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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球的红飘带|作者:xys523|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9 14:41:47|下载:地球的红飘带TXT下载
  个拜子。”

  金雨来和樱桃听了,都高兴得什么似的。樱桃说:“走,咱们马上去看看”

  说着,几个人下了楼,由司务长领着爬上了山坡的最高处,那里有座比较低矮的石头房子。司务长指了指,说:“这里就是。”

  金雨来和樱桃走进去看,果然见个藏族老人披着件褪了色的破旧的紫袍子正在做饭。火塘上吊着口锅,下面烧着木柴。老人满脸都是皱纹,就象颗大胡桃似的,皮肤黑中透紫,鼻尖显得发亮,这是草原放牧人被过多的紫外线终年照射造成的。他的腿似乎在地上跪着,由于袍子的遮掩,时看不清楚。看来他取块木柴都很费劲。

  “老人家好”樱桃亲切地问讯说。三个人都向老人躬身施礼。

  老人见进来了人,立刻停止烧火,眼睛里显出惊惧的表情。由于惊慌,他披着的破旧的紫袍子从肩上滑落下来。

  樱桃连忙走上去拾起紫袍子给老人披在肩上,带笑说道:“老人家,你不要怕。我们是红军,不是邓猴子的部队。”

  说到这里,她把自己的八角军帽摘下来,用手指了指红星给老人看。

  老人看了看,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老人家,你多大年纪了”金雨来弓着腰和悦地问。

  老人望了望他,表示不懂。

  “老人家,您懂得汉话吗”樱桃笑着问。

  老人摇了摇头。樱桃笑了。她的机智正好使老人露了底,说明他懂得汉话。接着,樱桃就蹲下来面帮助老人烧火,面宣传。她从红军是穷人的军队,直说到北上抗日,说到红军对藏族人民的尊重。老人听得很认真,但又装做听不懂的样子。

  金雨来见老人直不作声,心里烦了,就给樱桃使了个眼色,说:“老人家该吃饭了,咱们改日来吧”

  樱桃点点头,见稀粥已经煮熟,就给老人盛在碗里,端在身边,然后站起来同金雨来起向门外走去。

  没料想,他们刚走到门口,老人突然扬起手说:“你们等等”

  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说得清清楚楚,金雨来愣住了。樱桃却笑了。他们起回转身,来到老人身边。老人尴尬地笑了笑,让他们坐在火塘边。

  “你们都是好人。”他又用汉语说,说得很清楚,只是带有浓重的西北口音。

  句话把几个人说乐了。樱桃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好人哪”

  “那还看不出来”老人笑,“我看了你们晚上早晨了,你们放着粮食不吃,吃草。”说着,他指了指门外大片发黄了的青稞田。

  金雨来哈哈大笑,这是得到人民理解的种快意,多日来胸中股闷气宣泄而出。他说:“你们的人为什么都跑了”

  “他们害怕。土司说,你们要吃我们的孩子。”

  “你也害怕吗”

  “我怎么不怕我也有群孙子。”老人说,“上面还发了个惩罚条例,谁要给你们粮食,给你们带路,都要杀头。”

  樱桃弓着腰说:“老人家,你能把人叫回来吗”

  老人沉吟了会儿,为难地说:“行是行,就是我这腿不能走呀”

  说着,老人把袍子撩开,原来他不是什么拜子,而是个无脚的人。两条小腿就象两根齐齐的木棍用破布包着。大家不禁吃了惊。樱桃问:“老人家,你的脚呢”

  “已经让他们剁下几十年了。”

  “谁谁剁下的”

  “除了土司还有谁”

  “他们干吗要这样”

  “因为我老婆生孩子,我没有到他家当差,他们就说我犯了抗差罪。”

  “每年都要去白干活吗”

  “是,每年都要当差三五个月。”

  “唉”

  樱桃和金雨来沉重地叹息了声,西藏的农奴制残酷到这种程度,是他们不曾想象到的。金雨来说:“老人家,要是我们把你背上走呢”

  “那就太累人了。”

  “不要紧,我找几个人,背上你。”

  老人叹了口气,说:“那就去趟吧。”

  金雨来樱桃看见老人答应下来,高兴极了。樱桃说:“那我们太感谢你老人家了”

  “咳,什么谢不谢的,你们来到这里也不容易。”老人又叹了口气说,“就是土司找我的麻烦,我也活了九十三了”

  “什么,你今年九十三了”

