山坡背后涌出簇人来,为首的那人骑着匹大黑骡子,后面簇拥着十几个人,正沿着山道缓缓而下。肖彬目不转睛地望着,心想,说不定这人有点来头。果然,他们穿过丛林,来到警戒线边,那些拿枪执棒的人,都闪在两边向那个骑骡子的弯腰施礼。肖彬就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接着,那人下了骡子,略停了片刻,便走了过来。后面依然簇拥着十几个人。

  肖彬凝神看,那人个子又高又大,头上黑布缠头,打着赤膊,光着双足,只围着块麻布,肤色黝黑,站在那里,就象半截铁塔似的,样子十分慓悍威武。

  肖彬见时机已至,不等招呼,就同通司和工作队员起和颜悦色地迎上前去,很有礼貌地请他坐下。那人用疑惧的眼神望了他好几秒钟,才坐在地上。跟随他的十几个人,个个都是彪形大汉,手持梭镖快枪立在他的周围。“我就是咕基家的小叶丹。”他以响亮的声音自我介绍,并问,“你们有什么事”

  肖彬听,他还能讲几句汉语,心中十分高兴,就把红军的意图和主张重新向他说了遍。

  小叶丹很认真听,从他的目光看,却并未全信,只是简单地说:“你们的司令员在哪里我要见他。我们可以讲和不打。”

  肖彬高兴地笑了笑,立刻答应带他去见刘司令员。说着便同小叶丹起站起来向回路走。

  小叶丹面走,面仍警惕地望着四周。将要穿过片森林时,他看见许多红军战士在那里休息,旁边担任警戒的战士枪上都上着明晃晃的刺刀,小叶丹就不愿走了。他带的那些“娃娃”,眼里也都充满疑惧和警惕的神情。肖彬立刻察觉出这点,就向他们解释,这些战士只是担任警戒,并无其它用意。但是小叶丹仍然不信,他同他的“娃娃”还是迅速离开大路,靠着山走,以便发生意外时,随时飞步上山。

  穿过座长长的森林,来到座幽谷。这里靠山有个小湖,名叫袁居海子。湖面水平如镜,清澈见底,周围树木蓊郁,映在湖水里,显得格外幽深。湖边还有三五间草房。天气虽然炎热,这里却清爽宜人。

  这时,对面也有伙人沿着海子边走来。肖彬看,来的正是刘伯承和指挥部的几个人。在这之前,肖彬已经派人做了报告。待走到面前,肖彬就指着刘伯承说:“这就是你要见的刘司令员。”

  小叶丹听是刘司令员,立刻解头上的包头,弯下腰去要行跪拜之礼,刘伯承急忙抢上步用双手把他搀住,说:“都是兄弟,是平等的,不要这样。”

  随后拉他起在海子边坐下。

  这时,小叶丹周身打量着刘伯承,足望了他好几秒钟,然后直率地问:“你是司令员”

  “对,我是司令员。”刘伯承脸上带着微笑。

  “你姓什么”

  “我姓刘。”

  小叶丹点点头,认真地说:“今天,在后面打你们的,不是我,是罗洪家。我和他是冤家。”

  刘伯承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小叶丹沉吟了会儿,瞅着刘伯承十分认真地问:“你肯同我结义成兄弟吗”

  刘伯承知道这是他的心事,连忙热情地说:“我很乐意。”

  小叶丹的脸上出现了笑意。沉了沉说:“按我们民族的习惯,要喝鸡血酒。”

  “可以。”刘伯承豪爽地说。

  小叶丹高兴了,立刻转过头高声叫道:“沙马木嘎”

  那个叫沙马木嘎的“娃子”立刻跑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望着他。他用彝语吩咐了阵,沙马木嘎就跑到海子边那个人家,捉了只红鸡公来。他从湖里舀了碗清水代酒,然后手持弯刀,站在湖边,神色虔诚庄重,口里念念有词,接着便斩掉鸡头,将鸡血滴在水碗里,随后又将血水分成了两碗。

  周围站着的那些小红鬼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禁想笑;可是看刘伯承神色十分庄严,就把笑容收回去了。

