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见了面劝劝他吧,老人家如果有个差二错就不好了。”
**连连点头。贺子珍又说:“徐老不光不骑马,到宿营地就到伙房帮助烧火。边烧火就边教炊事员们认字。每人天要认个字,这是他规定的,学不会就不算完。徐老真是个诲人不倦的大教育家”
**喟然叹道:“我的这位老师确实令人肃然起敬。他生为国为民,骨头是硬的,血是热的,滚烫的。最可贵的,是他在我们党最困难最危急的时刻入了党,不少人动摇了,些人叛变了,而他是越磨砺越坚强。他永远是我的老师。”
**抽着烟,随便地半躺在地铺上,吟味着徐老这个人物。过了会儿,他又问起了谢老。谢老的年龄仅次于徐老,今年五十四岁,前清末年虽中过秀才,以后也跑到**里面来了。他很早就在党中央编辑党刊红旗,到了中央苏区任苏维埃共和国政府的秘书长,是**的密切合作者。在**住在古庙里的那些不愉快的日子,他们也常常起倾谈。
提起谢觉哉,贺子珍嫣然笑,说:“谢老可真有意思。他平时不言不语,行军时若有所思,随身带着毛笔墨盒,有休息机会就低下头写起诗来。从土豪那里缴获了几个帐本,叫他当了日记本了,每天要记下好大篇呢”
“好,好,”**呵呵笑着说,“我们这次西征,已经跨过几个省了,要把这山山水水都记下来,也怪有意思”
说到这里,**又笑着问:“董老怎么样董老是很有学问的人,他也常写诗吧”“他也写诗,可是他没有时间哪”贺子珍说,“他是我们的支部书记,全连百七八十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又是人,又是马,又是担架,大小事都得从他心上虑过。他对纪律抓得最紧。每次出发,间间房子他都亲自检查,门板上起了没有,稻草捆起了没有,院子打扫了没有,水缸挑满了没有,东西损坏了没有,照价赔偿了没有,如果没有,就要找到你当面质问,为什么破坏红军的纪律,那是毫不客气的。”
“董老太难得了,他是品格高尚,言行如。”**赞叹道,“象你们这样个连队,那是最麻烦,最啰嗦,最难办的,给谁说谁也不愿干。可是恩来同志跟他谈,他就接受了。他说,我就是块破布,块打补丁的布头。我就是补洞洞的。你们叫我补帽子,我就补帽子;你们叫我补裤子,我就补裤子。反正什么工作也要人做,洞洞也要补,俗话说,小洞洞不补,大了两尺五嘛”
“董老确实了不起”
由于兴奋,**黑瘦的脸上,泛着层红光。他从铺上坐起来,感情深沉地说:“这些都是我们民族最优秀的人物就是在世界上也是很难找的。也是**有幸,他们都跑到**里面来了。我们党拥有大批这样的人,和群众结合起来怎么会不胜利呢”
说到这里,贺子珍那双晶亮的眼睛闪射着小火花似的光芒。她望着**说:“润之,这个长江我们能过得去吗”
“过得去子珍,我告诉你,定过得去”**充满顽强自信地把手挥。“当然,不好好打几仗,不敲掉他几个师,那是过不去的。我要个个地来收拾它”
小吴已经把晚饭打来。揭开那个**常用的蓝搪瓷多层饭盒,里面是热腾腾的苞谷饭,还有盒炒萝卜丝。**嚷道:“我的辣椒呢,小鬼,快把炸辣椒拿出来,招待招待我们的客人嘛”
“有,有,”小吴立刻端过来大碗又红又亮的炸辣椒,嘻嘻笑着说,“这是少不了的”
的确,不管饭菜如何,只要有了炸辣椒,**就眉开眼笑心满意足了。夫妇两个吃起来,不时,**就满头大汗。他望望贺子珍,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筷子问:“你觉得刘英同志怎么样”
“这同志蛮好,蛮热情的。”贺子珍说,“今天要不是她,我还可能来不了呢你问她干什么”
**神秘地笑了笑,说:“我想给她介绍个人。”
“谁”
“你说是谁”**笑着反问,“这里,就剩下洛甫同志个凄凄惨惨戚戚的了”
贺子珍沉吟了会儿,说:“好是好,就怕刘英不同意。”
“为什么”
“她最怕生孩子。今天在路上她见我就说,遭罪呀遭罪呀反正我是不结婚的”
