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分歧和芥蒂似的。由于张国焘的干扰破坏,使得大家从心底里亲密起来了,过去所有的不同的见解争论斗争和不愉快仿佛都已微不足道,远远地退到历史的后面去了。
俄界是白龙江畔的个藏族村庄。村庄外有条数十丈深的深沟,深沟上架着窄窄的独木桥,小心翼翼地越过独木桥才能到达俄界。村庄很小,村里唯的大房子就是座藏族的经堂。是日上午,群贤毕至。唯没有到会的是周恩来,因为他的身体还相当虚弱。其他政治局委员**张闻天博古王稼祥凯丰**邓发都到会了。此外还有彭德怀杨尚昆**聂荣臻蔡树藩叶剑英李富春林伯渠李维汉朱瑞罗瑞卿袁国平张纯青等二十人。把个小经堂挤得满满的。开会之前,直充满着欢声笑语。不少人围着叶剑英询问着他那“惊险的幕”。不知警卫员从哪里找来把大铁壶,在走廊上烧着开水,木柴和干树枝毕剥作响,燃着熊熊的火焰。
当然,在这欢声笑语的背后,人们的心之深处不是没有种难堪的苦涩。**的心中更是这样。在先,他对北进是颇有番宏阔壮丽的想象的。以十万雄师,北出甘南,只要旦离开这恼人的地区,就会象蛟龙入海,纵横飞腾,有声有色地大干场。西北敌兵虽众,毕竟是薄弱环节,加上敌人内部派系纷纭,足可利用。红军发挥运动战的特长,不难成军成师地吃掉敌人,将会很快打开个局面,然后向东发展,与热望抗日的人民群众结合起来,前景是非常有希望的。然而曾几何时,这个壮阔的想象下暗淡下来。由于不幸的分裂,他虽然把三军团带出来了,但人数不过七八千人。比起江西出发时的八万六千人,只不过是当初的零头罢了。想到这里,他心里怎么会没有点苦涩呢然而,让**悲观失望那是不可能的。他曾经称赞过别人是块铁,实则他自己是块铁。在他心里永远不熄的就是那团革命之火。今天,他不过依据现实条件,重新忖度下革命的前景罢了。
会议由张闻天主持。他戴着软塌塌的军帽坐在**旁边。他敲了敲桌子,宣布由**代表书记处提出报告。**黄黄的手指夹着自卷的喇叭筒纸烟开始讲话。
他首先回顾了几个月来的痛苦经历。他说,自从四方面军会合之后,中央坚持北上的方针,而张国焘却坚持机会主义的方针。起初张按兵不动,七月中旬,党中央指示红军集中,结果由于张的阻挠而未能实现。张国焘到芦花时,中央政治局决定他任红军总政委,他才调动红四方面军北上,但未到毛儿盖又动摇了。到了阿坝后便不再北上,而要右路军南下。这时,中央政治局的几个同志在周恩来处开了个非正式的会,决定给张国焘发电报,要他北上。张国焘公然抗拒中央的方针。现在已经无法共同北进,而只能是方面军的主力单独北进了。在叙述这段时,**竭力使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
“当然,我们背靠个可靠的地区是对的,但是我们不应该靠前无出路,后无战略退路没有粮食没有群众的地方。”**再次肯定地说,“向南最后是没有出路的。两月以内或者有出路,估计打到雅安打箭炉极少可能。在那样的地区红军只能减少无法补充,部队会大部被消灭。中央决不能带上三军团走这条道路。中央不能到打箭炉去,而是要到能够指挥全国革命的地区去。”
接着,**沉痛地说,由于四方面军已经分开,张国焘南下,使中国革命受到严重的损失。但是,只要我们团结致,又有正确的领导,是可以战胜敌人达到目的的。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巡视了全场,神情显出无比坚毅地说:“我们即使被敌人打散,我们还可以作白区工作,我们还可以去领导义勇军,我们最终是定会胜利的”他的话沉痛而又悲壮,象鼓点样使人们的心灵震颤。
随后,他又讲到了团结。他说:“团结对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重要了。”他没有多所发挥,仅此句,已使在座的人刻骨铭心。
最后,他谈到了同张国焘的关系。不言而喻,张国焘在他的心目中是丑恶的,同四方面军的干部交谈之后,这种印象更加深了。但是今天是党的会议,他作为党的领导人,必须从党性和全局观念出发,以高度的理智来忖度当前的现实。