  “是,岁不多,岁不少。这里都管我叫九十三爷爷。”

  “哦,九十三爷爷,那你就快吃饭吧,吃了饭咱们好起去。”樱桃说着把碗端到老人怀里。

  九十三老人吃过饭,金雨来派了四个战士轮流背着他,由樱桃带着,向山上爬去。这里四外高山上都是原始森林,密匝匝地不见天日。金雨来考虑到找群众不是易事,就把全营实际上不过百把人区分成若干小组,分头到各个山沟山头去动员群众回来。自己也带了个班进了道山沟。家里除留下八个病号都出动了。

  九十三老人今天发挥了巨大作用,有好几处遭到冷枪狙击时都被他制止住了。他和樱桃起说服着藏在山洞里和密林间的藏人,效果自然很好,到黄昏时竟动员了十几户藏民走下山来。其他组也动员下来几户。金雨来带着欣喜的心情回到村里。司务长用白洋买了够几天吃的粮食,吃饭问题总算暂时解决。可是,正当金雨来高兴的时候,忽然听到报告,家里留下的八个病号,被藏兵偷偷地摸到村里来,全部打死了,把枪支也弄走了。金雨来急忙赶到座三层石楼里看,八个病号有的死在楼板上,有的死在牲口圈里,血流遍地,早已停止呼吸。金雨来的头下子懵了。他只有埋怨自己粗心大意,布置不周。这八个战士就掩埋在中芦花的山坡上。晚上,通讯员端上来的饭,已不再是野菜汤,可是他还是吃不下去。樱桃劝了他好长时间,他才勉强扒了几口。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骂道:“什么时候,我们才离开这个鬼地方呢”

  五十八

  几天后,金雨来所在的团队继续向哈龙毛儿盖前进。中央纵队于七月上旬到达了中芦花。

  **也许由于近日来思考过度,晚上直睡得不好。今天又醒得很早。他觉得这种石头房子太阴暗了,就起来在山坡上散步。他的脸又黑又瘦,头发扎撒着,显得很长。

  自从两河口会师以来,发生了连串的事情,都使他深感不安。两河口会议后,中革军委制定了松潘战役计划,确定两个方面军的主力乘敌军尚未集中之际,迅速夺取松潘。命令规定三十七个团分三路向松潘及西北地区开进。张国焘本人当时也答应了,但事后看却并不是这样。在这期间,党中央派刘伯承李富春林伯渠李维汉组成了中央慰问团,到杂谷脑红四方面军的驻地进行慰问。这次慰问受到红四方面军指战员的热烈欢迎,但对张国焘来说,并未能使他的私欲有所收敛。他接连举行了几次会议,向中央打电报,要求“充实红军总司令部”,“成立军委常委”,并“建议陈昌浩任红军总政委”。而对于打松潘却借口“组织问题”没有解决,再延迟四方面军的行动。

  **正在闷头散步,忽然抬起头,看见王稼祥坐在棵大核桃树下抽烟,不断散放出个个蓝色的烟环。他这个靠烟来维持繁重思考的人,已经断烟两天了,那个滋味是很难受的。他不禁站住脚步,笑着问:“稼祥,你在哪里搞来的烟,怎么不共点产呀”“好,好,”王稼祥举起烟荷包笑着说,“你先尝尝,如果觉得好,都送给你。”

  自从渡过大渡河,他们把缴获的纸烟抽完以后,**博古张闻天王稼祥这几个烟鬼,都开始使用烟斗抽旱烟了。

  **走到王稼祥身边,伸出烟斗灌了满满锅子,然后和王稼祥象农民那样烟锅贴着烟锅对火。他刚刚抽了口,就猛地咳嗽起来,皱着眉说:“这是什么鬼烟,没有好多味道”

  王稼祥笑起来,指了指漫山遍野的树叶说:“我的烟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天博古来我这里找烟,也上了我的当了。”

  **继续抽着树叶,笑着说:“不过,你这也算创造发明。”

  两人正说着话,周恩来拿着份电报稿走过来。他神情抑郁,面带怒容地说:“实在想象不到,竟会有这样的事”

  “么子事”**立刻站定脚步。

  “你们瞧瞧吧”周恩来晃晃手里的电稿说,“这是我起草的松潘战役计划,送给张国焘看,他只改了个字,就全部变了,不能用了。”

  “他改的什么字”

  “他把对松潘的进攻改成了佯攻。”