“当然不要马上结婚。我也不准备正面提出,只是给他们创造种条件。”
说到这里,他又低声地说:“我已经同富春同志商量过了,现在还缺个秘书长管生活的,我们准备把刘英调来,她个女同志在下面跑也太辛苦了”
饭后,天已经黑下来。贺子珍提出当晚要赶回连队。**和几个警卫员还是把她留下来了。
第二天破晓,在片鸡鸣声中,**将贺子珍送到村边,扶她上了匹小黄马,面嘱咐小吴送她回连。这时,全村的鸡鸣此伏彼起,正以迎接光明的热情唱起嘹亮的晨曲。**微笑着问贺子珍:“它们叫得多起劲呀,你能听出它们有什么特殊么”
“我听不出来。”贺子珍在马上微笑着说。
“我也听不出来,不过这就叫鸡鸣三省呀”
十九
九三五年的二月六日,正是春节大年初三,中央红军冒着鹅毛大雪来到扎西。磅礴的乌蒙山已是片银白世界。要在和平年代,飞雪迎春,该是多么富有诗意,而此时此刻,对衣着单薄的红军来说,是又多了层严酷了。
扎西,名威信,在乌蒙山麓扎岭之西。说是座县城,没有城池;说是个镇子,不过三百来户人家,星星散散分布在个个盆地上。周围都是农田,市街狭小,房屋破旧,只有几家铁匠铺和两座寺庙。它给人以极其荒僻冷落的感觉,好象到了世界的尽头。**见人们嫌这地方过于荒凉,就笑着说:“你们在这里好好地歇几天吧,不要担心敌人来了。”人们说:“**,你怎么知道敌人不会来呢”**笑着说:“他到这山上来吃么子呀”
确实,不管什么地方,只要能有个喘息的机会,进行休息整顿,也就很难得了。由于这时部队减员太多,为了充实战斗部队,全军首先进行了整编。各军团,除军团外,都取消了师级的编制,三万多红军编成了十六个大团。军团由三个师九个团编为两个师六个团;三军团损失较大,由三个师编成四个大团;五军团和九军团各编为三个团;八军团并入了五军团。干部层层下放,机关也尽量精简充实前方。那时,干部能上能下,当了师长当团长,当了团长当营长,都自自然然,并不觉得有什么别扭。令人振奋的是,在这里还进行了扩大红军的活动,真是呼百应,短期内竟呼啦下子扩大了三千多人,也说明这里的农民是如何地渴望着革命了。
随着整编,部队还进行了轻装。从江西出发以来,经过频繁的行军战斗,那些兵工厂笨重的机器,造币厂服装厂印刷厂的各种设备,早已丢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珍贵的东西却仍然舍不得丢。例如卫生部的那台光机,就是这样。当领导上决定将这台机器留在扎西的时候,首先卫生部长贺诚就思想不通。真也难怪,这台德国制造的很好的光机,它本身就有段动人的历史。当时中央苏区很需要这样台机器,地下党在上海买到了,却无法通过重重封锁运进苏区。后来些聪明的同志就把它装进棺材,装作运送灵柩才搬到了中央苏区。这其中经历的惊险曲折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尽述。这台机器在苏区也很出了些力气,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遭敌机炸伤,就亏了它才找到那些弹片。何况从江西抬到这个很少有人知道的扎西又流了多少汗水长征开始,贺诚就担心他的这件宝贝,专门做了个比棺材小点的箱子把它装起来,由两个民工抬着;附件装在两个小箱子里,由个民工挑着。民工找不到,就由管理它的两个小青年去抬。夜行军走在山路上,对它就象伺候老爷爷似的,又怕摔了,又怕碰了,前面还要有人打着火把。现在把它弄到这里,贺诚怎么舍得把它丢下呢
这样,**只好把贺诚找来,亲自谈话。
贺诚是北京医科大学的学生,又是大革命时期的党员,参加过广州起义,做过地下工作,是专门为了加强中央苏区的卫生建设调到中央苏区来的。**对他向很客气,见面就说:“贺诚同志,听说你有件宝贝,很不舍得丢呀”