因此,他的语调是缓慢和清醒的。
“今天看来,同张国焘的斗争还是党内斗争。”他冷静地说道,“将来,他或者拥护中央,或者是反对中央,最后的组织结论是必要的。但是,就目前说,是否马上作组织结论,是否下哀的美敦书呢”说到这里,他向整个会场,几乎是每个同志都轮视了眼,然后声音清朗地说:“不应该的我们还要尽可能地做工作,争取他们,用各种名义给他们打电报,比如说用林聂彭李李德等等名义打电报,要他们来。
因为我估计他们还有来的可能,自然也有不来的可能。
“
**的话使整个会场活跃起来,可以看到人们的脸色由激动转入深深的思考。有的低下头去,有的仰起脸望着经堂微微摆动的飘带。显然,他们的内心都在进行着激烈的冲突。感情与理智的冲突,报复的愿望与党性的冲突,意气的冲动与明智的现实态度的冲突
随后是彭德怀作关于军队组织的报告。他历述了现在部队的严重减员,战斗员已经相当少了。他提议取消营和师两级组织,仅保留团的组织。
他的报告刚完,向负责保卫工作的政治局委员邓发,已经忍不住起立发言。他是个工人出身的党员,细高个子,两眼乌黑有神,经常披件大衣,挎着手枪,姿态相当英武。他的声音高昂而且充满着激动。
“张国焘企图用枪杆来威胁党,这是党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他激愤地说道。“张国焘伸手要的地位没有定的时候,他按兵不动;任命为总政委后,他还在下面挑拨煽动;沙窝会议他要根本改变中央的成份,政治局委员共八个,他要增加四方面军的九人党史上有这样的例子吗”接着,他语气十分坚决地说,“我们对张国焘陈昌浩毫无疑义应当开除党籍,就是组织特别法庭审判也是应该的。这不是空口说白话,中国革命在中央领导下是可以成功的。即使张国焘滚到反革命阵营,我们也不怕。我们应该声明,不承认他是**员。”
邓发的发言,在人们的心里激起了波澜。因为人们本来就具有这种情绪,他的话自然容易引起共鸣。当然他们在理智上也还在思考斗争。这是种自我斗争。
随后,李富春发言了。他在北伐军中已经是某军的党代表了,长征中是代总政治部主任,因为王稼祥负伤坐担架,大部分工作是由他来做的,最近才接替杨尚昆任三军团政委。他做过多年军人,但看去那光光的和尚头,微笑的脸,就象乡下的老校长那么温和。他的发言比较温和冷静。他提出,张国焘如不执行命令,可以立即撤职,对那个毫无党性异常嚣张的李特可以开除党籍。
罗迈在发言前咳嗽了两声。他是湖南人,在南方人中是个少有的大个子,和**差不多。他在党内资格很老,现在是中央组织部长。此人作风向严厉,工作中是拼命三郎,他的下级点也马虎不得。今天他的脸色更加严峻。
“张国焘路线的本质是惧怕敌人。”罗迈用郑重分析的语调说,“他对在中国本部创造苏区是没有信心的。这同他轻易退出鄂豫皖和通南巴是有联系的。此外,他还有个特点,就是搞小组织活动,四中全会后,除了罗章龙没有第二个了。”他稍停了停,似乎做了最后次衡量,才以组织部长式的慎重态度说,“但是,我还是同意泽东同志的意见,不立即采取组织措施。”
瘦弱的王稼祥发言了。他看去谈笑自若,实际上身上还带着个排脓的橡皮管子,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痛苦。“张国焘不是布尔什维克的领导,而是流氓习气的领导。我们同他不仅仅是战略方针的分歧,而是两条路线的分歧。”这是他在发言中表达自己观点的主要词句。说张国焘是“流氓习气”的领导,是出于他自己的切身体会。因为伤口恶化,他曾在沙窝休养了个多月,其间他为了给张国焘做工作,有次曾从太阳落山谈到凌晨三点,张国焘算是同意了中央的北上方针。可是没有几天他就变卦。因此,王稼祥就认为,这人没有政治信誉,说了也不算数。王稼祥的发言结语是:“张国焘回到党的立场是困难的,但组织结论是有步骤的。”
