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失去反应的并非是刘禁与她想象中截然相反的摸样，而是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长着一张她似曾相识的脸！有一瞬间她在回忆里摸索，但那副定格的画面却离她很远很远，怎么也想不起来。
“大胆丫头，见了皇上也不下跪？”崔公公在边上小声催促，嫣城这才恍然回过神，行礼时手中的琵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免礼，都起来吧。”刘禁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他看似很平常的上前一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琵琶，然后交还到缓缓站起来的嫣城手中，“你是新来的乐师，朕听晴妃说起过你。”
嫣城紧紧抱着琴，不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情绪而坏了大事。
“民女嫣城，曾是纤云轩的乐师，一个月前受沈大人提拔被选入宫。”
“沈大人果然眼明。”她说她叫“嫣城”，可她不是叫“雀儿”吗？难道这就是他找了她那么多年始终未果的原因？父亲不在了，乐坊没有了，从此以后她就改名换姓，要变成另一个人生活需要付出多大的决心和努力，刘禁默默的思忖着，为什么，她似乎完全把他给忘记了。
他真想问她还记得儿时的她随父亲入宫，她因为掉了一颗牙被留在了空荡荡的大殿里，却也因此遇见了从房梁上摔下来的他，他带她玩遍皇宫的每个角落，还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线，他们一起在月桥看烟火，他向她许下承诺……
但是她却换成另一个人生活，因为她不想回到过去，才重新一段人生，那他就不该再提及过去，刘禁明白，这样就是在揭开她的伤疤，他岂能忍心再一次摧毁她？
他把琵琶交还给她的时候就在心里暗誓了，朕一定会补偿你，用一切你知道或是不知道的方式，哪怕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只是这一刻，没有重逢的喜悦，却只有彼此心里埋藏的一段不可言说的伤！
第五十三章
秋风萧瑟的红枫庭院，有一条蜿蜒曲奇的小路通向清平宫。
远远的便能看到夜灯的光芒朝庭院慢慢而来，此时夜深人静，宫女们都已入睡，他知道，除了嫣城不会是别人。
这是他和嫣城约好的，假如没有特殊情况每晚都会在这座开满红枫的庭院相会，今天也不例外。只是今天她迟了很久，直到看到她完完整整的站在眼前，他那颗提着的心才算放下。
“你怎么了？又有人刁难你？”
一见到上官瑞清，嫣城就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只是紧紧的抱着他，吸允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瑞清再一次问道。
她理了理情绪，靠在他胸膛幽幽的说：“今天……我见到刘禁了……”
她感觉到瑞清拥着她的手稍稍用了下力，这股力量让之前还假装坚强的嫣城一下子泪涌而出，不管白天的她怎么伪装，到头来还是一个被沉重包袱压得喘不过气的可怜人，她感受着他的手掌在背上来回摩挲，这是一种安慰，平息着她狂躁不安的心。
“他就站在我面前……瑞清你知道吗……如果我手上有刀……我真的会向他刺去……”
“好了，别想了。”
“一整天我的脑子里全是他的样子……怎么办，我就快疯了……如果不赶紧为爹报仇……我真的不知道活在这世上还能干什么。”她哭着，喘息着，眼泪渗透到瑞清的衣服里，他感觉到她全身散发出来的的仇恨，几乎就要将她吞噬。
他还是一遍一遍拍打着她的背，尽可能平复她起伏不安的心。
“别哭了，你还有我不是吗？”
“我害怕……总有一天我会连累你。”
“皇宫里没人敢得罪我，你只要完完全全的做你自己就可以了，不要考虑我。”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懦弱……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为爹报仇吧。”