  **王稼祥看,周恩来的毛笔字上,用红笔添改了个大大的“佯”字,脸上顿时现出沉重的表情。其实,他们近日来都为打松潘的事郁郁不欢。今天这位政治家出尔反尔到这种地步,不能不使他们大感意外。

  “张国焘就是不愿北上,这样的地方还能呆下去吗”王稼祥气愤地说。

  周恩来神情严肃:“据部队报告,现在非战斗减员相当严重,病员大量增加,还有不少是饿死的。藏兵用冷枪打死的,也占部分。再呆下去,天冷,只会越来越困难。”

  “要不,方面军单独打。”王稼祥说。

  “恐怕力量不够。”周恩来摇摇头,“现在方面军减员太多。”

  **眉头紧锁,沉思了半晌,说:“看来,还得找张国焘谈。”

  “可是谁去谈呀”周恩来问。

  **望望周恩来,要是平时,这自然是他的事。可是他现在的面容太憔悴了。脸上瘦得只显出两个大大的颧骨,两只大大的眼睛和两道浓浓的眉。他本来象是个精力永远使用不尽的人,长征路上的切方针计划的落实,全依靠他。可是自从过了夹金山之后,他的精力显得不够用了。在日常工作中,他越来越显得吃力。他自己虽然不说,但大家是看在眼里的。**想了会儿,就说:“要不,我去趟。”

  周王都表示同意。

  吃了早饭,**就出发了。除了警卫员,他只带了秘书长刘英。也许他觉得带上个女同志,会给谈判增加些宽松的气氛。

  张国焘住在几里路外的个村庄。村边,有个比较干净的院落,门口站着两个哨兵。哨兵通报以后,张国焘就迎出来了。

  **面笑面走上前去,说:“国焘同志,我给你带水来了”

  张国焘愣,**指指刘英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的秘书长刘英同志。贾宝玉不是说,女儿家是水做的,我们男人都带着股浊气嘛”

  “是的,是的,我们身上的浊气就是不少。”

  张国焘迎上来面笑着面握手。还特意转过脸对刘英说:“你是在莫斯科学习过的吧,现在有了秤砣没有”

  **随口开玩笑说:“还没有呢,你给她介绍个吧”

  几个人说说笑笑进了房子。警卫员端上了几杯白开水,就出去了。

  **寒暄了几句,就进入正题。他首先叙说了现在部队遇到的困难,说明部队在藏区不宜久停,打松潘的战斗计划需要快点实施才好。

  张国焘不动声色地听着,听完眼珠子转了几转,慢吞吞地说:“北上计划尽管不很完善,我还是同意了。打松潘自然很需要,这我也没有意见。但是需要不等于不慎重。据前面报告,松潘城墙坚固,不同般,守敌兵力又多,这些是不能不考虑的。可是,我绝没有意思说,松潘不应该攻,如果不应该攻,我们怎么能过得去呢”

  据接触过张国焘的人说,张国焘不仅从表情上很难看出他的真实态度,从他的谈话中也不大容易看出他的真实意图。他的话拐弯抹角,有时模棱两可,有时含含糊糊,使你莫测高深。如果你是个脑力不太强健的人,不会儿就会使你陷入语言的迷宫,把你弄糊涂了。

  可是,今天**表面很松弛,内心却睁着明亮的眼睛。

  他不断地拨开语言的迷障,力图抓住主要的东西。他说:“慎重是定要慎重,但我们打松潘是比较有把握的。四方面军的战斗作风很好,加上方面军,我看不成问题。如果说城墙坚固,还可以把敌人引出来打。”

  张国焘沉吟了会儿,慢吞吞地说:“刚才我只讲了个方面,只讲了客观条件,还有主观条件也不具备。四方面军会合以后,本来应当团结得很好,可是现在传出的些话很难听,说什么四方面军土匪主义啦,军阀主义啦,还说什么不该撤出鄂豫皖苏区啦,不该撤出川陕苏区啦,更有甚者,竟说我张某人是老机会主义者啦,等等等等,大家憋着肚子闷气,怎么去打仗呢”

  张国焘说完,望了**眼,就转过眼睛望着别处。

  **看张国焘攻上来了,就哈哈笑道:“国焘,这些闲话是听不得的呀有人就说,我**是曹操,中央是汉献帝,我是挟天子以号令诸侯。这些闲话如何能听得如果相信这些闲话,岂不误了大事挑拨离间的人总是有的,我们还是先解决大事要紧。”

  张国焘微微涨红着脸,继续争辩说:“事情不止这桩嘛还有人在小报上发表列宁论联邦的语录,好象我们成立西北联邦政府也搞错了。这些难道都是小事”

