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去按华筝的肩头,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杨康架住黄药师的手臂,将华筝挡在身后,谁知华筝竟然不逃,轻笑一声,“先生若是想杀我,凭你带着我又怎么逃得掉。先生想看我的伤,让先生看便是了。”
那语气平静地令人毛骨悚然,杨康不自觉松开手,回身去看她,只见她面色既不是逞强作势,也不是胸有成竹,而是一副万事不关于心的漠然。她的右手腕举起来,被黄药师接住道,“以你当日的伤势,此时居然还能活着。今日出乎意料的事,也未免太多了。”
黄药师用中指和无名指搭在她寸脉关脉上略按了两个来回,华筝笑道,“或许也是天命吧,也是托了靖儿和蓉儿的福气。”
林中蝉鸣鼓噪,闷热混着树脂的味道,还有不知名的野花散出的淡香。黄药师低声道,“不错,不错,脉象也是如此。”华筝缓缓抽回手,答道,“凭先生神技,自然不必按脉,只看面相便能诊个八/九不离十。”
两人又如同当日在岛上一般打起了哑谜,杨康不敢细想,只盼望华筝能跟他说个明白,可华筝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黄药师,并不言语。黄药师本来面色沉郁,盯她看了一阵,突然转过视线去问杨康,“康儿你说,当日你师父中毒之后,原本能活下来的,她为何要自尽?”
杨康不知道黄药师此时问这个是何用意,难道是想挑起他对师父惨死的回忆,让他愧疚于回护凶手?他沉声答道,“师父她性子高傲,不愿意失去武功后求人庇护,苟且偷生。”
黄药师并没有留意他的避重就轻,只是长叹一声,“是啊,做一个废人,苟延残喘又有何益?”华筝闻言,抬头看向黄药师道,“那先生是不愿意帮我了断了?”
对方只是冷哼一声,“放你苟延残喘的活上两年又如何?那日你说,刀板有刀板的活法,鱼肉有鱼肉的活法,我倒要看看,你能活成什么样子。”
华筝微微鞠了一躬,“那多谢先生吉言。”杨康见黄药师不再与华筝为难,还没来得及庆幸时就听到他说“两年”,两年?难道她只剩下两年的寿命?她不是用了九阴真经的方法疗伤了么?
他难以置信,扳过华筝的肩膀问道,“为什么?你的伤没好?”华筝不看他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声,“连欧阳锋都只凭面色就能看出我重伤,你一直同我在一起却看不出么?”
杨康脱口而出,“怎么会!你伤刚好,气色差了一点而已。”他说完后,猛然意识到不对,这会不会是华筝为了让黄药师放过她使的手段,用药物或者内力制造出重伤不治的脉象?
他犹疑地看向华筝,希望她能给他一点让他安心的暗示,可华筝看向他,眼睛里却带着一丝怜悯,“事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的。”说完她又释然一笑,“谢谢你帮我疗伤。不然,我也没有办法这多活这两年,我已经很知足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杨康心底里却怎也不信,黄蓉在旁听见,便哀求黄药师,“爹爹,你有没有办法?”
黄药师哼了一声,“她能做出那么歹毒的毒药去害别人,现在这样也算是报应吧。”说完又低声自语道,“若华啊若华,为师不能给你报仇,杀你的凶手却作茧自缚了,没了武功,又要日日受内力四处冲走的折磨,你看这样可好?”