  小叶丹和刘伯承齐跪下。小叶丹端起酒碗,望着刘伯承,说:“你要先喝。”

  刘伯承毫不犹豫地端起水碗来,大声说:“我刘伯承同小叶丹今天结为兄弟,如有反复,天诛地灭”

  说过饮而尽。

  小叶丹目不转睛地望着刘伯承,见他把碗血酒喝得滴不剩,乐了,眼睛里漾出光彩,满脸都是笑容。他双手捧着大碗,举得高高的,眼望蓝天,神色庄严地说:“我小叶丹今天同司令员结为弟兄,愿同生死,如果变心,就象这鸡样地死。”

  说过,也气喝尽。

  刘伯承亲热地搀着小叶丹,起站起来。两个人相视而笑。

  这时的小叶丹才真正放了心,比刚才活泼了,他立刻拍着胸脯对刘伯承说:“你放心吧,我马上派娃娃送你们过境。”

  刘伯承正要发出前进号令,聂荣臻走了过来。其实,他早就笑微微地站在旁边,看着这有趣的又是庄严的历史的幕。现在他听要出发就走过来提醒说:“伯承,天不早了,还有百多里路呢;再说路上并不是个部落,弄不好会出麻烦的。还是倒退三十里住在大桥,明天早再走吧”

  刘伯承和聂荣臻都是心细如发的人。刘伯承听这意见,表示完全赞同。他挥挥手里的小竹竿说:“好,我们就学学司马懿,倒退三十里安营下寨”

  声令下,先遣队又浩浩荡荡地开回大桥镇去了。小叶丹骑着他的大黑骡子,和他的“娃娃们”也应约随红军的队伍同行进。无论是刘聂和红军战士还是小叶丹他们,心头都很轻松,有的甚至哼起歌儿来了。

  先遣队回到大桥镇,当晚大排酒宴。大家都知道彝族兄弟嗜酒,几乎把镇上的酒都买来了。席间又宰了只白鸡公,再次喝了血酒。这真是次开怀畅饮,越喝兴致越高,越饮友情越浓。小叶丹喝得兴起,大碗的酒,毫不犹豫,端起来气喝尽。他的性格本色,在今晚也袒露了出来。他只脚蹬着凳子,豪迈地说:“明天我定亲自送你们过去,如果罗洪家的胆敢捣乱,你们打正面,我从山上打过去,打到林子里,把全村都烧光他”刘伯承聂荣臻劝他还是不要动武,他把脑袋拍,叫道:“我小叶丹决不怕他”刘聂二人讲了好多道理,说要想打倒军阀打倒汉官,自己的民族非团结不可。刘伯承还向小叶丹伸出个指头说,“你看这个指头有什么力量他是没有力量的,可是你把十个指头攥,就有力量了。”说过他还攥起了两个拳头,小叶丹哈哈地笑了。最后刘聂决定,建立“中国红军咕基支队”,由小叶丹任支队长,并授给他“中国红军咕基支队”面红旗,还赠送了他批枪支。小叶丹高兴万分。宴会后,小叶丹和他的娃娃们,呵呵笑着,已经是醉意蹒跚了。

  第二天早晨,晨风拂拂,朝阳初露,先遣队浩浩荡荡向大凉山进发。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小叶丹,他威风凛凛地骑在大黑骡子上,后面跟着他那背梭镖的“娃娃”,显得踌躇满志,意气飞扬。刘聂二人心头轻松,相顾而笑。由于小叶丹早已派人通知了各个村寨,气氛与昨天大不相同。路两旁站着彝族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有人手里还拿着红旗。他们差不多全是赤身露体,只围着块麻布,眼光里却充满真诚和笑意。红军来到面前时,他们就笑嘻嘻地跑上来要东西,要钱,对那些骑马的“官长”,更是跟着你的马走出很远。有人抓着战士们的毛巾面笑着就跑开了。由于红军总政治部早有通知,在通过大凉山时,要求每人准备件赠送彝族兄弟的礼物,所以送了彝族群众不少东西。在只有野花流水的荒僻的山沟里,今天充满着欢声笑语。