  **又笑道:“这些政治问题,可以留到环境许可时从容讨论。我们找个地方,肚子吃得饱饱的,争论它几天几晚也不妨嘛”

  张国焘设置的路障被**机智地摆脱过去,暂时不说话了。他紧紧咬着下颚,转着眼珠,仿佛在盘算着个重大问题。终于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影响大家情绪的,远远不止这些。”张国焘望着**说。“四方面军的同志都认为,四方面军会合之后,在组织问题上已经不适应会合后的新形势。这决不是我个人的看法,我声明,也绝不是我个人要当什么,而是整个四方面军同志的反映。四方面军会合之后,四方面军是十万人,但是在组织上没有他们的代表,我不得不替他们讲话。象徐向前同志为什么不可当副总司令象昌浩同志为什么不可当总政委还有些同志为什么不可以到中央工作还有”“哦,”**暗暗想道。“问题的实质到底讲出来了。”

  **望望张国焘圆鼓鼓的胖脸,沉默了好几秒钟。顿时,张国焘的形象在他心目中破灭了。他觉得坐在面前的,与其说是位政治家倒不如说是个正在同党讨价还价的商人。

  张国焘因为抛出了自己最重要的意图而显得轻松了许多。他端起茶缸喝了点水,呵呵笑道:“关于打松潘的问题,很好说嘛我刚才再三说过,松潘不是不需要打,也不是不可以打,只要大家心气顺了,这好说嘛哎,润之,为这样的事,你只要打个电话不就可以了嘛,真是,还亲自跑了趟”

  **的脸色有些严肃,勉强笑着说:“今天你谈的问题,我回去可以和大家研究。研究之后再答复你。”

  说着,起身告辞。

  张国焘将他们送到门外。切严重问题都淹没在有礼貌的微笑中了。

  **回到中芦花自己住的房子里,周恩来王稼祥张闻天朱德博古等人都很快来了。他们围在火塘边,纷纷急迫地问:“谈得怎么样”

  **把同张国焘的交谈经过说了遍,最后说道:“他主要要求解决组织问题。”

  周恩来说:“刚刚接到陈昌浩个电报,要求任命张国焘为中央军委主席,并且要求有独断决行权。”

  在座的人个个都气得脸色发黄。张闻天气愤地说:“价钱是越来越高了,任命他作军委副主席,难道不算是解决组织问题他怕人说他是军阀,实际上他就是军阀。”

  王稼祥因为刚才爬楼梯喘吁吁的,憔悴的脸上挂着汗珠:“他说是代表四方面军发言,叫我看是代表他自己发言。”

  “军队不是个人的。如果说,谁的人多谁就称王,谁就当领袖,那还算什么无产阶级的党呢”博古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激愤地说,“老毛,我看对这样的人不能让步。”

  **见大家很激愤,就笑着说:“可是,根据现实情况,不让步也不行呵”他面说,面掰着指头,“不让步就打不了松潘;打不了松潘就不能北进;不能北进川陕甘计划就要落空,我们究竟是让步还是不让步呢”

  人们沉默了。空气显得凝重。光线也显得更幽暗了。人们在苦苦地思考着。

  周恩来低着头个劲儿捻他的长胡子,忽然抬起脸说:“这样吧,我把总政委让出来给张国焘。”

  大家心中不禁震。周恩来向不在乎权力地位,这点作为他的突出品德为全党所敬重。今天,在这个重要时刻他又作出此种表示,大家不禁用尊敬的眼光望了望他。“不行,军权不能让给他”张闻天气昂昂地说,“我把总书记让出来,让他当这个总书记算了。”

  说过,把头偏到边,在他那软塌塌的帽檐下,眼睛闪射出愤怒的光。

  大家又沉默了。**掏出烟斗装满了从王稼祥那里弄来的自制烟叶,巴哒巴哒地抽起来,把整整锅烟抽完,才说:“我看就让出总政委吧。总书记是全党的事,如果利用这名义搞起意料不到的事,那影响可就大了。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泽东同志说得有理。”朱德从沉重的思虑中抬起头来。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第二天,军委公布了命令,由朱德任红军总司令,张国焘任红军总政委。两天后,又任命徐向前为前敌总指挥,陈昌浩为政治委员,叶剑英为参谋长,李特为副参谋长。接着,在中芦花家富裕藏民的楼上,召开了中央政治局会议。会上由张国焘报告了四方面军的情况,徐向前作了补充发言,接着进行了讨论。

