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又怂了,老老实实地继续守在书桌底欣赏皇帝的龙脚。
龙脚穿上鞋子后跟普通人的脚没有什么不同,许攸本来还以为皇帝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通通地一身土豪金,等亲眼见了才晓得原来他也可以穿黑色鞋子和石青色长袍,鞋子大概有四十二码,皇帝的个子应该也不矮,根据他亲兄弟瑞王爷的长相来看,他应该长得也不差……
许攸抒情地胡思乱想,想着想着,最后趴在地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皇帝陛下的龙脚依旧在原处,但屋里明显多了几个压抑的呼吸声,许攸竖起耳朵正欲仔细听一听,“滚——”上方的皇帝忽然一声大吼,“啪——”地一声响,把奏折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尔后便是犹如暴风骤雨一般的怒吼,噼里啪啦地开始骂人……
下头的大臣们立刻跪成了一片。
这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年轻得很,并非许攸所猜测的中年大叔,也许是个熟男?这皇帝陛下发起火来还蛮有气势的嘛,骂起人来不带脏字,偏偏让人听着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恨不得自杀以谢天下。
皇帝酣畅淋漓地发泄了一通,还是没让人走,又向一个叫“敏直”的官员问起河南的灾情……皇帝陛下坐了一会儿,仿佛腿上有些痒痒,有些不自在地悄悄用脚蹭了蹭,他脚一抬,险些碰到许攸的脑袋,吓得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不想这一步退得有些狠了,身后猛觉一空,尾巴就从书桌底滑了出去,从那金黄锦缎的桌布下探出毛茸茸的一截儿来。
那正屏气凝神地回话的官员目光忽地扫到这东西,吓了一跳,傻乎乎地看向书桌底。声音便停了。
皇帝不悦地朝他瞪了一眼,“敏直”浑身一凛,赶紧整了整思绪继续往下说,眼睛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朝那书桌底下扫,瞅见那截儿毛尾巴收了进去,方才松了一口气。
许攸完全不知道这屋里的气氛只因她那截儿尾巴变故丛生,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皇帝的龙脚上。她有点怀疑这皇帝陛下是不是穿得太多把腿上捂出痱子来了,两只脚交替着蹭来蹭去,幅度还越来越大,许攸小心翼翼地左闪右避,最后四条腿终于失去了和谐,哧溜一下就从书桌底下滚了出来。
屋里陡然一静,许攸与这位“敏直”对上了眼儿。
客观地说这是个挺英俊的年轻人,眉清目秀一脸正气,就是看起来有点紧张,额头上都渗出汗来了,汇成一缕往下滴。
下首站着的其他几个官员也都傻了眼,目光飞快地在许攸身上飘了一下,又生怕被皇帝发现,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模作样,屏气凝神。
敏直悄悄擦了擦汗,努力地让自己忽视来自书桌下方那奇异的眼神,干巴巴地继续回答皇帝的询问,只是到底心不在焉,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屋里的气氛有些怪,皇帝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犀利的目光朝众人一扫,下头的敏直连腿都开始打哆嗦。
“怎么回事?”皇帝问,声音有些沉,比骂人的时候还要气势强大些。
敏直一骨碌就跪下了,许攸知道这家伙马上就要招供,撒腿就逃,不想冲到门边才发现这门竟给关严实了,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扒拉了半天也没能把它弄开一条缝。
失策啊!
既然无路可逃,那就只有勇敢面对。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真的猫也如此。许攸仪态万千地转过身,尾巴压得低低的,挥起右爪朝皇帝招了招手,很客气地招呼了一声,“喵呜——”
皇帝都被她给气笑了,他身后的那个太监脸色刷白,一骨碌跪在地上,“啪啪——”地叩了几个头,那声音听得许攸都有点替他痛。
那太监看起来年纪还不大,二十出头,生得白净斯文,若不是身穿一身内侍衣装,乍一看还看不出是个太监。他一边叩头一边颤声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笑起来,但脸色还是有些冷,那笑容甚至比阴沉的脸更可怕,带着些说不清楚的寒意,看得许攸心里拔凉拔凉的。当皇帝的人到底不一样,这气势比瑞王爷要强大威严多了,压迫得许攸“喵”了一声就不敢“喵”第二声。
她审时度势地继续站在门口,又老实又规矩的样子,圆眼睛慢慢地眨,简直无辜极了。
屋里的几个官员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也不敢看许攸,全都低着脑袋看脚尖,好像能看出什么花来。
“这是谁养的猫?”皇帝问,声音还挺清朗,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会来了御书房?”