说罢他在华筝胸前轻轻点了一指,华筝便软软瘫倒,只见她双目紧闭,呼吸仍在,像是昏了过去。杨康大惊,向黄药师大声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黄药师已经转身离开,听见他怒吼,冷冷道,“她方才都是用气强撑着,撑不撑得过去都对身体有害无益。”杨康知道他性子高傲,向来不屑于解释辩白,这时肯讲也全然是看在他是梅超风徒弟的份上,于是向他诚恳道谢,黄药师却毫不理会。
而那边托雷和哲别几人活动好筋骨后,一直同郭靖用蒙语说个不停,他们原本想上前和华筝拥抱,因见黄药师在给她诊脉,华筝又示意几人不要上前,才一直在旁观望。此时见华筝昏倒,托雷便直冲上来,口中还在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杨康自华筝昏倒后便觉察到她内力又开始不受控制,一直将手放在她后背,用内力相助,见托雷几人如此着急,只好用蹩脚的蒙语解释她只是昏倒,后来发现实在说不清楚,只好叫来郭靖,让郭靖对几人解释说华筝需要有懂得内功的人帮助疗伤。
黄药师嫌吵皱了皱眉,又问朱聪,“那些蒙古人是谁?”朱聪答道,“那个年轻人是华筝姑娘的哥哥,蒙古大汗的儿子,也是靖儿的结拜兄弟,另两个年长的是他们骑马射箭的老师。”
“他两个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起。”黄药师看了黄蓉一眼,见黄蓉也是一脸意外的神情,朱聪急忙解释道,“华筝公主在外,不能暴露了身份,所以我们发誓不对别人讲起。”
黄药师哼了一声,见托雷和郭靖似乎在争执,便又问,“他们在吵什么?”朱聪在蒙古十年,翻译这么几句自然不在话下,此刻却突然支吾起来,黄药师见他神色尴尬,知是有事相瞒,便冷笑道,“妙手书生若不肯如实说,我便去问靖儿也是一样的。”
杨康一直在留意黄药师的一举一动,他也略能听懂托雷和郭靖的话,自然明白朱聪为何不敢说实话,只是郭靖为人老实,被黄药师问时只会如实答来,他此时推托也是含混不过去的。朱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回道,“大汗的儿子让郭靖同他回去,和他妹子成亲,郭靖说他不能立刻回去,所以争执起来。”
黄药师哼了一声,“哪个妹子?”朱聪咬牙道,“就是华筝公主,大汗定下的婚约。”黄药师听了怒不可遏,高声把郭靖叫回来问话,朱聪急忙解劝道:“咱们总得想个……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黄药师厉声道:“什么两全其美!已经有了婚约,却还要来骗取我女儿,臭小子,贱女人,两个一起宰了!我父女俩焉能任人欺辱?”黄蓉拉着黄药师哀求道:“爹,靖哥哥说他真心喜欢我,华筝姐姐也一样不喜欢靖哥哥。”
黄药师怒道,“你还要替他们说话,难道他们不是一直在骗你?”蓉儿道,“靖哥哥告诉过我,说他不会娶大汗的女儿。”黄药师闻言道:“那也罢了!小子,你先已定了亲,却又来向我求婚,这话怎生说?”
郭靖老老实实答道:“我只盼一生和蓉儿厮守,若是没了蓉儿,我定然活不成。”黄药师听了脸色稍和,说道:“那你发个誓,今生今世再不同她还有她家人相见就是。”
郭靖睁大眼睛,正要摇头时,黄蓉嫣然笑道:“你爱见谁就见谁,我可不在乎。纵然见又怎样,我知道你心里只爱我一个。”
黄药师叹道:“好罢!今日他兄长在此,你的六位师父也在这里。你明明白白的说一声:你要娶的是我女儿,不是那女人!”他口中已经不直呼华筝的名字,显然是对之前的欺瞒大为不恼怒。
以他的性子,对此事迁就再三实在反常,想必是因为爱女失而复得,只盼女儿安好幸福,此外再无他愿了。郭靖低头看着身上宝刀,一把是丘处机当年相赠的绿皮鞘匕首,一把是金光闪闪的虎头弯刀,不知作何打算。
托雷却已经请朱聪用蒙语转述了黄药师与郭靖黄蓉几人的言语,知道他打算悔婚,十分愤怒失望,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狼牙雕翎,朗声道:“郭靖安答,你既对我妹子无情,对我父汗无义,那么你我兄弟之义也从此断绝!咱们恩怨分明,大丈夫言出如山,你放心好了。”
说罢拍的一声,将一枝长箭折为两截,投在马前,又去看被怀中奄奄一息的华筝,道,“我妹子时日无多,你不愿履约也情有可原。但我们成吉思汗的儿女,岂会自轻自贱求告与人?我这就带她回蒙古,与你再无瓜葛!”