贺诚知道说的是光机,就笑着说:“是呀,**,我是不舍得丢,恐怕您也很心疼吧”“心疼是心疼,该丢还是要丢嘛”**说,“现在我们要打运动战,带着这些罗罗嗦嗦的东西怎么行呵连山炮我们都丢到赤水河里去了。你这个大知识分子,情况是看得很清楚的,不好好打几仗,这个长江能够过得去吗”
贺诚不言语了。**又笑着说:“贺诚,不要不舍得吧。我们要的不是架光机,我们要的是全国政权等全国解放了,蒋介石的那些东西,你去接收就是了”
几句话就说得贺诚笑起来。
第二天,这件被称为“照病机”的宝贝就藏在个农民家里。红军走后,国民党的县长以悬赏二十万元的高价,来找这架光机,也未得手。直到九三六年,由于个豪绅告密,这件光机才被搜出运到昆明。这是后话。
中央红军在扎西休整数日后,敌情渐趋严重。川军以潘文华为总指挥的十几个旅,正从古蔺叙永兴文珙县高县筠连等地压迫过来;滇军以孙渡为总指挥的四个旅,由盐津镇雄压迫过来;中央军的周浑元纵队由毕节等地压迫过来;黔军的何知重等部仍扼守赤水河的土城二郎滩等地。这样就又形成了个四面合围之势。很明显,这是要将中央红军歼灭在横江以东,赤水以西,兴文叙永以南,毕节镇雄以北的地区内。今后红军如何行动,中央领导间商讨过次,但未得出最后结论,周恩来通知各领导人继续考虑。
刘英已经调到中央来了。她的职务是秘书长,实际上侧重管各领导同志的生活。由于女同志那种对人的特殊的关怀,她明显地感觉到**工作起来是太不顾自己了。尤其是他那头发长得叫人不能忍受。她提过几次要他理理发,都回说没有时间。这天天气晴和,有点暖融融的,她就找理发员烧了锅热水,随后来请**理发。
**住在苗家座简陋的小木楼上。刘英进了院子正要上楼,被警卫员小吴拦住。刘英说:“小吴,我是叫主席理发的呀,你瞧他那头发长的”
小吴摇了摇手,神秘地说:“秘书长,你还是等等吧。今天吃了早饭,他就把门关起来,还交待说,谁也不许进来”
刘英只好坐在院子里个小木墩上,和小吴边晒太阳,面闲聊。看看等了个小时,心想烧的那锅水恐怕凉了,就有点坐不住了。
“我到上面看看去,”她说,“如果他真忙,我就回去。”
“那你可轻点。”小吴说。
刘英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见房门关着。她顺着门缝往里望,见**坐在张矮凳上,守着火塘,正披着棉衣,手里捧着衬衣捉虱子呢他捉起个,并不挤死,就心不在焉地往火上抛,还听见轻微地卜地声。迎面墙上贴着十万分之的军用地图,几乎把面墙都盖满了。他捉几个虱子,就仰起脸望阵地图;看阵地图,又低下头捉几个虱子。刘英看见他那神态,暗暗觉得好笑。想起周围的敌情,知道他正凝神思考,就没有敢去惊动他。刘英站了刻,又蹑手蹑脚地走了下来。
“怎么样,还没有完吧”小吴问。
刘英点了点头。小吴就说:“那就再等会儿吧。”
刘英眼巴巴地又等了将近个小时,正准备离去,忽听楼上咳嗽了几声。从那咳嗽声里也可听出有种兴奋,种欢快。随后,就听见**那浓重的湖南口音:“小鬼呀,谁在下面哪”
“是刘英同志,”小吴用又尖又亮的孩子腔说,“她等你好半天了。”
“好好,我下去。”
**面说着,面扣着扣子走下楼来。他望望刘英,见刘英只是对着他笑,就说:“刘英,你笑么子呀”
这说不要紧,刘英倒咯咯地笑出声音来了。
“我笑你捉虱子也跟别人不同。”她忍住笑说。
“捉虱子还有么子不样的”
“别人捉虱子都是捉住个,挤死个;你倒好,捉住了就那么扔。”
我这是人道主义,给它来个火葬嘛“**嘿嘿笑着。”火葬我看不如水葬。“刘英说,”你还是叫小吴烧锅水烫烫的好。“
“烫是烫了,又长出来了。”**笑着说,“这虱子也很顽强呀,好象是故意同革命作对似的。我考虑问题,它就在我身上闹事。”
刘英又咯咯笑了。
“刘英,你看过红楼梦吗”**问。
“我小时候随便翻过。”
“你还记得贾宝玉的话吧,他说,男人是泥做的,女儿是水做的,所以我们身上虱子也就多嘛”
“哎呀,看你说的”刘英说,“从江西出发,我们就没脱过衣服睡觉,连绑带都不解的。哪个虱子少呀我们要是不洗头,那罪真够受了”