那貌美太监脸色依旧惨白,但回起话来却还伶俐,“回陛下的话,奴才也没见过。不过倒是听说瑞亲王世子养的猫依稀就是这模样,太后娘娘昨儿还赐了猫牌。”说话时,他又悄悄抬头朝许攸看了一眼,瞥见她脖子上挂着的碧玉猫牌,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皇帝脸上的笑这才真诚了许多,眉目舒展,这么一看,小太子倒是跟他长得有七八成像了。
“是那只猫啊,”他道:“竟跑到朕脚底下睡觉来了,胆子倒不小,真是不怕死的小东西。”他话说得凶,语气倒是和缓,看着许攸的眼神儿也带了些温柔的意思,但许攸却觉得有点儿——蛋疼(如果她有蛋的话)。
“送去安平宫。”皇帝挥了挥手,道,眉头微微皱了皱,想起瑞王世子受伤的事儿。虽说伤的是瑞王世子,但皇帝一点也不怀疑那是冲着自己儿子来的。连太子都敢下手,这些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想到此处,皇帝的脸上顿时一片阴霾。屋里的几位官员被他这阴晴不定的脸色弄得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连大气儿也不敢出,比屋里的猫还老实。
美貌太监抱着许攸出了门,又出了院子,外头守着的侍卫俱睁大了眼,问:“刘公公这是从哪里抱来的猫儿?”
刘公公冷冷地看他,目光中不乏凶狠之意,怒道:“你们一个个不仔细守着门,由着这畜生进了御书房,而今倒来问我怎么了。若不是陛下心慈,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侍卫们闻言俱是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施礼道:“刘公公莫要恼,都是我们的不是,竟还害得公公落了埋怨。还请公公大人大量莫要往心里去。”一边说着,又一边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银票。
刘公公却不肯收,叹了口气,把怀里的许攸兜起来道:“我还得送这祖宗去安平宫,诸位大人好自为之吧。”
他这话一说,侍卫们便晓得今儿一通板子跑不掉了,一个个垂头丧气,若不是晓得这白猫是太后宫里的,恐怕这会儿许攸就要性命不保。
许攸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老实说,她真没想过要给他们添麻烦,本意只是出来兜两圈,在皇宫里头长一长见识,哪里晓得就会这么巧一脚就踩进了皇帝御书房,还被当场逮了个正着。
若是这是侍卫们挨了板子,那是不是意味着美貌的刘公公就可以幸免于难呢?要真如此就好了,那些侍卫们好歹都是习武出身,练得一身鼓鼓的腱子肉,便是挨上几板子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可假若那板子打在这美貌又纤瘦的刘公公身上,可就不得了了——皇帝陛下应该不会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吧。
刘公公抱着许攸一路到安平宫的时候,宫里头的宫女们正急着找猫呢,见刘公公抱着猫回来,顿时舒了一口气,慌忙上前来接,又道:“这小祖宗还真是有面子,竟劳烦刘公公亲自送它回来。“
刘公公浅浅地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让一群宫女险些没晕过去,“我又算得了什么,这位可是连御书房都去过的,盘在陛下的龙脚边睡了一下午,睡得迷迷糊糊了从书桌底下滚出来,好胆没把我给吓死。”
“它……它……”
许攸鼓着一张严肃的脸朝诸位大惊小怪的宫女们扫了一眼,心里想,有什么了不起的,那双龙脚也没比谁家的好看,她完全忘了被皇帝逮个正着时自己吓得落荒而逃的行径了。
正文 14十四
十四
听说自家的猫儿闯下这么大的祸,瑞王妃尴尬的脸都红了,倒是太后还反过来安慰她道:“无妨,不过是只猫儿,能有什么?陛下真要怪,也该去骂那些侍卫们。雪团儿一只猫,哪里晓得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
瑞王妃道:“宫里到底比不得外头,雪团儿又不懂事,儿媳实在担心它又闯出什么祸来。不如还是把它带回王府吧。”
太后却不同意,摇头道:“这雪团儿可是顺哥儿的宝贝,你把它带走了,顺哥儿能肯?再说了,这猫儿有灵性,先前不晓得路的时候还能摸过来,而今都寻着道儿了,它还能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府里头?”
