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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部分阅读

作品:地球的红飘带|作者:xys523|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9 14:41:47|下载:地球的红飘带TXT下载
  颇有点不可世的派头。他这个旅有三个团共六千人,不仅人员充实,且装备精良。配备的迫击炮轻重机枪冲锋枪掷弹筒都比较新式。这次又是蒋介石亲自点名要他星夜驰赴富林,更是声价十倍。在杨森这位老前辈面前,他自然拘于礼法,表现出副谦恭样子,但内心深处却自命不凡。

  “军座,您这次刚到前线,就来敝部视察,真可谓不辞劳苦哇”

  “贤侄,你说到哪里去了”杨森老味十足地说,“这次大渡河会战,委员长亲自给我打电报,要我做当代的骆秉章,我受蒋公如此重托,咋个敢怠慢呢”

  自从蒋介石打了这封电报,杨森已经是三句话离不开骆秉章了。王泽浚听了,不自觉地撇了撇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笑容:“听说,刘文辉军长到了汉源,也说要当骆秉章呢”

  杨森哈哈大笑:“哈哈哈刘文辉,他也想当骆秉章哈哈哈”

  王泽浚见杨森如此狂妄自许,心中不悦,就笑着说:“这次各路人马,齐集大渡河,恐怕都要显显神通,还说不定鹿死谁手呢”

  杨森听这话,觉得颇有点不敬之意,他那雷公嘴立刻就凸出来了。但又不好发作,就说:“委员长的三条命令,你们都看到了吗”

  “都执行了。”王泽浚说,“船都弄到这边来了;切可供造船修桥的材料,甚至竹片木片,都收走了;还清扫了射界。”

  “河那边的房子呢”

  “也都烧了。”

  “不,不,”杨森镇着脸说,“贤侄,你这项事情可做得不大彻底,我刚才看到对岸,有许多村庄房子还没有动,这是要留给共军利用吗”

  王泽浚面红耳赤,立刻把个团长找来,气愤愤地责问道:“在你那个防区里,扫清射界的事情完成了吗”

  “完成了部分。”团长怯生生地回答。

  “你说的是个啥子”

  “是这样,旅长,老百姓哭得厉害,跪大片,士兵们也不愿干。”

  “哦,老百姓哭,我的命令你就不执行了你这个窝囊废”

  “旅长,你别这么说,”团长反抗了,“就是你在那里也不好办。”

  句话,把王泽浚激怒了,更何况是在外军军长面前他立刻从里间屋墙上取下马鞭子来,大声骂道:“你这个不服从命令的东西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劈头盖脸,连续抽了下来。

  这王泽浚是有名的专横跋扈,经常以马鞭抽打部属,就是团长也在所不免。今天他觉得部下伤了自己的面子,自然特别气愤。

  杨森见王泽浚这般光景,知道是对自己撒气,就撇撇嘴说:“算了,算了,现在还来得及,叫他去完成也就是了。”

  王泽浚把马鞭往地上甩,说:“今天要不是杨军长讲情,我就揍死你”

  那个团长忍气吞声,捂着脸上两条赤红色的血痕退出去了。

  这时,忽报本地羊土司前来晋谒。

  这里说的羊土司,名羊仁安,是大渡河沿岸有名的土著势力,还挂着富林垦殖司令个官名。他的势力范围是安顺场下游到富林带。大渡河的另土著势力,是安顺场的彝务总指挥部营长赖执中,其势力范围是从安顺场起到上游河道七场。这两个封建霸主,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为所欲为,生杀予夺,说不二。大渡河的流水,每年雨季都要冲刷出种稀罕宝物,名叫香杉。它是埋没在地下的种杉木,经过千百年水土的浸蚀,渐渐变成种紫郁郁的异常坚硬的木质,就再也不会腐坏了。梦想不朽的上等人就把它作为做棺材的理想材料,称为“建板”。这种价格极为昂贵的天财地宝,也只有他两人才能享用。不管在何处发现,都要交给他们。在交给他们之前,还要负责看管,如果损坏丢失,就难免倾家荡产,连身家性命都难保了。

  自红军向大渡河进军以来,羊仁安早就坐不住了。为了保住自己这个小小王国的安全,他忙得手脚不沾地,慰问来往军队,商讨地方势力如何与军队配合,真是不遗余力。凡是从这里经过的来往军官,他都要宴请番。王泽浚的到来,他已宴请过次,今天赫赫有名的杨将军到来,岂是可以疏忽的所以他穿着轻飘飘的身绸衫,很快就跑来了。

