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才投桃报李,与你联手演了yi场李代桃僵的戏。”薛灵璧不疾不徐道。
他不提还好,yi提起这桩事林千秋的怒气就从小腹直冲脑门,他将声音压低到只能彼此听到:“那么侯爷为何出尔反尔”
薛灵璧慢慢将头凑过去,也低声道:“因为当初答应陪你演戏的不是本侯,所以,今天出尔反尔的也不是本侯。”
“那是”林千秋的谁字还未出,心里已经透亮。谁能命令雪衣侯陪他演戏除了那个君无戏言的不做第二人想。
薛灵璧侧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猝不及防出手。
院里挂着yi排灯笼,因此尽管天色已黑,但是他的剑光在灯光下炫目如电。
林千秋毕竟是血屠堂堂主,武功岂容小觑在这样近距离的偷袭下,他仍是不慌不忙地将小腹诡异缩起,仿佛泥鳅yi般,从薛灵璧身边滑了开去。
但是迎接他的是端木回春的扇。
端木回春武功不弱,又是从背后偷袭,眨眼便封住他的退路。
林千秋被前后夹击,依然毫不慌乱,右脚横拉,左脚画圆,周身yi转,已经从夹击中退了出去。
侍卫焉能袖手旁观不等薛灵璧开口,纷纷举剑冲来。
林千秋两只手分别摸向腰际。
冯古道目光yi凝,开口提醒道:“小心他的午夜三尸针和寒魄丹”
薛灵璧吃过午夜三尸针的亏,早有防范,yi看他的手往身上探,手中的剑立刻朝他的手腕刺去。
林千秋纵然武功不俗,但是三面夹击也是吃不消,只得重新将手缩了回来,先挡住薛灵璧的剑和端木回春的扇。
冯古道眼珠yi转,“侯爷,攻他下盘”
林千秋闻言,下意识地缩脚,哪知薛灵璧的剑却是直接招呼他的脖子去的。
不过电光火石的yi眨眼,他的肩膀便被削了yi块肉去,鲜血喷涌如泉。
尽管林千秋是血屠堂堂主,但是之前都是他血屠别人,被别人血屠尚属第yi次,当下痛得身体yi抽,汗如雨下。
侍卫趁机用剑将他架起。
薛灵璧看着面色苍白如金的林千秋,微笑道:“若是之前就束手就擒,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林千秋盯着他,强忍着咯咯打战的牙齿,道:“风水轮流转,侯爷黄泉路上,我等你”
薛灵璧道:“生时尚且奈何不得我,死后又能如何更何况,七八十年后的事情,不知道那时候你会在地府哪yi层。”
林千秋嘴巴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却不及出口就两眼yi翻,昏了过去。
“带回去。”薛灵璧道。
侍卫们领命,先用绳捆住他,再将他扛了出去。
冯古道悠悠然地走过来道:“不知道侯爷准备如何处置他”
薛灵璧淡然道:“明尊对血屠堂也有兴趣”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道:“若是我说,其实我yi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搭讪呢”
薛灵璧愣住。
发觉已经成为被遗忘者的端木回春识相地摇摇扇子道:“属下告退。”
冯古道颔首,微笑目送。
薛灵璧忽而转头,瞪着其他围观的白道人士。
那些人磨蹭了yi会儿,见再磨蹭下去也磨蹭不出yi朵花来,只好扫兴而归。
冯古道冲扔在怔忡的严晨拱手道:“严大侠安好”
严晨猛然回神,从窗户里跳出来,脸看上去好似刚刚大病yi场,又黄又憔悴,“林千秋真的是血屠堂堂主”
冯古道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严晨将胸yi挺道:“若不是,我自当替他讨回公道”
“凭什么”冯古道坦荡荡地看着他,口气既不傲慢无礼,也不轻蔑不屑,只是很平常地问道。
但是严晨就是觉得对方问这句话的时候,好似站在很高的高楼上,俯瞰着他。
“就凭青城。”他yi字yi顿地说出这四个字,努力将自己拉拔到与他yi样的高度。
冯古道轻笑,“只要我愿意,我随时能让魔教教众聚集青城山脚,不知道严大侠能不能”
严晨从自以为的高度上重重落下。
薛灵璧不耐烦道:“理他做什么”
冯古道侧身,向薛灵璧做了yi个请的姿势。
薛灵璧举步就走。
冯古道笑眯眯地冲严晨抱拳道:“严大侠保重。”
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下已无人。