  看来问题是解决了。大家都轻松地喘了口气。周恩来又重新起草了攻打松潘的作战计划。

  五十九

  部队自黑水北行,经过了三百余里的艰难跋涉,越过长征路上的第四座大雪山打鼓山,来到了毛儿盖。

  毛儿盖是比较开阔些的山谷,山谷里隆起道岗子,几个小小的寨子就分布在这道岗子上,下面就是不宽的毛儿盖河。几个寨子合在起也不过几十户人家。这儿的藏族寨子和黑水堡垒式的石头房子不同,都是两层宽大的木楼,下层是饲养牲畜的地方。其中的索花寨子有座金碧辉煌的喇嘛寺,被胡宗南的部队逃跑时烧毁,只留下些高大的红墙。山谷里是片片青稞地,透出诱人的杏黄,可是因藏民逃避空,仍然显得荒凉。四外山上都是黑压压密层层的原始森林,更给人增添了神秘恐怖之感。

  毛儿盖几间有限的房子,怎么能容纳下这样大的部队,自然绝大多数的指战员都是露营。村头,巷尾,田坎,树下,到处搭的都是“人”字形的窝棚,或者是用条被单几根树枝搭的比鸟窝大点的棚子。此处平地就海拔三千公尺,何况已进入八月,地高风寒,早晚红军战士已经冻得瑟瑟战抖。吃的仍然是清水煮野菜,或者只能说是能吃的青草,加很少点粮食弄成糊糊。人原本越来越瘦,现在却得了浮肿病,变成黄蜡蜡的虚胖。病号每天都在增加。随着无望的滞留,人们情绪低落,怨言愈来愈多。

  金雨来的心情越发烦躁了。他不了解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打松潘,为什么要在这鬼地方滞留不进,因为这些牵扯到上层的分歧,当时无法公之于众。部队经常出去筹粮,几乎成了件主要工作。樱桃还在这里协助他们。这个营人数过少,已经编成个连了。

  这天早晨,他正和樱桃坐在小窝棚里闲谈,杜铁锤急匆匆跑来,很懊丧地说:“营长,我们排又有两个病号不行了。”

  “怎么回事”

  “没有药,他们又不肯吃饭,昨天晚上,我给他们端去两碗野菜,都没有动。”

  “那叫什么饭好人都不愿吃,病号怎么吃得下去”

  “早晨我见他们老不起床,摸已经没有气了。”

  铁锤的脸上有刚刚擦去的泪痕。金雨来望了望这位铁匠,过去他是又黑又壮,现在也瘦得不象样了。

  “现在这个上级不知道怎么搞的”金雨来实在压制不住,“象这样天饿死几个,不用打仗也死光了”

  “战士们都说,宁愿打死也不愿饿死”

  樱桃见两个人满腹牢马蚤,就笑着劝慰说:“算了算了现在中央这样复杂,咱们在这里说说有个屁用。还是商量下怎么筹粮吧”

  金雨来见樱桃提醒,也觉得在下级面前随便说也不很好,就问樱桃:“你看今天到哪里去”

  “是不是过毛儿盖河,到东边带去试试因为西边的筹粮队太多了。”

  金雨来同意,决定只带个精干的排,其余的全留在家里。他嘱咐杜铁锤带上足够的白洋作为收购粮食的费用。

  不时,金雨来和樱桃就带着支三十多人的精干小队出发了。

  他们沿着毛儿盖河向北走着。走出没有几里,金雨来就觉得浑身无力,头也有点晕眩。想来是连日在外露营,受了风寒。他有点不想去,在下级面前又说不出口,何况也不能把这事推给樱桃。他只好强打精神走着,别人也没有觉察出来。

  他们向北走出十余里,来到处渡口。这里河水清浅可以徒涉。他们正解开绑带准备蹚水时,对岸山上的密林中响起了枪声。金雨来看部队正暴露在河岸上,极为不利,就命令人们奔到带矮树丛里隐蔽。可是有名战士已被击中。当同志们把他拖到树丛里时,因失血过多,已经停止呼吸。