说到这里,刘英又指指**的头发说:“**,你看你的头发快跟女同志差不多了。我今天就是专门请你去理发的”
“我谢谢你,刘英,但是今天确实不行”
“那什么时候理呢”刘英失望地问。
“我跟你坦白地说吧,”**指指自己的头发,既是开玩笑也决不象开玩笑地说:“要不打个漂亮仗,就是白发三千丈,我也不理了”
他说到这里,向刘英抱歉地笑了笑,就同小吴起走出院子,朝红军总部的方向走去。
红军总部设在个名叫江西庙的古庙里。虽然庙宇破破烂烂,毕竟比般农舍宽敞得多。**穿过段田间小径,来到作战室,见周恩来朱德和作战局长薛枫都站在地图前议论什么。周恩来见**脸上明朗,神色愉快兴奋,就猜到他心中已经有了数了,就笑着说:“**有了锦囊妙计了吧”
**见四外没有别人,从容地点起支烟来,微笑着悄声地说:“还是杀个回马枪吧”
“回马枪”周恩来眼睛亮,“是要重回桐梓遵义”“是的。”**点了点头,“现在形势很明显,敌人要把我们聚歼在这里,这个地方是不能呆了;第二,敌人共有三十多个旅封锁长江,北渡长江也使不得;而遵义地区敌人兵力空虚,我们正好狠狠地咬它口。这样,我们突然调头东向,等这坨坨敌人摸清我们的行踪,已经望尘莫及了。
“
“妙棋妙棋”朱德不禁抚掌笑道,“这篇文章完全出敌不意,真是神来之笔”
“好好”周恩来也连声赞叹,接着又补充道,“不过,我们还是要做出北渡长江的架势,充分利用敌人的错觉。比如说,用部分兵力伪装主力,指向綦江方向。”
**仰起脸,望了望地图上的綦江,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周恩来的这个补充。
这时,作战局长薛枫似乎考虑到计划实施中的问题,皱着眉头说道:“现在山下的敌人比较密集,如果我们下不了山呢或者被敌人缠住呢”
**抽了口烟,望着薛枫笑着解释道:“不会。我们这次准备专走小路,不走大路,把大路都让给他们。山山相连,那么多路他们哪里封锁得住我们下了山还要让他们不知道,所以这次要轻装嘛”
“好,那我就找洛甫博古稼祥来再开会讨论次。”周恩来说,“等伯承同志从部队回来,再由他作出具体实施计划。”
这时,个年轻的译电员送来份电报,交给了周恩来。周恩来看到最后不自禁地笑起来了。他把电报交给**,笑着说道:“这是刚刚破译的薛岳的电报,你们看看”
朱德也凑到**身边来看。原来那电报讲了大篇红军的动态位置之外,最后说:窜据威镇牛街间地区之共匪主力,被我川滇军截击,西窜无由,饥疲不堪,随处掠夺,已成流寇,匪首朱毛,有化装逃走说,特闻。
**朱德看到这里,两人相对哈哈大笑。**笑得烟灰都抖到灰棉军衣上去了,他边笑边说:“我的老天现在把我包围得水泄不通,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往哪里跑呀难矣哉难矣哉”
朱德用冷峻的口吻说:“蒋介石很喜欢听这类消息,他的下级也就专门给他提供这类新闻。悲夫”
二十
从二月十八日起,自扎西地区秘密东进的中央红军,迅速击溃黔军的抵抗,于二郎滩太平渡二渡赤水,沿着习水的偏僻小路向桐梓急进。川军在后衔尾追来,后面已经响起了炮声。
天色灰蒙蒙的,弥漫的云雾遮盖着山峦,那种无尽无休的贵州式的细雨绵绵不断。
中国工农红军向来以行动神速著称,而在过去段时间内,却被那些笨重东西拖累住了。经过扎西整编,彻底轻装,又渐渐恢复了往日风姿。但是,对于年轻的干部休养连连长侯政来说,部队的行动越轻便迅速,他就越感到紧张和艰难。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这支连队是名符其实的“特殊连队”。著名的**“五老”,有三位在这个连队。另外,随军西征的三十名女战士,有相当大部分在这个序列之中,其中就包括邓颖超和贺子珍。另外还有些负伤和生病的高级干部。带这样支部队决不是轻松的事。侯政本来是某军团的卫生部长,听说要调来,头嗡地下懵了。他刚要张口摆困难,跟他谈话的人立刻严肃地问:“你是不是**员”他就不敢说了。