瑞王妃其实是想寻借口把儿子接出宫去的,虽说宫里有太后护着,可哪有放在自己身边好。宫里几位娘娘斗得正厉害,连太子都敢有人下手,她如何放心把独子扔在宫里。
太后见她脸色一变再变,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遂抚着胸口红着眼圈叹道:“我这一大把年纪,也不晓得活到几时,说不准哪天就没了,只想着能多看顺哥儿几眼,省得走的时候也不安心……”一边说就一边红了眼圈。
她都说到这地步了,瑞王妃哪里还敢提带儿子出宫的事儿,慌忙请罪,又是哄又是劝,才终于把太后劝得心情平复了些。
至于赵诚谨这边,因半天没见着许攸,早已生气了,见许攸跳上他的床,他还噘着嘴故意把脑袋扭到一边去不理她,别扭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许攸翘起尾巴跳到他腿上,仰着小脑袋朝他“喵呜——”了一声,谄媚地讨好他。小家伙却不理,梗着脖子朝翠羽吩咐道:“翠羽姐姐,我要吃卤肉干。”
“世子爷,太医说您现在得吃得清淡些,这些卤肉——”翠羽话说到一半,瞅见赵诚谨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悟了,强忍住笑,应了声是,转身去外头吩咐宫女到御膳房要卤肉干。
不一会儿,宫女们便端了一大托盘卤肉过来,还有各式各样的调味酱,零零碎碎地摆了一大桌子。许攸立刻就觉得肚子饿了。
这小鬼头居然把她给看透了!
许攸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扭头去看那桌上摆得满满的吃食,扒拉着两只爪子往赵诚谨身上爬。赵诚谨没动,于是她顺竿儿上,顺势把脑袋往他怀里蹭。这小鬼到底道行浅,哪里敌得过许攸这么恬不知耻的讨好卖乖,不一会儿就消了气,耐不住痒痒咯咯地笑,最后索性抱了许攸起来,亲自给她喂。
“……下回你可不能偷偷溜出去了,知道吗?”赵诚谨一脸严肃地朝许攸叮嘱道:“外面有老鹰,还有会吃猫的坏家伙,”
“……”
请问世子爷,你说的吃猫的坏家伙是皇帝陛下吗?
到了晚上,那个吃猫的坏家伙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大多是给赵诚谨的,栩栩如生的玉兔,象牙雕成的观音像,白玉九连环,零零碎碎地摆了一大桌。赵诚谨却只注意到其中几个颜色鲜艳的布老虎和毛茸茸的小玩具,欢呼一声,扑上去抓了一只布老虎过来哄许攸玩儿。
一般情况下,如果这些玩意儿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话,许攸是很有自制力的。但是,一旦开始晃了,她就有点控制不住,刚开始还只是眼珠子跟着转来转去,接着连脑瓜子都开始左右摇摆,最后——她“喵呜——”一声叫,猛地扑上前,狠狠地将那只布偶扑倒在地……
赵诚谨欢乐地哈哈直笑,许攸气愤地把那只布偶甩到一边去,受伤地嚎了一声,把脑袋钻进丝被里,再也不肯出来。
太丢人了!