  出师不利,使金雨来极为懊恼。他观察了下对岸,山头上的树挤成了疙瘩,乌黑片,根本看不见人。打也无从下手。位轻机枪射手,气得不行,向刚才响枪的地方打了几发,也不过威慑作用罢了。

  “误了时间也不好,还是绕到上面过吧”樱桃提议。

  金雨来考虑了下,觉得只好如此。他们匆匆在河岸上掩埋了这位红军战士,就沿着河岸继续北行。

  又走了十余里,金雨来选择了处水浅的地方进行徒涉。樱桃也解了绑带,把裤管挽得高高的,手里提着小小的草鞋蹚过去了。

  过了河,大家进入了条山沟。此时天已过午。早晨吃了点野菜,早已饥肠辘辘。这种世界上特有的饥肠辘辘声,有时相当响亮,彼此都可以听到。而且音调丰富多采。有的如长天雷吼“咕咕咕咕咕”响个不停,有的则是声悠然长鸣“咕”地声便戛然而止。这样,前面,后面,此起彼落,互相呼应,简直可叫作百肚争鸣了。当过兵的人都会有体会的。

  还是樱桃眼尖,她发现半山间的山崖上似乎有个石洞。这样,大家便凭空增加了点信心和毅力,顺着山坡向上爬去。山坡上尽是密林,脚下是枯枝败叶,十分难走。说实话,如果不是个希望在支持着,他们是很难爬上去的。

  “看,有人”不知谁欢叫了声。

  金雨来举目望去,从那个青灰色的石洞口,跑出对穿着藏袍的男女,还有两个半大孩子,他们在树林间闪,就匆忙地跑到山后去了。

  “不要跑我们是红军”樱桃用她那尖尖的声音喊。

  “老乡,不要害怕”其他人也跟着喊。

  可是,这些喊声都没有用。等他们喘吁吁地爬到山洞口,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金雨来看了看,山洞口还失落只鞋子。他拣起看,鞋不大,显然是那个半大孩子跑脱了的。他提着这只小鞋进了洞子,把它放在洞子里了。

  家藏民的逃跑,对金雨来无疑是个精神上的打击,作为个人民的子弟,他突然有种很难受的悲凉之感。他打量了下这个自然洞,洞不大,只有间房子大小,地上铺了些乱草,床不知盖了多少年的打着许多补丁的红被子,几件破烂衣服,还有半口袋粮食,口破锅。看到这些,心里更加感到凄凉。

  樱桃跟着走了进来,刚才兴奋的情绪消失了,脸色也很难看。

  金雨来解开口袋看了看,里面是金红色的老玉米。提了提,最多不过四五十斤。他重新把口袋扎上,没有说话。

  饥饿的战士们都爬上来了,纷纷问:“有粮食吗”

  没有人回答。战士们看到营长脸上这样严肃,也不好再问。

  “怎么办”个小鬼实在忍不住了。

  金雨来仍然没有说话。沉了好半晌,才指指那几件烂衣服,摇了摇头:“不行。咱们走吧我看这是家贫农。”

  “给他们留下白洋不行吗”小鬼又问。

  金雨来瞪了他眼:“我们走,他们吃什么呢你没见有两个孩子”

  “好,我们另外找吧。”樱桃说着,已经走出去了。

  人们离开洞口,个跟着个低着头走了下去。

  世界上最难忍的就是饥饿。战士们不得不睁大眼睛搜寻着下个目标。终于,他们在窄窄的山径上看到前面山头上还有个颇大的石洞。于是人们又挤压出最后点精力,挣扎着向上爬去。可是令人失望的是,那根本不是山洞,而是个突出的山岩。

  这时,红日已经衔山,转瞬间,就落下去了。深山里暮色来得最快,刚才还有几片青紫色的云霞,顷刻间就消融到深浓的暮色里。大家陷入了窘境,既不能前进,也无法下山。金雨来的体力早已消耗得滴不剩,再走步的力气也没有了。于是他决定就地宿营。

  所谓宿营,无非是找个避风的山坳,拔些野草铺下就是。更重要的是做饭,不用吩咐,人们已经去求诸山野的赐予了。金雨来因身体不爽,煮熟的野菜没有吃几口就放在边。所幸的是通讯员找了不少干树枝燃起了堆篝火,暂时驱除了晚来的寒气,给大家带来了些喜悦。

  不多时,东方涌起黄澄澄轮金月。月光,山阴,白云,树影,不顾人们的饥饿,仍然构成幅美丽的图画。人们躺在软软的草铺上挤在起纷纷入睡。金雨来也躺下了,唯独樱桃还在火堆边闲坐。