“我想，如果你爹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不，我已经没有办法后退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离开瑞清的胸膛，“谢谢你为我做那么多，你给了我一次又一次活下去的希望，除了你，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去杀刘禁。”
他望着女孩湿润的双眼，执着的让人心痛。
“我真应该阻止你。”
“但你不会。”
瑞清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望着略显消瘦的明月，是的，我不会阻止你，因为我也恨他，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尽管他的是汉朝天子，但同时他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何他的命如此崇高，而我的命，却卑贱如贼！他可以活在耀眼的阳光之下，而我只能背着月光行走！
他想了很多，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数着枫叶平静的说：“真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走在阳光下。”
嫣城心中一颤，尽管她也很想光明正大的和瑞清在一起，但是现实不允许，能在夜晚见到他，对于卑微的自己来说也已经是一种无上的光荣了，她岂敢要求的更多？
“一定可以的……”她说着，重新提起刚才放在地上的夜灯，“只要你愿意等我。”
说完她转身朝来时的路迅速离开，瑞清望着她红色的背影，这个被神秘包围的女人，她的心里究竟藏着多大的仇恨和把握，只凭借孤身一人的力量，就扬言要杀当今皇上。而她口口声声对他的爱，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是她真实的心境，还是她导演的一场戏？他当真是她心里唯一的倚靠，还仅仅是她手中的工具？瑞清自己也不得而知，她去的时候就像过眼云烟，而她来时，却又如此轰轰烈烈，让人无法自拔。
那一夜，刘禁彻夜未眠。半是惊喜，半是哀伤。
感激上苍又让她回到自己身边，感谢她一切都没变，她的眼睛，她的双唇，她晶莹剔透的声音，还有她波澜不惊的外表下隐藏的小小不安，刘禁知道这是她独有的倔强，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变。
只怪自己欠她那么多，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一切都还给她，求得她的宽恕、她的赦免。可他知道，哪怕是大汉江山也不足以弥她心里的空缺；金银财宝，凤冠霞帔，在她眼中不过三尺尘土！
缘，来的那么早，消失的那么快。
情，等待了那么久，像做了一场遥远的梦。
爱，终究盼到你归来，却来的不是时候。
可他又怎会知道，他等待了这么多年的女孩，他唯一深爱的姑娘，她重新出现目的竟是为了取他性命！
天，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拂晓。
第五十四章
一阵秋雨一阵凉，早起的宫女出门得多添一件衣裳了。这天一早，芸儿一如往常到院子里给晴妃养的十几只画眉喂食，可她才拿着竹篮走到一半，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几乎失了魂，手中的篮子掉在地上，鸟食散了一地。
她赶紧回头往宫里跑，想找其他宫女商量，却不料遇到了同样早起的晴妃，晴妃望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心生好奇。
“怎么了芸儿，慌慌张张的？”
芸儿紧张的双手掐在一起，支支吾吾的说：“回……回娘娘，奴婢正要给您的画眉鸟喂食……谁知……”她停顿了下，看了眼晴妃诧异的眼神，心想早晚要知道，不如现在就坦白，“谁知那些画眉都……都死了……”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晴妃还没完全听明白：“你说什么，画眉怎么了？”
“您去看看吧，好吓人啊……”
她顺着芸儿手指的方向快步赶去，才走进院子，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昨天还好端端的鸟儿们如今竟毫无生气的倒在笼子里，她捂着嘴，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看清了，一只翠绿的画眉以一种僵硬的姿势睡在笼子里，不仅仅是这只，所有的画眉全都一命呜呼了！