  部队穿过森林峡谷,来到个较大的村寨,小叶丹跳下骡子,停住了。他来到刘伯承聂荣臻面前躬身施礼说:“前面已经不是我的地方,我不能送你们了。”

  他的声调里充满着眷恋之情。说过,他牵过那匹大黑骡子,对刘伯承说:“我就把这匹骡子送给你吧”

  “这”刘伯承望望那匹大黑骡子,又高又大,浑身没根杂毛,象匹黑缎闪着亮光,知道是小叶丹心爱之物,就说,“我怎么能要你的骡子呢”

  小叶丹急了,那种彝族人诚挚坦爽的性格显出来了,立时不高兴地说:“你不要我的骡子,我也不要你的枪了。”

  聂荣臻向刘伯承以目示意,刘连忙说:“好,好,我收下来”

  刘伯承说着,紧紧握住小叶丹的手说:“兄弟,我们后面还有很多部队,我都托付给你了,你定要把他们全送过来。”

  说过,刘伯承从腰上解下自己的手枪,赠给小叶丹,小叶丹高兴地收下了。

  小叶丹派了四个“娃娃”,引导红军继续前进。分别时,小叶丹依依不舍地握着刘伯承的手说:“刘司令员,我们啥子时候才能再见呢”

  刘伯承说:“兄弟,你告诉大家,我们以后定会回来的”

  说过,刘伯承与小叶丹洒泪而别。

  小叶丹没有辜负刘伯承的教育,红军走后,他放弃了民族内部的成见,主动联合了倮伍罗洪等家支,组成了游击队,开始了反对国民党军阀的斗争。队伍最多时曾发展到千多人。军阀邓秀廷多次进攻,都被他打退了。遗憾的是,邓秀廷后来用狡猾手段,分化了他们的团结,使小叶丹陷入孤军奋战。但是在最艰难的时日里,他仍旧把刘伯承亲手送给他的红旗藏在个特制的背筐底端的夹层里,从这里转到那里。他对妻子说:“红军是定会回来的,刘伯承是决不会骗人的。万我死了,你定要保住这面红旗,将来亲手交给红军。”这位彝族的英雄,于九四年被邓秀廷勾结内部败类杀害。这都是后话。

  先遣队在小叶丹四个“娃娃”的带领下,又继续前进了。每过个村寨的时候,山上就发出“呜嗬呜嗬”的喊声,这四个“娃娃”也就“呜嗬呜嗬”地回应,对方知道是自己人,也就不再拦阻。后来每经过个村寨,还交换个人带路,人们开玩笑说:“这简直跟中央根据地差不多了”这是任何人也不曾预料到的。这时候,人们头脑中盘旋多日的大凉山的神秘感已经消逝,接着又是大渡河的惊涛声了。

  四十四

  这些天,来自中央军委的电报,差不多都有“迅速”二字。什么“迅速”前进,“迅速”占领,“限令”到达等等,足可推测出统帅部的急迫心情。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乘各路敌军到来之前,抢先渡河,以免陷入石达开的不幸境地。但是,按照命令每天要走百二十里路的艰辛的战士们,仍未能赶到敌军的前面。在红军到达前,刘文辉杨森等部,已经沿大渡河布防就绪。由富林至泸定桥以及由泸定桥至康定,都由刘文辉的二十四军负责;富林以下至金口,由杨森的二十军防守。五月二十三日,刘湘部装备精良的王泽浚旅也自成都赶到,重点坚守富林,二十四军北移,这样兵力就更厚了。

  心想当骆秉章的杨森,到达汉源不久,即到大渡河沿线视察。这天他到了富林,王泽浚亲自把他迎到旅部,因为按照蒋介石的命令,王泽浚也统归杨森指挥。

  王泽浚是四川军阀王缵绪的儿子。王缵绪在刘湘手下当师长,王泽浚就在他父亲兼师长的领导下当旅长,并且兼成都市的城防司令。他出身将门,少年得志,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