王稼祥的意见表达了会场上多数人的认识。也是所有出席者感情与理智反复交战所得出的结果。彭德怀说:“对张国焘的组织结论是必要的,但如果希望他北上可以不做,过早的结论没有好处。”聂荣臻也同意这点。但他在发言中特别表示不赞成个别同志的说法,认为这次的分歧是**和张国焘争权。事实证明张国焘的的确确叫胡宗南吓怕了,他企图跑到安全地方偷安。
杨尚昆完全同意上述意见。但他有点和李富春的意见相同,即应该开除李特的党籍。因为这个李特在前天曾对红大学生说:你们是跟外国人去还是跟红四方面军去,你们到外国那是卖国。
**博古洛甫相继发言。他们都同意**的报告。**对张国焘挑拨四方面军的关系表示不满,张竟说方面军是知识分子的队伍,四方面军是工农分子的队伍。他认为张国焘的错误总有天会被下面认识。博古认为对张国焘过去太客气了。对张的组织结论要等到内部认识到他的错误的时候。张闻天以他的向的理论家的思维,对张国焘作了全面深刻的分析。他还指出,张国焘发展下去必然要组织第二党,应当使四方面军的干部了解这种前途。他认为,争取工作现在还有线可能,组织结论应当等到完全失去希望的时候。
和所有形形色色的会议不同,这个会既不是那种剑拔弩张使人的呼吸都感到急促的会议,也不是那种面上含笑话锋中含着重重心机的会议,更不是那种使人厌倦毫无意味的清汤寡水般的会议,这次会议独特的地方,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自我交战。经过几个小时的搏斗,终于使理智战胜了感情,党性战胜了偏狭,明智战胜了冲动。会场上充溢着的是**人体现出来的那种高度的理性和睿智。**始终在烟环缭绕中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每个人的发言。他的脸从严峻挟带着几丝苦涩的表情中,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就象从云隙中洒下了阳光。最后他的脸上出现了微笑。他的意见被大家丰富了,他的个别不完满之处,得到了措词温和的纠正。这在无形中为他驱除了愁苦,使他的信心更为饱满。在他最后作结论的时候,声音里增加了明朗和愉快的调子。他把大家的意见都概括起来了,讲得也更深刻了。他进步指出,张国焘是种发展着的军阀主义的倾向,发展下去很可能叛变革命。他的错误给革命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但是革命决不会就从此走向低潮。
讲话刚刚结束,走廊上的大铁壶里的水就滚出来了,警卫员阵忙乱,提着铁壶来给大家添水。小小的经堂里,又象会议开始前那样喧闹起来,乱纷纷地又说又笑。这是个意志无比坚强乐观的集体,由于语声笑声完全融会到起,已经分不出每个人的声音。
七十三
俄界会议后,部队第二天就出发了。
此时,甘南岷州带有敌两个师,是国民党第十二师唐淮源部,是新编十四师鲁大昌部。**率军团走在前面,沿着白龙江向东挺进。
这条江水不算很宽,宽处三十几公尺,窄处不过丈余,但水流湍急,声如雷鸣,激起的水花倒真象是条白龙。两岸多是悬崖峭壁,岸上仅有羊肠小道。在羊肠小道消失的地方,就是古书上所说的栈道。这种栈道在红军路过宝兴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现在却不断有栈道出现,有的竟长达百多公尺。它们高高悬在危岩峭壁之上,仅尺来宽,下面就是激流,人行其上,不禁头晕目眩。那些抬着伤病员的担架,通过时就特别困难。
在部队越过条长长的栈道时,樱桃和“烂脚佬”抬着副担架走过来了。由于走得急促,她的额上流着汗,双颊绯红。作为指导员,她经常走在休养连的最后,看见哪个担架员太累了,就帮助抬上段。过草地后,那些担架员由于长期吃不饱,付出体力又重,差不多人人瘦得厉害,病得也多,因此,这种事就更多了。