但是严晨就是觉得有无数个人在盯着自己发出无声的嘲笑,好像在看戏台上的丑角。
客栈外的街有些冷清。
薛灵璧和冯古道肩并肩地走在街道上。
半晌无声。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工夫,薛灵璧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为何不说话”
“我怕我搭讪的方法太差,又引得侯爷误解。”
薛灵璧挑眉,偏头看他。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他揖礼道:“当日侯爷走得匆忙,冯古道还未有机会感谢侯爷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就只是这样”薛灵璧不避不让。
冯古道直起腰,含笑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薛灵璧道:“当初老暗尊和老明尊已经伤了羵虬,不可能没取到血。你为何还要去”
冯古道道:“我说过,是因为他们太过自信,没有带盛血的瓶子。”
薛灵璧道:“即便如此,以老暗尊的身手,再取yi次也非难事。”
“我师父失踪,老暗尊忧心如焚,又怎么会有闲情帮我取血”
薛灵璧斜睨着他,“你师父真的死了么”冯古道在向白道受损门派道歉时的那句老暗尊是魔教前辈,老暗尊的任何失礼便是我教的失礼。浮上脑海。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老明尊老暗尊的任何仇怨都会由他yi肩承担么
这样yi想,他的脸不禁沉了下来。
冯古道张口欲言。
“我可以将之前你骗我的,当做各尽其职,yi笔勾销,但是从此时此刻起,”薛灵璧眉毛压低,眉心微微皱起,“我们之间会有另外yi本账。”
“账”
“你若是再骗我”薛灵璧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头发紧,脸色也变得冷漠起来,“我会亲手将你的脑袋取下,挂在侯府门前。”
冯古道干笑道:“其实我的脑袋不能辟邪的。”
“是用来警醒我,同样的错误不该犯第二次。”当初的伤口在心里还留着yi条疤,但是他愿意再做尝试,只因为他希望有yi天这条疤能被抹去。如果这次的尝试让疤重新裂开,甚至划了更多的伤痕,那么到那时,他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借口。哪怕将整个心刮去,他也要亲手用剑为自己的愚蠢和天真划下终结。
冯古道心念电转。师父为了他甚至不惜假死,他是绝对不能辜负这片心意的,但是再骗薛灵璧亦非他所愿想来想去,唯yi能怪的就是当初将那位英年早逝的兵马大元帅拐出军营的女子。
薛灵璧见他面露两难之色,不忍将他逼得太紧,扯开话题道:“你还没说,为何偏偏要和我yi同去取羵虬之血”
冯古道苦笑。他该怎么说
说当初的确是老暗尊说跑去找老明尊,将他丢在yi旁还是说那条道是老暗尊弄垮的,其实与他无关亦或是说,当他听闻要假扮老暗尊和他yi起去取羵虬血的时候,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是因为不放心我还是因为想见我”薛灵璧帮他想答案。
若非这两个原因,他实在想不出如魔教这样yi个拥有袁傲策等yi流高手的大派为何只派了yi个明尊眼巴巴地和敌人合作取血。除非这个明尊脑袋有毛病,而他的属下又yi个个想让他去送死。
他不知道魔教是不是有人想要冯古道去送死,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冯古道绝对不像是脑袋有毛病的人。
冯古道慢慢地吸了口气,面露微笑道:“若我说,是因为我不想树立雪衣侯这样强大的敌人,所以想找个机会缓冲彼此的关系呢”
薛灵璧眼中的期待与雀跃在他的微笑中yi点yi点地消散。
他冷着脸道:“那么魔教最好重新找yi个明尊。”
冯古道知道他接下来的话绝对不好听,但还是配合地问道:“为何”
“因为你的做法和目标离很远。”薛灵璧说完,抬脚就走。
冯古道无奈yi笑,默默跟在他身后。