  他见杨森,就连跑几步,抓住杨森的手说:“杨军长,你是坐飞机来的,还是坐火车来的,真想不到你来得这么快哩”

  杨森哈哈笑,算作回答。

  羊仁安坐下来,又望着杨森说:“说实在话,你没来以前,我这心就象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您这来,我这心就定下来了。”

  杨森冲着王泽浚笑:“我们的少年将军不是早来了嘛”

  “不管小将老将,还要名将指挥嘛”

  杨森心里得到某种满足,哈哈大笑。

  羊仁安见是火候,就笑着说:“寒舍备了点便饭,给军长接风。请军长定赏光。王旅长定作陪。”

  杨森笑着说:“我初来乍到,寸功未立,怎好无功受禄”

  王泽浚也笑着说:“我已经叨扰过了。”

  羊仁安站起来,满脸是笑地说:“你们谁也不要见外,我们马上就走”

  杨森王泽浚羊仁安骑上快马,后面跟着随从,沿着大渡河边向西驰去。

  宴会在羊仁安相当阔绰的宅第举行。宅第的牢固如小小的城堡,宴会的珍馐美味也使杨森大为惊异。他想不到这小山沟里还有这样的所在。

  宴席设在座小楼上,摆设精致,宽敞明亮,窗外下面就是大渡河的惊涛骇浪。羊仁安端起酒杯,举到杨森胸前,郑重说道:“下面就是长毛贼石达开覆亡之处。这次共匪北窜,已经到了绝境,是再也逃不过了。看来今天的骆秉章就是将军您了。”

  杨森听这话,立时甜到心里,笑在脸上,把满满大杯灌了下去,抹抹嘴说:“那倒要大家多协助了。”

  王泽浚脸上刚刚露出点不悦之色,羊仁安已把酒端到胸前,说:“王旅长少年英俊,才气不凡,杨将军这次是骆秉章,你就是亲自捉石达开的唐友耕了”

  句话也说得这位少年将军眉开眼笑,仰脖儿把大杯灌了下去。

  小楼上气氛热烈,笑语声喧。杨森连饮了几大杯,忽然停住杯问:“羊土司,听说你们这里出种啥子香杉很有名气”“哦,是的,是的,”羊土司笑着说,“本地没啥子好东西,就是这个还算宝。可是这带刁民见钱眼开,遇上这种木头就窝藏起来,亏得我好好惩治了几个,每年才能收到几根。”

  说到这里,又笑嘻嘻地说:“军座,您是不是需要点”

  “不不,”杨森连忙摇手,“我不过听到家母说过这种材料。”

  “这个,我回来找人送到司令部去。”

  这时,不知谁喊了句:“火起火了”

  大家抬头向窗外看,大渡河南岸带村庄,已经冒起片黑烟,成群的老百姓从村庄里逃向村外,并且传来隐隐的哭叫之声。

  杨森点点头说:“好,好,已经开始清扫射界了”

  “这些老百姓就是奴隶性”王泽浚说,“其实早就通知他们了嘛,就硬是不动。”

  “咳,到处都是样。”

  说过,大家又齐举起杯来。

  四十五

  **过了彝族区,住在高山上的个小村里。

  这天早晨,个译电员来送电报。**着完电报,抬头看见译电员眼睛红红的,象是哭过的样子,就说:“小鬼,你碰见么子不痛快的事了”

  译电员摇摇头,**笑道:“看你眼睛都红了,还想哄我”

  译电员笑着说:“刚才,我听个老人讲石达开的故事,心里好难受,就掉了几滴眼泪。”

  “噢,他多大年纪了”

  “八十多了,是个老秀才,他懂得真多。”

  “老秀才”**眼睛亮,“他住在哪里”

  “就在我们隔壁。”

  **向喜作调查研究,最近尤其想找当地人谈谈,以便详细了解下几十年前那场悲剧的历史。今天见有此机会,就把警卫员小沈叫过来说:“你那水壶里还有酒吗”

  “是过会理灌的,还不少哩”小沈说。

  “你把它带上,我要待客。”

  **说着,就站起身来,向老人家里走去。

  前面靠着山根,是大片竹林,竹林之间有条窄窄的小径。译电员指了指,**和警卫员就沿着小径走去。小径尽头,有个小小的轻掩着的柴门。他们来到门前停下脚步,隔着低矮的篱笆,见院里的小竹椅上坐着个瘦瘦的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百万\小说。个年轻女子正在院里喂鸡。“老先生在家吗”**先打了个招呼,待老人走过来,又笑着说,“老人家,我们红军住在这里多打扰了。”