担架上抬的这人,是娄山关负重伤的团政委朱兵。他的条腿是高位截肢,从那时起就不得不坐担架。这种长期坐担架的生活,使他的心承担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因为他每时每刻都目睹着担架员的艰难。特别是遇见高山陡坡,泥泞道路,担架员不是跪下去用膝盖步行,就是跌得头破血流。坐在担架上的人,心里该是多么难受朱兵听前面又要过栈道了,心里立刻不安起来。他在枕上欠起头望,前面的伤病员纷纷下了担架,由担架员扶着在窄窄的栈道上颤颤巍巍地行走,就更躺不住了。他说:“樱桃,你停下,我也要下去”樱桃面走面笑着说:“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你怎么能下去”朱兵见樱桃照旧向前走,并没有听他的意思,就叹了口气。这时,前面担架上抬着个昏昏迷迷的病人,两个担架员为了防止意外,就用绳子把担架捆在自己的肩背上,然后就开始跪下身子,用膝盖点点地在栈道上挪动。每当朱兵看见这种形象,心就颤抖起来。这次,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又次叫道:“樱桃,你停下来”樱桃听他的声音里带着命令的调子,没有理他,刚刚走出两步,朱兵就发火了:“你们停不停不停我就滚下去了。”樱桃见他恼了,就笑着说:“朱政委,人家下来能扶着走,你呢”朱兵忿忿地说:“我不能走,能爬”樱桃见他象头发怒的狮子,就转过脸朝后面的担架员使了个眼色,说:“烂脚佬,咱们就听这位大首长的”烂脚佬会意了,就眨眨眼说:“好,好。”说着,就将担架停在这条羊肠小道上。朱兵整整衣服,正要象战士般匍匐前进,樱桃把拦住他,笑道:“我们有几个人在这里,怎么能看着首长爬呢”说着,她把朱兵的两只手朝自己肩上搭,就把朱兵背起来了。朱兵连声说:“这如何使得”樱桃带笑走向栈道,边说:“不重,不重,看起来这位首长已经没多大分量了。”面说面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栈道。
烂脚佬扛起担架紧紧跟在后面,面喊:“指导员,指导员,不行吧”樱桃也不回答,个劲儿背着朱兵向前走,到底还是把他背过了长长的栈道。等到樱桃气喘吁吁把朱兵放下的时候,看见朱兵用袖子擦着眼泪,轻声说:“樱桃,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樱桃面擦着汗,笑着说:“别说了,快上担架吧”
这时,担架排的小排长赶上来了,他接替樱桃抬起了担架。
这天的行动不算顺利,走了不远,他们又受到杨土司藏兵的狙击。这些藏兵三五成群地藏在对岸的山林中向红军放着冷枪。在这样狭窄的路上,无处可躲,只可跑步通过,尽量减少损失。抬着担架无法快跑,樱桃就拔出手枪向对岸放几枪,掩护担架队迅速通过。这天,整个行进的队伍,竟伤亡了百余人。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荒僻的地方又伤亡了这么多同志。
第二天,经过莫牙寺继续前进。这天路上没有狙击的藏兵,前面又传来新的情况:鲁大昌的部队踞守着个奇险的山口,名叫腊子口,把通岷州唯的道路阻遏住了。在前面开路的红四团,昨天夜里进行了强攻,没有攻克。整个部队都不免忧烦起来。
当然最忧烦的还是军团的**和聂荣臻。因为担负指挥的**已经催问过次,问讯强攻未能奏效的原因。这来他们坐不住了。聂荣臻对**说:“咱们还是到前面看看去吧”**点头答应。他们都意识到,这仗事关重大,如果不能取胜,不仅北进的方针不能实现,甚至有被迫退回草地的危险。那样事情就麻烦了。
自从聂荣臻与**为写信的事发生激烈的争论以来,两个人的合作还是好的。来在战争年代,那时的党风很好,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家常便饭,彼此争论得面红耳赤也算不了什么;二来聂荣臻向为人厚道,作为政治委员他对军事指挥员并不过多干涉,遇到零零碎碎的非原则问题,往往取谦让态度,这样也就容易合作共事。
腊子口的枪声不断地响着,时密时疏。阵枪声过后,在狭谷里激荡着长时间的迴音。两个人沿着崎岖的山径,愈走山沟愈窄。两侧山上都是黑压压的原始森林,中间是道名叫腊子河的流水。河不过两丈宽,可是声势煊赫,颇似瀑布。再加上凄厉的秋风,更显出派萧森之气。只要阵风过,满山的黄叶便象雨点般沙沙地飘落下来。