下一刻，她捂住双眼，全身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身后6续跑来几个宫女，一边劝慰她，一边检查所有的笼子，果然，没有一只是活的。
“芸儿，昨晚是你喂食的，你给它们吃什么了？”一个宫女朝芸儿质问，而她早已吓得神色慌张语无伦次。
“我也不知道啊，喂的食物都是和以前一样的，昨晚我看着它们吃都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
“会不会天气太凉了呀？”一个小宫女帮着芸儿说话，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年龄稍长一点的宫女跪在晴妃身边，一个劲的安慰她，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她最爱的画眉一夜之间全都丧了命，每一条都是鲜活的生命，怎能让她不心痛？
此事一经流传，不久就顺其自然的入了嫆妃耳里，她佯装毫不知情的挑了挑眉毛，便带着自己的宫女摆驾云月阁。
她到的时候已经有一窝人围在双眼红肿的晴妃身边了，晴妃看到嫆姐姐到来，还不忘起身请安。
“听丫头们说你的画眉全都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嫆妃一手按在晴妃肩上，用美丽而无辜的双眼盯着她，晴妃刚要开口，眼眶又湿了。
“我的画眉……”
“好了好了，就是这么回事儿吧，妹妹先别哭，怪叫人心疼的。”她轻抚着晴妃湿润的脸颊，抬头问一位眼熟的宫女道，“平时是哪个丫头管着画眉的呀？”
被问及的宫女微皱双眉，犹犹豫豫的将手指指向旁边：“是……芸儿。”
“奴婢该死！”芸儿立刻跪地磕头，嫆妃走过去，什么也没说，撩起一巴掌就往她脸上打去，所有的宫女都吓得全身一抖。
还是晴妃站出来替她说话，她红着眼睛说：“其实不能怪芸儿，是……是有人给画眉喂毒，画眉才……”
“下毒？已经查过了？”嫆妃转身问道。
第五十五章
“是。”一位身着官服的长者拱手作揖道，“回娘娘，鸟笼里有残余的毒粉，画眉的身体里也有同样的毒性，因此可以断定晴妃娘娘的画眉鸟是被毒死的。”
嫆妃又幽幽的将脸转向芸儿，鲜红的双唇在严厉的声音下显得更为慑人。“谁知道会不会是这丫头干活干腻了，索性弄死这些鸟……”
“奴婢没有！奴婢发誓，奴婢绝对没有想过要伤害它们！”
“芸儿不会这么做的。”另一个宫女跪地求饶，“昨晚上奴婢一直和芸儿在一起，奴婢可以为她作证。”
“姐姐不必怀疑她，芸儿喜欢小鸟，不可能害死它们的。”
嫆妃转眼看向泪眼汪汪的晴妃，问道：“那么还有谁会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
“可怜了这些画眉，养的这么好，要是皇上知道了，肯定要心疼了。”
晴妃轻轻抽泣了下，委屈的抿了抿嘴：“皇上前几天还说，等天凉了就要把画眉都搬到宫里去，可是现在……”
话没说完，她的眼泪便又夺眶而出，嫆妃伸手给她擦眼泪，嘴里还一个劲说着：“别哭别哭，这件事交给姐姐了，姐姐定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要是哪个丫头心存不轨故意毒死这些鸟，本宫决不会放过她！”
此言一出，底下立刻一片死寂。
直到太后姗姗来迟，晴妃再一次把画眉的事重复了一次，那个倒霉的宫女已经吓得面色苍白，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幸好太后不是那种盘根问底的人，只是简单的问了几个问题也便打住了。
现在只可断定鸟儿是在昨天夜里下毒致死，至于谁下的毒却毫无头绪。
就在大伙交头接耳的揣测着各种可能的时候，晴妃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吩咐一个小宫女道：“怎么忘了呢，你快去银杏林，嫣城姑娘一定还在那等本宫呢，你让她回去吧，今天不学琴了。”
小宫女轻轻回应了声，快步跑出宫，她刚走，机敏的嫆妃就上来询问，她早听断元说过晴妃近日在跟某个乐师学琴，就为了晚上弹琴给皇上听，今天正好逮到机会可以问个清楚。
“宫里新来的乐师，就是中秋那天晚上弹古琴的姑娘，名叫嫣城。”晴妃一五一十认真解释道，还不忘转身对太后说了句，“她一直在教晴儿弹琴，她什么乐器都会。”太后心有所思的点着头，道：“难怪你这几天天天抱着琴往皇上那儿跑，就是为了这个。”