说完,他抱着华筝上马,准备离去。杨康知华筝若无会武之人在旁相助会十分危险,虽不用每时每刻都帮助运气,但每次运气也不能间隔太久,而托雷虽不知妹子是受了什么伤,但见杨康能够帮忙,便也默认他一同上马离开。
郭靖面色一凛,昂然道,“言而无信,何以为人?郭靖并非无信无义之辈,何况与这桩婚事并非大汗逼迫,而是我亲口应下的,她如今受伤又都是我的错,我总归要与华筝妹子结亲。”
他用汉语和蒙古语分别说了一遍,众人皆是意外,黄蓉伤心欲绝,走上前去细细打量华筝,只见华筝依旧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纸,“靖哥哥,我懂啦,她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她对你的好也并不比我少。她如今受伤,也都是你我的过错,你今后可要好好待她。”
郭靖握住她双手道:“蓉儿,我心中却只有你,你是明白的。我是个蠢人,甚么事理都不明白。我只知道答允过的话,决不能反悔。可是我也不打诳,不管怎样,我心中只有你。”
杨康原本直到托雷带华筝上马前都给她输真气,一直未曾出言也是怕有所影响,此时听见这些话再也按捺不住,“郭兄弟,你心里既然不爱她,娶了她又想着别人,难道不是羞辱于她?你以为她醒来看见这样会高兴?”
黄蓉凄然一笑,“靖哥哥,早知如此,咱们在那明霞岛上不回来了,岂不是好?”黄药师忽地长眉一竖,喝道:“这个容易。”袍袖一扬,挥掌向华筝劈去。黄蓉见父亲眼露杀气,一闪身拦住,杨康急忙把托雷华筝一起扯下马,黄药师一掌打在马鞍上,就见那匹高大健壮的良马缩成一团,瘫在地上。
黄蓉神色凄苦,对黄药师道,“爹爹,你已说了不杀她,又怎能反悔?难道你杀了她,女儿就能好过了么?”黄药师见女儿痛苦神色,一瞬间也触动心绪,仰天长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那声音中悲苦万状,黄蓉怔怔站着,泪珠儿缓缓的流了下来。黄药师柔声道:“蓉儿,咱们回去罢,以后永远也不见这无情无义的小子。”黄蓉回头向父亲道:“爹,他要娶别人便娶。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个,我跟他多耽一天,便多一天欢喜。”
黄药师最恶礼教,行事偏要和世俗相反,黄蓉自幼受父亲薰陶,只觉得夫妇自夫妇,情爱自情爱,她自管不了别人成亲,别人自也管不了她爱谁,心中哪有什么礼教纲常。如此惊世骇俗之语,偏她说来十分自然。
杨康只觉得头胀欲裂,却又不得不收敛心神,他方才救托雷华筝二人下马后,见华筝依旧真气失控,便又替她输起真气。这世间也未免太过荒唐,怎的他竟然在一群疯子中?或者不正常的是他自己?这时华筝却微微动了动,“吵得很……”
黄蓉一直站得最近,见华筝醒了便扑过来,华筝见她在哭,抬起手似乎想给她擦泪,手却只举到一半便落下了,只见她含笑道,“蓉儿你哭什么,等我死了,靖哥哥还是你的。”
她说完闭上眼,仿佛力气用尽般,低低叫道,“哥哥……”托雷听见,急忙凑到华筝身旁,侧耳听她的话,只听到她低声说了句,“回家。”
托雷听见,一瞬间眼眶竟然红了,他看妹子身负重伤,只当郭靖是因此才悔婚,又见郭靖答应迎娶妹子,便高声道:“安答,盼你大事早成,北归相见迎娶我妹子。”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六章《新盟旧约》
朱聪在旁,早知事情不妙,忙上前将郭靖在蒙古早已与华筝定亲等情委婉的说了。
黄药师怒不可抑,侧目向郭靖斜脱,冷冷的道:“原来他到桃花岛来求亲之前,已先在蒙古定下了亲事?”朱聪道:“咱们总得想个……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黄药师厉声道:“蓉儿,爹要做一件事,你可不能阻拦。”
黄蓉颤声道,“爹,甚么啊?”黄药师道:“臭小子,贱女人,两个一起宰了!我父女俩焉能任人欺辱?”黄蓉抢上一步,拉住父亲右手,道:“爹,靖哥哥说他真心喜欢我,从来就没把这番邦女子放在心上。”黄药师哼了一声,道:“那也罢了!”喝道:“喂,小子,那么你把这番邦女子杀了,表明自己心迹。”
郭靖一生之中从未遇过如此为难之事,他心思本就迟钝,这时听了黄药师之言,茫然失措,呆呆的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黄药师冷冷的道,“你先已定了亲,却又来向我求婚,这话怎生说?”