实际上,军团指挥所距红四团的指挥所不过二百米,在狭谷中拐了两个弯也就到了。这时四团团长王开湘和政委杨成武正在个山坳里和干部们研究情况。有的坐在草地上,有的坐在驳壳枪的木壳上,许多人身上滚了满身的泥,抽着烟在苦苦思索。他们见军团首长来了,就纷纷站了起来。聂荣臻挥挥手叫大家坐下,随后和**起坐在草地上。
“情况怎么样”**巡视了大家眼,问道。
王开湘向少言寡语,象农民那么朴实,遇到这种情况,他就望望政委。杨成武就把攻击未能奏效的原因做了个简要汇报。主要是,敌人在狭小的正面上防守很严,特别是严密地封锁着座小桥,部队无法接近。攻击的部队在这里遭到不少伤亡。
“你领我们先看看地形。”**略微抬了下脸说。
“好,看看地形再说。”聂荣臻也站起来。
杨成武迟疑了下。因为这里距敌人过近,他不能不有点担心;仅仅几个小时之前,师里的个干部就是在这里被击中的。可是首长已经说出来了,他又不好驳回。只好领着林聂向山坡上小心翼翼地走着。林聂的警卫员也要跟上去,被杨成武挥挥手拦住。他们刚取出望远镜要递给林聂,杨成武笑着说:“就在鼻子底下,用不着了。”
杨成武往上走了不远就停住了,随后领着林聂隐避在树林里。**和聂荣臻站定脚步往前看,原来这里距敌人的前沿不过二百米,仅仅隔着个山拐,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为这奇险的地形确实吃了惊。正前方就是那个小小的喇叭口,两侧山岭相距不过十几公尺,整个地形就象座山被巨斧劈开,仅仅裂开了道缝儿。喇叭口的两侧,都是壁立千仞的绝壁,看去令人心寒。那条腊子河就从喇叭口里喷涌而出,出口处有座几公尺长的极为平常的小桥。桥的右前方,是个高高的悬崖,座方形的大碉堡就修在这座石崖上,正好卡住喇叭口的嗓子眼儿。向小桥冲锋无疑是向敌人的枪口扑去,怎么能不遭到伤亡在这座碉堡的后面高处,还可看到另座碉堡。再往后面看,就被山峰遮住看不清了。
杨成武指了指那个紧卡着喇叭口的方形碉堡,说:“那里面有好几挺重机枪呢”
**的浓眉皱起来了。他瞅着杨成武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看起来光靠正面进攻不行。”杨成武说,“我们刚才研究了,准备从右侧爬上去,前后配合起来打。”
说着,他指了指那个方形碉堡,带着几分笑意说:“首长注意了吗那个碉堡没有顶盖”
**和聂荣臻眯细着眼,仔细瞅了瞅,这才注意到,那座碉堡大概是刚刚修成,果然没有顶盖。
“我们准备从山后面爬上去,从上面往里丢手榴弹,这些家伙就守不住了”杨成武笑着说。
“好,好,这个主意好。”聂荣臻也微笑着说。
“可是,你们能爬得上去吗”**再次望了那面直上直下的巉崖,仍旧皱着眉头。
聂荣臻也凝视着喇叭嘴右面壁立的断崖,看样子总有七八十米高,几乎成九十度,上面有些棱棱坎坎,长着些荆条葛藤和歪歪扭扭的古松。他也不禁怀疑,能否爬得上去。
“我们正发动大家想办法呢”杨成武说。
**正要回话,只听“哗”地射过来半梭子弹,把头顶的树枝打得纷纷跌落下来。聂荣臻仰起脸看了看,若无其事。**也稳立不动。杨成武却拉了他们把,说:“首长们还是下去讲吧。”三个人就从山坡上慢慢走回山坳。“就按照你们计划的打吧。”**用指示的口吻说,“至少明天拂晓以前要解决问题。”
“要动员充分点。”聂荣臻注视着杨成武说,“这仗打不好,我们三军团和中央就得回到草地上去。”说着,他又往后指了下,“**就在后面三百米的地方看着我们。”
“是,我们定要打下来”杨成武神色激动,闪动着那双年轻明亮的眼睛。