随后,周恩来还以红军总政委的身份同他作了次谈话;话是温和而亲切的,但是最后句却很不平常:“侯政,你要丢了个人,我就杀你的头。”而周恩来是从不轻意说这种话的。侯政就这样诚惶诚恐地接受了任务。开始他最担心的是董老徐老谢老三位老人,怕丢了个吃罪不起。不料这三位老人不仅从不掉队,到了宿营地之后还帮他做了许多工作。尤其是董老,作为这个“特殊连队”的支部书记,工作计划周密,处理问题细致稳妥,把工作做了多半。其次,他担心的是女同志,哪知这些女同志争强好胜的劲头儿,处处胜过堂堂男子。最使他感到难办的,莫过于女同志生孩子了。他第次碰到这样的事,真是紧张万分,手足无措。侯政最怕孩子生在野外,而那位女同志偏偏在快到宿营地时开始阵痛,说话之间,血从两条裤腿流下来,小孩儿头已经露出来了,而距宿营地还有三里之遥。他顿时出了身冷汗,急忙找了两个女同志扶着她,艰难万状地走完这两三里路,才进了间房子,把孩子生在束匆忙找来的稻草上。长征路上第二个女同志生孩子,又使他感受到另种紧张。那位女同志在行军中途发生阵痛,还好,路边有所房子,就把她抬进去了。哪知她在屋子里痛得打滚儿,就是生不下来。而后边的追兵已经迫近,枪声清晰可闻。在这种情况下可怎么办呢究竟是扔下她走呢,还是硬着头皮等大家起当俘虏呢这时的侯政真是百爪挠心,难作决定。幸亏董老异常沉着,抓起耳机给后边担任掩护的五军团军团长董振堂打了个电话,请求他们再顶上阵;那董振堂竟十分通情达理,大大方方地说:“董老,既然这样,那就让她慢慢地生吧”孩子终于在个小时之后生下来了,是战士们艰苦抗击的枪声掩护了这个小天使的来临。这两件事给了侯政以极为深刻的印象。而现在正躺在担架上的贺子珍,分明处在随时都会分娩的状态,她今天的遭际又会是怎样呢
侯政紧紧随着贺子珍的担架,后面是董老外科医生李治和个名叫李秀竹的女看护员。这都是细心的董老再告诫过的:要事先做好准备。尽管如此,但这项工作毕竟和任何工作不同,难就难在你不知道我们的小天使什么时候拜访人间。前两三天贺子珍就腹痛了阵,弄得人们紧张万分,结果是万事俱备,小天使却音信杳然。今天早晨贺子珍又腹痛了次,后来也没有事。何况贺子珍和般女同志的性格不同,她外在温和,而内在倔强,不是万难忍受是决不出声的,这样也就更难判断更难掌握了。
部队长长的行列行进在幽僻的大山间。贺子珍躺在担架上,盖着床灰色军毯,神态如常。也许人们以为,睡在担架上是很舒服的事,实际上在“地无三里平”的贵州山路上,时上,时下,担架员被坎坷的山石绊倒,更是常事。侯政不时地关照着担架员注意脚下,心里想道:“只要今天能平安度过,不生在路上,到了宿营地不管如何困难也好说了。”他看了看贺子珍微微合着眼睛,象是睡着了似的,就对董老说:“看起来,今天可能没有事了。”
“不,还是不要大意。”
董老总是那么稳重老练。他留着两撇黑胡子,身着红军服装,腰扎皮带,身披大衣,健步如飞。不知你是否看到过他青年时代的照片,他穿着长袍马褂,戴顶平顶帽盔,真使你哑然失笑;革命真是改变切,和今天的董必武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同个人。
董老的话果然不错,在后面传来的炮声里,已经听到了夹杂着的机关枪声。这显然是后面追击的敌人迫近的征候。“糟了”侯政在心里暗暗嘀咕道,“是不是又要和上次样”
想到这里,他望了董老眼。董老心里也很着急,却面不改色,沉着地说:“让前面走快点”
部队行进的速度立刻加快了。经过阵颠簸,侯政听见贺子珍在担架上哼了两声,赶忙跑过去看,见她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明晃晃的汗珠。侯政立刻紧张起来,四外望,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前只是云笼雾遮的条曲曲折折的山间小路。心里想:真是怕什么有什么,最坏的情况恐怕就要出现。