江南六怪见他脸色铁青,知道他反掌之间,郭靖立时有杀身大祸,各自暗暗戒备,只是功夫相差太远,当真动起手来实是无济于事。
郭靖本就不会打诳,听了这句问话,老老实实的答道:“我只盼一生和蓉儿厮守,若是没了蓉儿,我定然活不成。”黄药师脸色稍和,道:“好,你不杀这女子也成,只是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和她相见。”
郭靖沉吟未答,黄蓉道:“你一定得和她见面,是不是?”郭靖道:“我向来当她亲妹子一般,若不见面,有时我也会记挂她的。”黄蓉嫣然笑道:“你爱见谁就见谁,我可不在乎。我信得过你也不会当真爱她。”
黄药师道:“好罢!我在这里,这番邦女子的兄长在这里,你的六位师父也在这里。你明明白白的说一声:你要娶的是我女儿,不是这番邦女子!”
他如此一再迁就,实是大违本性,只是瞧在爱女面上,极力克制忍耐。
郭靖低头沉思,瞥眼同时见到腰间所插成吉思汗所赐金刀和丘处机所赠的匕首,心想:“若依爹爹遗命,我和杨康该是生死不渝的好兄弟,可是他为人如此,这结义之情如何可保?又依杨铁心叔父遗命,我该娶穆家妹子为妻,这自然不行。可见尊长为我规定之事,未必定须遵行。我和华筝妹子的婚事,是成吉思汗所定,岂难道为了旁人的几句话,我就得和蓉儿生生分离么?”想到此处,心意已决,抬起头来。
此时拖雷已向朱聪问明了黄药师与郭靖对答的言语,见郭靖踌躇沉思,好生为难,知他对自己妹子实无情意,满腔忿怒,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狼牙雕翎,双手持定,朗声说道:“郭靖安答,男子汉纵横天下,行事一言而决!
你既对我妹子无情,成吉思汗的英雄儿女岂能向你求恳?你我兄弟之义,请从此绝!幼时你曾舍命助我,又救过爹爹和我的性命,咱们恩怨分明,你母亲在北,我自当好生奉养。你若要迎她南来,我也派人护送,决不致有半点欠缺。大丈夫言出如山,你放心好了。”说罢拍的一声,将一枝长箭折为两截,投在马前。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郭靖心中一凛,登时想起幼时与他在大漠上所干的种种豪事,心道:“他说得是:大丈夫言出如山。华筝妹子这头亲事是我亲口答允,言而无信,何以为人?纵然黄岛主今日要杀我,蓉儿恨我一世,那也顾不得了。”当下昂然说道,“黄岛主,六位恩师,拖雷安答和哲别、博尔朮两位师父,郭靖并非无信无义之辈,我须得和华筝妹子结亲。”
他这话用汉语和蒙古语分别说了一遍,无一人不是大出意料之外。拖雷与华筝等是又惊又喜,江南六怪暗赞徒儿是个硬骨头的好汉子,黄药师侧目冷笑。
黄蓉伤心欲绝,隔了半晌,走上几步,细细打量华筝,见她身子健壮,剑眉大眼,满脸英气,不由得叹了口长气,道:“靖哥哥,我懂啦,她和你是一路人。你们俩是大漠上的一对白雕,我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燕儿罢啦。”
郭靖走上几步,握住她双手,说道:“蓉儿,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我心中却只有你,你是明白的。不管旁人说该是不该,就算把我身子烧成了飞灰,我心中仍是只有你。”黄蓉眼中含泪,道:“那么为甚么你说要娶她?”
郭靖道:“我是个蠢人,甚么事理都不明白。我只知道答允过的话,决不能反悔。可是我也不打诳,不管怎样,我心中只有你。”
黄蓉心中迷茫,又是喜欢,又是难过,隔了一会,淡淡一笑,道:“靖哥哥,早知如此,咱们在那明霞岛上不回来了,岂不是好?”