“听说那姑娘来历不明啊。”嫆妃站在旁边，不冷不热的插了句，太后转眼看向她，问：“听谁说的？”
“宫女们都在说，太后娘娘和妹妹都不知道吗？”
“晴儿只知道是沈大人通融招她进宫来的。”晴妃实话实说道，嫣城曾告诉过她她与沈润川之间的一段邂逅，但她隐藏了甄选那晚意外杀害了旧东家的事情。
“这只是一部分，妹妹不知道吗？那位堪称京城第一女乐师的姑娘还认识一个了不得的人呢。”嫆妃看着满目诧异的晴妃，接着说，“她的老相好可是大丞相的儿子上官瑞清。”
晴妃不由得捂住了嘴，她是当真不知道：“真有此事？可嫣城姑娘没跟我说过呀。”
“这才有问题。”
“嫆儿这话是什么意思？”始终没开口的太后说话了，她并不喜欢后宫有流言蜚语，哪怕流言不关皇室，她也不许任何在宫里当差的人与流言有关。
这回嫆妃算彻底来了劲，面上却不经意的说：“嫆儿只是觉得有点怪，为什么有人要害死这些无辜的小鸟，莫非那个人想加害的不是小鸟而是小鸟的主人，为了让妹妹伤心难过才故意对小鸟下手。但是妹妹为人和善不可能得罪人，况且宫里来来往往就这么些个人，也没见妹妹与谁结下怨子啊，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乐师，妹妹的小鸟就不幸遭了毒手，难免让人不怀疑她。”
第五十六章
听完嫆妃的分析，晴妃立即摆手否定：“不可能、不可能，嫣城姑娘绝不会这么做的，她根本没到云月阁来过。”
“只要她知道你喜欢画眉就行，你说，她知道吗？你跟她说过吗？”
“说是说过，不过嫣城不会这么做的，她不像那种人，而且，她也没有理由毒死我的画眉啊。”
“妹妹错了。”嫆妃抿嘴一笑，表情清冷而孤傲的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同样是女人，妹妹是当今皇上的妃子，将来还有可能成为皇后，而她身怀绝技，却只能在幕帘后给人弹琴，这心里的不公妹妹当然不可能体会，嫉妒心就这么起来的，你以为她为什么要进宫啊？原本就是首屈一指的乐师还怕饿死在大街上吗？进宫不就为了见到皇上博取皇上的欢心，然后攀龙附凤平步青云，妹妹这么单纯难免要吃亏。”
被她这么一说晴妃也没了主意，虽然她面上还在为嫣城辩解，可眼神已经很不自信的瞥向了太后，希望太后给她出出主意。
“嫆儿的猜测虽说不无可能，但在见到那位姑娘之前咱们还是不要妄加猜测，免得冤枉了别人。”太后的话很是忠恳，她的不置可否自然也是多年来的经验，随即她瞅了眼伺候左右的公公，吩咐道，“慧公公，麻烦你去一趟乐府，把那位京城第一的女乐师给请过来，哀家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少能耐。”
昭华宫的枫林如火一般灼烧，在这个微凉的季节里连成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火海，身着玄色常服的刘禁一边听着沈润川对秋祭大典的行程部署，一边对着红枫想心事，沈润川知道他已经走了神，却没有打断他的思路，直到秋祭的话题告一段落，他颔首等待君主的回应。
片刻寂静之后，刘禁才道了一句：“就按沈大人的意思办。”
“是。”他知道刘禁根本没在听，事实上他很少会这样，他向来都是严谨而理智的，为何今天会如此心不在焉？尽管不解，但此时他只能转换话题，“气候转凉，皇上大病初愈，千万得保重龙体。”
“让沈大人担心了。”刘禁随手摘下一片枫叶，阳光将枫叶的叶脉照着清晰可辨，他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叶子，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如果有心事，不妨说给微臣听，微臣也能为皇上出出主意。”沈润川颔首说道。
“朕只是在想，世上有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抵过生命。”
沈润川紧蹙双眉，捋着胡须道：“微臣不明白，皇上还在为‘那件事’自责吗？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虽然事实无法改变，但时间可以使人淡忘，皇上为何还要耿耿于怀呢？”
“因为她回来了。”阳光透过枫叶的棱角，刺进刘禁深褐色的瞳孔。
“她？”
“她说她叫‘嫣城’。”