“董老,怎么办哪”他望着董老火急火燎地问。
“还是再往前赶赶,尽量找个房子。”董老说。
担架员在山路上路小跑式地行进。侯政两个眼不够使似地面走面四外张望。大约走了二三里路,还是通讯员眼尖,说:“侯连长,你看那山旮旯里不是有房子吗”侯政看,在半山坡上石头旮旯里,果然有两三间又黑又矮的茅屋,同那苍灰色的石头颜色差不多,没有好眼力简直难以发现。侯政心中大喜,心想,就是有个小小的茅庵也好。
“你们等下,我先上去看看。”
侯政说着,领着个通讯员,就象打冲锋似的嗖嗖嗖地爬了上去。几间茅屋的门都虚掩着,侯政拉开个门,见屋中空无人,屋正中有个火塘,火着的很旺,旁边放着把大铜壶,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看样子,老百姓刚刚躲出去了。侯政见有这样理想的地方,心里高兴极了,急忙向山下招手,让担架快快上来。
担架员喘吁吁地抬着担架爬上来了。后面紧紧跟着李秀竹和外科医生李治。李治是医学专科的毕业生,高高的个子,戴着副近视眼镜,脸上总带着种完成任务颇有把握的那种笑容。随后,董老也有些吃力地走了上来。侯政说:“董老,你这么大年纪,也就不用上来了嘛”“人命关天哪”董老笑着说,“我怎么能够不上来呢”
这时,后面不断传来炮声和机关枪的哒哒声。侯政对李治说:“老李,要快”
“快不快,我掌握得了吗”李治睒睒眼,和李秀竹同走进去,还半开着玩笑。
担架抬进屋里,担架员退了出来。李秀竹把门关起来了。
董老和侯政伙人都在门外守候。
可以听出,屋子里器械叮当乱响,还夹杂着贺子珍断断续续地有克制的呻吟声。不到半个小时,婴儿已经呱呱坠地,发出到人间的第声呼喊。这稚嫩的而又最有生命力的哭声,是这样富有感染力,董老立刻笑起来,深有感慨地敲打着膝盖,“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其他人也都笑声朗朗。
随后听见屋子里更加紧张忙乱,传出阵阵洗脸盆的叮咚声,铜壶的倒水声,李秀竹与李治的碎语声。侯政正要问是女孩还是男孩的时候,只听李治用种颇为兴奋的调子说:“恭喜你呀,贺子珍同志,来了个千金”
可是,人们的笑声却为阵骤然激烈起来的枪声所打断。不仅机枪声,就是步枪声也听得清清楚楚。有战争经验的人立刻意识到,敌人已经更加临近。
侯政望着董老,满面愁容地说:“孩子怎么办哪,董老”
董老捋捋胡子,果断地说:“只好把他留下,这是规定。”
“可是老百姓不在家呀”
“留下点钱。”
“留多少”
“太少也不行,你留下三十块光洋。”
侯政从沉甸甸的挎包里取出钱来,数了三十块袁大头,用纸包起来。董老接在手里掂了掂,又沉吟了番,说:“侯政,你看少不少,这地方老百姓困难哪你那里还背的有大烟土吗”
“有,有。”
侯政叫通讯员从挎包里拿出两块大烟土来,掂了掂约有斤多重,这在贵州也值不少的钱。为了怕群众吃亏,自红军西征以来,早已不用苏维埃的纸币,而改用白洋或没收的烟土顶钱,这已经不是第次了。
侯政见诸事完毕,就敲了敲门,说:“老李,你快点嘛”
“你嫌慢你来”李治在里面不满地说。
“哎呀,我是叫你尽量的快嘛”
不时,房门打开,担架员进去把担架抬了出来。贺子珍头上蒙着条大毛巾,脸色惨白得厉害。担架下面还扑嗒扑嗒地滴着血水。在行将抬出门口的时候,贺子珍微微地睁开眼睛,用低微的声音叫:“李医生李医生你把她抱过来我看看。”
李治连忙把个用白纱布包起来的婴儿抱了过来,贺子珍颤巍巍地接在手中,睁起明星般的眸子无限哀怜地看了眼,然后还给李治,哽咽着说:“李医生,你把他放得离火塘近点儿。”句话还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子珍同志,”董老连忙上前安慰道,“现在这样处理,也是不得已呀”
“我明白,董老,我太感谢您了”贺子珍边擦泪,面声音微弱地说,“孩子跟着人民长大也很好。如果他长大,是革命的就会去找我们;如果变成敌人坏人,也就算了。