有些话他不是不懂,有些心情也不是不明白,但是师父与他还有杀父之仇,薛灵璧也许会为他放弃对付魔教,但绝不可能为他而放弃报仇。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有解决的办法,他只知道再解决办法没有出现之前,两个人的泥足深陷,只会令事情更加糟糕,变成yi个极坏的开始。毕竟,他们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立场。
他记得师父曾说过,如果yi件事情注定要失败,那么不如不开始。
“这是去知府衙门的路。”薛灵璧冷冷道。
“我知道。”
薛灵璧冷笑道:“我倒不知,魔教明尊最近犯了什么案,需要去知府衙门投案。”
冯古道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
“就当同路吧。”
薛灵璧脚步yi顿,转头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们同路么”
冯古道心头yi拧,嘴角却轻松地扬起道:“我说过,我从来不想树立雪衣侯这样的敌人。”
“不是敌人。那是什么”薛灵璧漠然道,“同路的陌生人”
冯古道踌躇了下,试探道:“朋友。”肩膀yi下被捏住,薛灵璧的脸慢慢凑近。
冯古道心跳如擂鼓。
“如果我说,”薛灵璧强忍着狠狠咬对方yi口的冲动,缓缓道,“只有敌人和情人两条路呢”
冯古道浑身yi震。他想不到他竟然直接到这份上。
“呃”两条路想选哪yi条,不用想,答案就呼之欲出。但是薛灵璧刚才也说得很清楚,如果再有欺骗,他们之间就会成为你死我活的局面。他纵然想避免,但是在老明尊的问题上,他又如何能保证yi定避免
看着向来伶牙俐齿的冯古道踌躇不决,呆若木鸡,薛灵璧的心情总算好转。会犹疑,就说明有意。
“我明天去广西。”
这个话题岔得正是时候,冯古道道:“南宁府”
托那张莫名其妙的藏宝图之福,他对凌阳王的情况稍作了解。
皇帝之所以忌惮凌阳王,便是他的威望和兵权。他虽然被派遣到广西守卫边境,但事实上他就是广西的土皇帝。在广西,桂林府的总督府名存实亡,真正yi呼百应的是南宁府。
所以若是薛灵璧去南宁府,那么他的目标必是凌阳王无疑。
薛灵璧点头,脸色凝重。
他虽然少年得志,但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凌阳王让先帝和他父亲忌惮到用假藏宝图拖延时间的地步,可见他的强大。所以此行可说是危险重重,凶险难测。
冯古道毕竟是江湖中人,对于朝廷之事即便涉猎也有限得很。他想了想道:“我会下令魔教分舵沿途暗中保护你。”
薛灵璧道:“只是如此”
冯古道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还是侯爷想让魔教教众大张旗鼓地护送”
“都不必。”薛灵璧轻轻捏住他的下巴。
“那”冯古道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话自动消声。
四片唇瓣相贴。
薛灵璧用舌头灵活地撬开他的嘴唇。
冯古道皱了皱眉,头微微朝他仰,但是被薛灵璧的手大力按住,舌头肆无忌惮地闯了进去,四处游荡。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目光接触到对方痴迷的眼神时,不由放柔,舌头却不甘示弱地奋起。
顿时,两条舌头不知是缠绵还是激烈地纠缠起来。
月光清冷,从夜空垂下,如轻纱般将两人包裹起来,难分难舍。
被半夜三更挖起来的端木回春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揉着眼睛提神。但是挖他起来的罪魁祸首却坐在他的对面看着窗外发呆,而且看起来眼睛很亮,人很精神。
端木回春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打个夸张的哈欠来提醒对方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做什么,“明尊”他张大嘴巴,正要打,就听冯古道问道:“魔教最近有什么事么”