一直到晚上吃夜宵的时候许攸才活过来。
安平宫的食物味道不错,比上回许攸从御膳房偷来的小鱼味道好了不知多少倍,但比瑞王府还是差上那么一丁点,说白了,其实是她有点想回去。许攸觉得,其实赵诚谨也是想回去的,但是他并不说,跟个没事人照旧玩得开心,他还懂事地去陪着太后说话。
许攸很确定瑞王妃并没有叮嘱过他什么,可见是他自己的主意,这让许攸觉得有些心疼。虽然这小家伙平日总摆出一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模样,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啊。
她越想越觉得这小孩可爱死了,忍不住跳到桌上去捏他的脸,等到伸出爪子,才无奈地发现这肉呼呼的软垫子根本没法做出“捏”的这个动作,于是只得轻轻地拍了拍小孩嫩嫩的脸,真是讨厌死了。
到第二天,赵诚谨已经被允许下床在院子里走动了。
他原本想抱着许攸,翠羽和宫女们都把当做豆腐做的,哪里得肯,非要抢着帮他抱猫。许攸索性就跳下地来自己走。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些锻炼,不然,照这么光吃不动地发展下去,那个,体型实在是堪忧。什么笨重得几乎不能动的加菲猫造型啊,许攸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在自己身上——听说猫咪太胖了还容易生病呢!
于是,当皇帝来安平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小人并一只胖乎乎的白猫并排在安平宫的院子里散步的场景。
“皇伯——”赵诚谨眼睛尖,最先瞅见来人,立刻欢乐地一路小跑奔过来,到距离皇帝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缓下步子,正欲行礼,皇帝却当先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一脸慈爱地道:“顺哥儿这是大好了?”
“早好了!”赵诚谨噘着嘴有些不高兴,“皇祖母拦着不让我出门,今儿才能在院子里走,都闷坏了。皇伯,我能去找太子哥哥玩儿么?”
皇帝抱着他往正殿里走,一边走一边笑道:“你太子哥哥平日里要去上书房读书,恐怕没空陪你玩儿,要不,你陪着他去读书?”
赵诚谨小脸顿时变色,慌忙摇头,“还是不要了,我……我有雪团儿陪我玩挺好的。”说话时,还悄悄地想往下滑,偏皇帝不松手,故意看着他笑,直笑得这小家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你养的这只猫……还挺好。”皇帝看了许攸一眼,许攸心里一寒,小心翼翼地蹲在远处并不往前凑,面瘫脸紧紧地绷着,眼神儿飘忽不定,不经意地朝皇帝偷瞥一眼,见皇帝朝她看过来,又赶紧把目光挪开,那表情仿佛特别地镇定。
昨儿在御书房的时候皇帝就觉得这只猫有些特别,这会儿见着,那种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他也不急着去给太后请安了,把赵诚谨放下来,顺势蹲下身子朝许攸招了招手,道:“过来。”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甚至带了笑,可许攸且觉得自己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大概就是看到一只凶猛的老虎朝着你笑的感觉:过来,过来,再不过来就把你吃掉。
许攸顿时觉得小世子真相了,他怎么就知道皇帝陛下就是吃猫的坏家伙!
虽然被泰山压顶,但许攸还是没动。作为有灵性的,聪明的宠物,怎么可能被人随便招一下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她现在只是一只猫,可不认得面前这只大老虎是皇帝!