  老人开了柴门,脸上现出忠厚慈祥的笑容,连忙说:“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说打扰”

  说着,指指院子里棵杏树,上面挂满了黄里透红的杏子,又说:“这院子每天来很多人,我这杏子颗都不见少。”

  **进了院子,恭敬地说:“我是湘人毛润之,在红军中工作,这次经过贵地,特来登门求教,不知老人家可有时间”

  老人不知毛润之是谁,也未加多问,见来者彬彬有礼,甚为高兴,就笑着说:“快请到屋里坐吧,我最喜欢摆龙门阵了。”

  **进了屋子,见正中摆了张八仙桌子,左右两把竹椅,条几上放了几本线装古书。墙上幅中堂,烟薰火燎,已看不清是什么年间的古画。副对联,字迹颇为清秀:上联是“乱世仍作桃园梦”,下联是“寒舍且读盛唐诗”。

  老人请**坐在竹椅上,不刻那年轻女子端了壶茶来。**问及老人家世,老人说,他家原是汉源城中望族,后来家道中落,避债到此。他在满清末年,考了最末场秀才,以后就是民国了。自己原有二子女,二子被军阀抓去当兵,早已作了炮灰,女儿和妻子也死于兵燹之中。现在只有个孙子,个孙媳,靠他们种着几亩薄田度日。老人在谈话中,不断唏嘘长叹。

  **见老人神色凄楚,就换了个题目,指指那副对联说:“这是谁的书法我看颇得右军风味。”

  老人笑着说:“不瞒毛先生,这是老夫拙笔,词也是我胡诌的。现在只有活时少时,苦中作乐而已。”

  **见老人穿着身黑布裤褂,都褪色了,虽比般庄稼人干净些,膝盖上还有两个补钉,就问:“先生现在的生活还顾得住吧”

  老人长出了口气,说:“我年轻时,也是开过馆的。后来斯文扫地,不值钱了,不怕你笑话,我还挑过盐巴卖。现在上了年纪,只有依靠小孙子了。”

  “你孙子做么子”

  “他种了几亩薄田,在外面还跑点小买卖,按说也足以糊口了;只是现在苛捐杂税太重,说句丑话,有时是日三餐也难乎为继了。”

  老人说到这里,望着**说:“我说出来,先生可能不信。现在是民国二十四年,可是粮税已经征收到民国六十九年了。”

  “什么,民国六十九年”**吃了惊,“那就是说,已经征收到四十年以后了”

  “正是如此所以弄得老百姓卖妻鬻子,家破人亡。”

  **很想作些这方面的调查,就问:“你们四川,到底都有些什么捐税”

  老人苦笑着说:“你要问这个,我倒有些记载。”

  说过,从里间屋取出个麻纸钉成的本本,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递给了**。**揭开看,光刘文辉防区的捐税就有四十四种。农业方面的有十种,计:粮税,团练费,团练租捐,借贷无着粮款,补缴无着粮款,参议会粮税捐,指导委员会粮税捐,学务费,烟苗捐,懒捐,锄头捐;工商运输业方面二十种,计:百贷统税,护商税,烟类专卖税,酒类专卖税,烟酒牌照税,丝烟税,糖税,油税,栈号捐,茶馆捐,戏剧捐,船捐,码头捐,契税,劝学所中资捐,公告费,屠宰税,印花税,斗秤捐,猪牙捐,筵席捐等;特别税五种,计:鸦片烟土税,鸦片经征税,红灯捐,妓女花捐,赌税等;城镇方面的捐税,计:房捐,马路捐,灯油捐等。

  **见其中些捐税,名目新奇,颇有些迷惑不解,把麻纸本本放在桌上,问道:“这里面的懒捐指的是什么”

  “唉,你们外乡人哪里搞得清楚。”老人苦笑了下,接着解释说,四川军阀最重要的收入,除了贩卖鸦片,就是让老百姓种植鸦片。这是个大头。刘文辉的哥哥刘文彩就是“川南禁烟督察处”处长。他专门分配种烟,征税。老百姓有不种的,就要向他们征收“懒捐”。

  “哦,原来是这样。”**不禁笑起来了。

  “其实,许多捐税我还没有记全。”老人接着说,“刘湘在重庆连过往粪船也得向他缴纳粪捐。所以老百姓就编了副对联:”自古未闻粪有税,于今只剩屁无捐“

  “真是妙极”**听了哈哈大笑。

  二人越谈越投机,**笑着说:“我从会理来,头来些薄酒,今带来助兴,不知老人家肯赏光否”