黄药师忽地长眉一竖,喝道:“这个容易。”袍袖一扬,挥掌向华筝劈去。
黄蓉素知老父心意,见他眼露冷光,已知起了杀机,在他手掌拍出之前,抢着拦在头里。黄药师怕伤了爱女,掌势稍缓,黄蓉己拉住华筝手臂,将她扯下马来。只听呼的一声,黄药师这掌打在马鞍上。最初一瞬之间,那马并无异状,但渐渐垂下头来,四腿弯曲,缩成一团,瘫在地上,竟自死了。这是蒙古名种健马,虽不及汗血宝马神骏,却也是匹筋骨健壮、身高膘肥的良驹,黄药师一举手就将之毙于掌下,武功之高,实所罕见。拖雷与华筝等都是心中怦怦乱跳,心想这一掌若是打到华筝身上,那还有命么?
黄药师想不到女儿竟会出手相救华筝,楞了一楞,随即会意,知道若是自己将这番邦女子杀了,郭靖必与女儿翻脸成仇。哼,翻脸就翻脸,难道还怕了这小子不成?但一望女儿,但见她神色凄苦,却又显然是缠绵万状、难分难舍之情,心中不禁一寒,这正是他妻子临死之时脸上的模样。黄蓉与亡母容貌本极相似,这副情状当时曾使黄药师如痴如狂,虽然时隔十五年,每日仍是如在目前,现下斗然间在女儿脸上出现,知她对郭靖已是情根深种,爱之入骨,心想这正是她父母天生任性痴情的性儿,无可化解,当下叹了一口长气,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黄蓉怔怔站着,泪珠儿缓缓的流了下来。
韩宝驹一拉朱聪的衣襟,低声道:“他唱些甚么?”朱聪也低声道:“这是汉朝一个姓贾的人做的文章,说人与万物在这世上,就如放在一只大炉子中被熬炼那么苦恼。”韩宝驹啐道:“他练到那么大的本事,还有甚么苦恼?”
朱聪摇头不答。
黄药师柔声道:“蓉儿,咱们回去罢,以后永远也不见这小子啦。”黄蓉道:“不,爹,我还得到岳州去,师父叫我去做丐帮的帮主呢。”黄药师微微一笑,道:”做叫化的头儿,啰唆得紧,也没有甚么好玩。”黄蓉道:“我答允了师父做的。”黄药叹道:“那就做几天试试,若是嫌脏,那就立即传给别个罢。你以后还见这小子不见?”
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见他凝视着自己,目光爱怜横溢,深情无限,回头向父亲道:“爹,他要娶别人,那我也嫁别人。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个。”黄药师道:“哈,桃花岛的女儿不能吃亏,那倒也不错。要是你嫁的人不许你跟他好呢?”黄蓉道:”哼,谁敢拦我?我是你的女儿啊。”黄药师道:“傻丫头,爹过不了几年就要死啦。”黄蓉泫然道:“爹,他这样待我,难道我能活得久长么?”黄药师道:“那你还跟这无情无义的小子在一起?”黄蓉道:“我跟他多耽一天,便多一天欢喜。”说这话时,神情已是凄惋欲绝。
父女俩这样一问一答,江南六怪虽然生性怪僻,却也不由听得呆了。须知有宋一代,最讲究礼教之防,黄药师却是个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人,行事偏要和世俗相反,才被众人送了个称号叫作“东邪”。黄蓉自幼受父亲薰陶,心想夫妇自夫妇,情爱自情爱,小小脑筋之中,哪里有过甚么贞操节烈的念头?这番惊世骇俗的说话,旁人听来自不免桥舌难下,可是他父女俩说得最是自然不过,宛如家常闲话一般。柯镇恶等纵然豁达,也不禁暗暗摇头。
郭靖心中难受之极,要想说几句话安慰黄蓉,可是他本就木讷,这时更是不知说甚么好。黄药师望望女儿,又望望郭靖,仰天一声长啸,声振林梢,山谷响应,惊起一群喜鹊,绕林而飞。黄蓉叫道:“鹊儿鹊儿,今晚牛郎会织女,还不快造桥去!”黄药师在地下抓起一把沙石,飞掷而出,十余只喜鹊纷纷跌落,尽数死在地下。他转过身子,飘然而去,众人只一瞬眼间,他青袍的背影已在林木后隐没。