**和聂荣臻沿着腊子河回后面去了。
杨成武又坐下来,和干部们商量如何攀登那面绝壁。大家虽然想了些办法,却不实用。正在筹莫展之际,忽见指导员杨米贵兴奋地跑过来。这是新近编到本团的个连队。杨米贵来到杨成武面前,乓地打了个敬礼,说:“报告政委,我们连有个小鬼报名,说他能爬上去”杨成武听,面上露出喜色,说:“他在哪里”杨米贵说:“在下面等着哩”杨成武说:“快让他上来”杨米贵飞步跑下山坡,不时带来个十六七岁的小鬼,正是李小猴。杨成武看,这小鬼精瘦,个子也不甚高,脸黑巴巴的,只是那双圆圆的眼,乌黑有神,流露着种山野的慓悍之气。杨成武嘴里没说,心里犯了嘀咕。心想,他能爬得上去吗只听杨米贵介绍道:“他叫李小猴,是个苗族,是在遵义跟杜铁匠起来的。
现在有个外号,都叫他云贵川了。“
杨成武望了望他,亲切地问:“你能爬得上去吗”
“能。”他回答得很干脆,仿佛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杨成武吩咐参谋,用骡子把他驮过河去,让他试试。这时大家总算有了希望:因为只要他个人能爬上去,在山顶上绑好绳子,大家也就可以爬上去了。
这时,太阳还没有落山,山顶上正辉耀着派红通通的夕照。杨成武王开湘和不少干部都站在便于观察的地方,带着好奇担心和渴望的神情,注视着这位貌不惊人的小黑孩。只见他手里拿着根长长的竿子,光着两只脚丫,骑在骡子背上三摇两晃地过河去了。下了骡子,他就利用死角,轻手轻脚地来到断崖之下。他仰起头,先向上打量了番,随后就不慌不忙地把竿子往山壁上搭,把个树根紧紧勾住。原来竿子头上结结实实地绑了个铁钩子。这时,他双手试了试,觉得牢靠了,就两只手倒腾着,象猴子爬竿那么轻巧灵活地攀上去了。等他的两只脚在巉崖坎坎上站稳,略喘了喘气,才接着把长竿向上面搭去。这样愈爬愈高,就象挂在山壁上似的。看的人个个提心吊胆,屏声静气,生怕小黑孩跌落下来。杨成武和王开湘都瞪大了眼睛,几乎看呆了。但是这个小鬼却镇静自若,尽管不时有小石块和残枝败叶沙沙地落下,他看去仍然若无其事。终于,小鬼登上绝顶,稳稳当当站在夕阳艳丽的红光里。他只手拿着长竿,只手还向这边摆了摆,似乎说他的毛遂之荐并非虚妄。接着,他就用同样的方式,级级地顺着竿子哧溜哧溜下到断崖之下。当他拿着长竿回到这个山坳时,大家都亲昵地几乎把这个小黑孩抱起来了,杨成武握着他的手笑嘻嘻地问:“云贵川,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个本事呵”小鬼反而腼腆起来,害羞地红着脸说:“我从小在家里挖药,打柴,这些山常爬的。后来生活没有办法,才跑到遵义挑煤巴去了。”大家激动不已,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时谁也不注意的平平常常的孩子,今天解决了这样重大的问题。
难题解决了,参谋处下令,将全团指战员的绑腿都收集起来拧成粗绳,由云贵川带上山顶。这时,那个寡言少语的团长王开湘却望着杨成武说:“老杨,上次泸定桥你在前面,这次翻山轮到我了”
杨成武笑了笑,说:“好,那我就在正面。”
紧张的准备工作开始了。迂回部队由团长率领,乘夜暗时,用骡子将部队送过对岸断崖之下,抓住李小猴系好的粗绳开始攀登;正面进攻部队,由二营六连担负。这个二营原是四方面军的二九四团,是四方面军为了充实方面军编入这个部队的。当夜,由二十名英勇果敢的战士组成了突击队,在连长杨信义和指导员胡炳云的指挥下,准备从正面进攻。
入夜,为了麻痹敌人,正面进攻首先开始。他们在密集火力的掩护下,向小桥反复冲击,由于敌人防守过严,冲击终未成功。至凌晨三时,还没有看到迂回部队发出的信号。杨成武瞪大眼睛望着北方的天空,真是心急如焚。直到拂晓前,才看见红绿的信号弹腾上了天空,接着宣布总攻开始。经过场激战,终于在玫瑰色的晓色里占领了喇叭口的碉堡,随后进入纵深战斗。
腊子口打开了。部队于日出时通过腊子口继续北进。当人们越过那座极其平常的小桥,来到方形碉堡的下面,差不多每个人都停下脚步,发出声声惊叹。因为在那不大的块地面上,鲜血斑斑,手榴弹的木把儿堆了很厚层。整个地面熏得乌黑。显然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这些手榴弹是成束成捆丢下来的。人们带着惊讶赞佩和自豪的神情穿越过长征路上的最后道天险,脚步走得更有力了。