  老人笑道:“不瞒先生,我们四川人,尽管手中拮据,也还是爱喝上点儿,吃上点儿。何况今天你我真是千载难逢”

  **即刻叫警卫员进来,摘下军用水壶,亲自斟了碗酒与老人端了过去。老人也吩咐孙媳切了几个咸鸡蛋,摘了大盘熟了的杏子端了进来。两人开始举杯对饮,兴致盎然。

  **说:“听说你老人家对太平军的事知之甚详,你可亲眼见过太平军吗”

  老人笑着说:“石达开来这里,我已经十三岁了。我跑前跑后地看,自然是亲眼所见。后来,也看了些这方面的书。我看太平军对老百姓很好,比清兵的纪律要好得多。”

  “他们到安顺场的时候,清兵究竟是否占领了对岸”“说是占领了,其实是段假话。”老人笑道,“石达开的军队是夏历三月二十七日到安顺场的,那时安顺场的名字叫紫打地。清朝四川的总督骆秉章给皇帝的奏摺说,守军唐友耕蔡步钟等三月二十五日就开到河边了。其实不过是向上边邀赏罢了。”

  **点了点头,又问:“有的史书记载说,石达开到紫打地,就叫部下造船筏速渡,已经渡过万多人,看天色晚了,又中途撤回,可有这样的事”

  老人端起酒杯,沉吟了会说:“据说,这是唐友耕对他的弟弟说的。可是人们有些怀疑:既然天晚了,能将万人撤回来,为啥不再渡过去万人呢

  这些事到今天已经讲不清了。“

  **听得津津有味。他掏出烟来向老人敬了支,老人不抽,他就把烟点上,又问:“人说,石达开的部队过不了河,主要是大渡河水涨,是吗”

  “是的。”老人说,“不过,不止是大渡河,左边还有条松岭河,右边还有条察罗河,这几条河都涨水了。那松岭河,实在是最平常不过,只不过几丈宽,可是雪山化,水涨就是好几丈高。这样前有大渡河,左有松岭河,右有察罗河,南有马鞍山,这样就把石达开的三四万人马困在安顺场后面的营盘山上。石达开新来乍到,哪里会想到我们这里涨水这么怕人。”

  **饮了口酒,手指夹着纸烟又问:“大家都说,是石达开生了太子,大排宴席,误了时间”“这也是事实。”老人说,“我们这里的老百姓都这样说。许亮儒有本书记得很详细。说石达开传令部下:”孤今履险如夷,又复弄璋生香,睹此水碧山青,愿与诸卿玩景欢醉。就这样敲锣打鼓,在这里闹腾了两三天。清兵的布置也就越来越严实了。“

  “以后进行强渡了吗”

  “石达开是个硬汉子,自然不肯示弱。三天之后,就开始了强渡。第次,出动了四五千人,乘了几十只竹筏,岸上也呐喊助威,真是山谷震动。清军排列在北岸用枪炮轰击,不料击中了只火药船,顿时爆炸燃烧,大部太平军都壮烈殉难。十几天后,又进行了次强渡,清军隔岸猛烈轰击,加上风急浪高,船只全部沉没。又隔了五六天,开始了第三次强渡。这次出动了二十几只大船,每只坐七八十人。结果被急浪冲走五只,其它也都沉没了。从此以后,就没有再过大渡河了。”

  **叹了口气,接着又问:“为么子他们不沿着大渡河的右岸,直上西康呢或者到大树堡再折回西昌坝子”

  “不行不行”老人连连摇手说,“还是我刚才说的,松岭河过不去嘛再加上河对岸是西番族土千户王应元守着,右面察罗河的对岸又是彝族土司岭承恩守着。骆秉章把他们都收买了。”

  接着,老人详细叙述了石达开的困境。石达开看大渡河强渡无望,四面被围,曾经几次攻松岭河。他的意思也是要沿右岸直上,由泸定桥直奔天全邛崃成都。可是王应元把松岭河上的铁索桥都撤去了,两次偷袭偷渡都没有成功。石达开无可奈何,曾经隔河射书给王应元,许以良马两匹白金千两,请求对方罢兵让路。王应元没有答应。后来又请求采购粮食,也遭到拒绝。这时东南面清军配合土司岭承恩乘夜到马鞍山劫营,杀死太平军好几百人,并且攻占了马鞍山。马鞍山这座险地失守,石达开的部队就困守在营盘山和紫打地,方圆不过两里路了。粮道也被隔断。不久,敌军便发动了总攻:西面的清军和王应元乘势渡过了松岭河,清军和岭承恩也从马鞍山上压下,两路齐进,直扑紫打地。太平军营盘全被烧毁,彝兵还跑到山顶上用木石向下滚击。太平军站立不住,纷纷落水。史书上说,“浮尸蔽流而下者以万余计”。石达开见无法再守,遂放弃紫打地向东突围。自三月二十七日到紫打地,到四月二十三日,在紫打地住了二十七天,加上历次战斗损失,石达开的三四万人,这时只剩下七八千人。