“
枪声愈来愈近。董老对担架员挥挥手说:“快走我们随后就赶上去。”
担架下山去了。董老和侯政进了房子,孩子哭了阵已经在草堆上睡熟。侯政把三十块光洋放在孩子旁边,那两块大烟土放在老百姓的两个大粗碗里,又用两个碗扣起来。董老向重视群众纪律,见地上狼藉不堪,又抄起笤帚扫了扫。
“行了吧。”侯政望望董老。
“不,还是要留下几个字。”
董老面说,面从挎包里取出纸笔墨盒,坐在矮凳上,就着老乡的床铺,端端正正写了个纸条:本户主人鉴:我们是为干人服务的工农红军,今在苗家借地生子,实在出于万不得已。望千万不要听信土豪劣绅的欺骗。因军情紧急,此子无法携带,深望老乡将他抚养成人,不胜感激。今留下大洋三十元,烟土两块,仅表微意而已。
红军休养连 董必武留董老还没有插上笔,枪声已经很紧,警卫员在外面叫:“董老,董老,快走,不走不行了”
“急什么”董老训斥道,面把纸笔收到挎包里,把纸条放在孩子身边,用东西压好,然后又轻轻地拍了拍白纱布包着的孩子,同侯政起出了房门,匆匆下山追赶担架去了。
贺子珍昏昏沉沉地躺在担架上。她偶尔睁睁眼睛,周围都是无尽的山,山,山,好象永远也走不出去似的。而在这山间盘绕着的,就是她的同志,她的队伍,那条无尽的长龙。再就是那无尽的云,无尽的雾和迷蒙的烟雨了。尽管离开那座茅屋已经很远,她的耳边仍然是停留不去的婴儿的啼声。啼声是那样的稚嫩柔弱,令人哀怜。她想摆脱这使她不安的啼声,想想别的,却毫无效果。后来,那啼声却忽而变得象三岁的毛毛在喊她:“妈妈,妈妈,你在哪里”是的,由于今天这个婴儿的触动,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念她的毛毛
恍恍惚惚间,她果真回到瑞金沙洲坝来了。她又看到了门前那棵很大很大的樟树,和那座简陋的木楼。在那棵樟树下,就是她的小毛毛和邻家的个小孩儿每天玩耍的地方。但是,现在这里空空旷旷,没有小毛毛,也不见那个邻家的小孩儿。她走进院子,楼上楼下都找遍了,也空无人。“也许我的毛毛到山上采杨梅去了,”她想,出了门就往山上去找。她爬了座山又座山,身体疲倦极了,仍然没有看到毛毛在哪里。忽然她看到另座山上有棵大树,那棵大树底下,坐着个抱孩子的妇女。她用尽气力爬到那棵树下,走近看,正是她的妹妹贺怡。她问:“妹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贺怡说:“山下都是白军,我们就跑到山上来了。”她又问:“我的毛毛呢,他到哪里去了”贺怡朝草堆里指,说:“那不是么,他在那里睡着呢。”她往草堆里看,小毛毛果然穿着单薄的衣服睡在乱草里,小手冻得又红又肿,什么也没有盖。她刚想脱下衣服给他盖上,小毛毛就醒了。小毛毛叫了声妈妈,下就扑到她的怀里,还说:“妈妈,我可想你了,你和爸爸到哪里去了,我怎么见不着你们了呢”又说:“妈妈,你走了很远的路,你饿了吧,我给你采杨梅去。”说着,就从她的怀里蹦出去,跑到山坡上去了。不时,他就采了好多鲜红鲜红的杨梅,用小帽子盛着,高高地举起来说:“妈妈,吃吧,我知道你爱吃杨梅”她拣了个放在嘴里,觉得从来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杨梅。正在这时,忽然听见贺怡喊:“姐姐,快跑,敌人来了”她往山下望,果然,每个村庄都起了火,冒着缕缕的黑烟。说话间,白军已经扑上来了。她拉起毛毛就跑。爬了个山又个山,到处都是敌人,累得她实在走不动了。白军已经追了上来。个白军军官狞笑着说:“你们跑不了啦”她大声说:“你们要剐要杀都行,只是不要伤害我的孩子。”那军官冷笑了声,说:“这里是匪区,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小孩也不能留。”说着,就举起枪来,对准毛毛乓地声开了枪,小毛毛就倒在了她的怀里