“嫣城？不就是前几天才进宫的那位乐师？”沈润川当然知道她，是他亲自特赦毫无靠山却技艺超群的嫣城进宫的，如今皇上提到了她，莫非皇上已经见过她，并且确定她就是当年被残杀的白先生的女儿？
“可微臣曾问过她，她说她的父亲只是一介平民，根本不懂乐理啊。”沈润川认真的反驳道，反驳的却是他自己。
“假如她故意隐瞒呢，她连名字都可以隐瞒……”
“皇上就确定嫣城姑娘是白先生的女儿？”
“她教晴妃弹琴，她教她的全是当年民乐坊的曲子。而且，昨天朕见过她了，还是当年的样子。”他想起茫茫银杏树下，身着红衣的姑娘专心致志的浅吟低唱，她的歌声委婉动听，直入人心。
“为何要隐瞒身份，倘若她说她是白先生的女儿，岂不是更能引起咱们的注意，为她带来更多好处？”
“因为她不知道她爹的真正死因。”刘禁转过身望着沈润川，眼神中带着浅浅的哀伤，那种哀伤是他特有的，是岁月累积的遗憾，“她只知道白先生是因为抗旨而被杀害的，真正的原因只有我们知道，或许她进宫只为了查出她父亲真正的死因，也或许她还有别的目的，不知沈大人怎么认为。”
沈润川不禁倒吸一口气，这么重要的事实他怎么忘了呢，但如此一来，她进宫的真正目的就得做另一番思索了，那隐隐浮出水面的真相叫人不寒而栗，只希望那不是真的。
片刻，沈润川带着他惯有的沉稳的语气说：“就算还给她事情的真相，她父亲的生命也不会回来了，真相只会让她徒增悲伤。皇上别想太多了，就当她和乐府的其他姑娘一样，不管您心里是多么的愧疚都不能表露出来，因为您的愧疚对她来说，是一种灾难。”
“朕只是想补偿她，至少让她此生能够一帆风顺。”他又何尝不知，由于他的身份，哪怕只是多看她一眼也会给她带来麻烦，可是他又该如何掩饰心里那份遗憾，以及与日俱增的爱！
“让她默默无闻的在宫里走过一生也是一种施恩，皇上……”沈润川郑重其事的面对刘禁，语重心长的道，“您对那位姑娘的愧疚只能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这四个字道的刘禁万千惆怅，他多想告诉沈润川，他找寻了她那么多年，不只是为了还给她事情的真相，补偿她失去的一切，更重要的，是为了将她捧在掌心，给她无忧无虑的生活，给她终生不悔的爱。
时间啊，如果可以回头，他希望可以回到那一年的夏天，不为贪玩而爬上大殿的悬梁，而是乖乖的和皇奶奶在一起，不必遇到那个牵绊他一生的姑娘，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等待，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第五十七章
不多久，慧公公便带着嫣城来到云月阁，起初太后只在中秋当晚见过她，并且那天她用纱巾遮住了脸，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此番一见，她不禁在心里哗然，世上尽有如此气质不凡的女子，哪怕只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宫服，却也显得与众不同。
“奴婢嫣城，见过太后娘娘。”她双膝跪地，扣头行礼，声音却带着一种隐隐的孤傲。
“你就是嫣城，长得倒挺标致啊。”太后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便直奔主题的问，“晴妃说这阵子是你在教她弹琴？”
“娘娘赏识奴婢，奴婢才有幸教娘娘学琴。”
“所以你经常到云月阁来？”
“不，奴婢是第一次来。”
晴妃也没想到太后会这么问，赶紧在边上补充道：“是的，咱们一直在后花园学琴，嫣城从没来过云月阁。”
“不知道也能打听啊，晴儿先听哀家把话问完嘛。”太后不急不缓的看着晴妃说道，只见晴妃乖乖点了点头，后退一小步。
“昨晚上你在哪啊？”
“回太后，奴婢一直在清平宫练琴。”她说了谎，因为她夜里还偷偷去了百花园，为了和上官瑞清见面，但这是他们的秘密，她不可能说出来。
“有谁可以证明？”嫆妃站在太后的身侧，冷冷的丢出一句话。嫣城低着头，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回答：“奴婢一直是一个人，没人可以证明。”
“晴妃平时待你如何啊？”嫆妃突然转了个话题，冷不防问道。
“娘娘一直对奴婢很好。”
“在教晴妃学琴的时候你没有半句怨言？”
“娘娘赏识奴婢琴艺，是奴婢的荣幸，岂会有怨言？”