他半夜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觉就是为了问魔教最近有什么事难道说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端木回春努力将眼睛瞪大,“不知明尊指的是哪方面”
冯古道回头看着他,“任何方面。”
端木回春将这四个字琢磨了下道:“下午开完武林大会之后,白道各门派都很安分。看来这招杀鸡儆猴用得不错,有了辉煌门和雪衣侯的助威,他们能消停好长yi段日子。至少短期之内,肯定不敢再上蹿下跳地找我们麻烦。”
“那就是没事了。”冯古道道。
端木回春不知道他这句没事究竟是失望还是希望,又道:“林千秋是血屠堂主这件事虽然已经流传了出去,但是因为各派和血屠堂都没什么瓜葛,所以理会的人不多。”
“嗯。”冯古道颔首,“还有呢”
还有
端木回春想到今天和冯古道在yi起的薛灵璧。难道说明尊的失常与他有关
于是他的话题又转到官府上了,“知府已经撤去守在白道客栈门口的官兵,想来他也觉得这件事可以告yi段落了。”
“告yi段落”
端木回春叹气道:“明尊想要问什么,不如直言”再这样猜下去,大概天亮也不会有结果。
冯古道冲他微微yi笑道:“没什么,你去睡吧。”
端木回春也不客气,立刻起身告退。
只是回房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悲剧了。
因为他躺在床上足足yi个时辰之后,脑袋里还在想究竟还有什么呢
为着冯古道的问题,端木回春第二天起了yi大早,将分舵的教众叫来之后,详详细细地将开封最近发生的事情和魔教最近发生的事情都问了yi遍,而且yi边问yi边派人继续打听,务必要掘地三尺,将开封里里外外都摸个底朝天。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得到了yi条有用的消息,转身就向冯古道去汇报。
此刻的情形倒像是昨夜重演,只是两人的角色掉了个个。
冯古道因为晚睡,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端木回春因为有了成果,脸上还带着点兴奋,“林千秋被薛灵璧毒哑了送给白道那些掌门。”
听到薛灵璧三个字,冯古道的精神总算微微振起,“哦”
“听说白道那些掌门正犯愁呢。”现在的林千秋就是个烫手芋头。说他是血屠堂主,谁都没有确实的证据。说他是龙须派掌门,但他又被雪衣侯指证为血屠堂主。
冯古道道:“血屠堂主是朝廷钦命要犯,怎会丢给白道那些门派”
“雪衣侯说江湖事江湖了。”
冯古道失笑。没想到他居然能从薛灵璧的口里听到严晨的口头禅。“不过他们不会愁多久的。”
端木回春道:“明尊的意思是”
“自从陈礼高是血屠堂主这件事在江湖上宣扬开之后,龙须派的日子就不太好过。虽然林千秋后来想借打击黑道来提高自己的威望,可惜也不能力挽狂澜。”
端木回春道:“借打击魔教提高自己。这yi招倒是和严晨如出yi辙。”
冯古道摇头叹息道:“你怎么能指望他这样的脑袋还能想出新招”
端木回春大笑。
“若我没猜错,和龙须派挨得近的门派此刻应该忙着落井下石。”龙须派是大派,就算受到打击,他多年的经营也不可能yi下子没得yi干二净。何况血屠堂的家底肯定也在龙须派。这时候谁先将林千秋踩死,谁就能得到最大的那块饼。
端木回春道:“可惜严晨yi早就回青城去了,不然他的表现yi定很精彩。”
冯古道道:“嗯,他的确是个人物。”
端木回春和冯古道相视而笑。
外头有仆役匆匆而来,手里托着yi封信。“明尊,有yi封从京城来的信。”
“京城”冯古道yi怔,算算时间,花匠应该还在路上才是。
端木回春拿来递给他。
冯古道疑惑地将信抽出,缓缓展开,嘴角随着目光的移动yi点yi点上扬。
端木回春好奇道:“是谁来的信”
“嗯。应该说,”他想了想措辞,“这是yi张简陋的密旨。”
“密旨”端木回春吓了yi跳,“什么事”
冯古道将信收回袖中,含笑不语。
作弊有理九
开封城外的官道上,二十yi匹骏马如流星般闪过,掀起滚滚尘土。
前方不远处,有白马拦路。
骑马者yi身苍青长袍,腰际挂着白玉长箫,仿佛文人雅士,但眉宇之间又别有yi股运筹帷幄般的内敛沉稳。
二十yi匹快马急停。
为首者白衣如雪,姿容如玉,见到拦路者,讶异道:“你怎么会来”
“自然是为了追随侯爷。”冯古道笑眯眯道。
薛灵璧心头yi喜,脸上却声色不露。“哦不再拒本侯与千里之外”yi想起昨晚他像撞鬼似的逃走,他心头就yi阵冒火。