  老人望了望**,见他手里夹着烟,面色严肃,似乎已经入神,就饮了口酒,又说下去。

  石达开率领残部向东突围,是沿着岩垭走的。当地所谓岩垭,就是条很窄的山径,往上仰望是峭壁千仞,往下看是惊涛骇浪。这时清军黄君荣等衔尾猛追,王应元率彝兵从山顶滚下木石,大渡河北岸的周千总督清兵瞄准岩垭射击。太平军几面受敌,坠入水中者无数。这样走出二十里路,渡过条小河,点检队伍,已经损失了十之五六。夜间住在这里,本想稍作喘息,王应元又围上来。不到天明,达开又率兵突围,前面就是著名的险地老鸦漩了。这里正是老鸦漩河注入大渡河的入口处,水势比紫打地还要险恶。放眼望去,河面上全是大漩涡,每个都大如车轮,其势如疾风奔马,飞旋而下,不禁令人骇目惊心。石达开见渡河无望,只好将队伍收集起来,略事休息。看看天色将暮,人马苦饥,石达开和部队已经两天夜没有进食,自然饥饿难忍。石达开见部下相聚而泣,难过万分,不禁喟然叹道:“孤畴昔攻城略地,战无不利,今误陷险地,蹶不振,此天绝孤,非孤不能为诸卿解危之过也。”说过也泣下数行。他的部下都哭得抬不起头来。石达开知道丧败在即,就让他的三个王娘投水自尽。那三个王娘互相牵着衣襟,哭得如醉如痴。石达开见到这种情景,就拔出剑来,含着眼泪,立逼部卒把三个王娘抱着投入大渡河去了。

  说到此处,老人不禁唏嘘长叹,并说:“你们再往前走,就会看到那地方了”**脸色严峻,半晌无语,沉吟良久,才问:“后来,石达开不是同清兵进行过谈判吗”

  “唉,说是谈判还不如说是欺骗呢”老人继续说,当时,太平军四面受敌,又加上霪雨连绵,粮食无路可寻,进退战守俱穷。石达开英雄末路,自然不胜感慨。这时,他本想投水自尽,转念想,自己固不惜死,而这些部卒跟随自己多年,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却如之何清庭今日步步紧逼,无非要自己的头颅,如能以自己的头颅换取部卒的生存,则未尝不是个办法。想到这里,他就给骆秉章写了封信。信上说:“窃思求荣而事二主,忠臣不为;舍命以全三军,义士必作。大丈夫生既不能开疆报国,奚爱生;死若可以安境全军,何惜死阁下如能依书附奏清主,宥我将士,赦免杀戮,愿为民者散之为民,愿为军者聚之成军,推恩以待,布德而绥,则达开愿人而自刎,全三军以投安。虽斧钺之交加,死亦无伤,任身首之分裂,义亦无辱。”这封信传到清军手中,唐友耕他们见有机可乘,就开始设计诱骗他了。参将杨应刚和游击王松林就带了几十个兵丁来见石达开,表示同意他的要求,并且劝他说,大渡天险,决难飞渡,今天既然被围,可解甲归田,只要肯解除兵柄,可以到洗马姑共商善后。石达开听了这话,开始并不相信,他的部将甚至要杀这两个家伙。这两个人能言善辩,立刻指天誓日,石达开方才信了。第二天,石达开就带了几个人,随杨应刚到洗马姑,刚走到凉桥,就遭到伏兵生擒。想不到这位纵横世的英雄,竟自己投到囚笼去了。