拖雷不懂他们说些甚么,只知郭靖不肯背弃旧约,心中自是欢喜,说道:“安答,盼你大事早成,北归相见。”华筝道,“这对白雕你带在身边,你要早日回来。”郭靖点了点头,说道:“你对我妈说,我必当手刃仇人,为爹爹报仇。”哲别、博尔朮二人也和郭靖别过,四人连骑出林。
59病急求医
托雷辞别了郭靖准备回去复命,而华筝的伤杨康不能离开,华筝又坚持让托雷带他回家,几人只好一同上路。托雷也大约知道几人的武功另有一套玄机,华筝的伤势需要有个懂行的人在旁守护,对郭靖不肯护持妹子疗伤一起北归之事略有不忿,只是郭靖黄蓉要去完成洪七公的嘱托,去洞庭君山参加丐帮的大会,也无法对此加以指责。
护送蒙古使者北归的官兵都死伤殆尽,此时再回临安另行找人也会有危险,因而托雷几人决心低调离开。几人刚出了林子,就见华筝指着牛家村的方向,杨康明白她所为何事,小意为了她违逆黄药师,方才又没同郭靖等人一起前来,想必是留在了牛家村故居中。对于小意的情形,不单是华筝十分挂心,杨康也怕他会被黄药师责罚,小意对华筝感情深厚远远胜于师父,先前做下的种种就师徒之道而言,都是大逆不道的事。
杨康有时也会略带阴暗地想,会不会几年前华筝执意收留小意,又带他上桃花岛时就有此打算了。施恩相助,培养感情,教导武功,又将他安排在对她能有最大帮助的地方,或许她已经打算了复仇,也预料到了事情暴露后黄药师的责难,因而提前布好能帮助她的棋子。
让一个小孩子叛师相助,又杀人灭口,是否太过残忍?虽则小意的命运已比先前的低贱身份好上太多,但小小年纪就这样按照他人的需要培养出来,公平么?只是杨康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这样想,毕竟杀欧阳克的暗号,最终是他发出的,而他,也同样是受益人。
马蹄如飞,一行人很快就回到牛家村,华筝强撑着下了马,几人走进曲家的小店。只见外堂中昏暗无光,桌前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华筝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在桌前扳着小意的脸问,“有没有受伤?”
小意抬起头来,微笑着道,“姐姐又瞎操心,我这不是没事么。”
华筝站立不住,杨康急忙上前扶住让她坐下,可华筝不肯,只是用手撑在桌上,直直看着小意的眼睛,“小意不要骗姐姐,你先站起来。”
小意默然不语,也不抬头,华筝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你的腿……”
杨康攥紧了拳头,难道真是黄药师打断的?曲灵风当日因为失去双腿,死在大内侍卫的手下,还心心念念着拿搜寻来的宝物讨黄药师欢心,当日黄药师接到曲灵风遗书那般伤心,为何今日还如此行事?
小意淡淡笑了起来,“姐姐莫要责怪师父,是我自己无颜见师父,自请离开师门,自断双腿。想必也是因果报应吧,我趁人双腿不便的时候偷袭暗算,夺人性命,终究还是要还在自己身上。”华筝顿时流下泪来,“不是的,是姐姐连累了你。”
这也杨康是记忆中头一次见到华筝哭,此时却无法劝慰,小意摇头道,“怎的是连累?若没有姐姐,我还在那烟花地受人欺凌,也不知此时还有命没有。”
华筝含泪摇头,“若是将你送到一个普通人家,不沾染这些江湖事,至少能落个平安……”小意打断了她,“为何不好?有武艺傍身,又不会被官府欺压,受人眼色,也不被家室拘束,自由自在。断腿是我自己选的,若是要让我一辈子都被囚在那孤岛上,比断了腿又有何分别?”
华筝知道小意是在宽慰她,“我要回家去,你跟我回去好不好,姐姐帮你找办法治好腿,也定不会再让你受人欺负了。只是不知你吃不吃得惯羊肉,受不受得了寒冷……”
小意却笑着拒绝了,“姐姐也当我是那没志气的人?等日后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定然要去姐姐的家乡看你说过的塞外美景。只是现在还不行,难道我年纪轻轻,便要姐姐养了么?”