**从这里经过时,也停下来了。他巡视着那险峻的地形和残酷搏战的遗迹,显出深深感动的神情。最后他指着那面高耸的断崖问:“他们就是从这里攀登上去的吗”
“是的。”跟随他的老参谋王柱说。
“听说,先上去的是个苗族小鬼”
“是的,您可能还认识他。”
“我认识他”
“他叫李小猴,记得在遵义的时候他到您那里去过。”
“是的,”警卫员小沈说,“是跟杜铁匠起去的。”
**寻思了番,说:“是那个小黑孩吧”
“对,对,就是他。”
**再次仰起头把那面壁立的险峻的断崖从上到下端相了遍,惊叹道:“真是难以想象”
说过,又问:“那个杜铁匠呢,我仿佛在过雪山时遇到过他。”
“听说,他已经牺牲在草地上了。”
**半晌无语,慨叹了声:“这些人都是我们的英雄。不是他们,我们怎么能闯过这么多难关呢”
说过,**和他的行人,踩着血迹斑斑的焦黑的土地进入腊子口去了。
七十四
当腊子口枪声激烈的时候,在包座班佑地区停留的右路军,已经遵奉张国焘的命令掉头南下,再次回返到草地上了。此时已是九月中旬,与上次过草地有很大不同。上次主要是夜间苦寒,难以抵挡,白天的太阳还颇为燥热;如今却是西风凛冽,太阳挂在天空只是个银色的圆饼,连点热气也没有。草原的景色已不再是望不到边的滚滚绿海,而是黄草漫漫,草花俱已凋零,整个草地变得枯索单调而严厉了。衣单被薄的红色战士们,在这种境遇中如何能够承受得住更使人难以忍受的,是上次过草地宿营的遗迹还宛然在目,不少的“人”字棚中还停留着冻饿而死的同志们的遗体,这些遗址既无法利用,遗体也无法掩埋。再加上这时人人心里都有个问号:“为什么四方面军分开了”“为什么刚说北进忽而南下”这些问题得不到解释,整个部队在南进途中笼罩在片迷惘之中。缺粮自然是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上次可食用的草和野菜,已被摘采过了,现在寻觅起来已很费事。在这种绝境中,不消说更多的红色战士默默无言地倒下了,永远留在荒烟漠漠的草地上。
与此同时,张国焘亲自率领的左路军,也从阿坝向大金川流域的马塘松冈党坝带转移。至月底两路军会合于松冈地区。总司令部驻在个名叫脚木足卓木碉的藏族寨子里。这天正在举行个重要会议。
这个脚木足寨子位于马尔康以西四十公里处。整个寨子在接近山顶的高崖上,散散落落不过几十户人家。大金川在山下打了个圆圆的弯儿,寨子左首山涧还有条小小的溪水倾注在大金川里。这个村寨最惹眼的就是那座六棱形的碉堡。它与常见的碉堡颇不相同,下粗上细,高约五六十公尺,颇象个高高的烟囱。离碉堡不远,就是相当大的喇嘛寺。这天喇嘛寺外插满了红旗,布满了岗哨,有种与素常不同的热烈气氛。
但是,如果进入殿堂内部,就使人感到异常沉闷。虽然祭神的长案上点了几盏酥油灯,对这个高大的殿堂来说还是太幽暗了。桌案前面喇嘛们跪着念经的蒲团上,坐满了五六十名高级干部,奇怪的是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会议前那种活泼的窃窃私语。而且耐人寻味的是,下面坐的这些干部,由于雪山草地以及几个月来情绪上的折磨,个个都瘦鬼似的;而唯独在桌子后面高高坐着的张国焘白白胖胖,堪与那些正襟危坐慈眉善目的神像比美。会场上唯活跃的,怕就是年轻英俊的黄超了,他作为秘书长不时地跑到张国焘身边,咬着耳朵咕哝几句,随后又跑到这里那里指示些什么。
会议总算开始了。张国焘干咳了两声,随后发表讲话。他仪态端庄,严肃,心事重重。他讲话本来就慢吞吞的,今天更慢,仿佛他自己充分意识到今天是发表历史性的演说,必须使每字每句都送到他面前的高级干部耳中。在他看来,这篇演说将来会留在**的历史上而具有历史转折的意义。