冯古道显然也想起昨晚的乌龙,掩嘴干咳yi声道:“我向来视侯爷为榜样。”
“马匹少拍。”薛灵璧道,“此行事关重大,你还是莫要卷入的好。”
冯古道叹气道:“可惜人在朝廷,身不由己。”他说着,从怀里摸出yi封信,递过去。
薛灵璧疑惑地接过yi看,原本还隐藏欣喜的眼神就立刻变得波澜不惊,“哦。原来是密旨。”
冯古道刚要脱口解释,转念yi想,这种事情越描越黑,还是缄默为上,遂微笑不语。
他的微笑落在薛灵璧眼中就成了默认。心头的欣喜从十分,变成七分,又减成三分。好在无论如何,总是能结伴上路。“既然如此,就委屈明尊跟随本侯yi道上路。”
冯古道抱拳道:“侯爷言重,这是我的荣幸。”
薛灵璧颔首,yi夹马腹,继续朝前奔去。
他身后的二十个侍卫不敢怠慢,纷纷跟上。
冯古道落在最后。
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久,他的腰伤还在有点愈合又裂开,休养之后又有点愈合的阶段。如今又是这样的快马,这样马不停蹄地赶路,伤口不可避免地又进入新yi轮的循环。
至傍晚,他们在镇上投宿。
薛灵璧下马之后就将缰绳丢给侍卫径自上房。
冯古道则拒绝侍卫伸过来的手,亲自将马拉到马房安顿好之后,又向掌柜要了些吃的之后端回房。
到房间,却看到本该在自己房中的薛灵璧正坐在他的房里的桌旁。
“侯爷中意这间”冯古道两只脚在门槛两边,仿佛在考虑着前进还是撤退。
“过来。”薛灵璧拿出伤药,在桌上yi放。
冯古道抿着唇走进房间,顺脚踢上门,将食物放在桌上。
薛灵璧随眼yi看,两双筷子整整齐齐地并肩放在碗上,嘴角不由勾起浅笑,“将衣服脱了。”
冯古道故意捂着腰带,语露惊慌道:“侯爷,我是良家的。”
“知道我是侯爷就好。”薛灵璧眼睛朝他腰带yi瞄,“脱。”
冯古道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解开腰带,将腰间伤口露了出来。
果然不出薛灵璧所料,绷带上渗出血渍。
他眉头轻轻皱起,蹲到冯古道面前,轻手轻脚地将绷带解开,重新上药。
伤口在腰处,薛灵璧换药时,脸不免冲着冯古道的胸脯,那两点粉红时不时闯进他的眼角余光,让他的气息渐渐不稳起来。
他不是没有看过冯古道的身体,只是第yi次看的时候冯古道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第二次冯古道虽然没有昏迷,但是周围却有很多人。在这样两人单独清醒地相处下看到的,还属首次。
想着想着,脑海终不免浮现绮念。
冯古道感到薛灵璧的动作慢下来,疑惑道:“伤得很重”
薛灵璧收敛心神,抬眸瞪了他yi眼道:“不适宜骑马。”
冯古道很无辜,“我不想拖累你的行程。”
“我这次去南宁,主要是暗访。早几日晚几日都是不打紧的。”薛灵璧道。
冯古道纳闷道:“可是我看侯爷骑马如飞,好似很急切的样子。”
那是因为开始不知道有yi封密旨。
薛灵璧不自在地撇开脸道:“你有何打算”
冯古道挑眉道:“打算”
“关于凌阳王。”虽然密旨上只写了让他来辅助他,但是辅助他的用意是很清楚的。
“皇上让我来辅助侯爷,我当然是唯侯爷之命是从。”
薛灵璧处理好他的伤口,帮他将衣襟拉拢道:“皇上想知道的是,凌阳王是否有造反的打算。”
无论哪朝哪代,造反谋逆都是顶了天的大罪。那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谁能容得也就是皇帝现在没有实力将他yi网打尽而已,但是心里头肯定是时时刻刻地惦记着。只是不知道皇帝现在坐在京城,盼望捎回去的消息是凌阳王想造反呢还是不想造反
冯古道收起戏谑之心,脸色凝重起来。
“自从藏宝图遗失之后,皇上就日夜担心这张图会落在凌阳王手中,让他拿到宝藏,实力更上yi层楼。”薛灵璧道,“这么多年来,皇上yi直都在焦虑不安中。这几年来,凌阳王与各地土司的关系越来越好,在广西的根基越扎越稳,长此以往,就算他没拿到藏宝图,挥军北上也是迟早之事。”
冯古道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从未说过藏宝图在自己手中。他倒不是想隐瞒,毕竟藏宝图是假的,就算拿出来也拿不到宝藏。他相信若他开口解释,薛灵璧十有是会相信的。但难就难在,他能解释藏宝图的下落,却解释不了藏宝图的来历。因为yi旦提起藏宝图来历,就无法避免地谈到老元帅之死。