见她不动,刘公公身上汗都出来了,偷瞄了皇帝一眼,见他脸上还挂着笑,顿时两腿发软,咬了咬牙,到底壮着胆子凑过来,小声解释道:“陛下,这猫不比狗,素来戒心重,若不是养得久,连主人也不认的。”
皇帝笑着“哦“了一声,表情欢乐极了。刘公公渗了一背的汗。
赵诚谨也蹲到皇帝身边,朝许攸勾了勾手指头,笑眯眯地招呼她,“雪团儿,过来啊。”
许攸立刻颠颠儿地就奔了过去。
皇帝笑起来,“原来是喜欢小孩儿。”
赵诚谨一脸得意,把许攸抱在怀里,咧着嘴朝皇帝直乐,“雪团儿就跟我亲,别人都不要。”
“是么,”皇帝脸上的笑容终于温和了些,看起来不像先前那么可怕了,“这猫跟顺哥儿有缘分,可真是难得。”
赵诚谨傻乎乎地笑。
皇帝领着刘公公去给太后请安,赵诚谨没跟过去,抱着许攸继续在院子里转悠。许攸还是紧张,浑身肌肉都绷着,直到皇帝走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这种生物真的很可怕。
接下来的好几天,许攸老实了许多,再不敢仗着太后给的猫牌在皇宫里头横着走了。不过,这种日子也只持续了几天而已,要知道,猫的记性一向不太好,这种坏毛病甚至严重地影响了许攸——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
赵诚谨身体早就好了,放肆地在宫里头淘气,太后也不再拦着他,只派了一大堆宫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后头帮他擦屁股。没过几天,他又收服了两个还没进学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三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在宫里横行无忌,让诸位宫人大为头疼。
有同龄的孩子陪着玩儿,赵诚谨自是无需再时时刻刻地抱着许攸到处跑,许攸也趁机出来放风,除了皇帝的寝宫和书房之外,她哪里都敢去,当然,最爱的还是美女如云的东西六宫。
正文 17十七
十七
许攸有点闲不住,尤其是知道宁庶妃流产的事情后,她就开始思来想去想把这个案子给弄明白了。
要不怎么说好奇心害死猫呢,许攸觉得她以前挺谨慎的,自从变成猫以后就格外不知轻重,这可真是非常要不得。
她一边批评自己,一边精分地迈着猫步偷偷潜到了宁庶妃的院子里。
青云的那只荷包跟宁庶妃流产有没有关系,许攸不得而知,如果真是她害的,那幕后黑手又是谁呢?
在外人看来,兴许王妃嫌疑最大,但许攸却完全不觉的是她。她在王府里住得久了,多少能看出府中诸人的性格来,瑞王妃看起来温和好说话,甚至还很平易近人,但骨子里却是极高傲的一个人,她心里头何曾把瑞王爷身边的姬妾们当回事。
那样高高在上的瑞王妃,压根儿就把那些女人们当做玩意儿,弄死她们只怕还嫌弃脏了自己的手。
但宁庶妃显然不这么想,听说这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女人一落了胎就哭着喊着寻瑞王爷告状,非说是瑞王妃害她。瑞王爷原本见她刚流了产心中生出些许怜惜,见她疯疯癫癫地乱咬人,气得大发雷霆,转身就走了。
瑞王府虽大,但上了玉牒的妾室却只有宁庶妃与安庶妃两个,瑞王妃又素来大度,并不在吃住方面苛刻她们,故这二位各分了个独立的小院子,宁庶妃便住在东面的李园。这园子虽不大,却也精巧,院门口种了几株李子树,早过了花期,只余一片郁郁葱葱的枝叶。
许攸小心翼翼地潜进正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儿,以及嘶哑而呜咽的哭泣声。
是宁庶妃!许攸立刻停下脚步,想了想,飞快地攀上屋梁,轻手轻脚地往里头走。
隔着轻烟朦胧的纱帐,许攸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宁庶妃,只一眼就险些吓得从屋梁上掉下来。才多久不见,这女人竟似忽然间老了十岁,原本白皙润泽的脸几乎凹了下去,苍白得仿佛刷了一层白油漆,两只眼睛暗沉无光,浑浊得犹如暮气沉沉的老人。
上回见她时,她还依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在王妃面前耀武扬威,虽说瞧着有些眼气,但许攸却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不好看。那样妩媚张扬的女人,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主子您莫要再哭了,再这么哭下去眼睛可受不住。”有丫鬟柔声细气地劝她,但宁庶妃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依旧呜呜咽咽,嘴里还喃喃地咒骂着,眉目间一片戾气,仿佛已经魔障了。
许攸觉得有些怪异。古代的女人生产本就不易,难产死人的事也常见不鲜,何况是流产,宁庶妃就算没经历过,好歹也常听说过,而且她已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就算这一胎不慎落了,也不至于如此悲愤欲绝,甚至还信口攀折以至于惹恼瑞王爷到失宠的地步——真不晓得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受宠的?难不成瑞王爷就喜欢这种没怎么脑袋的女人?