“你倒是挺伶牙俐齿啊。”嫆妃冷笑一声，这话是故意说给太后听的，太后始终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嫣城，她对答如流，心如止水，对于一个刚进宫的姑娘来说她表现的实在太过冷静，眼前站着是皇帝的母亲和妃子，她却丝毫没有半点胆怯，这一点让太后很是诧异。
“太后娘娘您可能有所不知，这个丫头可不简单呢。”
太后瞥了眼在她耳边说话的嫆妃，问：“此话怎讲？”
“她在进宫之前可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乐师，多少达官贵人听过她唱曲啊，她见过的场面或许比咱们还多呢。不过这些太后可能早有耳闻，毕竟她是托上官公子的福进宫的，可是您不知道，这丫头胆子可大了，她杀过人。”
最后那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起来，包括嫣城在内，她也没有料到嫆妃会提到这件事，她甚至还不知道她们此番喊她过来问话究竟所为何事。
太后明显就被嫆妃的话震惊了，嫆妃接着说：“妹妹可真够胆大的，这样的人你还敢跟她学琴啊？”
晴妃咬着下唇沉默不语，她根本没想过嫣城会和命案扯上关系，倒是太后冷静异常，叹了口气问道：“哀家好奇了，你是怎么进宫的，谁招你进来的？”
于是，嫣城只得毫无隐瞒的将那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她知道，就算她不说，风声也迟早会传到太后耳里，毕竟她杀过人的事已经有人知道了。
“回太后，进宫是奴婢一生的心愿，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成为汉乐府的乐师，奴婢从小刻苦练习，好不容易等来了进宫的机会，却受到了老东家孟天意的百般阻挠，她不愿奴婢离开纤云轩，于是恶意威胁，拳脚相加，奴婢为了自卫，慌乱之中失手将他给杀死了。”
“那你是如何认识上官瑞清的，据哀家所知他可不是那种沉溺于红尘的人。”
一提到“上官瑞清”的名字，嫣城平静的心冷不防起了一丝涟漪，没有一点忐忑，涟漪平息后她反而觉得更为安心了。
“其实和晴妃娘娘一样，上官公子也是赏识奴婢的琴艺。”“是赏识你的长相吧？”嫆妃说着，慢慢的走上前，缓缓的将手伸向嫣城洁白如雪的脸颊，“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肯定很多男人为你争风吃醋吧，难怪呢，就连一向拒人千里的上官瑞清也会为你倾心。”
嫣城没有说话，任凭她的手在脸上抚摸，不知道下一刻她会做出什么举动，可好在她什么也没做，便收了手。
“本来么，上官瑞清性格古怪，会帮一个杀过人的美人也不足为奇。”嫆妃最后又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话，太后不漏声色的白了她一眼，她就关上嘴，顺顺当当的走到晴妃身后去了。
太后见实在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便打发嫣城回去了，但是她心里却很清楚，这个新来的乐师可不简单，不管她用了什么方法和上官家扯上关系，就她曾杀过人这一点便足以让人不寒而栗。就拿她刚才被问话时的反应来说，简直像身经百战的将士，可无论如何，太后并不认为她就是毒死画眉的凶手，因为她们完全没有证据，而且以她的性格来说，她是根本不屑那样做的。
第五十八掌
和嫣城约定好的，这个时间他应该在百花园等她，可是今天他恐怕要迟到了。
秋风萧瑟的夜里，瑞清一把推开被凉风吹得咯吱响的木门，坐在案几前的白髯老人冷不防浑身一颤，随手去摸藏在暗处的宝剑，可是来不及了。
上官瑞清如影子一般飘到他眼前，用慑人的目光看着他，他刚摸到的宝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来人……”他刚要叫喊，冰冷的长剑已经触到了他的脖子。
“你最好不要叫。”瑞清一手持着长剑，一手从衣襟里拿出一副竹简扔到白髯老人面前，他必须赶紧把这件事处理完然后回宫和嫣城见面，他不能让她多等。
“赵大人，这是请辞书。”他还不忘对赵永年解释了一句，生怕他因为惊恐而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赵永年颤抖着双手摊平竹简，那是模仿他的语气撰写的请辞书，上官瑞清分明就是在逼迫他告老还乡么！他气得双颊颤抖，怒视着眼前这个异常冷漠的年轻人，低声咆哮：
“你在威胁我，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赵大人，你只要在上面按个手印 ，明天全朝大臣都会以你为榜样。”