薛灵璧见他久久不语,以为他在担忧凌阳王,不由笑道:“不过也不必太过紧张。凌阳王年过花甲,即便上战场,只怕也要柱yi根拐杖的。”
“我听说凌阳王有子嗣的。”
“原有三子二女,可惜到如今只留下yi个卫漾公子,有歌画双绝之称。”
“歌画”冯古道之前打听过凌阳王的资料,不过也只是yi扫而过。倒没有具体到每个人是谁,分别做了什么。
薛灵璧见他感兴趣,便继续道:“听说他歌声如天籁,画工如鬼神,曾经边歌边画,迷倒半个南宁府。”
“为何是半个南宁府”
“因为南宁府另yi半是男子。”
冯古道道:“这样说来,他倒是个人物”
“算是风流人物。”薛灵璧道,“据闻他从不过问朝中事,yi心扑在风花雪月上。凌阳王虽有不满,奈何yi脉单传,也只能由着他。”
冯古道笑道:“如真有这样的人物,倒让人生出几分结交之心。”
薛灵璧顿时有几分不舒服,话锋yi转道:“这些都是道听途说。”
冯古道了然yi笑,将筷子递给他道:“累了yi天,不如先吃饭。”
薛灵璧看着筷子,无声笑道:“你怎知我会来你房间”
“我并不知。”冯古道道,“我只是怕吃到yi半掉筷子。”
薛灵璧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冯古道表现得很镇定。
“吃饭的确很容易掉筷子的。”薛灵璧点点头,手腕yi转,两根筷子就这样从手指之间滑落下去,掉在地上。
冯古道无言地看着他。
“掉了。”薛灵璧描述事实。
冯古道道:“侯爷掉的那双是侯爷的。”
薛灵璧道:“所以现在只有yi双筷子。”
冯古道不由将筷子捏紧。
“所以,”薛灵璧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共用yi”
“侯爷请。”冯古道将筷子双手递给他,然后转身出门。
过了会儿,他拿着yi大把筷子回来。
次日赶路,薛灵璧特地着人拉了辆马车来。
小镇资源有限,马车到底比不上侯府里的舒坦,所以冯古道才在里面坐了yi盏茶的工夫,就忍不住跑出来道:“还是让我骑马吧。”
薛灵璧见他被马车颠得面色发白,便半路弃了马车,放慢马速与他并骑。
冯古道的脸色这才缓过来。
沿路倒有些风景可看,两人边走边聊,时间流逝飞快。转眼至广西境,薛灵璧道:“尽管这次领的是皇上密旨,但于情于理,都要与广西总督打个招呼。”
冯古道道:“总督府就在桂林。”
“嗯,也不算耽误时间。”
两人商定,便朝过全州,朝桂林赶路。
魔教分舵事先得了消息,赶出城外迎接。
“参见明尊。”分舵舵主望了薛灵璧yi眼,想起之前从开封得来的消息,知道这个曾经扫平睥睨山的雪衣侯如今和魔教关系不错,又向他拱手道:“参见侯爷。”
冯古道道:“我只让你们在城里准别住所,并未让你出城迎接。”
分舵舵主道:“属下是赶来告知明尊和侯爷,此时进城不妥。”
冯古道和薛灵璧同时yi怔,问道:“为何”
“凌阳王正在总督府。”
冯古道和薛灵璧对望yi眼,都看到彼此眼中闪烁着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笑意。
谋反有理yi
冯古道问道:“所为何事”
分舵舵主道:“凌阳王是代当地各土司来的。”
“土司”薛灵璧眉头深锁。
在凌阳王未到广西之前,当地土司时常与朝廷起争执冲突。先帝将他派遣到广西,其实是想让他焦头烂额,无暇他顾。但凌阳王也是好能耐,上任之后软硬皆施,恩威并济,将当地土司yi个个都收归得服服帖帖,唯他马首是瞻。广西境内升平,皇帝忧大于喜,因为这等于送了yi大堆忠心耿耿的军队给凌阳王,心里自然不能乐意。
先帝驾崩后,皇帝先后派了好几个能吏干将来广西,希望能遏制凌阳王,皆是无功而返。这任的广西总督之前任过八年江浙总督,抓过不少贪官污吏,将江浙yi代治理得井井有条,是朝廷连年褒奖的大能臣。奈何这样yi条强龙到了广西,也成了蚯蚓,莫说地头蛇,连遇到蜈蚣也要缩yi缩脑袋。
皇帝震怒之余,只能将薛灵璧派下来查探凌阳王的动静。既然是查探凌阳王的动静,那么当地土司的动向自然不能马虎。
他问道:“你可知他们来的目的”
分舵舵主偷瞄了冯古道yi眼,见他默默颔首,才道:“有消息说,是为了土司赋税。”
薛灵璧道:“征税时间已过,土司要延交”
“不是延,是不交。”分舵舵主道,“不但不交,还想请皇帝开仓赈灾。”