  “你家在哪里好象人说你是无锡人。”是金雨来的声音。

  “是的,我从小就在无锡纱厂做工。”是樱桃的声音。

  “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我生下来,父亲就死了,后来又连死了几口人,家里人就骂我是克星。只有母亲不讨嫌我。可是家里太穷,她也没有办法,就把我送给人家当童养媳。”

  “童养媳那个滋味很不好受吧”

  “是的,天天挨打受气,还要给公婆请安。我实在受不下去,就当了女工,我是十四岁那年跑出去的。”

  “当女工苦吧”

  “那就不要提了,早晨四点钟上班,熬到晚上**点钟,才两角钱。头个月我接到钱的时候哭了。那时候,个个女工脸色都黄蜡蜡的象鬼样。那真是个地狱”

  “听说你参加革命很早”

  “不算早。那时候,我常去算命,算命先生都说我的命不好。我就信了。有次我换了件好衣服去算命,又说我的命好,我才知道都是骗人。要说真有点觉悟,还得感谢上海来的那位工人”

  “是**员吗”

  “是,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党员。他送给我本书,我就拿回去读。那时我借住在个小职员家里,有不认识的字,就去问他家的小孩,小孩又拿去问他父亲,谁知道这下出了事,那个小职员大吃惊,就把我赶出来了”

  “你到了什么地方”

  “我只好住在厂里的女工宿舍。这倒好,**常常在这里开秘密会议,他们见我年纪小,也不避我。从此我就由旁听到列席,由列席到出席,成了党的人了。”

  说到这里,樱桃发出低低的笑声。

  “以后呢”

  “以后我就常常跟他在起,去发动罢工。”

  “他是谁”

  “就是那位上海工人。他叫秦起。”

  “看起来,你对他的印象很深。”

  “是的。他是我的启蒙老师。他年轻,能干,勇敢极了。”

  “罢工成功了吗”

  “成功了,可是厂里把我开除了,因为我常常在工人集会上讲话。这时候,他又鼓励我不要灰心。”

  “生活呢,生活怎么办”

  “我又到家缫丝厂做工。后来,我们干得更欢了,把全市的总工会也秘密地组织起来了。我们发动了三万人的大罢工来迎接北伐军,北伐军还没到,我们工人就占领了无锡车站。把狗肉将军张宗昌的部队也吓跑了,那天我当着几万工人讲话,最惬意了。”

  “后来呢”

  “后来就是四二事变。切都完了。他被捕牺牲了,我跑到了乡下。我听到他的死讯哭了好多天,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是那样爱他。他也是爱我的,可是我俩都害羞,谁也没有提起。”

  谈话停住了,停了颇长时间,才又继续下去。

  “以后你就住在乡下了吗”

  “不,我哪里住得下去以后我就拼命找党,总算找到了,党就把我调到上海。”

  “到上海做什么”

  “还是到纱厂做工人工作。我喜欢她们,她们也喜欢我。上海的纺织女工苦极了,特别是那些带孩子的女工,孩子在机器下面爬,不注意就被绞死。有的女工把孩子生在厕所里。

  提起这些,我真恨死了那些资本家“

  “你以后没有再遇上男朋友吧”

  “这个,怎么说呢,找我的同志自然有,可是我心上总是忘不了秦起。我闭眼睛就能看见他。”

  “以后呢”

  “以后我就到苏区来了。”

  “人们说,你从来不谈婚事,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恐怕就是忘不了秦起吧”

  “是的。”

  谈话的声音停了下来。月亮升得更高了,四外寂静无声,同志们都已睡熟。樱桃的声音最后带着悲凉,似乎不愿再谈下去。她把自己带的条橙黄色的薄毯子,轻轻抖开,自己只盖了半,留下了半。

  “雨来,你盖上吧”她说。

  “这怎么行”金雨来没有动。

  樱桃见他不敢伸手,就带着责备的语气说:“这是什么时候哟,还这么讲究”

  说着,把剩下的毯子往他身上撩,就侧着身子向着另边躺下了。

  金雨来是个从来不曾接触过女性的人,同樱桃握手也是初次。樱桃躺在他的身边,使他局促不安。他连忙把身子往外挪了挪,方才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冻醒了。月亮到了中天,篝火早已熄灭。睡在他身边的樱桃和战士们都睡得很熟。这时,他饿得实在难受,想继续睡下去,已不可能。他想倒不如起来活动活动,可能好些。于是,就坐起来,把那半边毯子给樱桃盖好,走到山坳旁边去了。