他的话是从中央苏区反围剿开始的。他说,中央没有粉碎第五次“围剿”,实行战略退却,不仅是军事路线的问题,而且是“政治路线的错误”。自从四方面军会合之后,才终止了这种退却。但是中央拒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无端指责四方面军。说到这里,他提高嗓门说:“南下是逃跑吗不,南下才是终止战略撤退的反攻,才是真正布尔什维克的进攻路线。而那些中央领导人才是被飞机大炮吓破了胆,对革命前途完全丧失了信心。他们的所谓北进的方针,才是名符其实的右倾逃跑主义路线。他们最后发展到私自率三军团秘密出走,这是分裂红军的最大的罪恶行为”说到这里他打着手势,以演说家的雄辩姿态说道:“我实话告诉同志们吧,那伙所谓的中央领导人,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革命者,他们不过是些吹牛皮的大家,些不可救药的左倾空谈主义者。他们是因为有篮球打有馆子进有捷报看有香烟抽有人伺候才来革命的;旦革命发生了困难,他们就要悲观,逃跑,这是毫不奇怪的,我想同志们是完全理解的。
这时会场鸦雀无声,坐在蒲团上的高级干部们,个个瞪大了眼睛,竟象泥塑木雕的神像般都愣住了。
“同志们”张国焘扫视了大家眼,用种震聋发聩的声音吼道,“大家都会知道,在国际**运动的历史上,有个有名的人物,名字叫考茨基。他曾经是第二国际的领导者之,这是个非常有名的人物,可惜后来他叛变了。他和他领导的第二国际叛变了国际工人阶级的利益。那么,这时怎么办呢能够放弃革命吗能够不革命吗不,革命是不能因个别人的叛变而止步的。大家知道,这时,伟大的列宁及时地义无返顾地成立了第三国际,肩负起革命的重任,使国际**运动又蓬蓬勃勃地前进了,**的旗帜,在全世界又高高地飘扬起来了”
说到这里,张国焘显得双颊红润,眉飞色舞,望了大家眼,说道:“我想,这段历史经验是我们应该好好领会的。大家看到,现在我们的中央,已经威信扫地了,已经失去领导全党的资格了。那么,我们怎么办呢我想同志们比我更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当仁不让,应该仿效列宁和第二国际决裂的榜样,组成新的临时中央。”
在蒲团上坐着的人们,听要成立“临时中央”这几个字,不禁面面相觑。本来已经十分沉闷的气氛,立刻又增加了紧张的因素。尽管有的军级干部不定弄清考茨基是什么人物,也不知道考茨基与中央领导人有什么关系,但“临时中央”他们是懂得的。由于问题来得如此突然,多数人都无思想准备,有的徬徨四顾,有的低下头闷声不响。整个会场,只有那几盏酥油灯在流动的空气中微微摇晃。
对于张国焘,这种场面的出现也使他感到意外。个自以为可与列宁相比的人物,经过多日苦思的动人的演说,竟无人响应,也无人表态,未免太使人难堪了。他不安地在椅子上变换着姿势,观察着人们的表情,黄超不断地和他交换着眼色,显出难忍的焦躁。
“哪位发言呵”张国焘脸上显出做作的笑容,扫视着下面的人们。
没有应声。
“哪位打头炮呵”他又问了句。
还是没人应声。
“难道这样重大的事情,对全党全军命运攸关的大事,没有人发言”
张国焘的脸上出现愠色。当他的目光扫视到陈昌浩时,显得更明显了。看来陈昌浩在这样重大的问题上,不想过分突出。当张国焘威严的视线扫过来时,他却把头低下去了。徐向前从会议开始,就坐在蒲团上闷声不响,甚至闭起眼睛来打瞌睡。
“这帮家伙到叫劲儿的时候就没有用了。”张国焘在心里骂了句。正在这令全场人窒息的,也令会议主持人承受着难忍的压力的时候,张国焘忽然从张大脸盘上看出个人跃跃欲试,就满脸堆下笑说:“那就请这位军长先讲吧”
这位军长身材高大,状貌魁伟,是位慓悍善战但又没有多少政治头脑的将军。自从江西出发以来,他直担任后卫,吃了不少苦头,也有不少牢马蚤。他见张主席点名请他,觉得脸上有些光彩,就立刻站起来,做了个发言。这位将军从江西出发谈起,直到四方面军会合为止,把路上为保卫中央受到的苦楚,遭到的损失,满肚子的委屈,既不分是哪个领导,也不分遵义会前还是遵义会后,完全混成锅粥了。因为他的话有不少生动事例,引得会场上发出阵阵笑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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