  “以后呢,以后把他解送到哪里去了”**问。

  “第二天就把他押解到大树堡,接着又押送到成都。不久就杀害了。”老人长叹息了声,并且以敬佩的神色说,石达开仍不愧是个硬汉。据审讯他的官员说,他那种“枭杰坚强之气,溢于颜面,词色不亢不卑,不作摇尾乞怜之语”。临刑之际,神色怡然。他是被凌迟处死的。头颅割下来,到处去示众,直传到湖北。本来还要送到北京,因为路上臭了才作罢。最可悲的是他那两千士兵,都被诳骗到大树堡,说是要安置,结果在六月十九日那天夜晚,被清兵包围起来,全部当做“悍贼”杀了,上上下下无幸免。老人凄然地说:“你如果到大树堡去,还能看到大片垒垒荒坟。”

  **听后半晌无语,显然他已深深沉入到这个历史悲剧之中。很久,很久,他才叹了口气,说道:“石达开毕竟是个英雄。但是,他对敌人的话太轻信了,这使他吃了大亏。切善良的人总是容易对敌人抱有幻想,这是可悲的事。”

  老人也点头说道:“先生说得是。石达开只想到敌人要他的头,其实,敌人何止是要他的头呢”

  这时,由远而近,从空中传来隐隐的雷声,屋子里也阴暗起来。老人起身出门看,天上密云四合,空中已经飘下了雨点,脸上带着愁容说道:“又是这个时候石达开的军队从这里过,我记得就老是这种天气。”

  说着,他回到屋里来坐下,端起酒碗诚挚地望着**说:“你们的军队也要过大渡河吗听我的话,切要快

  “

  **点点头,端起酒碗,远处的雷声似乎更沉重更迫近了。

  四十六

  红军过了岔罗,就最后离开彝族区了。

  仍然是窄窄的山沟和崎岖的山径,满山都是五彩缤纷的杜鹃花,还有叮咚的流泉。风景是够美了,可是这些还暂时与红色战士无缘。他们想的只是件事:迅速越过大渡河。

  在大部分时间里,战士们都比指挥员的心头轻松。即使有时觉得处境危殆,也并不在乎,似乎这切都由他们的上级包揽了。例如现在就有人嘻嘻哈哈笑谈着彝族区的趣闻。可是指挥员就不同了,作为先遣队司令的刘伯承和政委聂荣臻路上就很少说话。刘伯承骑的仍然是那匹老白马,勉勉强强能跟上红军的脚步。他的脖子里依然挂着那个单筒的望远镜,身上斜挎着图囊和柄弯弯把儿的雨伞。从他的面容和整个的姿态,都可以看出他陷入到沉思里。周围的山峰,溪水,野花,流泉,以及战士们高阵低阵的笑语,都似乎离得他很远,很远

  “只要有船我就有办法”他低声地说。

  跟着老白马行进的作战局长薛枫,以为他要吩咐什么,就往前赶了几步,又听见他说:“只要有船我就有办法”

  薛枫望了望他那直视前方凝然不动的神态,才发现他是自言自语,就回过头对聂荣臻说:“总参谋长这人真有意思,又在自言自语呢。”

  “他说什么了”聂荣臻在马上问。

  “他说,只要有船我就有办法。”

  聂荣臻微微笑:“昨天半夜,我就听见他这样说。我以为他要同我讨论什么,看他睡得呼呼的,才晓得他是做梦。”

  薛枫笑了。聂荣臻又说:“其实,我也做了个梦,下子得了五条大船。”

  说过,竟笑出声音来了。

  正说话间,走在前面的红团吹起急促的防空号声,部队在路边停下来了。这是长征路上的家常便饭,部队早就应付裕如。战士们更乐于有机会休息下。刘伯承和聂荣臻都下了马,饲养员随便在路边折了些树枝把马匹伪装起来。

  接着,天空中出现了三架敌机。

  “瞧,这龟儿子要丢蛋了”个人喊。

  “不,不,是屁股冒烟呢”又个人说。

  大家定睛细看,既不是丢蛋,也不是屁股冒烟,而是在撒传单。转圈就撒下大溜,瞬刻间,那纷纷扬扬的红绿传单,随风飘得满天都是,正在轻缓地飘落下来。

  警卫员从近处的山坡上捡了张回来,递给了聂荣臻。聂荣臻看,这张巴掌大的新闻纸上,印着粗大的黑体铅字:**士兵们:前有大渡河天险,后有几十万追兵,你们现已陷入绝境,即将全军覆没。朱毛匪酋也将成为石达开第二。何去何从,望速抉择猛省猛省猛省

  聂荣臻轻蔑地笑了笑,将传单递给了刘伯承。刘伯承看了看,将传单轻轻撕掉丢在旁,然后仰起头来,望着那些仍旧漫天飞扬的传单笑道:“真是丁丁猫想吃红樱桃,连眼睛都望绿了”