“我不会按的，我要把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如实禀报圣上。”
“你认为不按手印，还能活到明天？”
“老子打拼江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胆敢威胁我！”
“你不怕死……”瑞清毫不留情的说道，“就不怕牵连你的家人？你最小的儿子才三岁不到，死了多可惜。”
“你，你……”一听瑞清说到他的家人还有三岁不到的儿子，赵永年这才真正慌了神。
“按上手印吧，衣锦还乡时你依旧是族人的骄傲。”
“你这是伤天害理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这样还算人吗？！”
“我本来就不是人。”
“你们父子俩简直就是一丘之貉，全都是朝廷的祸害。”
“随你怎么说，但是你要知道，你赵府上下十几条人命全在我手里，我大可以一刀杀了你，然后随便编一条罪名，以赵大人生怕东窗事发之由在卸任前夕抱愧自尽，没人会怀疑，你想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倘若放在以前，他肯定会快刀斩乱麻，不费口舌的一刀要了对方的命，但是现在他不会了，不是上官鸿不让他这么做，而是他心底滋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他爱上了一个人，他体会到了人世间的牵绊，所以他不会轻易动手。
在挣扎了片刻之后，赵永年用苍老的手沾上红印，然后颤巍巍的印在竹简的落款处，最后还用颤抖的手写下他引以为傲的大名——以这种充满了仇恨的方式终结他在朝廷的一生丰功伟绩！
“你们上官父子一定会不、得、好、死！”最后，他瘫坐在红木椅上，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瑞清收起竹简，提起长剑，头也不回的消失在秋风萧瑟的黑夜中。
他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宫中，走过这条熟悉的小径，那个拥有世上最美容颜的女子已经等在枫叶下，瑞清走过去，她朝他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短暂的相聚迎来了一场秋雨，难怪之前一直在吹冷风，嫣城轻轻的收拢了下衣襟，虽然很冷，但她还是不愿和瑞清分离。
最后他把她送回宫中，在大雨降下之前他看着她纤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今天嫣城告诉他，不知为了什么事太后和两位娘娘找她问话，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从哪得知她是仰仗着上官瑞清的名字进的宫，她有些担心他会因自己而受到牵连，但是瑞清告诉她，假如到了迫不得已的一天，他一定不会隐瞒他们的关系，他会告诉所有人，嫣城——是他爱的女人。
瑞清很少会如此直白的说这种话，不知为何，嫣城听了心中有些许惆怅。有一个男人胆敢发这样的誓言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却没有，因为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根本没有未来。
第五十九章
她和乐府的宫女们睡同一个寝宫，她的床榻在墙角边，因为害怕打扰早睡的宫女她习惯性的轻声走路。今天也是如此，可当她走到自己的床边，还没坐下就感觉到床有些异常，借着烛火的光亮仔细一看，她顿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她休息的床榻上全部都是散落的树叶枯草，不仅如此，树叶当中还有几只鲜血淋淋的死老鼠，她眼睁睁的愣在那里，并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绝望，让她想起了刚到纤云轩的时候，也曾受过类似的侮辱。
就在此时，一个拔尖的嗓门在身后响起：“哎哟，这么晚才回来啊，快睡吧，被吵着大家！”
她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她没有理睬她，而是转身往回走，却被突然爬起来的小桃一把拦住，问她：“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会情郎啊？”