华筝见他态度坚决似乎早有打算,便也收了眼泪,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小意面色悠然略带着向往地说道,“姐姐,我才十四岁,我的人生不是才刚开始么。比起那些不能识字,不会武艺,甚至天生残疾的人,我已经幸运得多了,我的机会也多得多了。”
华筝还想说什么,被小意打断道,“姐姐不必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还请姐姐也照顾好自己。”
小意默默地看着她,沉默许久后说道,“姐姐也一定要保重,不要再这样勉强自己了。”说完,他轻轻点了华筝几个|岤道,华筝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杨康想起方才黄药师也是点了昏睡|岤让华筝睡过去,今见小意也是若此,便知道事情有异。于是劝住了上前问罪的托雷等人,询问是何情况。小意面上的怡然笑容在华筝闭上眼后荡然无存,只见他死死咬住嘴唇,最后说道,“姐姐体力撑不住这么久的对话,她是封了自己|岤才强撑下去,这样下去又会影响寿命。”
寿命?为何不是说影响身体,而是影响寿命?杨康已经不敢想了,黄药师的话又回响在耳畔,“放你苟延残喘的活上两年又如何?”
小意看着双目紧闭的华筝,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杨康急忙问,“你师父说她只有两年寿命,是真的?”小意点点头,“若是不小心调养,怕还会更短。”他说完后,抽泣终于抑制不住变成了嚎啕。
托雷见人突然就哭嚎起来,一头雾水,只好来问杨康这是为何,杨康只好连比划着解释说小意只是不忍分别,犹豫再三,他也始终无法启齿说华筝只有两年的寿命。他自己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肯信的,他一直怀着希望,华筝的伤情是她为了骗过黄药师而伪造,可小意也如此说,那恐怕便是真的了。
杨康心中酸涩,浑身无力只好坐下来,劝小意道,“也不必如此绝望。或许还有办法的,那日欧阳锋曾说,他可指点她一条求生的路。”
他记得华筝把欧阳锋递给她的那叠纸放在袖口,便拿了出来,抖开却是两张,一张是幅地图,上面写着桃源县城几字,然后便是弯弯曲曲的山路,山路尽头绘着瀑布茅舍,不知所绘何处,而另一张也是一幅图,上面画着的人做天竺人的装饰,正用刀子从自己胸口上割肉,将肉放在身前的天平上,天平另一端则是一只白鸽,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头鹰,神态凶恶地盯着天平,似是防止那割肉之人作弊一般。
杨康小意一同参详那图,饶是小意聪明伶俐,也不解欧阳锋是何用意,而杨康回想华筝对他讲过的剧情,倒也有了几分眉目。割肉饲鹰的典故他有所耳闻,而那地图,恐怕就是指往一灯的所在,桃源县的话那可却是在湖南了。至于欧阳锋此举也绝非好心,一灯一旦为人疗伤续命,功力便会大为折损,而他的一阳指本正是欧阳锋的克星。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日裘千仞对瑛姑同周伯通的孩子下手,只打伤却不立毙当场,也是存了这个主意。两相比较起来,为了除掉劲敌,欧阳锋只是用佛经典故相激,比起裘千仞对襁褓幼儿下手,手段已是正当多了,只不过裘千仞没有预料到的是,宫中妃子所生婴儿竟然并非段皇爷的亲儿,段皇爷想起头上的绿帽子,一时心情激愤,并未出手相救,日后虽后悔也来不及了。
杨康便道,“这恐怕是南帝段皇爷隐居之处,不知怎的竟被欧阳锋也知道了。”小意止住泪,“南帝以一阳指威震武林,竟也擅长疗伤治病么?”