  年轻的作战局长薛枫,直盯着那三架盘旋的敌机,这时插话说:“前几天缴获的报纸说,蒋介石亲自坐飞机视察过大渡河前线,现在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来了。”

  “不定吧,”刘伯承笑笑说,“现在他已经基本上布置好了。”

  其实,谁也没有料到,说这话的时候,蒋介石真地就在他们的上空。据多年后的材料透露,蒋介石确曾两度从昆明飞临大渡河前线上空视察。

  这位统帅军装笔挺地坐在软椅上,从舷窗里贪馋地望着那条夹在深谷里的激流。他面含笑意,把切希望都寄托在这条激流上了。

  坐在他旁边的是矮小精干的陈诚,手里拿着张地图,不时地应付着他的上司的问询。

  “安顺场究竟在哪里”蒋介石问。

  “委座,您瞧,就在那个河湾湾里稍为突出的地方。”陈诚欠起身子来指点着。

  “是在那个圆包包山旁边吗”

  “是的。”

  “那村子很小嘛”

  “是的,很小,不过百把户人家。石达开的队伍就困守在那个圆包包山上,几乎有多半人死在那里。”

  蒋介石瞪大眼睛,瞅着那个圆包包山,仿佛要从那里想象出太平军覆灭的情景,兴致勃勃地问:“以后呢”

  “以后,石达开就率领残部向下游突围。”陈诚指了指大渡河段较宽的地方,“那地方就是老鸦漩。石达开的又大部分被驱赶到河里去了,他的三个王娘也是在这里跳了水的。”

  蒋介石听得入神,就好象谈的不是七十多年前的事,而正是他日夜追剿的红军。他的脸上笑微微的,连光头上都似乎冒出陶醉的红光。

  “薛岳不是已经赶到德昌了吗”

  “是的。”陈诚恭敬地回答。

  “告诉他们,还要再快点,这次定要举成功”

  “是”

  飞机沿着南岸缓缓飞行,沿岸有不少村庄燃烧着,卷起股股的浓烟。蒋介石指着下面说:“那是在扫清射界吗”

  “是的。”

  “很好。”蒋介石点了点头,“不过最重要的是船,只船也不能留在南岸。”

  “这个,我们已经三令五申过了,遵照委座指示,连个竹片片都不许留。”

  飞机又沿着北岸徐徐飞行。

  “汉源在哪里”蒋介石问。

  “就要到了。”陈诚对照了下地图。

  “杨森和刘文辉到了汉源吗”

  “按电报说是到了。”

  “那就把我的亲笔信投下去”

  “好。”

  接着,通讯袋投向了距大渡河不远的座小城。这是蒋介石作战指挥中的惯常作法,表示统帅与将领同甘共苦。这些信多半都是称兄道弟,使那些名利心很重的将领们感激涕零。

  “据我得到的消息,”陈诚微笑着说,“上次委座勖勉杨森的电报,作用不小。”

  “我说什么了”

  “你不是要他当骆秉章么”

  “噢,原来是这个。”蒋介石笑,“其实,真正的骆秉章是我。”

  说过,哈哈大笑起来。

  空中乌云飞驰,天色渐渐阴下来了。时间不大,就飘下了零星的细雨。

  红军在崎岖的山径上继续行进。刘伯承撑起了他那把弯弯把的雨伞,聂荣臻戴着他那顶棕黑色的斗笠,先后在队伍中步行。大约走出十几里路,天色已近薄暮。由于山沟狭窄,更显得晦暗。

  “这是什么声音”机灵的薛枫停住脚步。

  大家凝神静听,果然远处传来种嗡隆隆隆,嗡隆隆隆的声音。声音沉重而又经久不停,就象是远处的风暴正要袭击过来似的。

  “不会是飞机吧”刘伯承说。

  “不是,不是,飞机早就走了。”薛枫说。

  “会不会是大渡河呵”聂荣臻凝神听了阵,说,“我小时候住在长江边上,有时就听见这种声音。”

  “可能,很可能,按时间说,也应该不远了。”

  他们攀上道马鞍型的山岭,果然看到远处有道较为宽阔的山谷,在低垂的云雾下,闪着弯银带似的白光。那想必就是与他们生死攸关的大渡河了。刚才听到的激越而沉重的隆隆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此处山高风疾,把刘伯承的雨伞吹得东歪西倒,都有点拿不住了。聂荣臻的斗笠更戴不住,只好推到背上。