薛灵璧愣了下,“广西有灾么”谁都知道皇帝关注广西,若真有灾荒,京城断然不会没有风声。
“说是有蝗灾。”分舵舵主道,“yi个晚上,土司的粮食都没了。”
薛灵璧冷笑道:“没人见过的蝗灾”
分舵舵主道:“倒也不是完全没人见过,凌阳王府有几个去附近收账的人见到了。”
话说到这里,是人都能听出这里面的猫腻。
冯古道想了想道:“等凌阳王走了,你再来报。”
分舵舵主领命去了。
“凌阳王是在试探。”试探朝廷的底线。底线代表的往往是底气,底气代表实力。“又或许”
冯古道接道:“他想找个师出有名的借口”
那些明明因为野心膨胀想当皇帝的人在造反前都会另外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无论这个借口有多么荒谬,只要朗朗上口就行。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每个谋反之人必做的功课。
只是不知道这次凌阳王想找的借口是否是为了当地土司yi场来无影去无踪的蝗灾,而陷天下百姓于战火。
薛灵璧面容yi沉,“我们可以向广西总督问个清楚。”
凌阳王在总督府只坐了yi会儿,便起身告辞。
他走后,广西总督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唉声叹气。
八年的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恐怕就要丧在今日。
他坐在桌案前,寻思着要不要先写封遗书,那万yi有什么事,也好有人知晓他的清白。
他提起笔正要写,就听下人在外头禀报道:“大人,有客从京城来。”
“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有人从京城跑来打秋风”广西总督说此话时,不免有几分凄凉。
“他说他叫薛灵璧。”
“薛什么”他手肘yi抖,丢开笔,慌慌张张地打开门。
下人被他眼中的炽热烫得往后退了两步,才道:“薛灵璧。”
“有请,快快有请”广西总督正要出门,低头看自己衣衫不整,又连忙退回去,拾掇妥当之后,才匆匆赶到正厅。
厅中,薛灵璧和冯古道yi左yi右地分坐两边,无声地品尝着杯中茶。
广西总督眼珠朝两边yi转,心中就有了答案,向薛灵璧揖礼道:“侯爷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
薛灵璧起身回礼道:“田大人有礼。”
广西总督坐在他的下首,眼睛朝冯古道yi瞟道:“这位是”
“在下冯古道。”冯古道拱手。
“哦,原来是爵爷。”虽然冯古道做的是魔教明尊,但是在朝官心里,倒是对他的爵位更关注些。
冯古道回以微笑。
打完招呼,广西总督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侯爷此次大驾光临桂林,所为何事”
薛灵璧道:“皇上惦记田大人,让本侯来看看。”
要真惦记他,就不会把他yi丢广西yi年多。
广西总督心里头不满,脸上却还要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下跪叩拜道:“臣谢皇上隆恩。”
薛灵璧也很清楚,这只是不得不说的场面话,却是谁都不会相信的。于是等他重新落座之后,施施然地将话引导入正题,“本侯进城的时候,听百姓议论说凌阳王来了。”
广西总督想,百姓怎么会知道来的是凌阳王,就算有眼力好的认出来了,又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在你经过的地方大声议论此事分明你之前派人打探清楚的。“不错,不过在侯爷到府之前已经离开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薛灵璧神情淡然。
这个表情是可惜么分明是等他走了才来的。
广西总督边腹诽边道:“侯爷想见王爷”
“久闻凌阳王骁勇善战,乃是当世名将,本侯仰慕已久,自然想yi睹他的风采。”薛灵璧戴起高帽。
但广西总督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焉能不知凌阳王和当年的兵马大元帅薛灵璧之父是水火不容的政敌说yi睹风采是假,想yi较高下才是真。
他想归向,嘴上还是附和道:“那的确是可惜。”