她越想越觉得怪异,蹲在屋梁上方朝下头俯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屋里的几盆山茶花。那些盆栽就放在正屋窗口的矮柜上,拢共有四五盆。山茶花花期长,这会儿依旧开得鲜艳热烈,许是许攸心里头存了疑,总觉得那几盆花艳丽得十分妖异。
宁庶妃喋喋不休地在床上边哭边骂,先是瑞王爷无情无义,然后是瑞王妃阴险毒辣,再然后就是赵诚谨那个“贱种”怎么还不去死……许攸听得都生气了!她觉得她干嘛要去管这不知好歹的臭娘们的闲事,由着她被人害死了才好呢!
她气呼呼地冲了出去,在屋顶上吹了一会儿凉风,想了想,又还是溜进屋里去了。
虽说这嘴贱的臭娘们儿挺讨人嫌,但她来追究这事儿也不全为了宁庶妃,许攸隐约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这府里头人口简单,既然不是瑞王妃下的手,还能有谁?许攸的脑子里浮现出安庶妃那张低眉顺眼的脸来。
她进府也有许多年了,却一直不曾有子嗣,也正因为这一点,所以府里众人才没怀疑上她吧。就连许攸也觉得奇怪,如果那幕后指使人真是安庶妃,她为什么要等到宁庶妃接连生了三个女儿,拖到现在才动手?
这两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仇怨?
许攸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跳下屋梁,跳至那几盆山茶花旁边,扒拉着花盆里的泥土仔细嗅了嗅,果然嗅到了隐隐约约的熟悉的香味。青云果然把那只香包里的东西埋在这里头了。
许攸觉得她在宁庶妃这边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遂打道回荔园。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了,再不回去,赵诚谨准得打发了荔园所有小丫鬟满王府地到处寻她。
果然,她才将将进屋,就听到外头赵诚谨大呼小叫冲进门的声音。这孩子最近开始跟着卫统领学武,从早到晚都呈现出精力旺盛到过剩的状态,茶壶早就已经热情洋溢地迎出去了,一边欢乐得嗷嗷直叫,一边绕着赵诚谨蹦来蹦去,大尾巴摇得跟手机调成了震动似的。
“排云掌——”赵诚谨一声大喝,隔空朝茶壶拍了一掌,茶壶完全摸不着头脑,愈发地欢乐,哈喇子淌下来朝赵诚谨身上扑,甚至还伸出舌头往他脸上舔,看得许攸一阵恶寒。
关键时刻,翠羽总算冲了出来,一手将茶壶推开,一手将赵诚谨解救出来,皱着眉头朝屋檐下看热闹的几个丫鬟呵斥道:“一个个愣在那里发什么痴,还不快赶紧过来帮忙。”
有个小丫鬟笑嘻嘻地道:“翠羽姐姐,茶壶只是跟世子爷闹着玩,它素来有分寸的。”
翠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丫鬟脸上的笑便再也挂不住,脸一沉,赶紧过来帮忙把茶壶拉开。
赵诚谨并不理会丫鬟们之间的暗潮汹涌,笑哈哈地朝门口的许攸奔了过来,手里又作了个突袭的动作,继续大喝,“排云掌!”
许攸眼珠子一翻,直挺挺地往后一倒,两只后腿还夸张地弹了几下,终于软趴趴地死了。
丫鬟们大惊失色,赵诚谨也愣住了,一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边慌忙奔上前,嘴里急切又焦躁地大呼道:“雪团儿,雪团儿你没事吧。”
许攸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扯了扯尾巴,抖了抖耳朵,又甩了甩身上的毛,慢条斯理地朝赵诚谨“喵呜——”了一声。
这小鬼真是没见过世面,她好不容易一时兴起陪着他玩一把装死的游戏,他居然还没堪破,看这小脸吓得惨白的……好吧,其实她心里头还挺得意的。
“啊?”赵诚谨眨巴着眼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了好几秒,才忽地捧腹大笑起来,弯腰把许攸抱在怀里,欢乐地道:“雪团儿你可真是太聪明了!我们再来一次吧!”
然后,接下来的一刻钟里,许攸就耐着性子陪着他玩了数不清多少次装死的游戏。这小鬼居然每次都能被他逗得笑得前仰后翻,笑完了又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道:“我们再来一次吧……”
许攸:“……”
更要命的是,晚上赵诚谨还把她抱去给瑞王爷、瑞王妃表演,直把这夫妻俩笑得都快岔气了。
临告辞时,瑞王爷忽然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地朝赵诚谨道:“顺哥儿收拾收拾,过两天去上书房进学了。”
“啊?”赵诚谨脸色大变,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父王,您说什么?”