她冷冷的瞥了小桃一眼，不理不睬的绕过她的身体，此时66续续又有几个宫女醒了，还有几个刚从外边回来的宫女，一看到眼前的阵势，她们知道一场战争又得开始了，虽然大多时候嫣城都以沉默对待。
“真该告诉万公公，这个新来的丫头不守规矩，天天夜不归宿。哦，我知道了，你是去找上官公子了吧？”“真是厚脸皮，连上官公子都敢高攀，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身份。”“这种人怎么可以和咱们同处一室，那不是得败坏明风了嘛！”“本来么，一个红尘女子还想攀上枝头做凤凰，呸！”
那几个经常招惹她的宫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嫣城被她们拦在中间，那些刺耳的话不断的钻入她的耳蜗。其实这些话对她来说犹如空气，正如她们所说，她是一个红尘女子，什么样的伤风败俗的场面她没见过，只是懒得搭理她们。
可今天她们显得异常兴奋，也许是嫉妒她受到了晴妃娘娘的爱戴，这口气如果不洒出来她们不痛快，原本嫣城也是可以容忍的，但是直到她们把话锋转到瑞清身上，嫣城起先风平浪静的内心渐渐卷起了狂风。
小桃深情并茂的杵在她面前，乐此不疲的说：“你呀，说的好听是个琴师，其实不就是个陪男人欢天喜地的女人嘛，纤云轩，一听就是个青楼的名字。还以为上官瑞清是多么正派的人呢，到头来还不是受不住美色诱惑，啧啧啧，正叫人恶心！”
嫣城双目直视着小桃，终于开口了：“觉得恶心？”
“简直就是令人作呕！”
最后一个字才说出口，小桃就毫无防备的被嫣城用力一推，她的身后正是嫣城那张布满了死老鼠的床，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倒去，最后在大家的惊骇下横躺在死老鼠当中，她吓得惊叫不止，整个清平宫都被惊叫声包围。
“还有更恶心的，要不要试试？”嫣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惊恐万状的小桃，不知何时，她双眼中已经布满了骇人的光，小桃吓得缩在地上惊叫，脑海里还有几只老鼠掉在她的肩膀，那种毛茸茸的感觉估计她要铭记一生了。
第六十章
这才炸开锅，住在别院的万公公就拿着拂尘快步走来，他并不是听到喊叫才来，而是早该来却被差事误了时间。一到清平宫他就听到了沸沸扬扬的吵闹声，他大声一吆喝，宫女们朝四周散开，让出一条通道直通惊吓过度的小桃，和波澜不惊的嫣城。
“怎么了怎么了，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诶哟，这是什么呀，哪来这么多的死老鼠？”
“万公公……”瘫坐在地上的小桃双手抱着身体，流着眼泪委屈的说，“这个死丫头欺负我，把我推在那些死老鼠身上，万公公你要替我做主啊！”
万公公叹着气摇头，心神不宁的说：“我才误了点事这边就闹腾成这样？死老鼠谁弄来的？别看嫣城，那是她的床，她会把死老鼠往自己床上倒？你们这些丫头真是……烦死我了、烦死我了。”万公公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手里的拂尘随着他的身体左右摆动，最后他把视线停在嫣城身上，看着她没好气的说，“你赶紧去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出来！”
嫣城怎么也没想到，万公公所谓的“出来”其实并不是赶她离开清平宫，而是给她带来了一个绝好的消息，一个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消息。
夜色下，只见愁眉苦脸的万公公对紧随其后的抱着几件衣服的嫣城简单说着：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福，先是受了沈大人照顾，然后又得到了娘娘的青睐，这下更好，皇上特意下旨把未央宫边上的大殿作为你的寝宫，丫头，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雨几乎已经停了，只有偶尔几滴雨?br />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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