冯古道突然来道:“凌阳王找大人所为何事”
广西总督被他的直接噎了下道:“哦,是为了土司减赋之事。”
薛灵璧与冯古道暗中交换了yi个眼神。
其实在来之前,他们已经想好对付广西总督的办法。
当初他之所以能在江浙yi带混得风生水起,都是因为当初那些人绕来绕去没绕过他弯弯肠子。但是在广西,凌阳王yi上来就是动刀,根本不给笑的机会。那些土司也yi个个都是实在人,想称兄道弟行,yi起拜天地祖宗,结拜吧。
广西总督使了几条计,都被硬生生地挡回来,yi副有本事你就出兵攻打,不然老子就是不干的架势,让他整张脸上最好看的高鼻子都撞钉子撞成塌鼻。要说真出兵攻打,他是绝对不敢的。凌阳王还在那里,他要是yi个不小心把凌阳王给激造反了,那真是自挂东南枝都要青史背骂名。
所以只能像龟孙子yi样缩着。yi缩yi年多,脾气没了,胆子小了,脑子僵了,弯弯肠子全直了。此时的广西总督和薛灵璧yi年多前听说的那个完全判若两人。
冯古道道:“我对朝中事不大了解,只是土司之事怎的和凌阳王扯上关系”
怎么不能人是穿yi条裤裆子的。广西总督微笑道:“凌阳王向来关心广西政务,事必躬亲,爱民如子。”
冯古道耸肩道:“这样yi来,田大人岂非无事可干”
要真无事可干也好,偏偏还要夹在朝廷和凌阳王之间。广西总督站起来,朝京城的方向遥遥yi拜道:“下官愧对朝廷,有负圣恩啊。”
薛灵璧被他绕得不耐烦了。冯古道也喜欢绕,却没有绕得像他这样不让人待见,干脆亲自上阵道:“田大人看,凌阳王此来的真正目的为何”
广西总督身体yi震,慢慢地坐回座位,脑海里不断地分析着他的话,然后轻声道:“侯爷的意思是”
他是不是想造反这种话是不能直接问的。
所以薛灵璧说的是,“本侯听说,田大人这yi年多来,与凌阳王相处得并不融洽。”
何止不融洽,简直是泾渭分明。主要是他不要跨出自己的府邸,不要去干涉广西的政务。
广西总督想起刚来第yi夜,凌阳王带着兵冲进他房间,与他笑眯眯地喝了yi杯酒的情形,不由又渗出yi身冷汗。为这件事,他连上三个折子参他。本本都是往滔天大罪上参,但本本都石沉大海。这让他彻底明白广西算是怎么yi回事儿了。摆明是对于凌阳王,皇帝没辙治,只能寄望于拍下去的官吏争气点。但是争气要靠挺直的腰板子,挺直的腰板子靠的是强硬的后台。光靠他yi根脊梁有什么用还不够对方yi掰的。
他两眼yi红,“下官愧对”
“田大人是暗示本侯参大人yi本么”薛灵璧对着他那双水泡眼实在没什么好感。
广西总督的泪顿时收起道:“侯爷准备如何参下官”
薛灵璧面色不变,“往死里参。”
广西总督面色大变,“侯爷,其实下官有难处啊。”
早说不就好了。
薛灵璧道:“此话怎讲”
“唉,其实下官在广西不过是个空架子。”他有些琢磨出薛灵璧的来意了。故意回避凌阳王,却又句句不离凌阳王,这分明是皇帝派来彻查的。换句说,薛灵璧这次代表的是皇帝的眼睛。
他像古井yi样死了多年的心又活络起来。“这样闲散度日,倒不如回江浙,哪怕是当个记文书的小吏也好。”
薛灵璧道:“田大人言之有理。”
广西总督的眼睛亮了。
“可惜皇上这次让本侯来体察广西民情,本侯对广西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要体察到何年何月”
“这点下官还能帮上yi二的。”得了暗示的广西总督很识时务。
谋反有理二
是夜,他们在总督府住下。
秋风送爽。
冯古道坐在窗边喝茶。轻风从他肩上溜过,直奔案后认真阅卷的薛灵璧而去。案上烛火微晃,橘色的光在那颗明艳的朱砂痣上跳跃了下。
茶水见底。
他拎起茶壶正要再倒,却发现壶里的也空了。
“来人。”薛灵璧忽然抬头道。
冯古道扬眉,“有进展”
仆人匆匆在敞开的门外站定,“小的在。”
“再去沏壶茶。”薛灵璧说完,又低下头去。
冯古道看着仆人进来,小心翼翼地接过茶壶,yi溜烟地跑出去,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茶很香。”
薛灵璧头也不抬道:“这种苦丁茶是贡品。”
“是么”冯古道微愕,皱眉地看着杯中茶。刚才那yi句是顺口说的,其实他觉得这茶有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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