瑞王妃面露不忍之色,但还是硬着心肠道:“顺哥儿你过年就六岁了,怎么好一直留在家里头疯玩。你父王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会作诗了。”
“孩儿不想进宫嘛。”赵诚谨撒开腿扑倒瑞王妃怀里,眼泪哗啦淌下来,鼻子都红了,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实在招人疼,“娘,孩儿不想进宫,孩儿就跟着您读书写字。那个……《百家姓》孩儿都已经会背会写了,明儿就学《千字文》,我不想进宫……”
瑞王爷把脸一沉,怒道:“你还哭!多大的孩子了动不动哭哭啼啼,哪里像男孩子。再这么下去都要被你母亲给宠坏了。”
瑞王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好歹忍住了没在儿子面前给他落面子,柔声细气地朝赵诚谨道:“顺哥儿乖,你不过是去上书房读书,又不是从此以后住在宫里了。每日不过半天,中午便能回来,你皇伯父还说,你若是不习惯,且先带着雪团儿一起去也行。”
“真的可以带着雪团儿一起进宫么?”赵诚谨立刻期待地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下转,终于没再往下落。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许攸大惊,她就说么,皇帝那个臭流氓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把她放出宫!
正文 18十八
十八
许攸激愤了一会儿,很快便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事实上,从走出皇宫起她就没有真正踏实安心过,到现在反而豁然了——就好像楼上终于落下了第二只拖鞋后长吁一口气的感觉。
她仔细计算着自己的时间,上午陪着赵诚谨进宫查案,下午在瑞王府查案——白猫警长真是日理万机!
许攸一会儿半会儿也没想出怎么把那山茶花盆里埋着毒药的事儿揭露出来,这王府里头最信她的就是赵诚谨,可她却不想把这个半大的孩子卷进后宅阴私中来。至于瑞王妃——恐怕就算宁庶妃病死了,她那么骄傲的人恐怕也不会愿意进李园半步。
她甩了甩脑袋,把小脑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抛开,陪着赵诚谨玩了一会儿,中午小家伙午睡时,她又溜了出去。
她想去看看沈嵘,这一个多月不见,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再挨老五的打。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厨房里没什么人,沈嵘穿着件半长的单衣在灶下忙着收拾。相比起上一回见面,他似乎又瘦了些,眼睛显得更大更黑,脸色苍白,甚至透着淡淡的营养不良的青色,胳膊细细的,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掰断。
许攸最看不得小孩子受苦了,一见他这模样,心里头就怪酸的,刚想喵呜一声朝他打了招呼,厨房门忽地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嵘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浑身一颤,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一瞬间愈发地煞白如纸。
“嵘哥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进来的是厨房的李妈妈,她一边问一边关切地伸手探了探沈嵘的额头,柔声道:“是不是最近累着了,要不你回去歇歇,这里交给婶子。”
沈嵘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但还是苍白,两只眼睛黑得瘆人,平静的脸仿佛深沉的大海,不知压抑了多少狂风海啸。许攸直觉这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以至于整个人像一柄磨得锋利的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出了鞘要伤人。
沈嵘有一会儿没说话,沉默了半晌,重重地用抹布擦了擦手,吞了口唾沫,小声道:“谢谢李妈妈,我……我家里有点事儿……”他目光晦涩,不安地朝李妈妈看了一眼,又迅速躲开,低着脑袋,头也不回地钻了出去。
许攸觉得不大对劲,赶紧从屋梁上跳下来飞快地追了过去。
沈嵘出了厨房便径直往王府后门方向走,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浓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雾霾中,仿佛随时都要爆发的火山。
这孩子怎么了?这一个多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把这个先前那个单纯胆小仿佛白纸一般的孩子逼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沈嵘并没有出府,将将走到后门附近,路边的假山堆里伸出一只毛乎乎的手臂忽地把他拽住,有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道:“小兔子崽子想逃到哪里去?”