“不管怎样,都去试试吧。你说不同我们一起回去,是说真的么?”小意点点头,“我的内力低微,帮不了她疗伤,腿又断了,跟在身边反而会拖累。”杨康十分担忧,“那你有何打算?”小意道,“我先去太湖找6师兄,总不至于饿死街头就是了。跟在他那里,我可以一边练武,一边也可以行医帮他做些事。”
杨康见他态度坚决,再劝了几句也都被回绝,于是去屋外砍断一棵树,削成两截木拐,又目送小意支着柺杖走远。
此地不宜久留,几人快马加鞭,向西而行,行了百来里路后,华筝醒来问,“小意呢?”杨康道,“他不肯跟来,去太湖归云庄了。”
华筝点头轻叹,“罢了,总比跟着我好。这也算妥当了,6乘风得了黄药师的原谅后,也一直没有离开太湖的家,黄药师对6乘风有愧,也不会为难他。”
杨康道,“小意说你现在经不起劳累,用气强撑着讲话也损伤身体,可不要再逞强了”华筝冷笑道,“一直半死不活的,又有啥意思,连句话都不让说么?”
“等治好伤,说几车话我也不管你。”华筝听见他安慰,抬头看了看路,问了此地在哪儿,便问,“怎么在往西走?”
“我看了欧阳锋给你的那张纸,上面画着是一灯的住所,我们去找他,他定能治好你的伤。”
华筝却道,“不要去那里,我们闯不上去,见不到一灯的。”杨康见她自暴自弃,反驳道,“没去过怎么知道不行?”
“一灯的住所有渔樵耕读四大弟子守着,郭靖的武艺加上黄蓉的聪明才能闯的过去,你我是能给他们抓金娃娃,还是能作诗猜迷对对子?”
“那也总要去试试。”
华筝漠然不语,最后道,“那还不如去少林。”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某日某基友问我要第三卷的剧透
漠北:也没什么,就是四处晃晃,然后半死不活的二人世界嘛
基友:神马叫半死不活的二人世界啊
漠北:你是不是觉得这种剧透还不如没有……
基友:不过女主受伤神马的好像郭靖背着黄蓉求医那段啊
漠北:这是秉承了金老让女主受伤的传统啊,黄蓉郭靖,小龙女杨过,阿朱萧峰……等等等等……
基友:……
鉴于有亲反映男女主根本没多久时间在一起,所以我决定,把接下来的二人世界维持地稍微久一点
6o路途悠悠
上路之后华筝也时常昏迷着,便是醒了也没有力气多说话,而杨康与其余几人语言只是勉强可以沟通,因而大部分都默默赶路,一行人十分低调,二十余天便到了宋金边界不远处。
要去少林的话,必然是要穿过金朝的土地了,而之前托雷等人是从蒙古取道西夏,才入境南宋,这次回去同样要避开金朝的注意,若要入境必得乔装打扮一番。可那几人身高体壮,一看便是草原民族,即便装扮成护卫保镖也不像。
正为难时,华筝醒来得知情况,便要托雷等人依旧取道西夏,尽早回到蒙古,以免遭到金朝的伏击,而她同杨康一起去少林求医。不消多费唇舌,几人便听从了她的安排,也信任了杨康的陪同,华筝年龄虽是最小,可几人对她的话都十分信服,让杨康微微纳罕。
华筝同几人大力拥抱后,就此分开,托雷几人在宋朝境内即折向西,前往西夏,杨康则带着华筝两人一骑,越过金宋边境,进入河南境内。途中杨康曾问她,“你知道在林中那会发生什么了么?”华筝斜眼鄙视他,“咋可能不知道。”
是了,那天她还和黄蓉说,让她不要担心不要哭。杨康便问,“那郭靖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华筝不以为然,“有啥打算怎么办的,顺其自然等他自己跑了就是。当不当他们感情炮灰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最后都是个死”
杨康听见她越说越凄凉,便问起别的,“如果当年我没有跟着使团去蒙古,或者就算去了也没有在郭靖的帐子里见到你,会怎么样?”华筝反问道,“有人去找郭靖,我怎么会不知道?”
杨康想了想,“或者我没答应你去骑马,也没承认我也是穿的呢?”华筝噗地一声笑,“一个重要的剧情人物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弄清楚就白白让你走掉么?”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故事,我是什么样的角色?也许我就是个炮灰,主角是你而且是典型的某点男主,你的结局说不定就是杀掉成吉思汗取而代之,王霸之气源源不断,把世界统一了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呐,为着这个我也要早点儿和你套套近乎,仗着同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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