  “很可能那就是安顺场了”刘伯承指了指南岸个较大的居民点说。那里在暮色里已经亮起了几点桔黄色的灯火。“我看,把任务布置下去吧。”聂荣臻说,“今天晚上是不能休息的。”

  刘伯承点点头,立刻命令薛枫:“快,把杨得志找来”

  不时,个短小精悍约有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军人跑了上来。他圆乎乎的脸上,生着双略略挑起的剑眉,隐藏着股英气。他的皮带上挂着把小手枪,背上斜插着把大刀,刀把上垂着条长长的红绸子。他来到刘聂面前,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敬礼。

  刘伯承和聂荣臻都很熟悉他。他是湖南醴陵个穷铁匠的儿子,从小跟父亲走乡串街地打铁,十四岁就到安源煤矿给人挑煤炭。个年轻孩子,肩上经常要挑百六十斤重的东西,还不断挨骂受气。这样,传说中的“穷党”就成了他朝思暮想的对象。南昌起义失败之后,这个“穷党”终于来到他的身边,他就同二十几个修路工人起,跑到朱德陈毅的队伍中来了。四个月后,这支队伍就在井冈山下同**的队伍会合。杨得志不象别人那样有越级提拔的机会,他是从战士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副连长连长,硬是半级也不拉地升上团长来的。他的文化程度不高,靠的是贯的骁勇善战。因为勇敢不怕死是这支军队许许多多的同志们告诉他的道德标准,他是牢牢地接受了的。他背上斜插着的那把明亮的大刀,不妨说是他精神的象征。按说,作为团级指挥员,已经无此必要了,但他仍然不舍得丢,每到战斗严峻时刻,他就会从背上嗖地抽出来,“跟我来呀,同志们”他的喊声和那团耀眼的白光就会显示出无限的威严。他在学习上,也不愿后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心爱的小本子,经常带在身边,那上边,凡是他亲身参加的战斗,几乎每次都有经验教训的记述。虽然他没有上过什么军事学校,但实战经验之丰富,简直可以同切优秀的团指挥员相媲美了。

  “杨得志,你们团够疲劳了吧”刘伯承温和地说。“可不是,部队停下来就睡着了。”杨得志说,“有个战士掉到水沟里,还睡得呼呼的哩”

  “这也难怪,走了百四十里嘛”刘伯承说着,指了指云雾中亮灯的地方,“不过,今天夜里就得把安顺场拿到手,准备明天强渡。”

  “好”

  杨得志答应得很爽快。他接着报告,安顺场只有敌人个营,还是地方部队。对面安庆坝,有敌二十四军个团,团部驻在下游十五华里的苏家坪。说过,他谦虚地说:“首长看怎样打好”

  “我倒要先听听你的。”刘伯承说。

  “我嘛,”杨得志笑了笑,“我跟我们政委黎林同志倒是研究了下。准备由我带第营袭击安顺场;第二营由黎政委率领在敌人团部对岸佯动;第三营在后面作预备队,并且保卫司令部。”

  刘伯承听了,望了望聂荣臻,看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就说:“就这么办。不过,杨得志呵,你要知道,要吃核桃就得有个锤锤,当前最重要的是船。”

  说过,又伸出个指头在杨得志面前晃动着:“船你明白吗”

  杨得志严肃地点了点头。刘伯承又说:“你告诉营营长孙继先,第,歼灭了安顺场的敌人,先要点堆火;找到了船,再点堆火;要在黎明前完成渡河准备,点第三堆火。”

  说完,转过脸,说:“看聂政委有什么指示”

  聂荣臻相当严肃,望着杨得志说:“今天,敌人的飞机撒了好多传单,说要我们成为石达开第二,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许多战士都看到了。”

  “你回去告诉同志们:我们是红军,是**领导的部队,我们不是石达开,也不可能成为石达开湘江乌江金沙江,我们都冲过来了,难道大渡河就过不去了不,我们定要冲过大渡河,不能有任何地犹豫不决”

  “我们会不会成为石达开,全看你们的了”刘伯承又接上说。

  杨得志接受过许多严重任务,今天却似乎比以往都不同,觉得心里沉甸甸火辣辣的。他匆匆打了个敬礼,赶到前面去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那多石的崎岖的山径,在夜色里已经难于辨认。刘伯承只手举着弯弯把的雨伞,因为眼睛不好,走得相当吃力。聂荣臻立刻意识到这点,赶快从皮图囊里取出个不久前缴获的法国造手电筒,面牵着战友的衣襟,面替他照路。这时绵绵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