是老五!
许攸警觉地竖起耳朵,弓起背,前爪下意识地在青石板上磨了磨,尾巴压得低低的,随时准备出手。
沈嵘被他一拽,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但脸上却还是一副阴沉吓人的表情,手脚并用地与老五厮打,但他到底年纪小,哪里是老五的对手,三两下便被老五钳制住再也动不得半分。
老五一脸滛邪地盯着沈嵘,一只手钳住他的两只胳膊,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在沈嵘的小脸上摸了几把,一会儿又滑到了他的臀上,恶狠狠地道:“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五爷这是看得起你,再这么不识抬举,看我怎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耳畔忽地一阵厉风袭过,尔后右边脸上一阵阵刺痛,老五立刻捂住脸嗷嗷大叫起来。
许攸一击得逞便不恋战,朝沈嵘喵了两声,沈嵘会意,立刻趁机摆脱老五的钳制逃了出来,飞快地往后门方向跑。许攸也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路飞奔,不一会儿便到了后门旁沈嵘的住所,他把门狠狠一关,又手忙脚乱地拴上门,这才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许攸小心翼翼地踱上前伸出爪子轻轻地在他腿上拍了拍,睁大眼睛关切地看着他。沈嵘忽地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很用力,许攸的整个身体全都埋在他单薄的胸口几乎不能动,她无力地蹬了蹬腿想要下来,但旋即却听到一阵痛苦而压抑地嚎哭……
沈嵘在哭,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胸腔发出闷闷的声响,仿佛把所有压抑和痛苦的情绪全都宣泄了出来。
这个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
许攸甚至不敢去想。她记得沈嵘还有个重病在床的母亲,可是现在屋里却空荡荡没有旁人,一点生气也没有。
是过世了吗?明明上一次沈嵘还一脸期待地身后说等他再长大些,就能寻个好些的差事挣些月钱给母亲看病,可现在,他还这么小,他甚至还没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年纪,许攸不敢想象这么多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五……不能留了!
许攸陪了沈嵘一会儿,待他看起来终于恢复了镇定,这才拍了拍他的小脸从窗户口跳了出去。她得把老五赶出府去,一刻都不能耽搁。
老五住的院子离后门不远,是府里有些体面的下人们住的地儿,自然比沈嵘所在的那个院子要宽敞许多,李妈妈也住在这院子的东厢,这会儿正一边跟个婆子聊天一边纳鞋底。许攸小心翼翼地从屋梁上走,仔细着不让旁人瞧见。
老五光了膀子正在午睡,这会儿睡得正沉,低低地打着呼噜。脸上被许攸挠出来的伤口见了血,有三道口子,可惜并不深,已经上了药,伤口依旧狰狞。许攸冷冷地看着,只恨不得在他喉咙上再划几道口子。
也许她应该把指甲再磨得锋利一些,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人渣就能狠狠给他点颜色看。
许攸弓着背,压低了尾巴,轻手轻脚地从屋梁上跳下来。
这间屋子并不大,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靠北边的墙摆着一个大柜子。衣柜没有上锁,许攸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走到柜子边,后腿用力一蹬,利索地跳上了那柜子的把手,轻轻一勾,衣柜门便开了。
柜子里乱糟糟地放着许多衣服,没有整理过,甚至有些没有洗,散发着难闻的酸馊味儿。这也忒难闻了,她想伸手捂住鼻子,结果发现这个动作对猫来说有点困难,那奇妙的味道还是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这可真是没辙!她刚刚准备从柜子里退出来,忽听得床上的老五翻了个身,吓得她的心脏险些挺直了跳动,身体也僵住,随即下意识地往那包乱糟糟的腌菜一般的衣服里头钻。
她耐着性子在那堆腌菜里头蹲守了有一刻钟,没听到屋里还有其他的声响,这才确定方才老五并没有醒来。
果然不是做坏事的料,这胆子小的简直丢了猫的脸。
但是这一通罪并不算白受了,腌菜里头藏了个小匣子,黑色的木头做的,上头雕了许多花花草草,并没有上锁。许攸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打开,里头赫然装着许多财物,十两一个的元宝有两个,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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