  此刻,真是月光如昼,除了浓密的山林,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忽然,他的眼光停留在山脚下片地方久久不动,脸上渐渐现出了微笑。原来下面山脚卧着群雪白的羊群,看去至少有二百只的样子。他心里不禁阵喜悦,暗暗想道:今天出师不利,天也没捞到点东西。现在遇见这群羊,不要说全营,全团的问题也解决了。只要给牧羊人做好工作,给他足够的白洋也就是了。“他想把通讯员叫起来,看小鬼们睡得正香,倒不如自己个人先下去看看,他就顺着山坡走下去了。

  原来这山看去并不很高,真走起来却比想象的时间要长。因为脚腿乏力,还被树根绊了两跤,但看着那肥美的羊群,终又走了下去。

  终于,他下到山脚,来到羊群附近。望望羊群仍在月光下静静地卧着不动,却没有个牧羊人守在旁边。他想,牧羊人也许在附近什么地方休息去了,就轻轻地喊了声。可是没有点动静。他向前又走了截,突然愣住了,原来他看到的只不过是个个白色的石头,哪里是什么雪白的羊群这时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赶上去摸了摸,果然块块都冷峻冰凉。

  他猛然间沮丧地坐到地上,喘着粗气。再想爬上山,已经没有丝力气。其实,他的力气早就使尽,刚才只不过为种幻象鼓舞着罢了。这时,他觉得饥饿越发难忍,就随手摘了几个牛耳草的叶片嚼起来,可是只不过吃了几口,身子就靠在块确实酷似白绵羊的石头上了

  第二天天亮,大家发现营长失踪都慌了神。多数人的判断,都认为营长遭了暗算。哨兵仅能提供的线索是,仿佛听见有人下去解手。大家分头去找,才发现这位来自江西的英雄身体早已冰凉,手里还拿着枝牛耳菜叶。至于他为什么死在这里却难以作出判断。

  樱桃是这支小队的最高首长,她决定将这位英雄就地埋葬。当人们将他的憔悴消瘦的遗体抬入墓岤时,杜铁锤小李和樱桃哭得最恸,因为对杜铁锤和小李来说,英雄是他们的解放者,对于樱桃来说,金雨来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是同秦起样的人,她心中只不过刚刚萌发了爱情的幼芽

  六十

  彭德怀也象全军的指战员样,对当前不战不进的局面闷闷不乐。这天,他正坐在家藏民的木楼上闷着头考虑什么,忽听个参谋在电话上报告,说四方面军张国焘的秘书前来探望,便坐在楼上等候着。

  不时,警卫员就将个人领上楼来。这人向彭德怀恭恭敬敬而又很潇洒地打了个敬礼,接着说:“我是张主席的秘书黄超,是奉张主席之命来慰问彭军团长的。”

  彭德怀打量来人,是个相当年轻漂亮的青年军官。他长着副曼长脸,面孔白皙,两只闪闪的大眼睛,透露着聪明灵活,善知人意。彭德怀同他握了手,就请他在火塘边坐下。

  黄超坐下,便滔滔不绝,称赞彭德怀是海内名将,无人不晓,自己作为后生小辈已倾慕多年,今日是相见恨晚了。

  彭德怀见他说个没完,就说:“都是自己人嘛,不要太客气了。”

  “这怎么是客气呢”黄超讲得更加来劲,“方面军西征行程万**千里,彭军团长斩关夺隘,声震遐迩,不要说自己人,就是敌人也闻风丧胆。张主席平日常谈起彭军团长,他觉得这地方生活很苦,所以叫我送点东西来,表示慰劳。”

  “那我就谢谢他了。”彭德怀说。

  黄超转过头看了看警卫员已经出去,就试探着问:“彭军团长,你是不是参加过个会理会议”“参加过。”彭德怀答道;面心中暗想:“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那次处境不大好吧”黄超闪着双机灵的眼睛。

  “处境什么处境”

  彭德怀对这位年轻人提出的问题感到意外。

  黄超笑了笑,说:“个人遭到不白之冤,总是叫人不愉快的。”

  彭德怀带有几分粗野地望了黄超眼:“无非是受了点批评,这在我们党内也很平常。”“批评自然是常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