贺子珍惊叫了声,醒了过来。睁开眼看了看,周围仍然是烟云蒙蒙的群山,自己仍然躺在担架上。听了听,后面枪声正紧,雨还在下。自己枕边冰冷潮湿,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听见她的叫声,董老和侯政齐跑了过来,急火火地问:“子珍,你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贺子珍含含糊糊地说。
细雨仍然没有停止的样子,担架随着长长的行列继续行进。担架上不断地有东西滴落下来,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
后面,依然是纷乱的枪声。
二十
在莽苍苍的烟雨中,驰过来几匹战马。马上为首的那人,披着件灰色的旧棉大衣,八角红星军帽下,头发长长的,很容易看出那就是**。
他同警卫员小沈,还有几个骑兵通讯员紧阵慢阵地向前赶进。正在行进的红军队伍,见他们过来了,就往路边略闪闪。行进间,忽见前面支队伍比较松散,行列中还有好几副担架,小沈就提醒说:“**,前面是不是干部休养连哪”
**看,果然是休养连,就立时收缰下马。小沈同几个骑兵通讯员也跳下马来。前面已经交代,这休养连中有**著名的“三老”,其中还有**的老师,所以**周恩来朱德等领导人,凡在行军途中遇上这个连队,出于尊敬,从来不扬长而过,而是立即滚鞍下马,到三老面前,恭恭敬敬地问候番才上马而去。这几乎成了惯例。今天**遇见他们,当然也是这样。何况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们。
**把缰绳交给小沈,向前走了不远,就看见徐老的背影。徐老拄着支红缨枪,正走得十分有劲。他戴了顶红星军帽,却穿着件非常不合体的古铜色的皮袍。由于皮袍过于长大,不得不在腰里拴了根绳子把两个角掖起来,再加上皮袍没有领子,使人越发觉得好笑。有人谑称徐老穿了件“龙袍”,大概就指的是这件袍子了。
“徐老,您身体好哇”**赶到徐老身边边走边亲切地说。
徐老转过脸来。**这才看出,他的帽子只有红星没有帽檐儿;听人说他的帽子丢了,这顶帽子是他自己缝制的。他那旧式的蚂蚱腿儿眼镜,也少了条腿儿,用细绳子系在耳际。但老人的眼睛却很有神。他看见是**,就高兴得笑了,更有力地亮开大步,还带着自豪的口气说:“你瞧,我次队也没有掉润之,我看你倒瘦得厉害,还是夜间办公”
**笑着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徐老,我听说别人对你有意见哪”
“什么意见”徐老愣,偏过头来看了眼。
“你怎么老是不骑马呀”
“噢,是这个。”徐老笑着说,“我早说过,骑马我就腰疼。”
**过去曾听人说,徐老所以不骑马,是因为他那匹马太老了,很怜惜它,舍不得骑;后来就给他换了匹,他仍然不骑,显然就不是这原因了。
“腰疼”**笑了笑,“恐怕不是这原故吧”
“润之,你要追问,那我就对你实说了吧。”徐老颇为严肃地说,“这个问题,我是经过考虑的。马者,代步也。以代步为步,不以步为步,是舍其本而逐其末,久而久之,则体弱难举步矣,旦无马,将如之何”
**哈哈大笑,说:“道理是对,但您年纪大了,还是要适度为好。”
徐老这时回过头,亲切地望了望他那匹小马。个小鬼牵着它,上面除了徐老的行李,还驮了许多书,另外还有两个别人的背包。徐老用手亲爱地抚摩着他的小马,哆哆嗦嗦地,象抚摩他的儿子似地,说:“你瞧,它驮的东西已经很不少了”
**望了望那个牵马的小鬼,显然就是人说的“小马伕”,上次贺子珍说,小马伕骑在马上,徐老拉着马走,想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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